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齐允寿心里火烧火燎。二弟允康家的这位小侄天睿打小就是个惹祸的猴子,家学里的师傅被他气走无数,便是圣典经书在手也能把出一副浪荡的样子!一府上下简直是无孔不入,折腾得神鬼皆愁!想来当年二弟亦是忍无可忍,毕竟在官中统管江南乡试,是一众书生的父母,若是自己的儿子都不学无术,如何服人?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将他撵出门去,原本在府中好歹有约束,这一出去,竟似放虎归山,不几年便名声大噪。齐允寿自认并非清高不屑商贾,只是典当与古玩,此等肆人之奢欲与苦困行“辩”“诈”之术,怎该是读书人家子弟当为的?二弟撒手而去却偏偏把这小爷招了回来,如今落在他肩头,如何招架得住?

提起齐天睿,齐允寿心中似堵了一团乱麻,连那传话中的细症都不及琢磨,脚下只赶。三人匆匆来到福鹤堂,石阶上已是传来房中争执,只听得大太太阮夫人的声儿不知是挑得太高还是气得发抖,颤巍巍地变了调:“你倒不必与我摆你那小爷的架子!老爷们都还在,哪里就轮到小辈来指派!你当是你在外头那三尺的铺子?!”

一家子再不睦和总还顾着大家的体面,虽说偌大的齐府几年前便由阮夫人当家,威严自是,可平日里隔着房又有老太太在,遂与西院二房从来都在面子上铺得平平整整、多有照顾,便是妯娌不亲也断不会去招惹齐天睿。这一听竟是语不择言,甚而有些气急败坏,让门外的三个男人不由得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进了门。

老太太的卧房绵帘紧掩,堂屋上一众人,一边是阮夫人,一边是齐天睿和闵夫人,方姨娘带着小儿子天旭夹在中间,不知所向。众人身后的太师椅上一团东西入眼,定睛瞧,与其说是坐着倒不如说是蜷缩着一个干瘦如柴的小老儿,一顶斗笠破烂不堪、毡片儿似地扣在头上,又破又旧的和尚袍子早已污得瞧不出颜色,一双草鞋赤着脚,粗筋黑甲,简直不堪入目。此刻这小老儿似与堂上全无瓜葛,端着白玉瓷碗咂咂地嘬着茶,热气熏得眉毛胡子湿哒哒的粘在脸上,猥琐至极,莫说佛气,便是一点正经人气都不见!

齐允寿即刻皱了眉,沉声道:“何事吵嚷?”

“老爷您可来了!”阮夫人瞪着眼,一脸的怒气,“天睿不知从哪儿捡了个疯和尚来,要他给老太太瞧病施针!”

“天睿!此话可当真?”

齐天睿心平气和,冲着阮夫人赔笑道,“有病请医,大娘不知何故火起?”

“请医??”阮夫人喝道,“医在何处?金陵城挂了名号的郎中药家咱们哪位没请到?你不见踪影不得知倒罢了,如今竟是从外头捡了这么个腌臜之人来现世!”

“大娘,”齐天睿一挑眉,“横竖能治病便是,倒管人腌臜光鲜做什么?”

“能治病?你怎的知道他能治病?凭他一张嘴说?”都跟你是一般混世的人物不成?!阮夫人噎了一下,硬是把后头半句咽了回去。

“天睿,”天佑上前道,“疯癫褴褛之人,口中天花乱坠不过是江湖讨口饭吃,你竟是当真。他为的是活命,咱们却是要救命,此事岂可儿戏!”

“大哥,敢问您在哪个江湖上行走,见过此人到处混饭吃?”

“你!”

丢下天佑,齐天睿只管走到高几旁,双手捧起一盘果子奉给那小老儿,“可认得这是九华山普救寺上下来的赤脚游僧方济师傅,深山远涧,我是如何请了来的。”

“听你这么说,是有十足的把握?”天佑讥道。

“他又不是神仙。”齐天睿头都不抬,只管伺候那小老儿 ,“哪来的十足把握。”

众人闻言真真是哭笑不得,一旁的天悦赶紧打圆场,“二哥定是费了不少精神寻了来,此人既是名声远播必该有些真本事。”

“天悦说的是,大老爷,睿儿也是一片孝心。”闵夫人这半日又是心疼又是急,真真是不知该如何为儿子开解。眼看着老太太就是不几日的事,怎的还要寻上来淌这个浑水?齐家个个顶着孝子贤孙的名儿,但凡有个好歹如何能饶得了他?“都为的是老太太,睿儿寻医找药,也是心急。”

“这份孝心倒是难得。”齐允寿应下闵夫人,只又道,“天睿,你口中这位高人,我等都不曾闻得更识不得,他是如何妙手回春亦不过是坊间传闻,是否当真比得过一干大夫也未曾见得。老太太如今…需待将养,请回吧。”

“大伯,”齐天睿起身,正色道,“如此说来,您是执意不肯老太太就医?”

“话怎能如此狡辩?”阮夫人道,“不让他瞧就是不就医?”

“天睿!”闵夫人也喝道,“眼里可还有这些长辈?”

“怎的?”齐天睿巡视众人,“老太太如今进一口气,出两口,一天汤水难进,哪个能告诉我还能撑几日,嗯?大伯,您说,三日?五日?大娘,您呢?七日?八日?有逾十日的么?心里都知道老太太不中用了,陪着跪着熬日子,横竖不睁眼也不晓得你们尽心不尽心,又给谁瞧?若是当真心诚,眼下有这一辙,就该当一试!我是不曾得见这位师傅的手段,却能打包票寻来的是真人!如今,试,有三分能活;不试,一分都没有!”

“老爷,天睿的话虽狠些却也有理,”半天不开口方姨娘终是忍不住,“话都不敢说,可老太太这光景咱们心里都有数,何不一试?成了,大家的福;不成,也…”

“不成怎样?出了事谁担着?”阮夫人瞪着她怒道,“你又哪个眼睛瞧见咱们心里的数?老人福寿都有定数,儿女但尽人事,怎敢做这赌命的勾当?老太太的身子本就有陈年旧疾,如今每日有药,多多少少总能进去一点,慢慢缓过来也未可知,怎敢不明就理、胡乱寻医就药?一旦有失,早去了,儿女子孙如何担待得起!”

“太太,太太…就让二哥哥试试吧。”小天旭在这一通吵嚷中早红了眼睛,哭着两手搀了齐允寿:“老爷,老太太兴许就好了呢…”

凭是孩子的泪,齐允寿依然不能把握,两番话都有些道理,却究竟该如何?若当真如天睿所言眼前这位是再世神医,耽搁了,岂非儿女罪过?可这混世之子行事实在不在他眼中,如何能拿老母亲的命来赌信他这一回?一旦闪失,老人撒手而去,身为长子当家之人还如何有颜面苟活?真真是左右为难。

“原来是怕没人担着。”不待齐允寿开口,齐天睿将话接了过来,“若当真出了事,只管往官衙送我。告我齐天睿不遵长训,悖逆伦理,妖言误诊致人殒命。是监,是斩,我一人扛。”

“你一人扛?”天佑驳道,“闹到官府,齐家的颜面何在?!”

“齐家颜面?”齐天睿冷笑,“那是大哥你的颜面,你要如何涂如何抹,关我甚事?我只瞧得见眼前,眼前老祖宗命在旦夕,耽搁不起!”说着,齐天睿目光巡向所有人,“今儿我把话撂下,让我医,还则罢了;不让医,即刻举官报案!一告供养有缺,二告匿病不医,三告忤逆不孝!我齐天睿奉陪到底!”

“你放肆!!”齐允寿大怒。

“睿儿!”闵夫人大声呵斥,“反了你了!怎敢如此同大伯说话!还不跪下!”

“老爷!大老爷!”正是剑拔弩张,就听外头小厮大声回道:“回大老爷,众位爷,并大太太,二太太:三老爷回来了!“

齐允寿一怔,大喜,随即丢下眼下这一团乱,冲着外头喊:“快请!!”

当年老太爷归乡,老三齐允年将将调任户部,踌躇满志,只把一大家人送到了城门外便掉转马头。那一时,都不曾回头再看一眼,不知道白发老父在风中远送,直到马蹄扬起的烟尘散干净,留下黄土的路…

父子一别成永决,两年后齐老太爷归天,齐允年大痛之下丁忧回乡,灵牌前长跪不起,不知该如何告慰老父,曾经的光耀祖宗在一抔坟土前实在不如木讷大哥的朝夕相伴。一腔愧疚都化作极尽的孝来侍奉老母亲,岂料三年后,一纸公文又将他急招回京。当时齐允年曾暗下决心,要尽早辞官回乡。怎奈家国两重,宦海沉浮,开弓焉有回头箭,这一别,老母亲的安康又变成兄弟间的笔墨来往。十多年里,不过是为着做寿匆匆回来过两次。这一回放外任主政西北,西北边境常年骚扰不断,匪患猖獗,齐允年接任后不敢一刻怠慢,拿着一切安好的家书便心思坦然快马奔赴边境。谁曾想半月前尚报平安,这一时三刻老母亲竟是病重危急!

人在危时方知珍重,一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一进门扑面来的寒气应着那铁青的脸色,让人不觉倒吸凉气。齐允寿赶紧上前招呼,女人们也吩咐下人速速伺候更衣奉茶,却见齐允年撇开众人一把打起内室的帘子,扑通一声双膝砸地,年逾半百的老儿子扑跪着来到床边。但见老母亲如灯纸般惨白、枯干,不觉嚎啕出声:“母亲!母亲!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床上人牙关紧闭,静得已似往生,一盏油灯真真燃到了最后…

齐家这三位老爷,齐允寿和齐允康都做了一辈子的书生,书中来,书中去,虽都不苟言笑可脾气秉性都甚是温和,而齐允年常年行走官场,曾领钦差出京为户部查过几桩大案子,手段狠厉,铁面无私,文官竟是做出了武将的气势,齐家人上下亦都以此为荣,常炫耀,私底下也都惧怕这位齐三老爷。此刻这一呼号,沙哑的粗声竟是比哭声更震,似生生要叫开阎罗殿的门寻了老母亲归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众人正懵怔,齐天睿悄悄走到齐允寿身边使个眼色,齐允寿这才回过神,抬步走进房中陪在兄弟身边。齐天睿紧跟其后,天佑瞧了瞧便和天悦也跟了进去。女人们不敢造次,候在堂屋,内室中除了贴身丫头翠喜守在床里,伺候的下人们也都悄悄退了出去,遮了帘子,只留下齐家的男人们。

此时此景人们都垂首肃立,面对这远道而来之人,谁也不想头一个开口说大夫已经说了不中用,瞧那挣红的眼睛,甚而都不敢劝一声节哀顺变。这一房中都是悲怆的老声,正都尴尬,一旁的齐天睿有些耐不住,走上前,单膝下跪,“三叔,莫太过伤悲,老太太还在,也听着您来了。这不又请了人了,赶紧着正是要瞧呢。”

“天睿!”天佑抵喝一声正要拉齐天睿,不想却被齐允寿悄悄拦了。

齐允年埋头半晌,方沙哑着嗓音问道:“人呢?”

齐天睿扶他直起身,回过头,齐允年的目光随着他走,天悦打起了帘子。外头的女人们赶紧分散开,这便正露出堂屋里还在闭目品茶、身置桃源的小老儿。

齐允年抹了一把眼睛,沉声问,“哪儿来的?”

一旁的天佑皱了皱眉回道,“说是…是位高僧。”

“我是问,”齐允年扭回头看着与自己一同跪在地上的人,沙哑的语声听来十分之重:“是谁,寻来的?”

“是我,”齐天睿接住他的目光,“三叔。”

一屋子静,瞧那目光挣着血丝、利剑般似要将人劈开,男人们连带齐允寿在内都掏空了心思想寻了由头来为齐天睿开脱,岂料齐允年看了一刻,回头依然守住床上的老人,半晌,哑声吩咐道:“请老师傅。”

“是!”

作茧自缚

腌臜老和尚腌臜针,一扎蹿火,吓得左右两旁不敢留人。多大的风险,人人都是一手心的冷汗,只是不再似先前那般乱麻寻不着由头。毕竟,如今府里做主的是三老爷齐允年,凡事他一手撑着,连带那训不服的睿二爷此刻也服服帖帖在他手底下摁着,府里便难得地有了这上下一心、同甘共苦的场面来。

推拿施针,老和尚枯瘦如柴的身子倒有一股子惊人的力道,将老太太推起、翻转,掌中游珠般自在。一旁亲自服侍的只有齐允年带着齐天睿,期间叔侄二人只对了一句:你个混账东西!彼时齐天睿正握着老太太的脚腕子,低头在胳膊上蹭了蹭汗珠,回道:是。

两日后的一大清早,老太太睁了眼,齐府上下又是哭又是笑,烧香敬佛。老和尚成了再世活佛,开方下药,依旧猥琐地贪一口茶香,此刻却怎么瞧都是世外高人的架势。

齐天睿一夜没合眼,早起被闵夫人灌了一碗参茶,再咽不下什么,趁着长辈们说话,悄悄出了福鹤堂。今儿又是个阴天,日头埋在云层后头,抹出一天乌突突的灰白。院子里两株老青桐叶子已经掉光,围了一圈矮冬青墨绿的颜色,枯树青枝,颇是应景。齐天睿深深吸了口气,冷飕飕,依然嗅得草木的清爽,只是心中一团杂乱怎样都疏解不开…

“天睿,”

正一个人烦躁,闻得身后有人唤,齐天睿回头,原来是方姨娘,微微一低头,“姨娘。”

“天睿,我瞧你将才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难处?”

“哦,不妨。”落在旁人眼中的失态,齐天睿无意遮掩,“不过有些意外。”

“也是,”方姨娘点点头,“谁能料到老太太一睁眼,强挣出一句话竟是要你成亲。”

将才房中的情景也果然是尴尬,老太太醒来合家大喜,瞧着满堂儿孙老人虚弱得唯有唇语,阎罗门前走一遭淡然生死、别无他求,只要亲眼看着孙儿成亲。旁人听来都道喜上加喜,可正经这母子二人一个登时惊在当场,一个像雷劈了似的,险是不支。落在外人眼中只当是犯了什么要紧的罪过,哪里想得到是要他们娶新媳妇。此刻瞧着这依然不回神的人方姨娘只得劝道,“事虽仓促,也可见老太太是如何牵挂于你。”

齐天睿咬咬牙,没做声。这事真真是寸!老父仙逝,将一桩早就定下的亲事生生拖了三年;叶从夕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寻上门去与那待嫁的丫头生了情愫;将将答应他要退亲,老太太就病倒,好容易请来老神仙医得稍有起色,这一睁眼,怎的又绕到这亲事上来!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难道那几十年前的恩怨当真如此阴魂不散??

难得见这霸王似的小爷皱了眉,方姨娘又道,“天睿,若当真有难处早些说出来,趁着你三叔在,一家人好商量。”

齐天睿闻言眉头更紧,口中却应道,“只不过是年底柜上忙,我有些腾不出手。旁的,倒无妨。”

“原来如此。”方姨娘看出这其中难言,未再强求,脸上露了笑,“你只管忙。娶亲诸事着实繁琐,好在有天佑在先,凡事有例,咱们府里自是有人手张罗,你只到时候等着拜堂、做你的新郎官就是。”

“多谢姨娘。”

见他无意多话,方姨娘起身离开,留下齐天睿一个人站在厢房廊下,看着正堂前人们来来往往,有为老太太端汤送水、奉医熬药的;有当下吩咐为三老爷预备食宿的,更有管家已取了账簿和黄历匆匆而来,从备丧到冲喜,下人们脸上一刻就阴云转晴,喜气洋洋。

此刻的齐天睿真真体味那寒塘之中躲闪不及的鸟儿,四面漏风、八方着雨,浑身冷透…

几日前京城来信,喜报三老爷齐允年高升右都御史、巡抚西北。齐天睿得闻此信拍案叫绝,这真是他想都不敢想、求之不得的大喜事!西北匪患之所以如此猖獗,与关西七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了钱财不惜劫杀贡使、抢夺商团关联甚密。三叔虽是个文官却是铁血手腕,若他坐镇西北,必会查察此事,周旋蒙古贵族、护卫大漠商路,届时必引来各地商团争相走货。更加之,御史大人是他的亲叔叔,虽说断不会为他徇私枉法,但这一层血亲关系定会让裕安祥声名远播,不肖半年尽可在山匪和商团内传遍,裕安祥便会当仁不让成为最可靠的钱庄,在大漠深处打败山西福昌源指日可待!这条路一旦通畅,顺风顺水,财源广进!

说起这位三叔,常驻京师,而齐天睿生在京师却长在江南,两人也不过是偶尔在老祖母寿辰之时相见,可血脉相连,且三叔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子侄辈中若说还有入他眼的该是自己才对。当年给老父出主意把他撵出齐家门的正是这位三叔!此事神不知鬼不觉,若非老父临终前将他独自留在榻前据实相告,齐天睿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能有今天全托这位三叔的铤而走险。有这一层,齐天睿笃定三叔于他的护卫。本是打算趁着年底往西北查账亲自拜访叔父,岂料这一桩桩一件件,浑不相干的事竟是扭缠在一起,将他卡死在这里!

原本以为退亲一事虽是免不了要在府中起一番风波,可于自己的娘亲自是求之不得,不在话下;唯一要过的关是老太太。齐天睿虽说被逐出家门近十年,可他知道自己从小顽劣异常却是老祖母的心头肉,只要肯拉下脸在褔鹤堂跪个几日,嘴甜点好好哄哄老太太,断没有不成的道理。只要老太太应下,齐府里头谁人又敢阻拦?岂料,为着三叔外放要将两个女儿寄养金陵,老太太一高兴一吃酒竟是一病不起,命悬一线。见大夫们束手无策,齐天睿连夜奔走,寻来了高僧方济,总算为老祖母挽回一条命。千想不到,万想不到,本是能在三叔跟前记一大功的事如今恰恰捏住了自己的命脉!老太太醒来要他即刻成亲,如今他该如何提起悔婚一事??

老人依然十分虚弱,捡回这一时三刻又能撑得了多久谁也没把握,一旦悔婚出口逼老太太怒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就性命难保,莫说齐天睿自己断断下不了手,就算他真是个没有人心的东西,三叔正在堂上,如此悖逆之事断不会轻饶了他,家法狠厉他定逃不过,转头更将裕安祥一脚踢出西北也未可知!

齐天睿头疼欲裂,兄弟如手足,情深义重;可老祖母的命、自己的前途又该如何?正左右为难,忽见闵夫人从堂屋出来吩咐着小丫头,脸色已然如常。虽说这一步步紧逼让她万般不甘,可早知逃不过,惊愕过后亦认命。小丫头离去,闵夫人这才瞧见厢房廊下的齐天睿,冲着他无奈地笑笑,转身回了堂屋。齐天睿知道自己是娘亲能忍下这桩亲事的唯一支撑,若非那封休书,断不能有此刻的温和平静。远远瞧着她身后遮下的帘子,齐天睿手下拳头忽地一握,计上心头!

阴云的天尚未沉到降下雨来,湖上泛起水汽缭绕,远处山色融入灰茫茫一片,看不到岸上的枯柳。

叶从夕站在画楼之上,远远地瞧着湖心半岛上泊着的画舫,那是天睿的私宅码头。两年前他从九华山回来湖上便多了这么个景致,偶尔飘荡,传来悠悠的笛声。那是千落,一个命运多舛、落入尘泥的女子,清静淡雅,我见犹怜,却因着一支仙笛名扬江南。如此女儿该是有个多情又忠贞的公子与她相和,却鬼使神差与天睿这样一个玩闹红尘、但恋银钱与享乐之人相契,也算一番佳话。

从来天高水阔,不屑凡俗,但如今心里却装了一只清月里捣药的小兔,常是蹦蹦跳跳撞得他心神难安,又医得他飘飘如仙…归家半月,每每落笔便是书信与她,怎敢寄?这份难耐的心思不怕她受不得,倒怕她笑,一笑便小小的涡,沉醉不已…这女孩儿,实在难以捉摸。若是如天睿所言他们自幼便定亲,为何她从未提及?这些日子,突如其来的一切可曾忧心又可曾害怕?想到此,叶从夕轻轻摇摇头,笑了,她不会,置身度外,只会远远地瞧了,转回头又做她自己的事,不知魏晋,一如他从前。只是这一回,他再不同,要置身事里,接她一道从此清溪小林,山河壮阔,日出看尽日落红…

“从夕兄?”

叶从夕回神,齐天睿已是来在楼厅外,赶紧让道,“几时到的?快请。”

二人落座,见齐天睿双眉蹙、面色肃然,叶从夕道,“听闻老太君贵体染恙,想来府中必是无心应客,不敢登门叨扰,只遣人送了些补品,乃是家父亲手调制,性极温和,老人但用无妨。”

“多谢世伯和从夕兄。”齐天睿哑声应下,又道,“老祖母耄耋之年,只因听闻孙女儿要来同住便大喜过望,一时心血上涌,老病难支。多方诊治无医,幸而深山之中寻得方济师傅,这才将将挽回性命。”

“不想竟是如此危急。”叶从夕着实没有料到,又问,“方济师傅可是你寻来的?”

“嗯。”

“那就是了。”叶从夕放心点点头,“莫太过忧心,吉人天相又有高僧相助,老太君定会转危为安。”

“嗯,”齐天睿轻轻吁了口气,“今日凌晨总算是睁了眼,能进汤,亦能…说句话。”

“如此甚好,老人身体羸弱,莫用力,要多养。”

“方济师傅还在,也嘱静养。只是,”齐天睿顿了一下,手下不觉轻轻握了拳,“老祖母虚弱之中开口索求,实在让我…为难。”

“顺着她些,行孝顺在先。”叶从夕劝道,“更况此刻老病缠身,恐急火攻心,万不可争执。”

齐天睿闻言未置可否,只道,“我三叔也从京师赶了回来,老祖母开口,他当场应下。只是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哦?是何为难之事?”叶从夕关心道,“你是晚辈,既是叔父大人已然应允,还有不成之理?”

看着叶从夕,齐天睿眉头紧拧欲开口又摇摇头,末了,语声极低,几不闻声:“老祖母,要看我成亲。”

“什么?!”一语惊乍,叶从夕腾地起身,“不可!万万不可!”

“我也知不可,”齐天睿也缓缓站起身,两臂低垂,“可是从夕兄,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叶从夕心里此刻真是一石激起恶浪滔天,游身世外,可不遵祖训,可不从父命,远行千里,无忌凡世纠葛,却怎可盲去双目、枉顾性命?一草一木,皆是生灵,更况生身之人?亲犹在,何敢不顾、不复?老祖母残烛老树,怎忍推拔…

只是,一旦老人撒手而去,新人再无回还!他又该到哪里去寻?近在咫尺,天涯永别,他又该如何自处?他的性命,谁人来顾…

“从夕兄…”

“可否…先安抚老太君?准备婚事冲喜,待…”待怎样?待老人归天,你我再逆她的意思?叶从夕一股急火冲得头脑欲裂、心肺如焚却依然不敢将这后半句说出口。儿女情长怎样?肝肠寸断又怎样?老人的性命,哪怕是一时三刻亦重若泰山,谁扛得起?…究竟是如何落到此等绝境,要看着她嫁作人妇?从此山水失色,天地不容,他又该如何走下这四季春秋?

回头再看眼前人:齐天睿,生来一副傲骨,目中无人,品性顽劣,却又聪慧异常,百折不怠。从来是无所惧,无所不为!他此生,从不肯停歇,受尽艰难,依然甘之如饴。若是他被困,会如何?当年为了千落,身陷囹圄;为了护她清白,他清名尽毁。此番境况若换了他,会如何?

“…天睿,若是你,你当如何?”

“…若是我,我会带她远走高飞。”

兄弟相对无语,默默凝视…

“从夕兄,你若当真要带她走,我不敢拦。我只能倾我所有、千里追妻,绝不能困死在老祖母病榻前。”

这就是齐天睿,叶从夕苦笑笑,他敢“倾我所有”,自己却不敢“孤注一掷”,逃得过官府与流言却逃不过齐天睿的决不罢休;便是枉顾叶家的百年字号与清名,莞初又怎会忍心丢下老父承受官刑?一旦两败俱伤,即便二人存活又如何相守?

留,咫尺天涯;走,玉石俱焚…

叶从夕缓缓转过身,颓然看着远处的画舫,精雕细刻,空对湖水茫茫通江海,纵是远行万里的气势,却一根绳索,寸步不能离…

“所以…你今日前来是想要我如何应?”

身后忽闻扑通一声,叶从夕赶紧回头,但见齐天睿单膝砸地,双手抱拳,“天睿!”

“从夕兄!如今已无万全之策,万望兄长能托信于我!”

“天睿!”叶从夕赶紧俯身双臂搀扶,“快起来!”

七尺男儿,半身挺立,纹丝不动,“从夕兄,你若当真倾心于她,可否为她忍耐时日?”

“忍耐时日?”

“我诺你:一,成亲不圆房,敬若长嫂;二,家道繁琐,护她周全;三,助你们书信往来,常思常见。三年后,相议和离,双手奉还!”

冷风起,细雨绵绵,斜斜地抚落湖中,片片细碎的涟漪;画舫悠悠,新红旧绿,起起伏伏…

吉时吉日

老祖宗卧病,要亲眼看着孙儿成亲,再没有比这更当紧更堂皇的理由。大老爷齐允寿亲笔书信写给粼里宁家,原本阮夫人和闵夫人都觉着半月前将将下了聘,此次只不过是重议吉日,不必再备礼。三老爷齐允年却道:三日之内就要完婚,亲家定是措手不及,咱们理应赔礼,并当下点了齐天睿:此番就你来置办。齐天睿点头应下,预备的时候颇费了心思,有叔父的话又隔着叶从夕,这礼轻不得更重不得,两只大红的礼箱挂了双喜,里头是酒、茶、两张皮子并几匹上等的绸缎,次日又往粼里亲自登门。

这一回再拜岳家,齐天睿多走了些路,上次下聘走的是粼里正街,不曾留意宁家庭院后门果然正临湖。这一回特意驱马绕了一圈,府邸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比自己的私宅大出两倍还富余。如此庭院,小姐的绣楼与书堂该是相去甚远,谨慎的人家甚而都不会有相通的路,若依叶从夕所言“常相见”,必是私下行事不少,看来二人果然有意。齐天睿不觉牙缝里吸了口凉气,吐出来不甚畅快:这丫头真真是个烫手山芋,让他如何依着娘又依着兄弟?与那多出来的聘礼一样:轻不得重不得,远不得近不得,尚未娶进门已是让他一脑门子官司!

新姑爷登门拜望,岳家虽是惊讶,倒甚是殷勤,只是没有提前预备,下聘那日正堂上摆的那架玻璃画屏不见了,随着不见的还有玉雕的香炉、紫檀的花架,此时除了几幅赝品的画,空荡荡的只有桌椅。这么快就现在亲家眼中,齐天睿都觉着尴尬,可那老泰山倒笑得十分暖人,仿佛这寒酸场面与他毫无瓜葛,只应着新姑爷,一面甚为忧心老人的病,一面满口答应更改吉日。齐天睿不觉在心里笑,这嫁妆预备起来倒真是便宜。

商议完亲事,宁家留他用饭,齐天睿原是想多留一刻,想着兴许能见着那丫头,等不及洞房花烛就想瞧瞧这麻烦的源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又转念才觉自己愚了,无论平日如何不约束,今日断不会让新人相见,只得断了念头,施礼告辞。

齐天睿只管在堂上礼数周正,倒不曾料到这厅堂外头的窗沿儿上一双眼睛正瞧他瞧得仔细,见他们告辞,一跃而下,一双绣花鞋轻轻点在布满苔藓的湿滑上,仿佛一片小叶吹落在水面,轻飘飘不着一点声音,不待他们出门,已是一溜烟消失在月亮门里…

江南冬雨,绵绵不住,一旦扯开了头,淅淅沥沥,晴日也是水雾朦朦,油伞遮不去,人如那水中的莲蓬朵儿总是沾着一身水汽,湿漉漉的。

转眼就到了正礼的日子,前一夜,齐天睿陪着老太太用了一小碗粥,又耐着性子应着府里的安排走了一遍礼。彼时已是起了更,众人劝就在新房歇吧,正好也瞧瞧有甚不妥的地方。齐天睿只道不了,明儿再瞧。人都笑说这可是要留到明儿的好儿呢,齐天睿尴尬赔笑,忽地觉着自己真是这天底下最败兴的人,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居然一个都沾不上边。

出门上马往回赶,无意中瞧见夜空里居然远远地亮了几颗星星,齐天睿暗庆幸,好歹明儿给个好天,不说威风莫让他在马上被雨淋得狼狈就是好的。岂料这天只悄悄儿地晴了一夜,隆明儿的时候又滴滴答答下了起来。站在窗前一夜未眠的闵夫人捻着佛珠,苍白的脸庞微微露笑,这就是了,新妇逢不得好天气,是非不断非贤良。

一大早起来,齐天睿就赶到齐府更衣。瞧着外头飘散的雨丝,说不大可不一会儿也能将人潲个湿透,方姨娘说若不成就别骑马了,现成预备的有礼车,不如就坐了。齐天睿正欢喜地想说好,一旁的齐允年道:大男人,一点子雨就受不得,坐车娶亲,成何体统!齐天睿只得赶紧说是,侄儿也正是这个意思。

金丝银线,大红的喜袍,配了朗朗身型、高鼻深眼难得一本正经的模样,一出巷子口,聚集在两边屋檐下瞧热闹的人便都笑眉笑眼地说道:新郎倌真真好模样,原先倒不知道这裕安祥掌柜的竟是如此这般。

高头大马之上,齐天睿已是一脸水珠,好在有帽子不至于太狼狈,身上却是遮不是,不遮也不是,没觉出三叔说的男人气势只觉得湿漉漉的实在不适宜,便这路人毫无遮掩的笑声传进耳朵里,也一时胡乱分辨不出是夸还是损:他这模样是不是不及山西福昌源那胖老头子看着踏实?莫不要碍着生意了?

前头一百吹鼓手,后头一百吹鼓手,不知原先大哥天佑娶亲可是如此聒噪?吹吹打打,一路走,摇头晃脑,和着雨水,居然热闹非凡,直把夹在中间的齐天睿吹了个头昏脑涨,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回头瞧瞧那八抬的喜轿,真想进去避一避。从来不知道娶亲是这么个麻烦事,似是定要游街一样让自己这一排礼担和这一身红给世人瞧个够。吹鼓手们更半天不挪一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铺在街上,原以为那后晌的吉时定得太晚,此刻看来能挪到就不错了。

雨水绵绵,轻轻柔柔地滋润着袍子上的丝线,打不透,湿潮裹了一身,那颜色倒意外地越发鲜亮,只是水边风一过,凉意浸透。

好容易挨到了粼里,一街两旁挤满了人,说瞧热闹倒不如说是等喜包,一路撒下去,人们在雨中抢得不亦乐乎,那喜乐便越发疯了似地排山倒海。

正堂之上,齐天睿大礼叩拜老泰山,眼见堂上又添了那玻璃花屏和一应华贵的摆设,富丽堂皇。礼官在堂外台阶上拖长了音大声宣唱礼单,宁家大门里里外外拥挤的人头便不时传出“啧啧”赞叹之声。

不一刻,吉时到,礼号长鸣,而后那尖声的唢呐又挑了起来。

齐天睿被安排在院里正当中,迎候新人。雨似小了些,只是这府宅临湖,湿气更重,好在身上这上等的云缎是伊清庄莫大哥亲自挑选赠送,料子极细密,自然成型又不沾身,许他能雨中款款挺立,摆出些架势。随着喜乐声响,嫁妆一箱一箱从那月亮门里抬出来,齐天睿瞅着,大多都是聘礼回补,这亲家倒也不避讳,回得原封不动。待那几十箱的东西一排排落在脚下,终是远远地瞧见那红彤彤的人儿来了。

左右一个小丫鬟、一个喜娘搀扶着,凤冠霞帔极隆重,看不出身型如何,朦朦细雨之中只觉得一簇开了花的火红缓缓挪来。齐天睿远远瞧着,不知怎的心里头生出些异样来,原先从未想过成亲,此刻倒忽地觉着媳妇二字清晰起来,怎么的都与这扛着行头磨磨蹭蹭的模样浑不相干,轻轻舒了口气:好在有约在先。

人已来在眼前,个头儿果然还不及他肩膀,喜服似是不大合身,人像被装在里头,勉强撑着。喜娘呈上红绸,给他二人一人握了一头。齐天睿握了转身就走,几步抻开,正要上台阶,手中松松的绸子忽地拽不动,身子不防备,脚下崭新的青缎高靴正踩在湿滑的苔藓上,狠狠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跪向那石阶。齐天睿心呼糟了!一闪念的功夫手中的绸子猛地往后一紧,像是盘船的绳索将他稳稳拽直,大红锦袍遮着,他便只是小小踉跄了一下。

齐天睿脚下站稳,将将缓了口气便惊讶不已:这么小个东西力道倒不小,回头瞅瞅,红绸上一双小手清冷的雨水里泛着青白,湿湿的…

“爷,吉时未到呢,您老怎的就抬脚走了?”石忠儿凑上来悄悄道。

“混账东西!刚儿你干嘛去了?”齐天睿恨骂了一声,喜乐这时换了迎娶的曲子大肆聒噪起来,定了定神,端端正正牵了新娘子走。

娶亲的队伍回到金陵已是华灯初上,齐府大排喜宴,锣鼓喧天,整条街都高高地挑了大红的喜灯,细密的雨丝笼罩着灯光恍恍,红晕满照。

原本喜堂设在福鹤堂,以便新人向病中的老祖宗行礼。谁知一大早老太太竟是坐了起来,许是心里欢喜得紧,一天精神十足,后晌的时候换了老寿星的喜服非要到前厅受礼。齐允寿齐允年兄弟二人驳不得只好应下,这便又赶着安置正厅,贵妃榻换去了太师椅,暖暖和和地铺垫得十分厚实。

新人进门,一家子喜气洋洋,更有齐允年的夫人和两个女儿亦正好从京师赶来,齐家上下几十口人团团圆圆齐集老祖宗膝下。看着孙儿孙媳红彤彤一对人儿大礼叩拜,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这一刻,提心吊胆的众人都算松了口气,也无人再嘀咕阴天雨水如何如何。

喜乐又起,这一回换了笙管,不似那边走边奏的粗犷吵嚷,喜庆且不失律调,十分应景。出了正厅,拥上来一大群人,多是来贺喜的亲朋好友,亦有陪着热闹的家下人,熙熙攘攘地一起把新人往洞房送。

初次相见

齐天睿这些时从未往新房去瞧一眼,这会子只随着走,手里的红绸子软塌塌的,偶或暗下一抻,后头一点反应都不见…

府宅大,从正厅往西院来要穿堂过院,还有好大一个花园子,也是处处扯了红绸挑着灯,灯火通明。只是这提前预备好的路线原是为了宾客能一路陪着新人说笑喜庆,却没算计到阴雨,这一会儿七拐八绕,齐天睿一身喜袍早已湿漉漉的,想着那盖头下的人闷着也好不到哪儿去。

总算来在新房前,抬头看圆圆的月亮门上三个圆隶书:素芳苑,红灯映照,雨丝朦朦,极别致。齐天睿不觉一挑眉,这名字谁取的?尼姑庵似的。进得门来,匠人们倒是别出心裁,这一处别别扭扭强隔出来的小院,花枝满布,老树漫遮,残去的冬依然留着花泥芬芳,和着湿湿的雨水腥气,满院子清香。

院中两处亭台,一座仙桥,溪水潺潺,深处便是那赏花楼。进了楼下厅堂,两排黄花梨交椅,中间夹着梅花洋漆高几;正中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堂上一幅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两旁配了鸾凤和鸣的对联。齐天睿瞥了一眼:真真糟践一幅好画。还不如从前的画案、画屏、贵妃榻来得得意,如今只比那衙门公堂还呆板。两厢雕空玲珑板壁隔出东西各一间,人多簇拥,目光跃过人头依然能瞧见那厢墙上满架子的书,不觉心笑:这也是费了心思,不知可安插些什么书?

西南角处木楼朱漆,并不宽大,宾客皆止步于此。新人红绸款款而上,前头两个丫鬟捧着龙凤烛,身后随着六个喜娘,托着喜称、喜酒、各色生果捧盒,从踏上楼梯起口中便唱起喜词。

及至楼上,猩红锦缎棉帘高高打起,红烛洞房里迎候的“全福人”自是大哥天佑之妻兰洙,还有齐允年的一对双胞小女儿秀婧秀雅也悄悄藏了上来,此刻帮不得什么忙,只管瞧着满身通红的新郎倌嗤嗤地笑红了脸:“二哥哥好标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