楚宣看了看来人,轻一颔首:“陛下。”

“命够大的。”霍祁淡看着他沉然一笑,搁下手中的帐帘,行至案前落座,兀自倒了杯茶,饮了两口解了渴,遂而又道,“兰薇生了,母女平安。”

楚宣明显大松口气。

“但她为你担心了好几个月,就算是知道你在席将军营中后,也还担心会出岔子。”霍祁语声淡泊,静了一静,又道,“朕做好了安排,保你不会出事,你非要自作主张。”

“臣不怕自己出事。”楚宣应得同样平淡,语中一顿,续道,“臣怕牵连到她,毕竟张家…”

“朕比你更怕牵连到她。”霍祁睇着他,口吻有些冷了下来,“若不是怕她出岔子,朕不用小心到这个份上。但你…”他长沉了口气,大有无奈之意,“你被张家算计进来,就想拼个鱼死网破,你让兰薇怎么承受。”

“错又不在她…”楚宣轻扯着嘴角笑了一笑,“就是要算这账,也是我在梧洵时轻信了旁人所言,跟她有什么关系。”

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霍祁就已不耐得听了,靠在靠背上,仍是等着他说完了,一笑蔑然:“你说的轻巧。”

席兰薇怎么可能不在意,或者说,随便换个人,碰上这种事也不可能全不在意、不可能心安理得地觉得就该如此。

“朕跟她说过,不怕你对她有心思,也不怕你抢她走。”他面上略带了点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停了少顷,复又道,“所以朕一直没有动过你。但有些事,看来你自己是想不明白了。”

楚宣一愣,面有不解。

“你喜欢兰薇。”霍祁看着他问,“有多喜欢?”

楚宣有点发懵,觉得不知怎么作答,思忖良久,才一喟道:“死都无谓。”

“你当真是为她死么?还是图自己心里舒服?”他又问道。眸中蔑意分明,直说得楚宣胸中蹿火,大是不忿。刚要争辩,霍祁的话却又续了上来,“从一开始到现在,你有多少事是当真为她想过的?你知道她是朕的嫔妃、那地方是皇宫,还是一复一日地潜在暗处——你确是功夫好,但人总有失手的时候,你想没想过,如若你‘失手’、如若让旁人知道了,她该怎么办?”

楚宣沉默着,霍祁又喝了口茶,继续说了下去:“就算不让旁人看到,若朕做不到不在意这些事呢…”

后宫嫔妃与藏在暗中的男人屡屡见面,他有理由“在意”,有理由追究。

“你喜欢她,你就忍不住要一次次去见她。兴致好时,兴许还在她宫里喝杯茶,或者带些新奇的东西送给她。”他一壁说着一壁禁不住轻笑,“这种事搁在哪个嫔妃身上都是死罪,就是山野莽夫也该知道。你却心安理得地做了这么久,半点不知道收敛,你为她想过吗?”

居然无言以对。

这么长久的时间里,楚宣一直十分坚信,自己是为席兰薇好的。目下这番质问却让他很有些慌,心中亦无可抑制地开始思量自己的所作所为,连带着开始质疑自己帮她的那些事…

是了,不该存在的事情太多了。就连提醒她有危险时,他的做法也并不对。

他明明可以直接递个字条、又或是通过简小霜告诉她那些险事,却一次又一次地去面对面地告诉她。看似替她脱了一桩险,实则在他出现的时候,她便置身在另一个危险之中。

就连这次的事也是如此。

自然可以怪张家利用了这些事兴风作浪,但那“风”,最初是他自己掀起的。

“你如果真为她好,就离她远点。”霍祁说得平缓,无甚神色,“无关她是不是后宫嫔妃——就算她在民间,已嫁人为妻、且一心想和夫家好好过日子,你也是离得远些为好。”

十分简单的道理,虽然让人听着不舒服,但又没什么话能反驳。

“现在母女平安,朕想让她安心坐月子,你不可再出什么事。”他说罢,凝视着楚宣等他的反应。少顷,见楚宣点头,他稍松了口气,“来此还有一事。”

“何事?”楚宣问道。

“上次张家劫她那事,朕知道不该对她生疑,也知道她为此还有心结在。”他话语一顿,打量着楚宣,又道,“听说她托付你安排了些事,是什么,你告诉朕。”

孩子已然出生有些天了,于后宫而言,局势仍不明朗。

各样的传言再度掀了起来,在寒风中轻轻言说着。那些说法,众人喜闻乐见,是以都满含激动地争相议论着,没有什么人会去想,这些风浪是不是有人在推着、助着。

似在不经意间,议论已被推到了顶端,越来越多地人相信那孩子不是皇室血脉。最易看到的体现,莫过于妍妃刚刚生下孩子、大吉的事却没有什么人庆贺了。

验亲之事,终于被搁到了台面上。

起先是个不起眼的低位宫嫔,冒死去宣室殿觐见,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皇帝没有见她亦没有格外的恼怒,此事揭过不提。

而后,从潜邸随进来却鲜少理会后宫之事的婕妤白氏,也到宣室殿进言,说此事不可小觑。

如此,可见是人尽皆知了。又是关乎皇室血脉的大事,总要弄个清楚。

于是,尚还没出月子的妍妃安心不得了。

抱着女儿,她眉头紧锁着,虽知是早有安排在先,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虽则自己也等着这一天、等着就此彻底证明这孩子的身份,但这么个小孩子,要挨上一针流血验亲,也是够委屈。

叹了声气,她靠在枕头上半躺半坐。过了会儿,听得小霜来禀:“各宫嫔妃往翊祥宫来了。”

“哦。”轻轻应了一声,她思忖着回道,“告诉谨娘不必出去了,本宫自己抱着她。”

谨娘是孩子的乳母,一直以来照顾得十分细致。耐不住做母亲的总不放心,碰上了着种大事,更要时刻护在身边。

正殿中一片沉肃,席兰薇抱着孩子走出去时,明显感觉众人都有一凛。头也未抬,她一步步走到主位前,屈膝一福,问安简短:“陛下安。”

“妍妃。”皇帝淡看着她,眼中已无分毫感情,“关于那些传言,朕已问了你很多次,你始终不肯说实话。”

她低着头,咬了咬嘴唇,羽睫轻颤:“臣妾说的都是实话…只是陛下不肯信罢了。”

有定力差些的宫嫔冷笑出声,皇帝扫了一眼,站起身,向席兰薇走去。

还有两步远的时候,他往前走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未施唇脂的嘴唇微微发着白,轻轻颤抖着,大显恐惧。

“…”霍祁一边忍不住感叹她装得像,一边不得不以只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一喝,“别躲。”

她便定住脚,任由着他往前又走了一步,听得他低低言道:“到袁叙那边去,旁人看不清…”

她一愣,不知又是什么安排,抬起头,见他仍铁青着一张脸,在外人看来寒意涔涔:“舍不得扎她。”

那是他女儿,不能让她为这些个斗争受委屈,一滴血也不行。

“…”心下顿舒,席兰薇忍下了那抹微笑。

嫔妃们提着一口气看着,看着皇帝面色越来越冷、妍妃惧色越来越分明,连带着她们都有点怕了,陡见皇帝猛一伸手,攥着妍妃的胳膊便往回走。

“陛下…”她下意识地一挣,毫无用处。忍着泪意,一直被皇帝强拉到主座边上。

皇帝仍未松手,冷睇着她,眸中冷意森然。席兰薇却觉出他拇指一松,在她被攥疼的地方轻轻抚着。

“是不是实话,一验便知。”皇帝压抑的怒意让一众嫔妃都打了个哆嗦,他沉默一会儿,又带了些失望说,“不是朕不给你留面子。”

席兰薇紧紧护着孩子,气息有些不稳,看上去…像极了在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皇帝去悦欣殿】

众人眼里:哦我去…陛下铁青着一张脸呢,妍妃肯定又要倒霉了

悦欣殿中:宝贝儿~~父皇抱抱~~~不要扰你娘睡觉啊乖~~~

【关于验亲现场直播】

众人眼里:卧槽好可怕!妍妃你妥妥的没命了!卧槽陛下好凶!啊啊啊啊吓cry!

二人之间:抱歉攥疼了…揉揉……内什么验亲不能真验啊,这么小的孩子扎一下多可怜,咱造个假吧!反正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反正我已经信你了!

兰薇内心:得亏…各个角落没有监控探头;得亏…没有记者围观…

第139章 反转

皇帝吩咐宫人备水来。少顷,有宫女端了只盛水的白瓷碗。瓷碗搁在案上,宫女施礼退去。众人瞩目间,皇帝轻挽了衣袖,袁叙行上前去,持着银针轻轻一刺,鲜血滴入,在洁白的瓷色上落下一枚殷红。

“妍妃。”皇帝看向席兰薇,她怔了怔,连连摇头,不住地向后缩着:“不要…”

袁叙不作声地上了前,挡在她身后,让她无处可退。

皇帝亲手端起瓷碗来递到她面前,有宫女行上前来,手持着银针,小心地将孩子的手从襁褓中取了出来。

那宫女的手轻执着她的小手,另一手持着银针,面无表情地刺了下去。

只在针头触及皮肤前的一瞬稍稍一歪,针尖刺入她托在孩子小手下的指肚上。

又一滴殷红的鲜血落入水中。

那宫女站起身,广袖即覆住双手,恭敬一福退到一旁。

皇帝与席兰薇一同看向碗中——能融到一起才奇怪呢。

一时有嫔妃难免好奇,这孩子被扎了一下,怎的半点哭声都没有。又眼见皇帝就在旁边,无论是妍妃还是那御前宫女,都断无可能当面作假。只得相信,大约只是睡得太熟、扎得那一下又起落太快吧。

“席兰薇…”皇帝喉中逼出了三个字,森冷至极,面色阴沉得可怕。

旁人看不到碗中如何都能猜到,这必定是…两滴血没能融到一起去。

“陛下…”席兰薇花容失色,恍惚地摇着头,往后跌了一步,面色苍白地凝视着水中的两滴血珠,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这孩子是陛下的…是陛下的!”

说得有些声嘶,听上去,就如同垂死挣扎。

众人各自静默着,漠视着这一度宠冠六宫的人被逼到将近崩溃的样子。她仍紧搂着怀中的孩子,又控制着适当的力度,始终没把她惊醒。

“不可能…”她几乎要哭出来,乞求地看向皇帝,皇帝却毫无怜惜之意。

“水…水有问题…”她忽而道。目光有些涣散,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引得一众嫔妃中,轻笑蔑然的有、哀声叹息的也有。

有人觉得她这副样子可怜,也有人觉得…这是活该。

都听说皇帝早给这孩子赐了药,她却不肯喝,硬要生下来。

她试着上前了一步,皇帝未有反应。她便又继续走上前去,踉踉跄跄的,走到那搁着瓷碗的案边。

“孩子…是陛下的…”她执拗地念叨着,似乎已全然不受控制。跪坐下去,她将孩子放在膝上搁好,手中执起银针,在纤细的食指上一针刺下。

再一滴血低下,落在方才那两滴旁边,静静停住。

“呵…”一声哑笑出喉,席兰薇抬头看向霍祁,目光凝滞在他森寒分明的侧脸上,“陛下觉得自己不是这孩子的父亲,也觉得臣妾不是这孩子的母亲么…”

众人一哑,皇帝神色一震。生生滞了一滞才缓缓转过头去,目光落在那瓷碗里,继而惊得面色发白。

竟真是水有问题?

看着皇帝的神色,满座讶然。

“你…”好似尚未回过神来,皇帝不知该说什么。

定了定神,他狠然道:“谁备的水!”

安静中,众人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都投向了方才端水的那宫女。眼瞧着是御前的人,暗忖这搞不好又是一场大戏。

把手伸到御前去,可是不容易。

“陛下恕罪…”那宫女蓦地一拜,叩首道,“奴婢、奴婢只是端水而已…起先确该是奴婢备水,但、但白婕妤差了人说…只怕妍妃娘娘早有准备,便去旁边的怡息宫盛了水来。”

果然,景妃果然是会把旁人推在前面的。

白婕妤慌张跪倒,惧意分明,连忙解释:“陛下容禀…臣妾断无害妍妃娘娘的心,是昨晚…有悦欣殿的宫人悄悄到臣妾宫里递了信,说妍妃会在验亲的水中动手脚、瞒天过海。臣妾想着无论可信与否,谨慎些总是对的,这才让人去怡息宫备水来…”

席兰薇凝眸于她,觉得真假难辨。景妃…倒也是善于把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外加白婕妤一向不怎么理事,也许当真只是被她利用、而非有心帮她做事。

“还有谁经手过…”她冷然道,目光划过白婕妤,又停在那宫女身上,“谁经手过这水!”

“没有了…”那宫女赶忙摇头,话音刚一顿,又道,“啊…入殿时…娘娘身边的秋白接了一把,就没有旁人了。”

很是安静了一会儿,六宫嫔妃都觉得这水被搅得越来越混了。满是不明地看向席兰薇,席兰薇却只是看着皇帝:“求陛下让袁大人亲自备水,再验一次。”

愤怒中,已然没了方才验亲前的慌张。

皇帝睇了袁叙一眼,袁叙一揖,退了出去。很快便折了回来,手中的水碗端得稳稳的。

仍是皇帝先刺了血滴入碗中,席兰薇抱起孩子上前。这回,没让宫女帮忙,是皇帝亲手执起了孩子的小手。

一针刺下,小小的婴孩竟如旧不哭不闹。又一滴血落入碗中,两滴殷红碰在一起,很快交融成一体,寻不出半点差别。

霍祁瞧了眼食指上又要冒出来的血珠,拇指抬手一蹭,继而放下广袖,面色如常。

席兰薇望着碗中,若不是眼下气氛肃穆得紧,这内情实在让她想笑出来——都是他自己的血,融不起来就怪了。

“妍妃…”皇帝的面色变得十分不自然,怔然片刻,改了口,“兰薇,你…”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一字一顿地向她道了一声“对不起”;而后,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能听清的声音又道了句:“多谢。”

这道口子,就算是撕开了。

十个月的委屈不能白受,既然先前忍而不发,目下要收拾,就要一举收拾干净。

斩草除根,什么后患都不留下,才算对得起那十个月的小心谨慎、精心布局。

朝中,他已将张家的各样罪证掌握得差不多了,找准时机一点点放出来,就可以在不算太久的时日里将这世家摧毁得透彻。

数算起来倒也不亏。虽则在席兰薇怀孕之初若想办张家也能办,然则罪证不足,朝中必有反对,他也免不了要网开一面。

眼下,让反对的人一个个闭嘴、任由着他下旨问罪,倒是痛快许多,还省得落个狠毒的名声。

朝中,是不需要席兰薇操心的事。悦欣殿里,她将孩子交给了谨娘、带去侧殿哄着,自己传了秋白来。

“娘娘安。”秋白一叩首,没有显出太多的心虚。白日里的事已经人尽皆知,她不用席兰薇多问,便径自解释了出来,“奴婢…奴婢没碰过那水…”

“你当然没碰过那水。”席兰薇接了话,笑容平和,“她是御前的宫女,办事最谨慎,这种事怎会让旁人接手——她还怕你帮着本宫动什么手脚呢。”

“娘娘…”秋白愕然一怔,定了定神,仍是想不明白。对上席兰薇的满面微笑,她心底忍不住生了些许荒谬的猜测,“您…”

“本宫才没本事往御前安插眼线。”她淡看着秋白,一顿又道,“御前宫人,自是按着陛下的意思做事的。”

震惊满目。

秋白惶然失措,怔了半晌,挣扎道:“奴婢不明白…”

“你不明白?”她眸中隐有凌厉沁出,森冷一笑,“你当你藏得很好么?你当你帮着景妃做事,一点马脚都没露?”

压制了许久的怒意仿佛要一涌而出,她缓了一缓,平静了些又道:“若不是为了摸出背后究竟是谁,本宫早已不忍你;若不是为一举将他们除干净,陛下也早已不忍你。你究竟是有多信任景妃…本宫提点过你很多次,只想让你有所察觉而后收手,你竟无知无觉。”

“妍妃娘娘…”秋白慌乱地伏在地上,已然惊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不需要你的解释了。”席兰薇轻衔着笑意,掩饰着心底的失落,“你什么也不必说,前朝后宫,自会接到你的供状,会知道是景妃授意你陷害本宫,陛下自会由此严查张家。”

秋白终于明白,大约…从很久以前开始,这就已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假戏了。她在席兰薇面前做戏,席兰薇也在她面前做着戏,但真正被蒙骗其中的,只有她一个。

“除了本宫和陛下,小猫再没跟谁那么亲过。”席兰薇轻声一笑,“那时本宫正好奇你到底在为谁办事,还多亏了它…”

它和秋白格外亲些,可秋白明明不如小霜逗它的时间多。细细想来,还可有个别的原因,就是秋白碰过别的猫,身上沾着它同类的味道,让它觉得更安全,也好奇那另一只猫在哪儿。

景妃的那只猫…

席兰薇想着就好笑。当年,最初察觉杜氏投靠了景妃时,也是因为那只猫。

“喵——”小猫叫了一声,跑进寝殿来,站起身,伸着爪子还要秋白抱。

“来。”席兰薇招了招手,它扭头跑了过去,她抱起了它。睇着秋白,她一壁抚着怀中的小猫一壁淡声道,“还是多谢你照顾了它这么些日子。若想喊冤,现在喊吧。”

作者有话要说:兰薇:若想喊冤,现在喊吧。

秋白:冤~~~冤~~~冤~~~~

兰薇:…………这谁给她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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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发了条微博说:

#跟风凑热闹##其实压根不看球#如果德国夺冠,《为妃》挑个日子十更,具体哪天不一定,攒够稿就更…如果正文没完结就正文,完结了就番外连续十更;如果阿根廷夺冠,楚宣的番外不管多少字,一天内更完。

_(:з」∠)_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没有熬夜看球…所以…到底谁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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