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咱们两个人一起坐着也好有个伴。”宝音挽着一个松松的辫子坐到娴雅旁边:“还是圆明园这边凉快,要是在宫里只怕这会儿热得睡不着。”

“要不主子怎么会带我们到这儿来,连万岁爷和十三爷也来园子住了。”娴雅把方才从屋子里拿出来冰镇酸梅汤端过来放到宝音手边:“姐姐试试,还不赖。”

“芸嫣人呢?安安是主子让到裕主儿那边送东西去了,芸嫣又到哪儿去了?不会是到熹主儿那边去了。”宝音喝着沁入心脾的酸梅汤,缓缓道。

“高姐姐受了暑,吃了点藿叶粥就歇下了。”娴雅拿起自己手边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几只闪闪烁烁地萤火虫在不远处上下翻飞。周围竹篱边不知名的香叶花草散发出淡雅至极的香气实在是惬意极了。

“她那个身子啊,自己也不知道爱惜。三日好两日不好的,可怎么处呢?”宝音也是不着痕迹地轻咳了几声:“风吹吹就坏了,跟美人灯似地。”

娴雅抿嘴一笑,足踝那儿还是有些隐隐作痛。皇后给的上好伤药甚是管用,就是自己不知道好生歇着耗了这么多时候。虽说是每次遇到这些时候皇后还是会说上自己几句,只是总免不掉但这些发自内心的疼爱在里面。这是皇后也是自己的姑姑,那天还笑说要是有个女儿也是这么多大了该多好。

“安安回来了。”远远看见一个影子从外面一蹦一跳进来,一瞧就知道这是安安从裕妃那儿回来。娴雅先是起身迎了过去:“慢些走,要不又和我一样了。”

“没那么不仔细。”嘴里说着,安安还是绊了一个趔趄还是很快就站住了:“我比你稳当。”一面说一面端起酸梅汤一饮而尽:“好爽快,就是这么喝才是酸梅汤。要是一口口啜饮,没意思。”

娴雅想起方才富察宝音喝酸梅汤的情形,加上这会儿安安的话。想要看看富察宝音那张百年不变的温柔敦厚的脸上会是怎样一番表情,不过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不同的。她什么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样子,是不是这就是传说中的喜怒不形于色?

安安挨在娴雅身边坐下:“娴雅,脚底下还疼不疼?要不再跟讨点活血化瘀的药,在脚踝子那儿敷上一敷。只怕就能断了根了,总不能以后落下病根儿去。”

“没事儿,早就全好了。”娴雅扭头看看坐在一旁仰望天幕的宝音:“咱们都歇着去了,主子只怕明儿天一亮就叫咱们上去呢。”

“那走吧。”富察宝音点点头,先自摇着团扇进了里屋。安安朝着娴雅一笑:“总是你说了就算的,我看啊你说的有时候有用得多。对了,芸嫣是怎么了。这几日都是病恹恹的,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身子弱受不了暑热,主子叫她歇着去了。”娴雅跟安安一路走着:“你不是说晚上有话和我说的,怎么到了晚上又不说了?”

“等会儿和我睡,我悄悄和你说。”安安娇娇的一笑,拉着娴雅到了自己的屋子。换了件衣服,两人睡在榻上:“娴雅,这话我悄悄和你说。是主子昨儿问我的,我知道是为了秋凉以后指婚的事情。问我是想留在主子身边多住些日子学点规矩呢还是这么早就让主子指婚,我都不知道该要指婚给谁。”

“主子都这么和你说了,难道没说要把你指婚给谁。四阿哥五阿哥还是怡王爷家世子?”娴雅最小,说话也就是最没顾忌:“你自己想指给谁最好?”

“当时主子问我的时候,我还想都没想呢。”安安扭过脸看着娴雅:“其实谁该指给谁,主子和万岁爷都想好了。压根就不用我们来想来来盘算,想再多都是没用的。”

“这话咱们都知道,给谁做主子做奴才都是一样。”娴雅捋了捋头发:“先时我阿玛额娘也是这么打算的,想要如何如何。可是入宫这么些日子,天天呆在主子身边,看的听的还不够多?就算是做主子到了娘娘这时候又怎么呢,万岁爷不高兴怎么都是错。那次钦安殿打醮的事儿,主子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几个太监干的,就是为了这个万岁爷明发上谕说那群太监的不是。真是不明白主子怎么还能当做没事人一样,俗话说打狗都要看主人的。万岁爷跟主子这么多年的夫妻,难道就不顾及主子的颜面和主子的心思?”

安安叹了口气:“这就是咱们想不明白的事儿,脑子里装不了那么多东西。以前我额娘和我说,傻人有傻福。为人太过精明心里装了太多事必然是耗竭心神,身子也就不会太好。没了命还要荣华富贵做什么?”

“这么说你是想好了?”娴雅听出安安的口风:“主子答应你了?”

“我不知道,裕主儿总是来跟主子说些什么。你也看到了,主子不论是见了谁都是那样子。谁知道主子的心思?”安安有些羞涩更多的却是心底的不安:“裕主儿是五阿哥的额娘又是抚养四阿哥成人的,哪知道她是向着谁的?万岁爷膝下就是这两个阿哥成了人,哪知道主子还有万岁爷到底是为谁想得多些。”

娴雅比安安小了几岁,也就没有想到安安说的话会有什么大的出入:“夜深了,有些事儿说什么咱们也是捉摸不透的。你看芸嫣跟宝音,心里在想什么咱们知道么?就是她们我们都想不明白,何况是主子和万岁爷。”

安安点头:“睡吧,时候不早了。”说着拉过一床苏绣八宝团花的薄被沉沉睡去,娴雅翻了个身朝外面睡去。

那拉氏扶着高芸嫣的肩沿着杏花春馆外的竹篱慢慢散步,远远望见皇帝的銮舆从前面过来。每逢这种时候高芸嫣都会局促不安甚至是生出想要逃脱的心思,可是这次偏偏就是生生迎面遇上,想要逃根本不能行。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二章入侍皇后13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笑吟吟地迎上去:“今儿天儿好,出来走走真好。”盈盈一福,皇上笑着摆手:“起来吧,没那么多人哪有这么多礼数。”

“好。”那拉氏笑着起身:“怎么没见怡王爷,不是说就在交辉园那边的。赶明儿让十三福晋过来走走,好些时候没见了。”

“由着你吧,这些事都不用桩桩件件来跟朕说。”皇帝慢慢走着,皇后扶着芸嫣的肩走在后面:“那么多折子要看,再来问你这些事不说朕絮叨?”

“先时这些事没想问皇上,只是要是不先问问清楚万岁爷又说我娇纵那可不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了。”那拉氏笑道。

皇帝笑着摇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朕可是什么都没说你。”一行说一行慢吞吞地往前走,皇后笑着跟在身后:“等着皇上来说臣妾,不如臣妾自己请罪的好。”

高芸嫣跟在皇后身边,要是别人来说这件事放到谁来说都不会是主动去跟皇帝说清楚这件事,皇后反倒是不避嫌疑自己提出来。而皇上丝毫不以为杵,还跟皇后有说有笑。跟家人口中那个喜怒不定的严酷君王似乎隔得太远。

“嗯,请罪?说你还是说朕?”皇上不失时机地看了眼皇后:“你看这儿就是咱们两个人还加上后面这几个亲近的人,用得着这么着跟朕说话?怡王最近说话就是跟你一样,跟朕说话都没有忌讳了。”

“万岁爷的真性情除了怡王还有谁清楚?”皇后看着前面路湿苔滑,不失时机地扶住皇帝:“谦嫔那儿有了喜了,臣妾着人接了谦嫔也到园子里来好好养着。这么久了,才有好消息也是不易。”

“嗯,朕知道了。”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悦或是什么,只是淡淡地答应了一声。皇后也是缓步跟在皇帝身后:“四阿哥那儿怀孕的宫女子月份也大了,上次跟皇上说的事儿还是要好好计议了,不能老是这么搁着不理的。”

“嗯,到了秋凉再说。那时候身子都好了,你看看你都瘦了好多了。”皇帝还是淡淡说着:“有时候有些事不要这么操心,这些事交给底下人去做。你只是看看就好,跟朕一样都喜欢操心。这么着不好,怎么朕身边都是这样子的人。你如此,老十三也是如此。是不是都要跟朕一样拼命才好?”

“只是在做些内宫里的事情,别的事儿都用不着操心。皇上看看,谦嫔腹中是万岁爷这么多年终于有的一个皇子,四阿哥那边只怕是除了除了三阿哥以后的第一个皇孙,臣妾能不上心?”皇后扶着皇帝慢慢往前走,身边的总管太监高无庸悄悄摆了摆手。高芸嫣连同一干宫女太监瞬时止步,只是远远的看着走得很慢没有人再敢拢上去。

帝后两人沿着湖岸边缓步走着,时时低声交谈些什么。高芸嫣远远望着,皇上也只是穿了件象牙色的常服褂,乌黑的发辫上缀着什锦八宝。皇后梳着两把头,头上几乎没什么首饰。这样的帝后二人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四十多年的夫妻。皇家还有这样和谐的帝后夫妻真是少见,民间说皇上喜怒不定怎么很少看见皇上跟皇后发火?而且听说前些时候还有过皇上斥责皇后身边首领太监的事情,而皇后也没见有过丝毫怨言?是不是自己看的并不是一件真事,或者是听到的才是以讹传讹?

“其实娴雅就是小了些,要论说话行事倒真是不输给这几个。”皇帝缓缓开口,面对着微波澜澜的湖面也不担心这话被人听了去:“至于富察家的,家世和人品也是不差。这些事朕都看在眼里,给弘历指婚所要顾虑的不止是家世人品。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关系到皇家子嗣和国运昌隆,不得不谨慎再三。至于天申,朕看吴札库家的就不错。小丫头伶俐得紧,而且也识大体。”

“别是昨儿裕妃伺候皇上晚膳的时候已经跟皇上提过了?”那拉氏笑着捋了一片翠绿的柳叶在手上把玩:“早几日就跟我说来着,说是小五看上了吴札库家的。又不好意思来说,其实小五哪会做出这种事儿来。倒是裕妃自己看中这孩子了,我也是觉得不错。正打算这么着,哪知道她也说了。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夫妇是一辈子的事情总不能过得拧着了。要真是这么着,以后还不埋怨人去?”

皇帝立住脚,沉吟半晌看着皇后:“有个事儿,朕想了好久还是只能这么办才能让人说不出话来。”

皇后嘴角带着微笑点头:“万岁爷吩咐吧。”

“娴雅即便是指婚了,还是留在你这儿。”皇帝看着那拉氏一字一句说道:“朕倒是要看看钦天监说的究竟是准还是不准。”

“钦天监说什么了?”还以为会说出什么缘故来,哪知道说出来的事情又是如此。皇帝很在乎这些东西是早就知道的事情,难道娴雅的生辰八字有什么关碍不成?

胤禛脸色不是太好,饶是那拉氏也有些怵他这种隐忍至极的脸色。仿佛其中有着不可对人说的事情,只是不说出来又绝对不是皇帝的准则。若是知道皇帝会是这样一番表情皇后绝对不会问出这番话,一旦问出口就没有可以后悔的余地。稍稍迟疑了一下,那拉氏还是抬起头看着胤禛:“很不好?若是如此就当做是再寮一次牌子,给她指个乾清门侍卫什么的也不算是委屈了她。”

“朕和允祥一起看过这个八字,照书上的说法是大贵的八字。怎么会是钦天监算出来的,不宜子孙?”仿佛带着一丝不解,仰望着天:“若是如此就不得不慎重,你是知道的。朕这一支子嗣不旺几乎成了定局,就算是再多出一个儿子又如何?朕膝下没有一个亲生女儿,就算是抚养了和惠她们姐妹三个也是隔着一些的。再来个不宜子孙的,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怎么像先帝交待?我大清是要千秋万代世世绵延的,哪怕是危言耸听也必须慎重再三。”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二章入侍皇后14

‘不宜子孙’四个字在那拉氏听来格外刺心,不止是在说娴雅更是在说自己。除了弘晖,四十余年都没有第二个孩子。不论是从前在雍和宫潜邸还是到了这紫禁城,那些百子被百子衣服用还算少,可是这肚子就是再没了动静?不仅仅只是自己,就说年妃曾经专宠十年,可是生了好多,留下来的只有福慧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余下的,还有几个?

是不是乌拉那拉家的女子便不能配得起爱新觉罗家,真的是不宜子孙?太祖的时候,大妃不也是乌拉那拉家的,不也生下了睿亲王多尔衮和豫亲王多铎。那可是大清最出名的巴图鲁,怎么到了如今却又是成了不宜子孙了?

胤禛瞥眼看见那拉氏黯淡的脸色,四十余年夫妻难道还会不知道她的心思?曾几何时给皇父祝寿,别的弟兄家子孙满堂歇在寿帖几乎列不下名字。而自己家只有的儿子还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弘时,如今就是弘时都受了阿齐那的蛊惑,索性就当做没生过这个逆子。既然是要跟阿齐那通同一气,那就做他的儿子去。看看自己身边,只剩下弘历弘昼和福慧外加一个谦嫔腹中还不知是男是女的身孕,这就是自己的血脉延续。

子嗣如此单薄,即便是娴雅这孩子再怎么好。真的是生就了不宜子孙的八字也就做不得皇子嫡福晋,这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事情,谁也做不起这个罪人。这关系着爱新觉罗家的血脉延续,也是跟大清江山千秋万代延续的大事。不能出丝毫纰漏,更不能存着侥幸的心思。

两人各自的心思居然如此相似却又这般沉重,胤禛抬手理了理那拉氏鬓边的乱发:“朕说要将娴雅留在你身边些许时候,就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还有,朕说过娴雅做不了嫡福晋不是一件坏事。”

那拉氏什么都没说,幽幽叹了口气:“万岁爷,臣妾不是想要娴雅做什么嫡福晋。其实这几十年来,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臣妾虽居深宫还是知道的。很多人都在说臣妾身为皇后不仅不利于生养,还连累皇上子嗣不旺。只是臣妾不信那拉家就是真的不宜子孙的,皇上其实嫡福晋跟侧福晋的区别只有多少,不过是几十两银子和一点布匹绸缎而已。娴雅也不是这样子小气的人,只是不服而已。”

“再看看吧。”胤禛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而变成他拖住那拉氏的手慢慢往前走:“记得以前朕还是皇子的时候,跟你在畅春园还有舜英一起也是这样子慢慢地散步。那时候说过些什么好像都已经记不得许多,只是也是这样的辰光这样的风景。人只是剩下咱们两个人了,舜英走在咱们前头,只怕有一日朕也会走在你前头。剩下你一个人在这儿的时候,不要忘了朕跟你说的话。”

“四爷?!”那拉氏看着他的黑眸:“你答应过我的,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在这儿?若是跟我说将来要丢下我一个人,皇上我生不出儿子。没有一个自己的骨肉陪着,会是怎样的孤寂?皇上,你忍心么?就算是福慧陪着,可是一个是没儿子的额娘一个是没儿子的额娘,皇上您才是维系所有人的心。你不能抛下我和福慧。皇上!”

“好了,不说这个了。”胤禛握紧她的手,两人不知不觉走到福海边:“坐船到万方安和去,等会儿叫人就在那儿摆膳。不要人伺候,就只有朕和你两人用膳。”

那拉氏任由他的手牵着自己上了船,只有两个撑着画舫的太监在这儿摆渡。载着帝后两人从福海慢慢倒了万方安和皇帝寝宫,两人很久都没有这样子安适地用膳。似乎一切都静谧得跟在雍和宫潜邸一样,或者是在畅春园里面闲游一般。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打扰帝后二人的安逸,只是两人的心思都回不到从前那种富贵闲人的时候。

原来隐藏在两人心底深处的,最深处的恐惧只是源于一个‘不宜子孙’。还有什么比皇嗣更重要?两人不是风华正茂的帝后两人,尤其是那拉氏已经是人到中年了。而胤禛这几年身体也是大不如前,要不新选进的那么多答应常在为何只有一个谦嫔有了身孕?就算是皇帝每次临幸妃嫔有意要播下龙种,可是天不遂人愿的。到了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子嗣繁茂?先帝爷二十四个阿哥,皇上呢?连先帝爷的一半都没有,那些当初争夺储位不遂的人都是在等着看皇上的笑话的。

两人心事重重慢慢用着丰盛的晚膳,这样子的静谧让守在外面的太监宫女都有些发自内心的害怕。皇帝越是沉默越是叫周围这些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高无庸带着几个皇帝身边最为亲近的太监宫女守在外面只待皇帝已有吩咐也好当差,奇怪的是整整一宿都没有听见皇帝发一句牢骚,这让这些人越发害怕起来。皇上这样子安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奴才给主子请安。”胤禛刚放下手里的朱笔,内务府新制的眼镜有些碍眼。好容易取下来想要松快一下,内务府总管海旺已经拿着一本鲜艳的奏本跪在当下:“恭请皇上圣安。”

“嗯。”喝了两口奶茶,皇帝挑起一侧眉头:“朕让你办的差事如何了?”

“皇上请看。”海旺呈上手里的奏本:“奴才担心钦天监有时候几人各有各的见解,特地命人拿出去算了好几次,跟上次居然说的是一样。”

胤禛的眉头皱得越发紧,自己跟老十三也是在皇父手里就看过不少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在这次跟他们所看的出入有这么大,明明是万无一失的就是会叫人心底隐着不安。是不是两人都是举重若重的脾气才会对此事这样子的小心翼翼,以至于不信任下人办事?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二章入侍皇后15

“拿给朕瞧瞧。”皇帝伸过手,接过梅红隐着五瓣花萼御制薛涛笺:“谁看的?监正?”

“皇上教给奴才办事不得偏听偏信,兼听则明这是皇上教诲奴才的话。”海旺肃穆着颜色,皇帝面前尤其是像雍正爷这样最是讲究细枝末节的君王面前,当差自然是更加谨慎小心才来得长久。

“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薛涛笺上写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叫人不能放心。富察家的生辰八字跟弘历倒真是相合,而且吴札库家的也和弘昼是十分想和。要是还能有一个更好的八字是不是叫人更加安心?皇子拴婚历来是皇家最为慎重的事情之一,事关重大不可轻视。每一家秀女的选拔和指婚又跟朝局紧密相关,这也是必须要权衡利弊之一。哪怕只是一点顾虑不到都会引起轩然大波,这可是因小失大的事。

“海旺。”“奴才在。”海旺看着皇帝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心下自是惴惴。

“看怡王在哪里,若是婶子不出大碍就让到这边来。不要那么多的规矩礼数,怡王的轿辇直接抬到正大光明殿这边来。不要叫他太过劳累,身子只怕吃不消。”哪怕一母所生的允禵都不能像允祥这般让自己放心,实在是古今第一贤王。若是人人都能如允祥这般公忠体国,自己这个皇帝也不用这样殚精竭虑,每日批折看折到了三更以后都不能安心歇息,还不是因为先帝留给自己的只是一个空有着盛世之称的空壳子。

海旺呈上的东西顺手放到一边,提着朱笔蘸了蘸研好的朱砂。打开手里的奏本,只是看着心里却在思忖着刚才一直都无法放下的心事。怎样才能万无一失,才能让手里所掌握的大清国渡过目前这样的暗潮汹涌。总不能祸起萧墙,再给儿子留下一个破败的江山。那样真的是到了九泉之下都无法去向先帝交待,更无法面对大清国的列祖列宗。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些,本来就是阴鸷的性子就越发显得压抑起来,而肩上本来就不轻的担子越发重了许多。这种时候最是需要像允祥这样的人来跟自己一起走过心底最是难受的时候,可是允祥的身子又能够拖上多久?听得太医说奏报,允祥旧年间在养蜂夹道被先帝严厉管教时不慎染上的旧病还在时时复发,这是不是不祥之兆?若真是如此,岂不是要把自己一个人扔在这天底下至高至寒的位子上,孤独终老?

“主子,您要的东西。”熹妃身边的掌事宫女福妞拿着一个紫檀镶螺钿的匣子过来:“您看是不是这个,奴才记着上次皇后主子让送来的就是这个。”

钮钴禄氏挑开匣子看了一眼:“就是这个,那天还是叫那个娴雅送来的。”随后让福妞将匣子放到炕几上:“福妞,你看皇后会把谁指给弘昼?”

福妞在熹妃身边已经快有五年功夫了,熹妃的心思没有福妞猜不到的。口里说的是弘昼如何如何,心里还是惦记着裕妃身边的亲生子弘历才是真的。只是宫里规矩大,宫妃是不允许抚养亲生子的。倘或是公主或许还能养在什么身边,只是皇子除了八阿哥是个异数以外好像没了旁人是由皇帝皇后亲为照料的。

想了想,福妞也不及答话只是给熹妃倒了盏清凉润嗓的金银花露:“奴才听皇后那边的钏儿说,那天裕主儿带着五阿哥到皇后跟前请安来着。也不知道跟主子说了些什么,后来主子到了万方安和跟万岁爷一起用膳也没叫人伺候着。就连万岁爷身边的高总管和苏二总管都不在边上。”

“也就是说没人伺候了,这还有谁能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钮钴禄氏从来不爱打听这些跟自己干系不大的事情,有时候人还是安分守己些好。皇后纵然是大度容人,只是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主子。能够在皇上这么一个难得伺候的主子身边数十年恩宠不倒,尤其是在无子的境况下与皇上先时宠妃年贵妃平分秋色就能知道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再说皇后对自己跟弘历一向都是照拂有加,又何必去生事。总有一日会跟皇后平起平坐,那时候大家还要相见。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可以回身的后路。

“两位主子脸色都不好,用膳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福妞压低了声音:“主子想想,除了事关指婚大事还有什么不能被人听了去。偏偏这里面还有皇后娘家的人,要是不为着不能如愿皇后也不会失礼至此。”

熹妃微微一笑:“福妞,这次只怕你真的是说错了。”起身在宽敞的殿宇中散步:“万岁爷虽说性情急躁,只是这些小节之处却不是十分在意的。再说只是跟皇后一起用膳,没有旁人伺候就益发不去讲究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了。定然是触动了什么心思,才是心里不痛快的。”

福妞将信将疑,熹妃不爱跟人计较。宫里常常都是和煦得不像是宫禁之所,因此不论是在紫禁城中的景仁宫还是圆明园的长春仙馆都是宫里规矩最松的地方。因此太监宫女都爱在这位主位下面当差,唯独美中不足的事儿就是出身太低。所以即便是在年贵妃薨逝之后,明明所出的四阿哥算是皇上膝下最为年长的阿哥,位份也没能再往上晋封一级。

“主子总是把事儿往好了想,要是裕主儿跟皇后说了什么。皇后如实转奏皇上,只怕好事儿就落不到四阿哥身上了。那时候主子岂不是白操了半世的心,奴才想起来就不服。”福妞蹲下身给熹妃捋了捋衣边的八宝坠子:“主子这么些年只有四阿哥一个亲儿子,虽说一直都是抚养五阿哥,而且五阿哥也是极孝顺的。可是隔了一个娘肚子,还是不及自己生的放心。是不是主子?”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二章入侍皇后16

钮钴禄氏看了福妞一眼,很想反驳了去。至少这些话不论是被宫里任何人听到都是不合时宜的,皇帝皇后对自己都是不错的。给了自己先时根本没有想到过的恩宠,皇上对自己没有宠没有爱也没有重视,只因为自己给皇上生了一个出息的儿子。

为了这个儿子,皇帝对自己已经是不错了,没有必要去寻求那些非分恩荣。让自己出事好说,若是误了儿子的前程就是自己的罪过了,吃斋念佛也挽回不了这样的过错。只是福妞说的并没有错,弘昼再好也是耿氏的儿子。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耿氏还是会向着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弘历。

宫里的生存法则一向就是如此,没事的时候大家可以和和气气甚至可以去构陷任何一个局外人。一旦跟自己利益息息相关起来,谁都不是谁的一辈子的同盟。有荣宠的宫妃可以依靠皇帝的恩宠,譬如说年妃。为了顾忌她的心思,连要法办年羹尧都可以延迟。若是没有君恩,又该如何?是不是要替自己和儿子的将来存点心思?

“福妞,才刚和你说到哪儿了?”钮钴禄氏扶着福妞的肩出了寝殿:“是富察家的还是皇后主子家的?”这两个都是第一等的,皇后要是觉着弘昼好自然也就是会在二人里面选上一个:“富察家的跟弘昼一边大,皇后娘家的到底是太小了。”

“看样子都不是。”福妞扶着钮钴禄氏走在甬路上:“只怕是那个高家的,五阿哥在万岁爷跟前说要个最标致的。”一面说一面自己先自捂着嘴笑起来:“万岁爷都不知道要拿五爷怎么办才好,教训了五爷好多话。主子忘了,那日五爷回来还叨叨的。”

钮钴禄氏笑起来:“还真是,怎么忘了这茬。”慢慢走着:“高家的是长得不赖,只是身子太弱了。总是听说传太医进来,这可不好。万岁爷子嗣不旺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怎么会让皇子嫡福晋是这样的身子,再说高家的只是一个包衣。说出去也不好听,从圣祖爷开始还没有皇子嫡福晋出身包衣的。”

“主子说的奴才倒是没想到。”福妞掺扶着钮钴禄氏慢慢朝前走,皇后也由娴雅扶着往这边走来。自从跟皇帝说过那番话之后,一直有些郁郁不安。即使是怡王福晋进来陪着说了好些话,还是没能解了心结。谁说殇子之痛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慢慢淡忘掉的,只会在漫长的光阴中慢慢沉淀,却也是越陷越深最后成为一块埋在心底的疮疤谁也碰不得。

“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万福。”熹妃见了皇后,赶紧蹲下行礼。身边的福妞等宫女跪在路边给那拉氏见礼,那拉氏只是一点头伸手扶起熹妃:“这是怎么说的,起来说话。”

娴雅一个俏皮利落的蹲安:“熹主儿金安。”

熹妃携着娴雅的手:“还是主子会调理人,娴雅本来就是个顶尖的。经主子一调理,差不多的郡主格格都比不上她去了。”

“快别夸她,这丫头兹要是得了意就上了天了。压根不知道谁是谁!”带着三分疼爱三分宠溺更有一份说不出的歉疚在里面,看着娴雅就仿佛看着当年的自己。那拉氏说话少了几分皇家的威严和不近人情,直如民间姑侄说话一般随和可亲:“熹主儿夸你,都不晓得要道谢。越大越糊涂了。”

“谢熹主儿夸奖,娴雅可没有主子说的那么好。”娴雅乖巧地又是一礼,熹妃笑着受了礼这才起身。

“主子走了好久,到前面歇歇可使得?”娴雅扶着那拉氏的胳膊:“这儿凉快得紧。”

“熹主儿,咱们就在这儿坐坐。让她们几个给咱们去弄些小点心来,有些渴了。”那拉氏笑着缓步走着,已经不是年轻时候。走路的花盆底宫鞋都换了形儿,要不可是受不了那样子飞快的走路来去如风很是伤人的。

“嗻。”钮钴禄氏答应了一声,两个人先自进了前面的游廊。娴雅带着福妞一干宫女下去预备点心和茶水,看样子必定是有要紧的事儿要跟熹妃说。娴雅跟在皇后身边这么久都没有见到皇后总是有些强颜欢笑,想要问又不想伤了皇后的心。

“看什么呢?”那拉氏兀自摇着手里的团扇,熹妃望着娴雅一干人远去的身影发呆。在游廊上坐定,周围湖光山色如画那拉氏淡淡问道。

“好像娴雅到主子身边没多久都成了大姑娘了,还真是主子会调教人。”熹妃有些赧然,皇后看人是很准的,很多时候看似不经意其实是用了不少心思。

“几个人都在我这边,有时候出来当差也是闲闲散散。看着一个倒是觉着长大了不少,其实还是个孩子。不想另外那几个,只是说话行事就全是大人的模样了。”手里的团扇是象牙编织成的,下面还缀着几粒艳丽的珊瑚珠子。

钮钴禄氏一看就知道这是外藩新晋的珍品,也只有帝后身边才会有这样当季的贡物,余下的人别说用就是看看也是没那个福分的。那拉氏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快瞟向远处湖中飘飘渺渺的画舫:“记得那年在牡丹台的时候,圣祖爷第一次看到历哥儿后来又听了历哥儿背了那什么《爱莲者说》。后来王爷让我带你去见圣祖爷,圣祖爷夸你有福分。这事啊,好像还在昨儿的。怎么一晃眼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历哥儿也这么大了。看看就要指婚了。”

“还不是为着有了万岁爷和主子疼他才能平平安安长大,那时候出痘疹是主子把他带在身边生生是过了百日才得安然无恙。”熹妃谦恭地笑道:“圣祖爷那是夸臣妾的,其实谁能有万岁爷和主子的福分大。”

皇后回过头看着熹妃:“圣祖爷看人何尝看错过,看中了王爷所以传位给王爷。王爷励精图治,是最英明的主子。说你有大福分,就必定是有大福分。”

很少听见那拉氏说这些话,熹妃原本是给福妞一番话说得心动了。想要好好存着心思给独子打算一番,只是自己不过是个妃子。上面还有一个跟皇帝四十年夫妻的皇后和一个精明到眼里不揉一粒沙子的圣主,谁保得齐那点小心思不被人看透。雍正爷是不容人用了不可告人的心思的,别说自己是一个妃子。就是他自己的亲兄弟亲儿子做了不该做的事儿不也是死的死散的散,这还是血脉相连的自家骨肉。一个皇子生母,少了一个还会有更多。还是不要痴心妄想,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了。自顾自想着心事,手里那柄团扇下面丝质流苏已经被拧得没有当初的样子。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二章入侍皇后17

那拉氏笑着推推她:“方才是看着什么出了神,这会子又是想到什么了?看你手里的流苏串子都没样儿了,被人看见还说万岁爷怎么委屈咱们了。”说着就将手里那柄象牙团扇顺手推到熹妃面前:“这个是造办处新晋的,从前总说粤海那边的东西好。还有人说西洋人的东西好,万岁爷说就不信咱们自己造不出来。这个是万岁爷想的花样儿,怡王爷琢磨出来让造办处做的。昨儿给了我,瞧着还不赖。看你手里那个都不成样儿了,若是觉着不错就拿去。”

“谢主子。”熹妃笑着接过,想要起身一福算是道谢又被那拉氏止住:“这稀罕物件只怕万岁爷都是舍不得用直接给了主子的,给我岂不是糟践了。”

那拉氏笑而不语,正好娴雅带着宫女们将御膳房新做的饽饽点心和玫瑰清露端来:“皇后主子,熹主子请尝尝御膳房新做的饽饽点心。说是新花样儿,万岁爷尝了也说不赖。”

“哦,什么馅儿的?”皇后看着全是花卉模样的点心:“弄得跟新绞的花样子似的,谁想的心思。”

“回主子的话,这个是御膳房的饽饽厨子用园子里的花瓣儿做馅。然后新做了一些饽饽模子,这不就做好了拿来给主子尝鲜了。”福妞赶紧回话道:“奴才问过了,多半都是玫瑰馅儿和茉莉馅儿。还说等过些日子藤萝花到了,就能孝敬主子藤萝花糕了。”

“嗯,是个有心的。”那拉氏拈起一块玉兰花样的饽饽咬了一口:“还不赖,不算腻也清甜。倒是合了历哥儿和六十的哥俩儿的胃口,给他们每个人送一份去。对了,历哥儿那儿的格格那个富察家的女孩子有了喜了,也给她送一份去。听说挺大月份还在害口,看能不能解了口省得呕得难受。”

“是。”福妞答应着就要过去,熹妃见状赶紧说道:“要是主子身边没事儿,依臣妾看到不如让娴雅去一趟。虽说是个小人儿,看着就是个心细伶俐的孩子。寻常人可是赶不上她。”

“嗻。”娴雅脆生生地答应道,一个蹲安就退了出去。

那拉氏一笑:“娴雅还小,我看我身边那几个女孩子都不错。万岁爷也说好,等哪天有功夫,就把事儿办了得了。总这么搁着不好。”

“主子一直拿历哥儿当作自己生的一样看待,臣妾没有不放心的。就是昼哥儿也是一样,还能偏了谁去。”熹妃亲手捧了盏玫瑰清露放到皇后手边:“臣妾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总是主子宽宏量大才有臣妾母子这些年的恩遇,总是时时处处不敢忘了主子的恩典就是。只有一点臣妾有点疑虑,不知该怎么说。”

“无碍的,你说吧。”那拉氏品着手里的玫瑰清露,福妞知趣地带着人下去在周围守着不让人轻易靠近。

“历哥儿身边那个女孩子,主子可别让她离了去。”钮钴禄氏虽然不是怎么亲近儿子,可是弘历看重身边那个女孩子的事情还是听说了一些。要不怎么指婚在即,反倒让房里人先有了喜。显见是不想将来指婚以后,为着身份低贱就离了身边。

那拉氏笑起来:“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都是富察家的还能有了要这个不要那个的心思。”熹妃一番话里有话那拉氏焉能听不出来,马上就要公诸于众的事儿不如卖个人情给她。只怕日后对自己的事情会大大有利,熹妃终究是弘历的生母,哪怕以后是嫡母太后也比不了生母。还不如给自己也给娴雅留一条后路,这是那拉家的女儿必须要给家族考虑的事情。上三旗的人家,怎么能够没有皇帝的支持。

钮钴禄氏终于在皇后口里听到了一句准话,提得高高的心放下了大半。富察家可是世代名臣,尤其是从先帝朝一直到当今皇上都是将马齐视为心腹重臣。要是弘历真的能够娶了富察家的女儿作为嫡福晋,那就是母子俩日后不必再看人眼色过日子了,母子两个也不用在担心诸如妃嫔不得抚育亲子的宫规了,皇帝和皇太后是可以天天见面的。当心放回原位却又想到另外一件事,皇后家还有一个娴雅。要是皇上将娴雅指给弘昼的话,皇后在里面推波助澜也是有会的:“还真是主子说的,方才瞧着娴雅越发能干了。昼哥儿也不错,倒是个伶俐孩子。”

皇后自己漱了漱口:“娴雅还小,昼哥儿又不脱孩子气。真在一处还不把内外四九城闹得天翻地覆,那时候只怕万岁爷要动真格了。这时候是看着昼哥儿小呢,谁还没个淘气的时候。白拘束坏了孩子,何苦来。一天天大了就要立规矩了。”

熹妃没想到皇后会说出这话,以皇后的身份来说自己的女孩子说什么也要是个皇子嫡福晋的身份。此时的皇子嫡福晋就是将来的亲王福晋甚至是皇后,她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怎么这会儿反倒没了这份心思,对任何人说都是娴雅还小?莫不成是给六十阿哥预备的,那可是皇帝的心头肉。只是娴雅又大了六十阿哥太多,这可是年貌不和了。本来还想试探着问下去,却又担心皇后着恼。将好好的一件事弄砸了可就是不好了。

“奴才给主子请安。”娴雅已经从皇子们在圆明园居处回来,婷婷袅袅行了个蹲安:“四阿哥给皇后请安,问皇额娘金安。四阿哥跟前的格格叩谢皇后主子圣安,回皇后的话奴才已经好多了。一会儿好了,还要来给主子谢恩。”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二章入侍皇后18

“嗯,都送去了?五阿哥那儿呢?”皇后点头:“五阿哥在做什么?”

“奴才回主子的话,五阿哥在万岁爷跟前说话呢。奴才将主子命奴才送去的饽饽点心交给五阿哥身边的人了,也将主子的话交待了一遍。只怕过会儿五阿哥还要来给主子谢恩。”娴雅起身后将弘历弘昼兄弟处的话伶伶俐俐一字不漏回禀了一遍:“四阿哥跟前的格格身子也是好多了,口口声声说要来给主子娘娘谢恩。”

“还是叫她好好歇着,到底是有了身子的人禁不住来回颠簸。便是在园子里,这么大的地界儿赶上紫禁城了。”皇后回头看着熹妃:“有空啊还是去瞧瞧,我是脱不得身。六十阿哥这几日又有些咳嗽,万岁爷心疼得不行。偏生自己也是三日好两日不好的,只好六十阿哥日夜都在我身边跟着。小孩子家家的,真有的什么还不把人心疼死。”

“是,臣妾记下了。”皇后再次给了一个莫大的恩典,能够去儿子那里走走还能顺路看看儿子跟前最得宠的侍妾。这可是皇上目前唯一的孙辈,虽说三阿哥弘时还留下一个小郡主。可是齐妃的被冷落就是三阿哥一家最好的写照。生母被冷落,自己又出了事。只剩下一个小孩子跟着嫡母过活,皇室子孙不是每个人都能过得荣华富贵的。

那拉氏由娴雅扶着起身:“坐了好久,有些乏了。娴雅,咱们四处走走。顺道去看看六十起身没有,等会儿要是没见了我只怕又要闹腾了。”

“嗻。”娴雅跟在皇后身侧:“那奴才叫人备船,这会儿就回杏花春馆去。”

“慢慢走着去,闲着也是闲着。”皇后在游廊里慢慢走着,熹妃赶紧带着宫女跟上去:“臣妾恭送皇后主子。”

“跟你说的话别忘了,有空去看看历哥儿。”那拉氏微微一点头,带着娴雅和众多宫人在如画般的游廊中慢慢离去。

马齐不知在哪儿听来的信儿,说是宫里皇帝皇后已经定下了两个皇阿哥嫡福晋的人选。距离侄女儿入宫已经好久,要是不是自家侄女儿岂不是自己一番苦心都是白费。虽说内务府总管大臣海旺跟自己是一个鼻孔出气,可是谁也拦不住皇上会最后翻牌。皇上那个性子任是谁都无法掌握住最后会是怎样的决定,而且皇后跟皇上是几十年结发夫妻,要是皇后说上两句话皇上也不会等闲视之。

“马中堂。”海旺到了圆明园正殿正大光明殿旁边的军机处值房:“您老找我来,这么急?”

“听说皇上定了皇子福晋人选了。”马齐压低了声音,张廷玉跟鄂尔泰都是军机大臣。加之张廷玉是汉臣倒不是十分在意这件事,可是鄂尔泰也是满洲八大贵族之一的西林觉罗氏,这些话被人听去总是不好。

“呃,我怎么没听说。”海旺前后想了一遍:“万岁爷这些时候有些中暑的样子,八阿哥又病了皇后主子天天万方安和那边呆着。或许会说说怎么指婚的事儿,只是究竟是怎么回子事情还真是没听说。也是这么久了,该有旨意了。”

“怡王爷金安。”门外响起脚步声,马齐和海旺迟疑了一下。这可是军机处和内务府的顶头上司,皇上最为信任的先帝第十三子怡亲王允祥来了。

“哦,你们都在。”一个清瘦得有些脱形,却掩饰不住浑身贵气的中年男人穿着石青色亲王朝服进来。三伏天里,还是穿着厚实的朝服。饶是看着已经有了阵阵暑气,只是这位爷丝毫不觉反倒是在值房的条炕上坐下:“整好有件事跟你们说。”

马齐是上书房大臣,又是跟怡王一样是皇帝面前不避嫌疑的枢臣。海旺虽然是个好差,却不能在军机处值房多待,便找了托词要走。

“你别忙走,这件事也是你那儿的差事。”每日都要见面,又是熟识的。怡王想也没想就叫住了海旺:“皇上给跟前的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指婚了,明儿就有明发上谕下来。该是怎么个说法,有哪些是要提前预备你们两个人商量着办。皇上那个脾气你们是知道的,要是有一星半点的错处那可是饶不过去的。再说这件事又是大喜事,眼下皇上跟前只有这两个阿哥。办喜事不能有出丝毫纰漏。”

“王爷,皇上给定下的是哪一家?”马齐不便出言,倒是海旺年轻嘴里的话脱口而出。

“明儿不就知道了,只是这一夜的事儿。”允祥也有一座歇夏的园子,跟着圆明园只是隔了一堵围墙。这也是皇帝亲赐给这位最为得力的弟弟的,交辉园、取自花萼交辉之意。理了理身上的朝服:“我得先回去,这衣裳穿了一晌午有些汗透了。”明显这是一句托词,难道王爷出门没有听差跟随?就是一时忘了,王爷甚至可以僭越穿用皇帝某些时候的便衣。难道在皇上寝宫那边兄弟二人计议之时就没想到要换换,可见这件事还是不能跟枢臣们说清楚。

“王爷,这个…”马齐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您是知道的,我们家不是还有一个在里面的。”

允祥笑起来:“这个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能偏了你们富察家。明儿明发上谕少不得还得从军机处发出去,衡臣不当值自然是要你的大笔。过几个时辰就看到了,就算是歇不好也是这几个时辰了。只怕以后说什么都能睡着了。”说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出了值房大门。

马齐和海旺对视了一眼,怡王这几句话明显是在说富察家的女孩儿选上了皇子福晋。可是指婚是给了哪一位阿哥,是嫡福晋还是侧福晋都还不知道。片刻的如释重负之后取而代之的却是更深的担心,这比方才不知道还要叫人烦心。真个是跟当今皇上一样都是圣祖的皇子,办起这些事还真是通同一气,给底下人惹来的烦心事还真是多了很多。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二章入侍皇后19

海旺先回过心神:“中堂,这可算是半粒定心丸。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那个皇子福晋不是福晋。还能少了您家。”

马齐捋着胡子,要不是因为当今皇帝性情比之先帝更为叫人琢磨不透加上性情喜怒不定,就算是近臣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其实皇帝也够累的,谁不知道这位万岁爷每日都是忙到近乎四更天。给臣下批复的奏本动辄千言,不说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就是作为上书房的大臣也有些吃不消。怪道上次洋传教士觐见时,皇帝向人抱怨甚至忙到抽不出时间来见后妃皇子。这放在历朝历代都是绝无仅有的,就是为了这个马齐也不愿甚至说是不敢去碰这个钉子。

康熙年间就因为有一次随同当时的国丈佟国维保定先帝皇八子胤禩为皇太子,被先帝痛斥由上书房大臣将为上书房行走,而佟国维更是被贬斥回家。这早已不是先朝,自己又有何德何能能够说皇帝知道自己的心思不会做出比先帝更为激烈的手段来,雍正爷可是比康熙爷的性子更坏。想到此,马齐不禁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做出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否则很有可能万劫不复。那时候不仅自己禄位不保,别说什么皇子福晋了有可能侄女儿有可能会在深宫永世不得翻身。

“既然怡王爷都这么说了,咱们还是别拧了。皇上那个脾气你我还不清楚,要是真的惹恼了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马齐抽着手里的旱烟:“也就是一夜的事儿,不会有太多的变故。就算是迁延一夜很快也就过去了。”

海旺心底暗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要问也是你要问的。如今要退步抽身也是你要退步抽身,和着就是拿我当了出头的鸟儿。什么得罪人的事都是我在做,你就成了老好人了。脸上却满是信服的笑意:“还是中堂大人见识渊博,换了奴才可就是想不到这么深远。单单就是这个也够奴才学上十年八载的。”

“总是多看多听多想就是了。”马齐志得意满地捋须笑道:“但愿真如王爷所说,只要是能够出一位嫡福晋就是莫大的荣宠了。”

海旺跟在马齐身后出了军机处值房,三伏天正晌午的日头照在地上看得人眼晕。唯有树上的知了仿佛不知炎热,依旧在那里吱吱呀呀叫个不住。身上穿的薄纱朝褂有些汗津津起来,两人各有一座府邸就在附近。依照往常的习惯皇帝此时不会宣召臣子,不如趁着这时候午膳过后皇帝歇晌的时候各自回家换件衣服,指不定到了午后还有事要找两人。不免两人一稽首作别,马齐四人抬的大轿早已候在一边。摇着一把扇子潇潇遥遥上了大轿,海旺的凉轿也等在一边做辞后上了自己的轿子回家去了。

“主子金安。”高芸嫣一直在皇后寝殿外当值,听见西洋珍珠帐内传出动静赶紧进来。那拉氏已经一径坐了起来,有些怔怔地看着外面。

跪安起来没听见皇后说话,抬头看见皇后眼角隐隐有着泪水。从没见过皇后这番形容,未免心里犯了嘀咕。是谁惹得皇后这样子,是什么又触动了皇后的心事?心里想着手下却不曾停下来。拿起皇后日常穿用的宁绸氅衣伺候她更衣盥洗,随即又奉上一盏太医院特地调制的清火祛暑的凉茶:“主子?”

“嗯?”那拉氏这才缓过心神:“怎么是你?宝音呢?”

“回主子的话,宝音到后面给主子张罗午寝后的小点去了。若是主子叫她,奴婢这就去传来。”高芸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当差不慎惹恼了她,见到自己都没有好颜色。

“不必了。”那拉氏坐在紫檀圈椅上:“正好想起一件事,趁着这会子有空问问你的意思。”

“是。”高芸嫣敛眉退到一步开外,恭恭敬敬地站着。

那拉氏喝了口清热祛暑的凉茶,口舌生津:“芸嫣,总是觉着你有无数心事。你跟她们又不一样,倒不是我拿你当了外人。反倒是你拿自己当了外人,说话行事总是带着十二分的规矩。这要是指了婚到了阿哥身边,可是没有这个规矩的。你是个知书识礼,肚里装了好些墨水的孩子。不会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既然是进了宫入了府就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媳妇了,虽说老实是好事。只是总要有些皇家的威仪出来,主子太好说话少不得会被那些奴才们小瞧了去。也就会受些闲气,不值当明白么?”

先前以为会是被皇后说自己哪儿做的不够好,免不了一番教训。哪知道会是皇后的谆谆教诲,甚至带着一丝教导为人处事的法子可是没想到的缘法:“奴婢谢主子教诲。”

“这话就说远了。”那拉氏拉起她:“以后啊,只怕见了我就要行大礼了。有些话就变成了婆媳见说话,免不了带着十二分的规矩和教训在里面不及这时候说话来得自在。”说着便起了身:“日头偏西了,咱们出去走走。等会儿宝音打理好了叫她先去歇着,晚膳有你伺候就好。”

“嗻。”高芸嫣赶紧答应了,一面扶着那拉氏出了寝宫。两人走在清风习习的回廊上,盛开的蔷薇和芙蓉花格外惹眼。

皇后没有穿宫鞋,走路的时候便轻省了许多:“芸嫣,我方才做梦梦见早夭的大阿哥了。这一生啊,我只生了这一个孩子长到八岁就没了。那时候以为自己还会再有,过了这么多年都没听过哪个孩子真真切切地叫一声额娘。哪有不想的,想也只有放在心里不能拿出来说。”

手里拈着一朵盛开的芙蓉花,明明是纯净的白色,等到采摘下来过些时候就红得耀眼起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都是一样的。不会为着你是不是包衣或是旗人家的孩子就有了分别,即便不是旗人家女孩子也还有抬旗的时候。别为了眼前一点小事就迷了自己的眼睛。不划算,明白吗?”

“是。”高芸嫣心底凉了半截,知道自己所得的不过是最低一等的东西。只是这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莫大的福分,这是从那天被皇上指名前来选秀就注定的。包衣家的女儿能够进到上三旗秀女的选秀人选中已经是自己命中最大的福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皇帝亲自指定前来应选的。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三章指婚1

“明儿就有明发上谕,你们都将有各自的归宿。这段日子教给你们的东西实在是不多,我是打心底喜欢你和娴雅两个的。仿佛看见当初我跟年妃的影子,只怕你们也会有这个缘分在一处。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你们两个还要好好的在一处不要辜负我的这一份心。”皇后淡淡说着,只是拿着高芸嫣当作跟娴雅一样可以推心置腹的子侄辈。说话不似在富察宝音面前一样带着些许的忌讳或者说是有意要隔绝开一样。

“奴婢是什么人,焉敢让主子说出这些话来。奴婢实在是担待不起。”高芸嫣马上行了个蹲安:“主子折杀奴婢了。”

“咱们只是好好说话,哪有这些规矩讲究。”俯身拉起高芸嫣:“你到了阿哥身边还是要自己时时处处小心,有时候有些人面上看着和善其实心底不是这样子的。原本这话不该是我说,只是看着你我少不得教你这些。身子不好就不要强撑着,也不要胡乱吃东西。自己多加小心就是,娴雅还小只怕一些时候还到不了你们这儿。一切都只能看你自己的,明白么?”

“是,主子教的话奴婢都记下了。”高芸嫣还没被人教导过这些,父亲虽说是封疆大吏可是教导自己的时候实在是不多。母亲是诗书门第的汉家女子,自从太祖太宗以后很少有汉女进宫的事情。而在家里,因为父亲只宠母亲一人。也就没见过那些大家子的勾心斗角,母亲也教不了自己这些。

在皇后身边这些日子,眼看着富察宝音和吴札库安安各自游刃有余的帝后身边得宠,娴雅虽说还小却是有着皇后在身后处处指点,自己更是不及。跟她们比起来实在是差了很多,只是皇后会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也是自己史料未及的:“主子教给奴婢的东西,比奴婢这么些年学到的东西都要多。主子的教诲,奴婢时刻记在心里。不会辜负主子的一番心意。”

“能这么说就很好。”那拉氏点点头:“万岁爷就只有这么两个阿哥成人,六十阿哥还小得很。就是大了,只怕指婚的事儿还要万岁爷好生计较一番才行。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的事儿少不得就要落在你们身上,说这话并不早。如今四阿哥身边的格格那个富察家的女孩子已经是有了身孕了,这是大喜事。我指望着你们以后也能尽快传出好消息,省去万岁爷和我的一番心事。”

高芸嫣羞得双颊涨红,不过也从皇后脸上看到一丝真挚的关心,绝对不是那种有了什么心思的心里话,好好的,莫非就为着明日会有指婚的上谕皇后才说出这番话。只是皇后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个人有着很深的不满,只是又不能公诸于世。更不能指名道姓说出是谁,只好细细告诫自己该怎么才不会伤害到自己。也就是在旁敲侧击告诉自己,嫡福晋无论是哪一个阿哥的嫡福晋都不是自己。

“那日头再好,也会在傍晚时候下山。人也是一样,即便是如日中天难道还能拗得过天地尘寰?”那拉氏淡淡一笑:“好好的,当日头正当空的时候就该风光万丈。”

高芸嫣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以后会是怎样的岁月在等着自己。是面如冠玉谦谦君子的四阿哥还是成日不务正业被人戏称为荒唐王爷的五阿哥,自己的身份只怕是最低贱的。

平日热闹非凡的杏花春馆寂静的有些寥落,娴雅一个人坐在后苑的秋千架上。每个人都去了九州清晏的正殿朝贺,真的是指婚了。只是落下了自己一个人,明明皇上的明发上谕上写明:乌拉那拉娴雅指配皇四子弘历为侧福晋,自己却不能去到那里叩贺君恩。缘由竟然是没有一个人可以质疑的:还未到及笄之年,依旧在皇后身边待年。等到成年之后再行侧福晋晋封之礼,名为侧福晋其实还是女儿家。只有这样的笑话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是幸运亦或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