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父说,要女儿先进宫陪陪皇额娘。”和惠公主拉着皇后的手坐到身侧,一抬头就看见安安跟娴雅两个人联袂进来。

“皇额娘,这就是四哥的侧福晋和五嫂?”和惠比弘历弘昼都要小,说起话来一向都是没有忌讳。比皇帝膝下所出还要优越金贵,看见两人进来说话也是跟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

“公主金安。”娴雅摄于公主身份和自己名分所限,给和惠公主行了个蹲安。安安却是皇子嫡福晋又跟和惠是姑嫂相称,两人互相对着行了个万福。

和惠拉着两人在身边坐下:“皇父和皇额娘好生偏心,给四哥五哥选的福晋都是这么精致好看。我看了都喜欢,只怕两位哥哥见了都是眉开眼笑的。”

“这个你要去问你四哥五哥去。”那拉氏拉起和惠的手:“娴雅呢,还在我身边待年呢。昼哥儿奉命出去办差,剩下你五嫂一个人在撷芳殿。我哪放心,索性让她过来了。”

和惠听说娴雅还在待年,未免越发好奇。至少还没听说过皇子侧福晋在皇后身边待年的事情,看来是皇额娘要教给这个叫娴雅的女子很多东西了。“皇额娘偏心,要是惠儿从小也跟娴雅一样在皇额娘身边多好。也不会被皇父说成是没上没下的了。”

“那是你皇父宠你才这么说的,看看历哥儿他们。哪一个不是被你皇父严加管教着长大的。”皇后笑起来:“你是皇父跟你阿玛说了多少好话才要来的,还能不疼你?”

和惠公主起身挨着安安坐下:“五嫂,我五哥可欺负你了?要是欺负了,一定要跟皇额娘说。让皇额娘替你说他,五哥从来就跟人生得不一样呢。”

“公主说笑了,五爷很好。”安安笑望着说话爽利言笑利落的公主:“常常跟我说小时跟公主一起淘气的事儿。”

“瞧瞧,还记着呢。”和惠虽说是在和安安说话,眼角却是时不时看向一旁笑得很是稳重却又不让人觉着是在敷衍作陪的娴雅。不愧是皇额娘亲为教导的,举止有度尚在其次。只是看上去安详端庄的样子,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有的气度:“我可没敢欺负他,都是五哥跟我一起来着。甭管是哪儿,只要有了我跟五哥在一处,一准鸡飞狗跳的。”

“那倒是,从前别说是雍和宫就是十三贝子府只要是你跟着昼哥儿在一处。哪怕是外书房内书房没有不敢去的,哪里不是被你们弄得一塌糊涂。”皇后说起这些也是一脸和煦的笑意,娴雅坐在一旁很认真地听着。

心底泛起一点疑窦,怎么没有他的幼年传闻。莫非是不爱和这弟妹们一处玩耍?“小时候呢,只有我跟五哥一处,还有阿玛那边的几个哥哥弟弟。四哥是被皇玛父接到宫里抚养长大的,哪有功夫和我们一处混闹。”和惠似乎是在无意之间说出这些话,只是她知道娴雅必定是很在意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历哥儿偶尔回府一次,见到你们都有些不认识。”皇后不无可惜地说道:“还是那么小,规矩就学得比所有人都强,也难怪圣祖爷喜欢这孩子。只是跟个小大人似的,你们都怕他远着他。也是可怜。”

娴雅仿佛远远看见一脸少年老成的弘历站在面前,有些茫然而又很是羡慕地望着在不远处玩耍的兄弟姐妹,或许真是礼制所关身份所限,让他都不能去和他们一起玩闹起来没有顾忌。如果一直都是这样长大,对于弘历来说虽然是被圣祖教导得处处优于众人,只是少去了太多的乐趣,这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娴雅,今儿膳房预备了些什么?咱们今儿请客,可不能让惠儿说嘴。说是皇额娘薄待了她去,那可是礼数不周了。”那拉氏笑道。

“回皇额娘的话,今儿膳房预备菜式方才娴雅已经看试过。只是不知道合不合公主的口味。”娴雅想了想:“有时鲜的百合莲子羹,和新做的几样小菜。要是不合公主公主口味,娴雅再去叫人预备。”

“光是你说的百合莲子羹就让我忍不住了。”和惠忍不住笑道:“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食的,小时候只要是皇额娘这儿的饽饽都能让我忍不住了。”

“公主喜欢就好。”娴雅抿嘴一笑:“还有两样小菜,是给五福晋预备的。昨儿说有些油腻腻的,就让预备了椒油纯齑酱和野鸡瓜子。”

“这些我也喜欢。”和惠再次说道:“你说的这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会是你自己去做的吧?”

“她熬的燕窝粥才是好,我病了这么些日子。熬粥和熬药都不交给人去,总是她自己亲手在做。”皇后插嘴道:“手艺真不赖,等会试试她的手艺就知道了。”

“千万别叫四哥知道,要不一准将她从皇额娘身边接走了。”和惠低声向安安说道:“你吃了也别跟五哥说,五哥一向是大嘴巴。要是知道了一旦吃不到嘴里去,就会四处嚷嚷到所有人都知道。那时候咱们谁都没有口福了。”

安安一面点头一面笑着掩嘴:“这就是吃人的嘴软。”

娴雅知道两人在一处编排自己也不细问,只是朝那拉氏一福:“皇额娘,想吃些什么?我再去瞧瞧。”

那拉氏有些惊讶,怎么突然变了个人想起来要叫自己做皇额娘了。或许是方才跟着安安在一处,两人说了些什么才算是真的改了过来。

“前儿那个粥不赖,就要他们的这点子小菜配粥正好。”皇后笑道:“你别张罗了,都教会了就不用你自己做了。稳稳做着说说话,惠儿不时常回来。你们姑嫂妯娌也是难得一见,我也不碍着你们说话了。”皇后由玉沁扶着起身去了后面佛堂念佛,放任她们三个少年女子肆无忌惮地说笑去了。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四章邀宠6

弘历手里拿着一卷宋版古书从书房出来,宝音正由墨菊扶着在庭院中散步。看到弘历预备行礼被他止住:“都这样子了,还要那么多礼数做什么?”

“礼不可废嘛。”宝音浅笑着:“看着芸嫣身子好起来,我也安心了。都怨我没能好好照顾她,本来身子就弱还要强撑着来我边上立规矩,要是真有个什么不好,我也是日夜不得心安。”

“又与你什么相干,太医说了是寒热症候。是她自己不仔细,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弘历笑道:“你也是劳心太多,有身孕就该歇着。不许东想西想的,对自己不好对孩子也不好。”

“只盼着再给爷再添个小阿哥。”宝音笑颜中带着三分得意三分自矜还有不易被人察觉的高高在上。

“那敢情好。”弘历握紧手里的书:“你先回房歇着,我到那边看看去。”说着起身往高芸嫣住着的侧殿走去。

“爷好走。”宝音还是福了一福,抬起头弘历已经渐次走远。

“福晋?”墨菊最先觉察出她的异样,尤其是眉眼间带着的冷酷:“身子不舒服么?”

宝音回过心神,看看身边的墨菊:“没什么,就是有些脚软。太医给高氏开的什么药?”

“是些安神退热的汤药。”墨菊想了想:“奴才已经跟太医说过了,格格身子太弱不能用虎狼之药。福晋放心就是。”

“她那个身子,自然是不能用虎狼之药的。只是这样子下去,会不会也有了身孕就不是常人能够料知的事儿了。若是有了,自然是咱们这儿的大喜事。”宝音淡淡一笑:“万岁爷就是指望着皇家子嗣繁茂,别说是皇子福晋就是侍寝格格也要把这件事日夜记在心里。”

“福晋想得周全。”墨菊紧紧扶着她的手:“已经嘱咐过太医了,一旦是格格有了身孕一定要奏知福晋知道。不能太过怠慢了格格。”

“对,这是皇家骨肉岂能轻慢。”宝音满意地看着墨菊:“不愧是我额娘将你挑进来送到我身边,你跟烟霞我自然是不会亏待。”

“福晋厚爱,奴才不敢当。”墨菊跟烟霞是宝音的生母挑选进来的宫女,算是富察家的家生奴才。烟霞这些日子告假,便不在宝音身边当差。

宝音到一旁的藤椅上坐下:“那边大阿哥怎么样了,我看纹音这些时候都不怎么出门?”毕竟是一家人,再说生过孩子的侍寝格格也不能太过亏待。

“说是大阿哥的乳母不是十分称心,内务府总管吩咐另选了两个乳母进来。格格不放心,总是看着不肯出来。”墨菊知道宝音的心思:“福晋,要不奴才去请格格过来说话?”

“算了,生过孩子腰笨腿粗的。还是不必来了。”宝音淡淡一笑,总算是知道进退的人。不像高氏那样子惹人注意,还有那个格格黄娟。也是汉家女子,怎么弘历总是会看上汉家的女儿家?莫非她们就是真的比旗人家女孩儿尊贵?

“主子,奴才给主子请安。”烟霞拿着一件丝缎披风过来:“奴才已经好了,到主子身边来当差是奴才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嗯,都来了那很好。”宝音笑起来:“扶着我回去,烟霞你明儿给我送一匣燕窝糕到园子里,给皇后主子。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

“奴才遵命。”烟霞口齿伶俐,这些差事交给她再合适不过了。

“爷,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芸嫣刚吃完药,褐色的药汁还留在嘴角。看见弘历进来,上去行了个蹲安:“我身上病着还没全好,只怕会让主子过了病气。”

弘历摆摆手,到东边炕上坐下:“哪有那么多计较,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弱不禁风?“一面说一面端起芸嫣喝残的药汁嗅了嗅:“好难闻,怎么吃下去的。”

“良药苦口利于病,我不想主子担心。”高芸嫣一下接过药盏:“福晋担心我身子不好,请了好几位太医来瞧,要是再不好岂不是辜负了福晋的一番苦心。”

弘历笑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

高芸嫣叫过白玲来:“去瞧瞧,看膳房里有什么新做好的点心。不急用饭,只要点心和奶子就好。“

“嗯,你倒是知道我的胃口。”弘历安心地拿着书坐在窗下看着。

芸嫣就着笔砚给他研墨,侧着身子省得遮了光亮。手里的徽墨在砚池里一道道不缓不急的研磨着,将原本清亮的水变成逐渐混黑的墨汁。好像只是研磨她的心,又好像是在将两人安然的心性研磨在一起。

“小时候跟着二十四叔一起读书的时候,师傅说书中自有颜如玉。皇子皇孙倒是不在乎这些个虚套子,不过是羡慕先人有了红袖添香的旧事。”看纤纤十指兀自在那里研墨,弘历有些自言自语起来。

芸嫣不好意思地一笑:“瞧爷说的,那里就是什么红袖添香了。不过是从前在家的时候,我爹教我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

“必定还读过书?”弘历知道汉家教育女儿跟满洲世家不一样,多是要求才貌双全。读书识字多半是这些大户人家必备的事情之一。

“只是认得几个字。”芸嫣不敢多说,他可是圣祖爷最钟爱的皇孙之一。幼年教导读书的都是名宿大儒,在他面前说这些岂不是班门弄斧。

弘历也不点破,女孩家的笔墨不能传诸于闺阁之外。汉人有句老话: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识字被外间知道,只怕会被人笑话家教不严。“写你的名字给我瞧瞧。”

高芸嫣知道这次躲不过,只好抓起一边的羊毫笔。在梅花玉版笺上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弘历一见不由赞叹她还真是受过极其严格的教训。一色钟王小楷,一般般的读书仕子也未必赶得上她。

“爷见笑了,字儿实在是不能入目。”芸嫣笑着退到一边:“主子的字儿,我见过。真是大家之笔,还没有见过有人的字儿比爷好呢。”

弘历被奉承得有些飘飘然,不过还是不敢自夸:“这话有假,皇玛父和皇父的字就不是我能比的。世祖爷的字儿更是了不得,乾清宫正大光明四个字儿就是出自世祖爷笔下。黄祖多次临摹也觉得自己难及世祖,也就放下了。”

“芸嫣倒是觉着爷必然是能够临摹好的。”芸嫣抿嘴笑道:“爷跟在圣祖爷多年,是圣祖爷最喜欢的。必然能够克绍箕裘,让圣祖爷在天之灵也能够知道昔年一番苦心未曾白费。”

弘历笑着翻了一页书,这话若是被人听见只怕就说自己心存不敬了。若说自己没有存着那份心思也是诳语,只是皇父圣体健旺。万不能再发生圣祖晚年九子夺嫡的悲剧,皇父膝下目前只有自己跟弘昼两个成年阿哥。

福慧纵然得宠,一来是年氏之子而来年幼,绝不是皇父心中的继位人选。至于那个谦妃刘氏所生的小阿哥,皇父还未曾命名。这么小。就算是子以母宠,皇父也不会做出这种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他自知皇位来之不易,又岂会让这份江山社稷所托非人?

皇父精明自诩,绝不会再做出让人为之诟病的易储之事。早就有人告诉过自己,那谲匣里写的名字究竟是属于谁?看来总有一天太和殿那个九龙宝座是属于自己的。

“爷,先吃点饽饽垫垫肚子。”芸嫣温柔地端着一碟还冒着热气的杏仁饽饽放到弘历面前,又给他倒了一盏温热的奶子:“等会儿就传膳了,别坏了口味。”

弘历的思绪被她打断,接过她手里的奶茶一饮而尽:“今儿御茶房的奶子熬得不错,你身子弱虽说不习惯奶子味儿。不过这东西对人有益处,学着喝点对你的身子好。”说着将自己用过的茶盏丝毫不避嫌疑地递到芸嫣唇边:“试试。”

“啊?”芸嫣虽然承宠的机会比宝音多得多,可是这样子青天白日的亲昵还真是没想过。迟疑了下,不敢把弘历的手推到一边只好就着他喝过地方浅浅抿了一口浓郁的奶茶。

皱了皱眉头回味却不是很腥膻,还有一股淡淡的奶味萦绕在唇舌间。“不是很难喝吧?”弘历看着她的神情:“你别以为凡是我们满人的东西就很难喝,多半是牛羊肉之间的东西。其实很多东西还是很可口的。”

芸嫣点点头:“我就很喜欢饽饽,尤其是鸡蛋饽饽很是可口。”想了想:“爷可吃过江南那些小巧点心?尤其是菱角糕,细腻软糯酥香可口。”

“有机会带你去江南,你告诉我什么好吃。”弘历摸着她的脸颊:“好瘦,要养好些才好。”说着紧紧环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你要跟福晋一样才行,早点怀了孕我就给皇父上折子。请封你为侧福晋。”

“爷,您说真的?”芸嫣瞪大了双眼:“娴雅才是侧福晋,她还在皇后主子身边待年呢!”

“皇阿哥可以有两个侧福晋,不碍事。”弘历拥着芸嫣:“你跟福晋一起来的,不能落后。”说着抱起她走向后面的寝殿。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四章邀宠7

“五爷,您这是要往哪儿去?皇后主子已经歇下了,若是惊了驾可是了不得的事儿。”永寿宫的守门太监看见弘昼急匆匆地往永寿宫里面走,顷刻就要进了永寿宫大门。

“皇额娘身子骨到底是怎么回事?”弘昼恶狠狠地看着值宿太监:“大白日拦着我不许我进去,皇额娘有个好歹你担待?”

太监被弘昼那张脸上的愠色吓到不敢多说,只好打开门放弘昼进去。自己跟在弘昼身后:“五爷,今儿是雅福晋在皇后寝宫。您要是去,还是奴才去回禀一声。”

弘昼饶是大胆,却也不好驳回这话。娴雅虽说是皇后身边的人,却又是弘历的侧福晋,叔嫂见面终究是不妥。想了想还是在寝殿外站住了脚,值宿太监可不敢去惊动皇后或是娴雅。

皇后回宫以后,不过半月光景就一直在请医延药。皇帝很是心焦,直说等皇后大安了还是到圆明园去住着。至少那里不会生病,虽说园子里寒气重皇后的身子还是比较适合那地方的风水。

“怎么了?”玉沁撩起珠帘出来,第一眼看见一脸忧色的弘昼:“五爷金安。”

弘昼点点头:“皇额娘这会儿好些了?我能进去给皇额娘请安?”

“五爷还请先回撷芳殿去,主子刚刚歇下。太医说了若是主子歇下尽管多睡上一会儿,不要吵醒才是。”玉沁请了个双安:“等会儿主子起身,奴才让人去撷芳殿给五爷和福晋回话。可好?”

弘昼皱着眉头站了好一会儿,还是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我跟福晋等着你去回话。”说完也不搭理人,一径出了永寿门。

玉沁叹了口气,看着弘昼的背影叹了口气。一个循例前来问安,另一个却是火烧火燎的跑了来。依着主子的心思只怕更愿见到五阿哥,只是没法子还是要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就算是到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有旁人无法释怀的无奈。

“昼哥儿走了?”玉沁刚进寝殿,已经看见娴雅扶着皇后坐到窗下的炕上。腿上盖着一床明黄的羊毛毯,虽说轻软厚密终究对于皇后弱的身子来说还是薄了些。

“是。”玉沁点头,出了她就是娴雅知道皇后大病的缘由。

年贵妃唯一留下的骨血,皇帝最宠爱的皇八子福慧夭折了。皇后守在床边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还是无法挽回福慧幼小的生命。皇帝甚至不忍心送爱子远走,这一切都是皇后亲自带人主持。夭折的皇子不置棺椁,只能依照祖制火化不留尸身。那一年,皇后所生的弘晖也是从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变成一捧白花花的骨灰消失在母亲的视野中。

而皇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受这种刺激,大病一场自然是在所难免。皇帝知道皇后生病缘由后,也在暗自懊恼自己不该让皇后去受这场刺激,所以也是日日询问皇后病况若何。皇后早已有了病根,激出这场病让太医都有些束手无策起来。

总算是在娴雅带着永寿宫所有人衣不解带地照料下,皇后能够起身也能稍稍进食了。只是看着娴雅已经瘦得几乎是皮包骨头了,就算是早间弘历来请安也没有在一瞬之间看出皇后身边的人就是娴雅。

“皇额娘,喝点燕窝粥吧。知道您腻味吃甜的,我改用鸡汤给调的味儿。您试试。”娴雅用小银匙舀了一匙粥送到那拉氏嘴边:“多少要吃点,太医说您身子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拗不过娴雅企盼的眼神,那拉氏试着从娴雅手里吃了几匙鲜美适口的燕窝粥。算是解除了嘴里的苦涩,只是心头萦绕的痛却是越来越清晰。

看皇后的眼神不太对,娴雅暗叫不妙。每逢这种时候就是又想起那些尘封了许久的往事来了,上次还为这个吐了血。这就是太医所说的痼疾,几乎是无药可医。心药就是皇后早夭的独子,这次的六十阿哥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皇额娘,看您还好,到御花园走走可好?”娴雅给皇后披了件氅衣:“这是江宁织造进献的新花样,叫做鹿鹤同春。皇额娘看看,是不是挺喜兴的。”

皇后伸出手指握紧娴雅的手:“你别记着管我,看看自己也是瘦脱了形。我不该把你箍在这儿,等我好些就送你大大方方去阿哥所。”

“我只要皇额娘好起来。”娴雅扶着那拉氏起身,看她强撑着要去穿宫鞋。躬身在炕床下找了一双湖色的平底绣花鞋出来:“额娘,还是穿这个吧。身子刚好,脚下没什么力气。”

“娴雅,我被你惯坏了。”皇后慈祥地搭在娴雅手上:“听你的,咱们去御花园走走。”转脸又看着玉沁:“要是万岁爷命人来问话,就说我好多了。过会儿没事,我去看万岁爷。”

“嗻。”玉沁看着娴雅笑笑:“也只有格格能够劝得了主子,换了别人只怕说什么也没法子让主子这会儿出去走走。”

娴雅抿嘴一笑,带上几个小宫女陪着皇后往外面走了。

从琼苑西门进来御花园,初秋的园子里四处散发着金桂浓香。皇后苍白的脸色因为阳光的照耀泛起一丝难得的血色,脚下也不像初出永寿宫时带着一点不稳。

“听你的话还真是没错,是该出来走走。要不在屋子里呆着的话,好人也该闷出病来了。”那拉氏搭在娴雅的手上:“有件事,你心里要有个底。”

“是。”每逢这种语气,就知道必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说。娴雅扭头看着后面的小宫女:“你们都散了,各处走走。”

“嗻。”四个小宫女福了一福后,四处散去。

“娴雅,若是这时候到了阿哥所你能照顾好自己么?”皇后很平淡地问道:“只是要你实话实说,不用隐瞒。”

娴雅初时还在疑虑皇后问这话必有所谓,可是细想就知道这些话已经传闻的够久了。芸嫣总是生病,而且格格黄娟也不是很好。这必定是有所牵连的,只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抬起头迎上皇后的脸:“娴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皇额娘教的那样。”

“你什么都不必做了,保护好自己就行。”那拉氏没想到娴雅会是说这话,不过这些时候看过来的确是自己低估了那人。她面上看去定然是合格甚至是胜任了皇子福晋的人,只是私底下的手段未免太过了。

能够在她之前生下阿哥的富察格格真可以算是幸运了,要是些微晚上一些时候只怕也是难免。不过这件事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捣鬼,或许只是巧合。最好是自己想得多了些,毕竟没有人看见她做了什么。

“皇额娘,您想说什么?”娴雅扶着皇后到了澄瑞亭坐下,一孔汉白玉石桥下清澈的池水中游弋着无数锦鲤。

皇后抚摸着她的发辫,微微叹了口气:“原本想要多教给你一些东西。只是我的时候怕是不多了,那时候再将你送去会招惹人非议的。我不能只顾着自己,也要多替你想想。你还要在这地方过上一辈子,不保护好自己怎么能行。”

娴雅低头不语,其实很久以前也想过这件事。看着皇后这样子,实在是知道皇宫里纵然有着平民白姓最为向往的天家富贵。却也是人世最冷酷无情的地方,皇后跟皇上鹣鲽情深是因为那是四十年夫妻换来的情分。而自己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怎么去跟那些人比。

“娴雅,你必然要去阿哥所了。我不能再留你,否则只会害你。”皇后努力让自己说话变得淡然一些:“到阿哥所以后,你就是皇阿哥侧福晋了。不要再跟安安所有往来,名义上他是小婶子又是嫡福晋,便是有什么交集也是嫡福晋之间的事儿。”

“是,我记下了。”娴雅答应着:“皇额娘说的话,我会牢记在心里。”

“还有一点最要紧的,也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你不要争宠,尤其不要和嫡福晋还有芸嫣争宠。四阿哥就是喜欢你,也不许动心。”皇后冷冷丢下这句话:“那不是你应得,就是喜欢也是偷了别人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给别人的,倒不如一直都不在乎。”

一阵陌生的寒意袭上心头,周围并没有起风。娴雅听着那拉氏的话,手里也没停下。转手给那拉氏拢了拢披风。

“我说的话你都记下了?”皇后看着娴雅:“虽说是无情却是在宫中的生存法则,要是不想被自己的夫皇遗弃在不见阳光的冷宫里。就只有管住自己的心,皇上跟我说过一句话。那还是旧年间在雍和宫的时候,为了一点小事皇上被先帝冷待的事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至于别的不要急于一时。”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娴雅暗自咀嚼着这八个字,这必定是皇上那时候在雍和宫最好的心情写照。只是这时候皇后跟自己说起来也不会是没来由的提起,可见日后等着自己会是怎样的艰险。

“是,娴雅记下了。”娴雅郑重地点头:“皇额娘,您教给我的东西我会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更不会让自己吃亏。”

那拉氏满意地点头:“吃亏是福,只要是能够保护好自己就是最好的。有些人未见得能够风光一世,不若避其锋芒。让她随心所欲,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只是记着,有一日到了该要讨回来的时候就要全部要回来,不要再留给她分毫能够爬起来的机会。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心狠!”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五章侧福晋1

娴雅仰头看着渐渐西沉的红日,清瘦的身影拉得老长。日后自己要面对的人还会像皇后这样一心替自己打算么?还会将自己从一个懵懂顽童教导长大,知道人情冷暖和宫闱秘事因此得以自保。

“皇额娘对娴雅的教诲,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是无以为报。只有多给皇额娘磕几个头,算是尽尽娴雅的孝心。日后再给皇额娘请安,只怕就不能像今日这样这样没有忌讳的说话了。”娴雅端端正正跪在那拉氏面前,连连磕头。

那拉氏受了大礼之后俯身拉起她:“我听说,你在心眼里是叫我姑爸爸的。这是咱们旗人家的老规矩了,我做了皇家的媳妇早就废了家人之礼。今儿只有咱们两个人,我不是你嫡婆婆。叫我一声姑爸爸,这是咱们家里人自己的称呼是不是?”

皇后久病初愈,瘦削的脸颊不复从前的雍容高贵。眼眸中浮现的是世间所有妇人都有的那种眼神,如果在民间的话这时候应该是儿孙绕膝了。可是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皇上对她还有无法磨灭的夫妻之情外,整个皇宫里都不再有任何跟她血脉相连的人了。

“姑爸爸。”娴雅伏在她的膝上:“姑爸爸。”

“好孩子,我们家有这么好的孩子还愁什么。”皇后把她搂在怀里:“娴雅,好好活着。做他这一生最离不开最放不下的女人就行了,不要是最喜欢最宠爱的。那东西不过是一时之间的事儿,女人要固宠不能是容貌。宫中女人太多,会有人不断进来。就算是如花容貌也会弃人而去,就算是他喜欢也不过是图个新鲜。不值什么的。”

娴雅点点头,伏在皇后怀中不再说话。

富察宝音月份有些大了,早间弘历被皇帝传召去了养心殿。莫非是又要派他出去办差?心里无数的事情都无法跟人明说,尤其是在月份越来越大以后根本就不想唯一的男人离开身边。

“福晋金安。”高芸嫣心里发怵,脸上丝毫都不敢显露出来:“燕窝粥,这是做得的。您吃点吧。”

“这会儿没事,咱们一处坐着吃。”宝音指指身边的椅子:“太医开了那么多药吃了也未见好,总是病病歪歪的怎么半呢?”

高芸嫣不敢推脱她的好意,那种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可是每当她眼神从自己身上掠过的时候,便会觉着从头发根开始都在往外冒寒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种傲视一切的神态足以让所有人心惊胆颤。

斜签着在宝音身边坐下,高芸嫣看了一眼宝音隆起的腹部:“看着就是个小阿哥,生得真是壮实。”

“你也要给四爷生个小阿哥,哪怕是小格格都是好的。”宝音慢慢舀着燕窝粥一勺一勺地吃着:“不能说来了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芸嫣脸色顿时涨红,每次都是在这种时候让自己特别难堪。而且说话也是让人听不出有丝毫不妥,只是每一句都是刺进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人无法反驳她或好或歹的每一句话,因为她都是在为你好。

“原是奴婢福薄命薄,哪里敢奢求这样的大福分。”芸嫣憋了很久才算是说出一句整话,却又不敢抬头去看宝音的脸。想必是那张脸上看不出她心里究竟是预备将自己怎么样处置,这么以来,好像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样。只是因为弘历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比之于她这个嫡福晋要多得多吗?

“各人有各人的命,强求不来。”宝音笑起来:“只是你不能有这么个念头,还早呢。”

芸嫣没敢再接话,要是再说一句不知道会引出什么样的言语来。宝音总是带着和煦而温柔的笑容,尤其是说话的语气格外娴静温柔。几乎要让不知情的人以为她不过是在和自己闲话家常。

“福晋,四爷回来了。”墨菊脸上带着一丝不安进了娴雅的寝殿。

“哦?”宝音和气地起身,顺势牵着芸嫣的手:“咱们瞧瞧去,要是都在里面可是大不敬了。”

纤细的手指有着异样的力度,让芸嫣想要退缩的手都无处遁形。只好紧随在宝音身后迎了出去,门外站着的人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跟在弘历身后的全副侧福晋打扮的娴雅。一脸的端庄肃穆,没有往日那种宜嗔宜喜的笑或是原本属于她的情绪。

“娴雅来了?”宝音很快回过心神:“还是过来瞧瞧我们的?”

弘历看了眼娴雅:“皇父宣我去养心殿,就是吩咐自今日开始娴雅不再是在皇额娘身边。一切都跟余下的皇子侧福晋一样,到了这儿来了。”

“奴才恭请福晋金安。”娴雅不慌不忙地上前给富察宝音行了大礼:“奴才伺候福晋来迟,望福晋恕罪。”

“这是怎么话说的,咱们说是福晋和侧福晋。都是皇父和皇额娘指配给四爷身边的人,行这么大礼我怎么担待得起。”宝音浅浅一笑:“芸嫣,还不把侧福晋搀起来。”

宝音看到娴雅不吝于沙漠中看到绿洲一般,可是周围人太多如果自己对她表露太多的信息只怕会让他们对娴雅心生反感。“侧福晋,快起来。”芸嫣上前扶起娴雅,娴雅的手跟从前一样温腻软滑。

“谢福晋。”娴雅再次磕了个头,这才婷婷袅袅地起身。退到一边跟芸嫣站在一起,微微垂下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

“墨菊,带着人下去将后面那间正殿收拾出来。这原本就是给侧福晋预备的,总算是派上用场了。”宝音仿佛看见自己嫡亲姐妹一样开心,紧握住娴雅的手不肯松开。

娴雅始终微微低着头没有丝毫的骄矜之色,脸上全是安静而娴静的笑容:“奴才多谢福晋恩典。”

“你们先说着。”弘历淡淡看了所有的女人一眼,转身走了。

“今儿晚上就在我这儿设宴给侧福晋接风洗尘,去跟那边侧殿的格格说一声叫她抱着小阿哥一起过来。”

“嗻。”墨菊赶紧答应了,因为福晋的脸始终是对着自己的。

娴雅解下身上的朝服,终于应付完了所有的礼节。只有自己居住在这么一间宽敞的殿宇中。四周放满了各色精致的陈设,还有时鲜的花卉点缀着整间屋子。看来她倒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只是不知道这心思中包含了多少真心。

“侧福晋。”两个娇俏的小宫女半是含羞地给娴雅行了个蹲安:“奴才们是福晋拨过来伺候侧福晋的。”

“无须多礼,起身吧。”娴雅点点头,只是穿了一件有些单薄的月牙色氅衣坐在妆台前的小几上:“叫什么名字,说给我听听。”

“奴才小名雨芯。”长得稍稍高一些的宫女先道,另一个接着说道:“奴才如霜。”

“我知道了,先给我匀脸。”娴雅自行取下手指上的护甲。

如霜赶紧端来一盆热水,接着又用怀裆围在娴雅的脖项下只怕打湿了她的衣襟。雨芯在后面散开了娴雅的两把头:“福晋的头发真好,就跟羽缎似的。”

娴雅抿嘴一笑也不当真,盥洗并不用她自己动手。今儿跟在四阿哥和福晋身后重新去每一个人面前磕头行礼。皇额娘也在永寿宫等着受了这个大礼,似乎上次他们大婚的时候都没在宫里。

原以为只是**中所有女眷的事情,谁知道到了永寿宫才发现皇上身边的二总管苏培盛也在那里候着,皇上势必就在永寿宫。果然,进了正殿才发现皇父坐在明间的宝座上。给皇父和皇额娘行过礼,皇额娘只是依礼点头颔首算是知道。随之命人赏给自己一个极大的紫檀嵌螺钿的首饰匣子。

“主子,格格?”刚在想就听见门外响起一声娇软的声音,雨芯和如霜跟着扭头。杏儿捧着那个紫檀嵌螺钿匣子站在门外。

“你来这儿做什么?”娴雅端着架子,看向杏儿的眼神平淡极了。宫门下匙,哪有东西六宫的宫女跑到阿哥所的规矩。

杏儿请了个双安:“回侧福晋的话,早间侧福晋去给主子娘娘请安的时候皇上吩咐说让原先伺候侧福晋的丫头跟着过来,算是主子娘娘给侧福晋出阁的陪房的。主子忘了?”

娴雅一下豁然开朗,果然是说过这句话。一直都有些昏昏噩噩,没完没了的叩头请安见礼。什么事都丢到了脑后,杏儿来到身边却是皇后对于自己最后的赏赐。尤其这话还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就是有人想反驳也是无从反对起。

“雨芯,带她下去。”娴雅淡淡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回侧福晋的话,这是主子娘娘早间赏给侧福晋的见面礼。奴才一并带了过来。”杏儿笑吟吟地将首饰匣子放到娴雅面前。

“嗯,下去吧。”娴雅表示知道:“下去好好梳头沐浴,明早让雨芯带着你去给福晋请安。”

“是,奴才告退。”杏儿跟雨芯双双行礼后退出了寝殿,如霜给娴雅披上外面的罩衫:“侧福晋,这会儿刚掌灯。只怕阿哥等会儿就过来了。”

娴雅换上平底绣鞋,慢慢在寝殿里走着:“今儿东面侧殿的芸嫣格格侍寝,阿哥不会过来的。”

“是。”如霜没好意思地笑笑:“奴才忘了。”

“今晚是谁坐夜?”娴雅抬起眼睛看着如霜:“你还是雨芯?”

“回主子的话,是奴才。”如霜赶紧道。

“嗯,先去梳洗然后过来坐夜。”娴雅挥挥手,如霜赶紧下去。

正文第一卷嫁入潜邸第五章侧福晋2

长腿仙鹤掐丝珐琅的烛台上一支蜡烛火焰闪闪,照得寝殿里莫名带着一丝摇曳里的孤寂。纤长的手指按到紫檀匣子上的机括上,一声闷响匣子应声而开。顿时空旷的殿宇中俱是目迷五色的珠光璀璨。

满满一匣各色最为时新可喜而且小巧精致的首饰呈现在娴雅面前,这好像是姑爸爸多少次给自己这些首饰了。上次怡王福晋进献的全副点翠首饰也在自己这里,还有数不清的簪子对钗团花。只要是好看的,新奇的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