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咱们吃这个吧?柿饼子炸糕可甜了,相公…”

齐天睿被这小嘴儿聒噪烦,低头呵,“吃面!”

几近到了巷子尽头才见了那面摊子,一口大锅足足占去半个街面,滚烫的面汤,热气腾腾;一旁另燃着三个小炉子,每个上头都是一口铁锅,咕嘟嘟地烧着,有羊骨头汤,有木耳黄花肉酱浇头,还有一个纯素的什锦杂菜。

莞初一见是正宗的山西臊子面,直乐,“这个好,这个好!”

石忠儿已然先一步在里头的桌子上腾了位子,齐天睿却拉着她往人群里挤,“来,丫头,瞧个稀罕。”

人群围着,大师傅的案板足在一丈外,噹噹噹,刀切面快得闪人眼,两臂抻起,几下就扯成千根发丝细,挑起一头冲着滚汤过投过去,只见一条银丝飞起,直入锅中,待到那弧线消失,案上也已没了面。人们都拍手叫好,丫头也兴起,像是在看杂耍,直跟着嚷嚷,齐天睿不得不用斗篷摁住,以免她跳到外头去。

看了好几锅,莞初才肯走,两人并排坐在长条的凳子上,一大碗,一小碗,连绵不断的长寿面端在面前。桌上是正宗的山西陈醋,莞初拿起醋壶给大碗了浇了些,给小碗里浇了些,用筷子都拌匀,挑起一筷子面,冲着他小声儿跳跳的,“相公长寿多福,平平安安!”

齐天睿笑,“真聒噪,快吃。”

一碗汤面吃得两人都冒汗,好不痛快。

一路往外走,莞初再不肯待在他的斗篷下,拉着他东挤挤,西看看,小地油子一般,齐天睿不得不左右挡着,护也护不周全。好容易上了马车,还是乐得不安分,齐天睿将她的斗篷帽子拉下来,透透汗,外头帘子打起又递进一个油纸包裹。

车厢里顿时一股子新油炸的香甜气,大手捧了还未打开,那一旁的小嘴儿便乐了,“是柿饼子炸糕!”

“你还吃得下?”齐天睿一面问着,一面已是打开那油纸,她一探手就被他打开,而后烫烫的捏了一小块递到她口边,她立刻张嘴接了,“真甜呢!”

“真馋呢。”

丫头咯咯笑,守在他手边,一小块一小块都吃光…

出了西关大街,人声渐渐远去,青石的路面上嘚嘚清脆的马蹄声,轻快地跑着。

莞初吃得饱饱的,透过玻璃窗看着外头走没了灯光,大街一路往西南,静悄悄走了半个时辰,夜空中忽地传来笙管声,莞初正纳闷儿,远处已是现出五彩斑斓的灯光。

马车缓缓停下,外头的乐声有的悠扬,有的热闹,掺杂了男男女女嬉笑之声,好是甜腻,莞初不觉蹙了眉…

帘子打起,他接在下头,莞初犹豫着走出来,夜空中湿湿的水潮气立刻拢了过来,那不远处的人声乐声更似一波一波的热浪涌过,心立刻烦乱。回头看,河岸边,河水上,悠悠的,足有二三十只大船,都挂着七彩的灯笼,薄纱围帐,这么近已是能看到那近处的船上,女人娇娇地倚在男人怀中,红衫绿裙好是惹眼;酒醉迷迷,腻人的乐声遮不住男人的浊言秽语,入在耳中,心里一阵恶心…

虽从未来过,却一眼认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十里秦淮河…

“来,咱们上船去。”他接下她来,把斗篷帽子往下拉了拉,牵了她的手就要走。

“你,你怎的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身后的人钉在地上了似的,一动不动。看那小脸冷颜冷色,小声儿怒,唇边的小涡儿都不见了,齐天睿诧异,“怎的好好儿恼了?”

“我不上花船!”

齐天睿被这义正言辞逗得一挑眉,“你还什么都知道。”说着就把人往怀里揽,岂料那人儿非但不动,还往后扯,大手里的小手也握了拳,不肯再与他贴着。

齐天睿只得上前,弯腰对上那双清凌凌含着怒气的琥珀,“傻丫头,这是咱自家的船,不是花船。不信,你瞧瞧。”

他口中说让瞧,丫头反而更拗了劲儿,别过头,不肯再看他。齐天睿笑了,直起身,一把将人硬生生地扯进怀里,捏起那倔强的小下巴,对着河岸道,“看,哪儿挂了花灯了?”

莞初顺着他的指引看去,离开近处花船十几丈远的地方泊着一只船,船身稍小,虽也是雕梁画栋,却是茜纱窗、繁锦帐,装点得十分雅致,舱檐上挂着玻璃宫灯,上头端端一个偌大的齐字。

齐天睿磕磕怀中人,“怎样?”

“即便不是花船,也是喝花酒的,我不去!”

别了他的手,小牙一咬,小声儿宁死不屈的硬气,齐天睿真真是又无奈又想笑,恨不得狠狠掐她一把,又舍不得,只得耐了性子道,“不是喝花酒的船。”心道,你相公我喝花酒的时候,你还在娘怀里抱着呢!“这是我买了用来做生意的。”

“我不信!什么生意啊,非要藏到船上去,非在这么个地方做!”

“古玩生意啊,你当那宝物都是在铺子里头摆开了卖的?好多都是盗墓的人挖了悄悄儿爬上来卖的,古物有限,一个好物件儿多少人盯着,动辄就是上千两的银子。引来行道里的骗子也不少,明着过了交易,一转手就掉包,这要到了船上,开到无人的水面,人才不好换货,不好作假。懂了么?”

怀中这才安静下来,不肯抬头,只嘟囔了一句,“…真的?”

“上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走。”

说着他重握了那小拳头,拉了拉,还是不动,齐天睿低头,咬了她耳边道,“怎的?要抱着去?”

丫头闻言这才别别扭扭展开小手跟他握了,一道往船上去。

夜空清凉,河水悠悠缓缓,顺着风一篙撑下去,那船儿似一只展翅的鸟儿,轻柔地滑出了水面…

远远地离了那酒迷脂腻的所在,再无扰人心绪的人声、乐声,莞初站在船头,任小风儿拂面,带着河水清清的水汽,觉着自己似那滑溜溜的鱼儿,畅快地游在水中,游在夜里,全不知前路是怎样的风景,只管心思欢畅…

正自惬意,身后围拢来长长的手臂,轻轻包裹,她便又陷在那淡淡的檀香里…

“相公,”

“嗯,”

“看月亮,这么近呢。”

“嗯,月牙儿也能这么亮。”

两人正轻声说着话,夜风轻送松竟是传来悠悠的琴声。放眼望去,远处的河面上泊了一只船,一男一女,男子伫立,女子抚琴;琴声清灵,滑过夜空,跳上月梢头,似那月中捣药的小兔儿,让这暗幽幽的河面一时竟是生出跳跳轻盈的趣味…

齐天睿听着,笑了,吩咐船夫往那近处靠了靠,停下,赏琴…

这是杜仲子的《小月》,两年前齐天睿偶得,顺手买下,赠予千落。若是料得不错,那船上此刻该是柳眉和韩荣德。

清风,小月,最心仪的琴声,齐天睿低头轻轻磕磕怀中,“如何?”

丫头懵懂,“什么如何?”

“琴啊。你不是最会听么,如何?”

“嗯…起音还好,转合有些涩;且这曲子合笛,不合琴,水面清空,有些躁了。”

怀中小声儿清清,齐天睿不觉惊讶,头一次听人说起杜仲子的不是,竟还说得头头是道,丫头果然厉害,居然听得出这曲子合笛,不合琴,若是换了平日,他定是要好好与这凡夫俗子的评价理论一番,此刻不知怎的倒觉心喜,口中却道,“小丫头,懂的什么?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杜仲子之作。”

怀中颤颤一动,转身,仰起头,丫头竟是甜滋滋一脸的笑,“相公,”

“嗯,”

“相公,你说,我昨儿的戏谱是不是比这谱子强?”

齐天睿一挑眉,好狂妄的丫头!可看那水波滟滟的双眸这么虔诚地看着他,不免也仔细回想,想起那京腔京韵与江南雅调的相揉相合,起承转合如此熨帖,将武小生的英姿与清雅拿捏得恰到好处,琴谱难得,这戏谱也难得,心里不觉更是惊讶…

“相公,问你呢,我是不是比他强?”

小声儿娇,竟是有些耍了娇赖,齐天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丫头笑了,静夜里咯咯的,笑弯了两条水弯眉,笑弯了纤纤柳腰,他将人拉起来,“怎的乐成这样?”

“多谢相公!”

从未见她笑得如此肆无忌惮,齐天睿将怀中裹紧,低头咬牙,“混账丫头!”

“相公,”

“嗯,”

“我…”

鼻尖轻轻相触,娇娇女儿的气息就在他唇边,语声不觉就腻在喉中,“怎样?”

“我真的…能用那银子?”

齐天睿一愣,随即大手将她狠狠摁进怀里,“你真煞风景!”

怀里不敢再动,不知她小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管抱着不再理会…

清静的船头,一弯水月,望向远处,水天相接,齐天睿轻轻吁了口气,虚年廿七,方得可心人…

第60章 ,

夜半起了风,夹了雨腥,却是迟迟不肯落下,直到清早蒙蒙灰天,雨滴才落了下来,春雨如油,细细绵绵…

小喜端着茶盘轻轻走进房中,一碗莲子银耳汤熬得浓浓的,热了几回,又端了上来。看那窗边的人,几日不曾上身衣裙,只一身练功时宽大的薄衫,青丝如瀑,不施脂粉,越显得那身型寡瘦,脸色苍白,心里不觉咬牙切齿骂那狠心的七爷齐天睿!

原先他生意忙也曾一两个月不见人影子,可总还有个话过来,但得从外头回来,总是带了新鲜玩意儿来哄姑娘,这回倒好,虽说日子不长,不过半个多月,却是连一个字都不曾传过来,连石忠儿都没露面!姑娘倒笃定,说他年前就算计着杭州分号的事,八成是去了那边儿,忙着呢。嘴上这么说,夜里也是难睡,心里头早早儿就在预备着他的生辰,拿了银子托人去寻了孔雀金丝线来,还带着一只尾羽,这便每日有了活计,不琴,不语,只精心地给他打那玉佩上的绦子,东西珍贵还在其次,这份心意谁当得?

谁知…这寿星爷!竟是连个面都没露,下晌石忠儿送了几样东西来,就传了句不过来了,连个像样的交代都没有!姑娘当时正在厨房里吩咐厨下做他爱吃的菜,这一下,脸霎时就白纸一般,一个字没有匆匆上了楼。

那一夜,外头一弯月牙儿竟是那么亮,正悬在她窗外树梢头,好似在看着她,在笑她…

人也拗着,就在窗边站着,怎么劝都像听不着。小喜怕了,悄悄儿拿了钱出去吩咐小厮出去找石忠儿,也不得踪影。

待到月牙儿西斜,远远地成了个影子,她才转回身,躺下,不合眼,也没有泪。小喜急疯了,想着这定是要引了旧疾,谁曾想,竟没有。一日一茶一饭,难得下咽,人只管瘦,一双眼睛有些枯,精神却还好。

原本还指望柳眉能来劝劝,偏偏的,人家韩公子竟是落成了私宅,柳眉欢天喜地地用这些年积攒的老恩客的供养赎了身,韩公子陪在身边,那鸨娘知道这是转运使家的公子,一张老脸笑得皮都松了,收了大笔的银子倒假惺惺地摆了两桌宴说是送柳眉,搬走的日子就定在月底赛兰会后,柳眉这几日像是要出嫁的女儿,一时的,落仪苑里好不热闹。

此刻外头飘着雨丝,姑娘一身薄衫倚在窗边,像是那雨中飘零的一片叶子,无所倚靠,柳眉那一身的喜气,她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去沾…

石忠儿!石忠儿!小喜在心里恨恨地喊,若非你还知道来悄悄儿传句话,小姑奶奶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姑娘,”走到身边,小喜轻声道,“吃一点吧,石忠儿说二爷下晌才能过来呢。”

那双眼睛总似含泪,楚楚凄然,引多少风流雅士心疼,这一时竟像是枯了,看着外头,一眨不眨,好一会子,转过头,那神色竟是如常,只是语声发涩,“小喜,你问石忠儿,他是怎么说的?”

这一句从昨儿夜里问到今儿,小喜耐了性子道,“我问他,听说二爷接了他家奶奶住到私宅去了?他说是,是府里送了来玩,他家大姑娘也来了,一道住着,过些时就回去了。”

“哦。寿辰那日呢?”

“晌午在叶三公子府上,晚上…是带着他家奶奶出去吃的寿面。”

“而后又去行船?”

这一句也不知说了几回,不是问,就是喃喃自语。平日里,小喜最是牙尖嘴利,总要说些齐二爷不上心、不心疼姑娘的话,看着他两个好也只管刻薄,可这一回却嫌那柳眉多嘴,自己喜庆就好何必来戳旁人的心窝?在河上只不过是远远地瞧见了齐二爷的船,又不曾当真看见上头是谁,就回来跟姑娘嚼舌头,还说若不是她弹了杜仲子的琴,齐二爷还不会泊了在那儿听。

“姑娘,柳眉姑娘并未瞧真章,兴许是二爷又在买什么宝物呢?石忠儿说了,二爷前几日都在衢州,生辰前一日才回来,怎的就…”

不待小喜说完,千落离了窗边,吩咐道,“备茶,更衣。”

备茶?要做茶?小喜一愣,可瞧那脸色也不敢驳,赶紧应道,“哎。”

倚在门边看着那琴桌旁悠然抚琴的人,身上是她最喜的清清藕荷色,身姿袅袅;面上薄粉,细叶眉,淡脂桃花唇,人虽瘦了些,这气色非但如常,甚而还有了几分悠闲的意境,较之从前的凄凄之色强了些去。齐天睿心道,这不好好儿的么?怎的石忠儿非要让来瞧瞧?

“你就打算这么在外头瞧着了?”

琴声忽地一停,千落冲着门边莞尔一笑,齐天睿闻言也笑笑,走进来,“今儿这曲子听着倒是舒心。”

“这几日落仪苑尽是喜事,终究要沾上些。”

千落含笑起身,让了他坐,亲手斟茶。淡淡的茶汤上飘了一小片花瓣,香气扑鼻。齐天睿看着,诧异道,“多少日子不见你自己弄茶了。”

“尝尝,如何?”千落双手托起了茶盅。

齐天睿正要接过,那双纤纤玉手却纹丝未动,这便低头就着抿了一口,赞道,“果然香甜。”

“前两日就做了些,想着那天你过来正好带些往柜上去吃,倒没得着你的空儿。”

“哦,”齐天睿从她手中接过茶盅,“那倒用不着,柜上忙,我哪儿有闲心品茶。”

看他果然搪了过去,千落心头悄悄一喜,嗔道,“怎的?明知我说的是那一日,倒不肯接了么?”

齐天睿闻言轻轻一挑眉,笑了,“那天不是早早儿稍话给你说不过来了么,省得你费事。”

应得如此轻描淡写,千落屏着究竟还是有些忍不得,面上不觉就有些冷,“我又能费什么事?就是费事又能做出什么稀罕来?倒是想听听七爷是怎的过的寿呢?”

“晌午在从夕兄那儿,哎,倒忘了告诉你,我一直惦记的那只捣药罐,他终是给我了。”齐天睿说着也是得意,“这份礼果然不薄。”

“是么?”千落淡淡一笑,“遂一直跟义兄贺到夜里?”

“哪儿能呢,”齐天睿笑道,“吃了午饭就出来了,下午回府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又说了半天的话,天黑了才得空儿,也没预备什么,带我那丫头去吃了碗寿面。”

这一番话,千落那紧紧攥着的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料着他该在那天黑之时打了磕绊,他该是要寻些托辞说忙,说累,说不曾从府里脱身才不得来看她,谁知他就这么随意地说了出来…

沦落风尘,即便守身如玉,也再不是个清白女子…

从没觉得他是她的恩客,人人都道七爷风流,他却从未在她身上轻薄一分,她笃定自己在他心里。闻听他要成亲,她也曾凄然,怨的却是自己的命;她并不多求,只要他在,就好。早有姐妹说,恩客千好万好,能让他倾家荡产,却不能招惹他的正妻,有正妻的嫌才有她们的日子。彼时她只觉这话荒唐,此刻…却恨不能是那最俗的妻,最嫌的姻缘…

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的妻,哪怕是“我府里那位奶奶”,哪怕是“我娘子”,她都不怨,却偏偏,是…我那丫头…

心攥得生疼,疼得她都觉不出,只觉浑身发冷…

“夫人…与你过寿,就吃了一碗面?”

想起那碗热热的汤面,小声儿欣欣然“相公长寿多福,平平安安”,齐天睿笑,“嗯,比什么都觉着好呢,就想在外头吃夜摊子。”

想再问那船,那琴,可自己已然没了力气,茶盅隔着颤抖的手指,不知还能屏住几分,只是…柳眉的话对,越如此越不能乱了方寸,毕竟是新嫁的女孩儿,他总该新鲜几日,此刻一句不慎,招他心烦,往后还如何计较…

低头,捡起茶盅,千落抿了一口,又一口…

“我让石忠儿送过来的东西你收了么?”

她抬头,苍白的脸颊含笑道,“收了,是给赛兰会预备的吧?”

“嗯,你瞧瞧用那哪个就拿出去,下剩的,你跟柳眉分了。”

“柳眉如今哪里还稀罕这个。”

“哦?她又怎的了?”

“韩公子给她赎了身,赛兰会后就要接到私宅去了。”

“是么?”齐天睿惊讶,“我倒真是小瞧他了。”

千落冷笑,“说的是,痴心之人哪来的志气,不知嫌弃了。”

齐天睿笑,“怎么不算志气?蹭在身边这些年,总算得着了。”

他根本就没接着那话的意思,千落越觉心凉,想起身立刻离了他,又怕…这一离,他走了,那私宅…更远…

“赛兰会你说我弹哪只曲子好?”

“哪只都能赢,琴仙子,谁人比得?今年我又预备了好物件儿,他们更赶不上。你安心弹就是。”

听他赞得如此心诚,说起她的琴、他的礼更觉一对儿的亲近,千落闻言心头这才缓些,“不如就选杜仲子的曲子。”

“行啊,我再打听打听,看这些时有没有新谱子出来。曲子也能压她们一筹。”

见他果然起了兴致,千落险些就脱口而出:你晚了,人家早弄去了。不可,不可,想起叶从夕的话,时机不妙,此时外宅里的情势不明,若是再寻个不中意的杜仲子出来,岂非更惹他心烦?

“好,你去看看,若是寻不着就用原先杜仲子的旧谱子,横竖咱们也有旁人没听过的呢。”

“嗯。”齐天睿点点头,“不过,那日我怕是不在金陵,若是过不来,你就自己选吧。”

千落一怔,“赛兰会你不来?”

“衢州那边将将开了分号,月底走账,得过去瞧一眼。不准儿能在。”

他的话通情达理,可入在耳中,她的心却似一层又一层覆上的湿棉,透不过气,泪沉在喉中,痛得厉害…

齐天睿又抿了口茶,站起身,“柜上还有事,我得走了。”

千落慢慢起身,“这可奇了,今儿竟是没听你说找那杜仲子。”

齐天睿闻言一挑眉,想起那月下水上,丫头咯咯笑着要强杜仲子的势,不觉笑了,竖起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可遇,不可求。早晚能寻着。”

千落微微蹙了蹙了眉…

走到门口,他又交代道,“我忙,不能常过来,你与这苑中姐妹找些乐子才是,莫总一个人在房中,难免心酸。”

他的嘱咐,她只冷冷地落在眼中,此刻便是一个假意的笑都抿不出,心随着他身上远远地离了,只觉冷…

他走了…

他从来都忙,从前一个月两个月不来,她都等,她是他的,他也只这一个去处;她等,他又何尝不是等?却今日她再不能安之若素,难道…他终究也要像柳眉的恩客,桩桩件件羁绊,一走,再不能来,只有银子?

心忽然慌,慌得似那溺水之人,她腾地起身,“小喜,小喜!”

身旁正看着这痴人发愁的小丫头赶紧握了她的手,“姑娘!我在,我在!”

“那日,那日石忠儿是怎么说醉红楼那女孩儿的?”

“石忠儿说,说齐二爷在醉红楼招下那女孩儿就吩咐张保儿带到了艺馨坊…”

“这他跟我说过,后来呢??”

见姑娘眉头紧蹙,失了神的眼睛睁得好大,小喜也是怕,急道,“后来,后来听说有人寻了来赎,左右加价也要赎,二爷就吩咐张保儿把她藏了起来。石忠儿说二爷笃定那女孩儿的谱子是从杜仲子手中得的,非要得着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