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

杜仲子,她弹,他听,浑不知觉,已然成了他二人之间的维系。他答应过,只要寻出来的人如她所料,就带她一道往西北去。不能再等了,她要寻出那神秘的杜仲子,她要寻到他与她的西北…

千落轻轻吸了口气,“小喜,去醉红楼找张保儿,告诉他,姑娘我,要见他!”

第61章 ,

武生腔,干净醇美,高亢有力,虽是尽力压低了语声,依然铿锵流畅;多年习武,气韵足,鼻音合腔,低柔苍劲;流水板、垛板变化多端,层次分明,且俏,且巧;工架拉开,从容舒展,举手抬足,尽显英姿!

多久不曾听过如此华美的唱腔,眼前不见英俊的华服少年,只见那白马白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一曲《长坂坡》酣畅淋漓!莞初手下的琴也似握了那杆龙胆亮银枪,战鼓擂,冲锋陷阵;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意犹未尽。仰头看着他,不觉轻声起白,“子龙,你,好哇~”

天悦收了架势,赶紧过来,“真的?”

莞初微微一笑,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压了老生腔起唱,“‘他四弟子龙常山将,盖世英雄冠九洲!’”

天悦两手轻轻打拍,随着她一起接道,“‘长坂坡,救阿斗,杀得曹兵个个愁!’”

两人合罢,一道轻声笑了,莞初道,“你真长进了!”

天悦嬉道,“你可不如从前的了。”

莞初冲他哼了一声,搁了琴,两人便一道趴在桌边看那厚厚的戏谱,莞初指点道,“你看,你的谱子我都改完了,你声高,嗓子虽宽,有些调子还是下不去,不如到此处略缓些,压一压。”

“嗯,”天悦点点头,“你上回给我的那个我拿去试了试,果然省力,嗓子也干净。”

“就是这个,你是长靠武生,带着靠本就沉重,还要拉架子还要唱,若是谱子太赶,难免失声。”

“嗯,也是我功力不够,还得多练。”

“已然很厉害了,没想到几日不见,真真要刮目相看了。”莞初一面称赞,一面倒诧异,“原先你总得不着空儿练,府里近日倒于你宽松?”

“哪里宽松!”天悦蹙眉,苦不堪言,“要开考了,我家老爷那般性子还要一日问我三遍呢!”

“那是怎么着了?梦里练的?”

“是二哥。”天悦一笑,凑近莞初小声道,“我说府里读书我心不静,求了他,让他把他山上那间宅子给我用了。”

“啊?他山上还有地方住?”

“有啊,避暑乘凉,夏天总要去个几日。平日也就闲着,有一对老家人在那儿看着。”

“哦。”莞初应了一声,低头合了桌上的谱子,小心地折起来给他捆好,“往后若是登台,琴师要提前交代,免得他不着意。不过,等你成了角儿,有了自己的琴师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天悦接过谱子收进袖子里,“你要做我的琴师多好。”

“爹爹会打死我的。”

闻言天悦噗嗤笑了,撩袍子一道坐在桌旁,“如今师傅哪里够得着你,打死你的是你相公。”

昨夜合完帐,快四更的天他还不肯睡,又一道说了半宿的戏谱子,莞初歪头仔细想着拥被而坐被他拢在怀里,轻轻地哼着戏谱,声音在喉中,沉沉的,却是压得谱子那么准;平日里那双眼睛迷迷的总像是坏,可晚上在帐子里,就觉着那眼中清朗,含着笑,暖暖的…她没接话,抬手给天悦倒了杯温白水,“来,润润嗓子。”

天悦接过,抿了一口,“莞初,你听过二哥拉琴么?”

莞初眼睛一亮,“他还会拉琴?”

“嗯,不过是老皇历了。”

“怎么说?”莞初来了兴致,“说说啊,他拉的什么琴?好什么谱子呢?”

“我告诉你,你可莫问他啊。”

“嗯嗯。”莞初赶紧点头。

天悦凑过来,小声儿道,“原先啊,金陵有个戏班子,里头有个武小生叫云逸,扮相俊美,唱腔圆润。二哥那时候将将起了家,闲来无事就爱听戏,头一场就给他封了十两的红包,后来场场捧他。二哥好的是胡琴,两人相熟之后,二哥来了兴致就给他做琴师,上场第一把胡琴,成了挚交。”

“是么?”莞初听得两眼放光,“他这么好戏?都能在台上做琴师?难怪!难怪!那后来呢?云逸…如今的云字辈里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天悦坐直身,叹了口气,“那时候,金陵城里这些公子们都捧角儿,有人看上了云逸,要他做堂下承奉之人。云逸虽出身贫寒,性子却十分刚直,不肯屈从,后来被人下了毒酒,毁了嗓子,远走他乡。”

这凄凉的结局,入在耳中只是那绒绒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莞初竟是连一声叹息都无力,梨园功苦,戏子更苦,再是名家名角,在一众膏梁纨袴眼中,依然然不过是个玩物…

“云逸出事的时候,二哥远在湖北。后来,他虽是也进园子听戏,却再没捧过什么角儿,更不曾给人做过琴师。”

莞初轻轻点点头…

“我那时候也小,却记得二哥没见得怎么伤心,只不过落下个病根儿。”

“什么病根儿?”

“见不得那些贵人公子们强行买角儿,哪怕就是勾栏教坊里的女孩儿,他若是见着了斗气也要出手。开头还好,后来他有钱,谁也拼不过他,背后遭人恨,落了个风月公子的名声。”

莞初小眉一挑,“那他到底是不是呢?”

天悦想了想,正想开口,又瞧着眼前那清凌凌的眸子,挣了挣眉,“莞初,二哥对你好么?”

嗯?莞初一愣,没想到得了这么一句,一时口拙,“他…”

“你在粼里多少自在,如今嫁给他,琴无琴,戏无戏,他人也不在,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听师傅的,不嫁!”

莞初闻言,蹙了眉,“旁人倒罢了,他是你二哥,你怎么也这么说他?”

“我是可惜你!”天悦道,“旁的女子嫁了二哥,小家宅院的能荣华富贵也就知足了,你呢,像山林里的鸟儿进了笼子,飞不了,人家还难得拎起来看你一眼。”

“谁说的?”莞初一噘嘴,“我家相公每天柜上上了板就回来了,晚饭从来都是在家吃,做不完的帐也拿回来写,昨儿还给我弄了鹿筋来做琴弦呢。每天夜里都说戏,他知道的一点也不比咱们少,他许是不会唱,可是耳朵极灵,极通谱子!你当你的戏是我一个人改的?都是我先唱给他,他帮着一起弄的。今儿你一说,我才知道,果然是个了得的琴师呢!”

自家二哥是怎么改谱子的天悦未及着意,倒是惊讶这一番连珠炮,“莞初…”

“往后不许再叫我莞初,叫嫂嫂!”

“嫂嫂嫂嫂,”天悦一见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脸愠色,知道是真惹了师傅了,赶紧赔不是,“莫恼啊,我,我这不也是为你…”

“不用为我!”莞初拗了性子,“他是我相公,他好不好的,怎的总得旁人来嫌弃?前几日他生辰,早先大妹妹就说他从不在家里过,你也跟我说他要往什么落仪苑去,哪里去了?根本没去!”

“真没去?”天悦也是惊讶。

莞初不理会,只看着他咬咬牙,“昨儿他还说快开考了,要带你去见书院的师傅,又把山上的房子给你读书用,你还在背后嚼他的舌根,我最看不上了!”

“都给你赔不是了,”天悦也被说臊了,口拙道,“我哪能嫌弃我二哥呢,我是怕他冷着你,既是哥哥嫂嫂好,那是最好,嫂嫂莫动了胎气,啊?”

莞初闻言一愣,才见自己一时急竟是起了身,将才天悦进门还嘘寒问暖道孕喜,自己还随着装了一下头晕,这会子一副架势倒像夜叉似的,赶紧坐下。

见她灭了气势,天悦赶紧斟了热茶捧过去,讨好道,“我是没想到二哥如今这么疼你,我还当是原先府里那光景呢。难怪要接了来私宅,原我还纳闷儿,府里多少便宜,做什么要走?如今看来,他真是为的近。今儿得罪嫂嫂了啊?”

莞初接过茶,没吭声…

趁着今儿傅广不在,天悦才多待了一会儿,难得唱了一出,这一会儿说了话,就告辞走了。

莞初一个人在小厅坐着,看着桌上的胡琴,这是在后园厢房里寻着的,落了灰,想着没人使,她才偷偷拿了出来,原来,竟是他的琴么…

一路慢慢悠悠往秀筠房里去,耳中是将才那出《长坂坡》,眼前却怎么都不见那白马白袍的赵子龙,蹙着眉,心里不知怎的就燥,站在在秀筠门前的台阶下,艾叶儿已然打了帘子,她又转身走了…

日头西斜,湖面上雾气蔼蔼,站在画舫边,抬头,看着画楼的那扇窗…

一天走乏了的日头在那半圆的窗上蒙上淡淡一层橘光,雕出的四季花纹印着雪白的竹篾纸,好是养眼。莞初静静地看着,等着,此时不是时候,他不该在…

只是一刻,短短的一刻,连那沉甸甸的夕阳都还没有掉下去,那扇窗就打开了。看着窗边那长身玉立的人,莞初笑了,对肩上的小鸟儿啾啾一声,小鸟儿飞起,清脆婉转的鸣声跃过画舫,轻轻落在画楼的窗栏边…

今年春早,天气煦暖,早早的就有商团起拔。今日裕安祥接连接了几笔大票入库,一直忙到掌了灯,齐天睿才从柜上下来,站在票号门口,抻抻筋骨,看着一天熙熙攘攘的西城大街上,来往车马行人渐渐稀少,行色匆匆;对面酒楼上灯火通明、酒香四溢,人声喧闹,正是酣处。

齐天睿不觉摸摸肠胃,果然饿了,转身就想吩咐备马回府,忽地看见天边已然透出的几颗小星星,想起昨儿夜里看见丫头那琴已经上好了漆,琴弦也绷好了,左右看着就差些点缀,想着给她那琴上缀几颗水晶坠子,今儿忙了一整天竟是忘了,得赶紧往九州行去,这么想着,齐天睿转身就往号里去。

“二爷!爷!”

齐天睿回头,暮色之中那台阶下的人竟是赖福儿,不觉诧异道,“不在府里当差,你怎的跑这儿来了?”

“今儿不该我当差,爷,小的有话回您呢。”

齐天睿看了看号里,柜上还在收拾,里头的院门已经锁了,索性转身下了台阶,主仆二人就站在裕安祥的大灯笼底下说话。

“爷,前儿我不是跟您说醉红楼又买了几个小伶儿,唱得也好,可您老说忙不过去看了。”

“嗯,怎的了?”

“小的,小的我去了。”

齐天睿抬手就要打,吓得赖福儿赶紧两手扶了他的腕子,“爷,爷,仔细手疼,小的自己来。”说着就往自己脸上扇了两记。

齐天睿瞧那小鬼儿的机灵样子不觉笑了,咬牙道,“你个混账东西,赶明儿你那老子要是知道你这点子月钱还敢往醉红楼去听曲儿,还不打折你的腿!”

“我老子知道我靠着二爷您呢,他如今周转不得还得伸手跟我要呢。”赖福儿只管赔笑。

“花了多少啊?是不是又不够银子了?”

“爷,够,爷给的银子小的打着滚儿花都够呢。今儿来是给爷报个信儿。”

“哦?何事?”

“爷,小的,小的在醉红楼有个,有个相好的,”赖福儿偷偷瞧一眼主子,干干咽了一口,“听她说,三月初二醉红楼竞花魁,那鸨娘为了揽客,从素琴坊抢了两个琴谱。”

齐天睿耐着性子听,总算听到了正题,“什么琴谱?”

“爷,您说我来给您回,还能是谁的谱子?杜仲子的呗。”

“哦?”齐天睿一挑眉,这些是府里、柜上他忙得焦头烂额,竟是没再留意这些。

“我知道爷好这谱子,就想着能不能去看看,咱们也买一个。”

“如何?”

“爷,那谱子统共就没出来几张,只有素琴坊和醉红楼有,买是买不着了。可是,”赖福儿小眼睛一眯,“小的却得着那谱子的来路了。”

齐天睿不得信,只道,“是么?”

“爷,”赖福儿踮起脚附在耳边,“那谱子是从药王叶府的一个小厮手里出来的。”

“什么??”耳语一句,齐天睿大惊,一把握了赖福儿,“你再说一遍!”

“那谱子是从药王叶府的一个小厮手里出来的。而且小的认得那个小厮,他是叶府的家生子,从小跟着的正是叶三公子!”

“当真??”

“千真万确!小的拿脑袋担保!”赖福儿赌咒发誓,“小的从小跟着老子常走叶府,那小厮我认得,绝不会错!”

齐天睿狠狠提了口气,一把甩开赖福儿,“滚!”

“是!”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齐天睿快马往九州行去,当务之急,选几个上好的水晶石…

第62章 ,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这是古董营生的惯例,月初九州行将将收了一只北宋定窑御贡印花盘,盘壁满印云纹,盘心上三爪蟠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有这一只盘子,这一年不做生意都吃得满。岂料几日前又进来一只唐泳淳年的药罐带着药王孙思邈的印章,落在掌柜的万继眼中实在是接得手发软、惊奇不已!

自从坐镇九州行,万继真真是如鱼得水,守着这些奇珍异宝,但觉此生志满、再无所求,每日亲自检看登录,保养擦拭,茶饭都不思,人只管消瘦,却是精神十足,心里不觉对那不足而立之年的当家人心生敬佩,哪里来的路子,哪里来的眼界,收古玩竟像是集市上现成买来的。

古董行不做夜生意,都是早早关门上板,就是来了稀世珍宝也绝不天黑开门。岂料,这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就被那当家人给砸烂了,已经入了夜,万继正在后头库房独自欣赏,就听得后门被砸得震天响。九州行有看护的镖师,一听这动静,立刻锁库上板,兵器加身。谁知那声音传来才知是齐天睿,虚惊一场。

九州行此刻是灯火通明,足足八盏大灯围在六仙桌周围,连点影子都投不下来,全不是古董行该有的那份暗中隐秘。万继陪在一旁,看着那天鹅绒面上嵌着数十颗金银璀璨的水晶石,一个个被齐天睿拿起来在寸镜下仔细检看,似要把这已然筛选过无数回的水晶再要验出些细尘来。

万继忍了半刻,实在觉着这小爷这一番举动实在是暴殄天物,道,“爷,您那琴是什么木头?”心道你那就是象牙的琴也不能拿这罕见的银白发晶来做嵌饰啊?这里豆大的一颗都比那库里的老古董琴还要贵重。

“哦,是后院的老桐木。”

万继挣了挣眉,“那…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他就是上古司乐的师延再世也不值啊!

“我家娘子。”

搁在膝头的两只手不觉就抽搐着握了一握,万继干干地咽了一口,忍了忍道,“爷,咱里头有的是兔毛水晶,极好的成色,没有杂纹,里头的丝对着日头,何必…何必用这么贵重的发晶呢?这一颗可就是…”

那戴着寸镜的爷,头都快埋进那一堆水晶里,忽地抬头,“这就是全部了?我记得不是还有两盒么?”

“这,这还不够?”

“够倒是够,就是不一般儿大,缀个花样子也不好看啊。”

万继闻言真是哭笑不得,你当这是割玻璃呢?能可这尺子比着给你切?正是不知怎么劝,那爷又开了口,“去把那盒子碧玺拿来我瞅瞅。”

“爷,爷!”一听要拿那价值连城的东西出来,万继吓得赶紧往起站,“我去拿那两盒发晶来,我来给您老挑,一定挑出一样大的来。”

三盒发晶,两人一人戴着一只寸镜,在灯底下仔细挑选着成色和大小,齐天睿忽地那镊子捏起一个,“哎,万掌柜,你瞧这个,这么亮,颜色也好,像那刚出水的荷花瓣儿似的。”

“嗯嗯。”万继头也没抬接着挑。

“你也觉着好,那咱就照着这个挑。”齐天睿看着那小水晶,想起初六日把她打扮得小荷出水的模样,喜滋滋的,“在琴上缀一个小莲骨朵儿出来,多少趣味。”

嗯?万继赶紧抬头,才见那是一颗粉嫩嫩的发晶,得了,将才说要缀个白羽出来,这会子又成了莲骨朵,还得从头挑起!

几盏大灯照着,人都烤得叫渴,两人大男人低着头,镊着一颗颗璀璨的小星星仔细地捡着,比着,聚精会神…

一个多时辰过去,外头大街上已是悄无声息,远处的竹梆子敲了三更,这活计才算结了。万继虽是心疼,却总是比把那盒子碧玺拿去强。

两人摘下镜子,齐天睿抬手擦擦额头的汗,万继赶紧起身去倒了茶来,已经冷透了,齐天睿接过一饮而尽,抹一把嘴就去收拾那挑出来的石头,小心地镊进一个天鹅绒的小带子里,足足三十六颗,缀一个小莲花骨朵绰绰有余,剩下的拿去珠宝行给她做支簪子…

“爷,有件事,我琢磨了几日,”万继收好那几只水晶盒子,看着齐天睿道,“想着还是跟您说一声。”

“何事?”

“几日前我跟石忠儿在外头办事,正巧碰见一个叫张保儿的人,石忠儿跟他说话,我在一旁瞧着那张保儿身后跟着的那个人瞧着眼熟,倒叫不出是谁,这几日才想起来。”

这一番话说的斟词酌句,齐天睿听着轻轻挑了挑眉,眼前这个男人诨名玉禅子,他的眼睛有多毒绝非坊间讹传,他定是当时就一眼认出那人,这几日琢磨是在当讲不当讲上纠葛,齐天睿微微一笑,“想起来那人是谁啊?”

“他就是年前到我万家当铺当那只金凤的那个男子。”

“哦?”齐天睿闻言一惊,方才知他的斟酌,金凤是齐府祖传,这私厢传递、典当家宝的罪过非同小可,万继的顾虑得当,只是齐天睿已然知道那只凤是丫头着人出去当的,怎么会跟张保儿相连?因问道,“那人与张保儿是和瓜葛?”

“我当时因着心惑也曾问过石忠儿,石忠儿说那男人是找张保儿赎一个女孩儿。多了,我就不知道了。”

“哦…”齐天睿忽地眉头一紧,急声道,“万掌柜!仔细想,这究竟是几天前?什么时候?在哪儿?”

见那面上都有些失了颜色,万继不敢再瞒,道,“三日前的下晌,在北城,和宝银楼门前。”

齐天睿只觉喉中发紧,心跳得擂鼓一般,通通地似要捶,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巧?难道,难道…

夜幕之下,一匹赤棕高头伊犁马沿湖而奔,似一只离弦的箭羽,穿城而过,不着痕迹;银色的斗篷飞起,似一只展翅的苍鹰,静谧的黑暗里滑翔,悄无声息…

水上风冷,吹得人透心凉,却吹不灭心头这团火,齐天睿额头挣汗,口干舌燥,只觉得自己要被烧得神智难辨,千万不能错,千万会错,心攥得紧,紧得他吸不上气来,强压心头,不敢喜,只觉得怕…

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究竟是老天实在眷顾于他,还是偏偏与他周旋,要他天上地下,受这番折腾?桩桩件件,点点滴滴,回想起来,正似那探得古玩的暗线,一直都在他眼皮底下,却又一直都深埋不见,挖出来,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琴谱,来自叶府的琴谱!叶从夕信自游走,寄情山水,一路上结交山间老农、风流雅士,谈笑风生,却是从未为谁驻足长留。君子之交淡如水,叶从夕之交更是雅淡如风,似他这等人,怎会替人做售谱敛钱这等俗事?更况,即便就是山中相知恨晚,叹人疾苦,他拿了这琴谱第一个该想到的人就是他的义弟齐天睿!

要卖,也应该是卖给他,还有谁能比他出价更高??还有谁苦苦两年到处探寻,为的就是这可遇不可求的知音?!却没有,非但没有,还绕过他,瞒着他,小心翼翼地卖入官坊!只是从夕兄啊从夕兄,你毕竟是个世外之人,行事太不谨慎,一招就败露!

是谁,让叶从夕行下这俗事?是谁,让叶从夕在发小相知的义弟面前屡屡诳语?

除非,这是他心之所爱,除非他奈她不过,除非他不想让她的相公知道!

这个人还能是谁??!

“旁人不知怎的,于你齐天睿定是无价之宝!”言犹在耳,从夕兄,既然是我齐天睿的无价之宝,你又如何守得住?!

马儿飞奔,狠狠一鞭下去,整个人都弹离了马鞍,心火烧,烧得他恨不能腾空展翅…

为何会这么蠢??初闻赖福儿竟是只觉惊讶!若非为了那水晶石夜叩九州行,怎能从万继口中得着那铁证如山!

三日前,石忠儿回来报,偶遇张保儿,正与那苦苦纠缠想赎柳云儿的男子纠葛;今日得知那男子正是赎当金凤之人!初遇柳云儿,齐天睿就知道,凭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不奸,不盗,哪里得着那已然一纸难求琴谱?

除非,是那主人亲手相赠,赠她护身之宝…

谁人家供得起家戏,却保不住家戏的女孩,卖入风尘?只有那戏痴的老先生,倾家荡产,只为那梨园之好…

天哪…

齐天睿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越想,越不敢想;越盼,越不敢盼;却是挡不住眼前那清澈的琥珀溺透他的心神,耳中都是那月下船头,娇音俏俏…

“相公,你说,我昨儿的戏谱是不是这谱子强?”

她要他选,要他在她和杜仲子之间选,看他犹豫,看他失神,看他一本正经地落入她的小圈套!

只有她敢,敢在他面前挑拣杜仲子的不是;只有她敢,敢在那清清水上当众戏耍于他,好丫头,好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