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的小女孩儿,玲珑剔透,这么聪明,又这么坚忍,一时入了他的心,只觉从此宠着她便顺心顺意;谁曾想,她竟然就是自己一曲牵肠、心心念念寻了两年的杜仲子,狂喜之下,怎能不怕…

她的琴音起自两年前,那个时候她才十三岁,是怎样的阅历,怎样的坎坷,才能谱下那样清清灵灵、跳脱尘世的曲子?山间水上,市井人家,旋律如此流畅,似那汩汩流淌的泉水,甘甜,清澈;转合如此老练,将人一点的心思都要化在其中;若非人间精灵,如何看透这凡尘、嬉戏游玩?

与杜仲子,他早早心意相通;可丫头,懵懵懂懂,鸳鸯帐下,与他千里之遥…

他知道她与叶从夕并未表明心意,可是这一夜,湖边的琴音分明就是他二人的耳语,情窦悄悄绽开,那小心眼儿里若是有一个男人,一定是叶从夕!难怪义兄笃定,这样的女孩儿,若非贴了她的心,栓在身边也亲近不得。

头一次,齐天睿心里没了底,曾经大风大浪,赔上身家的买卖他都不曾失了盘算,这一回,竟是有些无从下手…

低头,唇轻轻地贴在她的耳垂,听着那娇娇的气息,丫头,我拿什么来宠,你能与我回应?我拿什么来换,能得着那颗小小玲珑心?

若你果然是心仪于你的叶先生,那我…岂非相去甚远?

眉头蹙了蹙,手臂不觉就又紧了些,她轻轻哼了一声,在他怀中蹭了蹭,一时的他就心软,埋下头,嗅在那暖暖的领口…

老天毕竟待他不薄,叶从夕,就算你占尽先机,又怎奈得我日夜相守?你隔窗相望,又如何敌得过这怀中温存…

直到她悄悄起床离了他,怀中空去,齐天睿这才转了个身昏沉沉地睡去。再醒来,日头高高的,遮了一点子云,满屋子里的光暖暖的,倒不晃眼。

齐天睿起身,瞅一眼玻璃鈡,睡了不过半个时辰,不过精神倒好。洗漱后,桌上有热茶点心,自己斟了一杯,坐下来,见桌上一沓子纸张,拿过来翻翻,是她从秀筠那儿弄来的花样子,涂涂抹抹的,一看就不是个仔细做针线的。

齐天睿笑笑,正准备搁了,忽见后头一张上满是墨迹,捡出来,看着那上面添添补补、两厢交错字迹,茶盅不觉就僵在口边…

这是那一夜他自己回想玉鸟儿啼鸣的谱子,横竖解不通,就搁了。此刻看着那中间的填补,从头来过,婉转清啼又在耳边,虽说与琴谱还有少许不一样,可这清新欢快的曲子,非她莫属。曲者也有喜有悲,有起有伏,不该凭谱即辨,可于杜仲子,他就是有这个本事能一眼辨得。若是那日,他不是被她的小模样迷了心神,这鸟曲儿必定逃不过他的耳朵,端端的就错过了这么些天,真真是…

“相公,你起来了?”

正是一个人感叹,门被推开,身后脆生生的小声儿。齐天睿回头,见她换了昨儿的衣裳,此刻身上一身女孩儿旧衣裙,发上只有一支小簪,明明那胸前已是娇娇颤颤,那浅浅的琥珀清凌凌的干净,如此青涩,正似他想嵌在琴上那只小莲骨朵儿,落在眼中恰恰得趣,心头一热,他唇边的笑越发晕开,“来,过来。”

莞初走过来,被他揽了拢在膝头,一道看着那琴谱,“填了怎的也不告诉我?”

“你听不真章又怨得谁?”

“还敢笑话我?”

她掩嘴儿笑,“想给你看来着,后来总弄那戏谱子就忘了。”

“往后可不许,你知道我好这个。”

看他说的一本正经,莞初轻轻抿了抿唇,“相公,”

“嗯,”

“你好谁的琴?好谁的谱子?”

他闻言一挑眉,“好谁的琴?”

“嗯,江南有六大戏班,也有各式各样的舞乐教坊、名家琴师,你推崇哪个?”

“那天还嫌弃秦淮河,今儿倒说起教坊?”

他一眯眼,嘴角的笑一瞬就坏,莞初挣挣小眉,“这如何比得?教坊之中舞娘乐师以歌舞怡人,正似那戏台上的生旦之角,卖艺并非卖笑,多少琴师堪称大家。我听爹爹说,如今宫里的乐师总领方显就是曾经金陵城素琴房的一位琴师,更况,便是那身不由己的去处也不乏身怀绝艺之人,埋没罢了。我虽不曾见识,可也听说过一些,相公你一好琴,二好戏,这一好,好的是哪个?”

浅浅清澈的眸映着他的脸庞,齐天睿笑笑,交叠了手臂拢着怀中,斟酌了一下道,“嗯,原先倒是捧过几个角儿,后来忙,也就罢了。”

“不曾有十分推崇之人?”

齐天睿想了想,摇摇头,“琴艺再好也要心清净,虽说琴音传心音,太多心绪交杂,就盖过谱子的初衷了。”

莞初闻言,轻轻点头,瞥他一眼,悄悄地咬了一下唇,“那…曲谱呢,好哪个?”

这一问,正入心坎儿,他眼中顿生笑意,遮也遮不得,好是拉长了音,“曲谱啊,唯好一个。”

“谁啊?”

“嗯…杜仲子。”

近近的,小脸飞了红晕,两只小涡儿喜滋滋的,全都落在他眼中,齐天睿看得心软,只要她认,只要她认,今儿就不能再放过她!

“你那天…不是还说我比他强来着?”

“你啊,你差远了。”

当头一盆凉水,莞初撅了撅嘴,立刻想要与他理论,转念又一想,不如等你拉琴,咱们再较量!

她默了声儿,小模样好不服气,齐天睿心笑,横竖人已在怀中留着这杜仲子来逗趣儿也好,因道,“丫头,”

“嗯,”

“前儿我往府里去请安,遇见大嫂,听那意思,怕是要来看你。虽说这外宅她不该来,可毕竟我这也是多少年出来,真要来也说不得什么。”

“啊?太太明知不是,会拦着吧?”

“也得有所防备。”说着齐天睿伸手握了那柔软的小腰揉捏着,“秀筠已经有些显怀了,咱们是不是也得像个样子?”

他弄得好痒,莞初低头握了那大手,“要怎样呢?垫些什么看着倒行,若是,若是嫂嫂要…”

“要上手摸啊?”

“…嗯,那怎么办?”

“放心,大嫂来之前一定会知会我,有我在,不让她碰着。”

“嗯。”

“还有,”齐天睿说着捏了捏那小下巴,“你得多吃些,这哪有个孕喜的样子?”

“我吃的不少呢。”她挑挑小眉,“害喜之人还会只管瘦呢,哪就都是胖子了?”

“浑丫头,知道得还不少!”

她噗嗤笑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齐天睿这便起身往柜上去。临出门回头看她在摆弄那琴,像是又要背了走,想着说一句往后不许再往湖边去弹琴,可忍了忍,到底没出口。

出了二门,石忠儿正候着,迎上来道,“爷,那幅画杭州那边又有了信儿。”

“哦?”齐天睿闻言两眼一亮,“是么?”

“动静儿倒不大,您看是我一个人去还是您要亲自去?”

齐天睿想了想,“一道去瞧瞧,下晌走,我一两日就回来,你在那儿盯着。”

“是!”

主人二人往外去,齐天睿又想起一桩,“柳云儿那厢先放着,莫要张保儿再议什么价钱。”

“爷?”石忠儿不明白,“不是要抬价钱迫那赎身之人把柳云儿的来路说出来么?”

“不了。藏起来。给张保儿最后一笔银子,此事到此为止。”

杜仲子,仗义的小丫头,玄俊再次没了踪迹,她定是又要拿银子到处打听,看她小心翼翼地借钱多少趣味。这么想着,齐天睿禁不住笑了,到时候他要亲自把玄俊送还给她,一定要她亲口谢相公,告诉相公她那掩也掩不住的小秘密…

淅沥沥的雨声轻轻叩打窗棱,阴沉的天,丝丝缕缕,雨雾浑浊,天地难辨…

北城山脚下,桃林初绽,嫩蕊新枝沁在湿漉漉的雨汽中,满溢清香,引得来往行人与车辆依然忍不得驻足。僻静的茶楼之上,开着一扇临街的窗,窗后倚着一个纤瘦的身影,望着那雨幕遮挡的路口,心绪难平…

他忙,总是忙…从初识的那一天起,千落就知道,他不是那等纨绔痴情子弟,能倚赖着,与她下棋听琴,日月缠绵;他的天地不只有琴、有她,更有他的宏图伟业。他的心大,大得天南海北,纵性闯荡;他的心也细,驰骋万里也记得回转,回到她身边,说给她那城外的风沙,城外的风景,人生快意…

等他,哪怕就一辈子,她也心安然。只如今,短短的时日,她竟是如坐针毡,不见他的人,连那曾经暖心的念想也离她越来越远,夜里,寒彻心神…

这些年,他从未于人倾心,归来落脚,只有她这一处。那一日他转身离去,不曾多给她一句交代,她劝自己:他不过是新娶了娇娘,新鲜而已;夜里,辗转难眠才觉自己荒唐。他是个什么人物,仅仅是新鲜二字,如何能栓得住他?

心慌难耐,她甘心为他熬到灯枯油尽,能忍看他娶妻生子,却…万万不能忍他的心离她而去…

孤注一掷,她要随他远走西北…曾经是她太过清高,从不肯像旁的姐妹一般在男人面前多展一分娇媚,这一次,千里之遥,要与他一道历经风沙,要让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她才是他的相随之人…

杜仲子,她从未刻意找寻,如今病急之下,只有两个去处,一,叶从夕;二,柳云儿。思来想去,叶从夕绝不会绕过义弟,与她相助;唯有的指望只有柳云儿一线上,张保儿那厮。

千落曾是醉红楼的花魁,虽说只是短短两个月就被赎走,却是红极一时。当年一场笛奏,如仙如幻,为醉红楼赢下的打赏,至今无人能及。传话张保儿,那厮立刻嗅着铜钱的味道就跑了来。

当时他扣下柳云儿就曾告诉她,这小丫头若非知道杜仲子真身是谁,她身上也定是有确凿的线索。待到有人来赎,他怀疑来人并非是想解救柳云儿,怕遭歹人,藏匿加价,为的就是要觅得端倪。

听闻他去了杭州,千落再等不得,五百两银票贿给张保儿,传话给那赎身之人,是否知晓杜仲子在哪里?若是知晓,只要引得杜仲子现身,柳云儿赎身分文不取!

张保儿虽不敢得罪七爷,却也知道眼前这位是七爷手心里捧着的人,只要不放走小丫头,多问一句又有何妨?

岂料,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谁知那边竟当真回话:杜仲子可以面见姑娘,亲自赎出柳云儿。

千落欣喜若狂,小喜却劝她,那人若当真是杜仲子,七爷还不是早就探得?如今这么痛快地答应下来,定是骗人的把戏!千落却不肯听,真真假假,杜仲子本就只是个影子,这一回,她要的是个真人,只要敢在他面前应承下,她可以助他不露破绽…

此生,不期能双宿双飞,但求两情长久。知音难觅,能彼此挂念一生,死而无憾…

“姑娘,张保儿带着人来了。”

千落回神,赶紧应道,“请。”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千落的心不禁攥紧,进来的会是个什么人?

张保儿退去,那身后,一位翩翩的白袍少年…

呀…好秀气的一位公子,白净的脸庞细若凝脂,小鼻小口,精雕细琢;最可叹是那一双眼睛,清凌凌,如水含烟,摄人心魂,竟然是浅浅的琥珀色…

千落蹙了眉,慢慢起身,看着这女孩儿一样的模样犹豫道,“你是…”

“在下杜仲子,你可是千落姑娘?”

清朗朗的少年语声,千落这才莞儿露笑,“杜公子,久仰大名。”

第65章 ,

青山翠嶂,细雨绵绵,琴音袅袅从茶楼飘出,飘进雨雾里,跃在房前檐下,淅沥沥的轻盈…

千落在一旁听着,看着,眉头轻锁。琴音无差,虽说这指法技艺稍逊于落仪苑的姑娘们,却这曲中意境难得地有一股灵气,一股琴者触不及的灵气,若非是杜仲子本人,能演绎,又如何能参透此中精髓如此细腻?更况,这曲子正是不久前将将露面的《雨桐》,此谱直直送入官中琴坊,又被抢入醉红楼鸨娘手中,韩荣德高价买进,这几经辗转不过是三日之内,而后便压在柳眉的枕下,从未在坊间弹起,若非是杜仲子本人,如何识得?即便不是,也该是他身边最亲近之人…

只是,千落却不能信,毕竟,眼前这位翩翩少年太过精致,与她心中那个游戏山水、玩味市井的曲者相去甚远。杜仲子的曲谱看似悠闲,实则百味人生,看年纪这少年也不过是十五六岁,如何能有如此的眼界与心胸?他,怎么会是杜仲子?可自己也想不出驳倒的凭据,看那眉目清灵、好标致的脸庞,青丝高束,白玉扣簪,随着律调轻轻点头,那般娴熟又沉浸,仿佛周遭换了天地,只有他和那飘渺的琴音。

千落看着看着,心里生出一丝怕,身为琴者,最与曲者相通,她不能信却不得不认,他就是杜仲子,一位风华正茂、趣玩人间的少年,通透,灵巧,心上玲珑,指下山高水远,正如齐天睿所说,是个人间精灵…

一曲终了,少年站起身,微微颔首,“请千落姑娘定夺。”

千落起身,端端福身,“千落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实乃此生幸事。”

少年虚扶了她,面上淡淡含笑,“姑娘,恕我不能久留,既然姑娘已认定在下的身份,我可否能见我家小妹?”

“杜公子莫急,请先坐。”千落抬手让了少年在桌旁一同落座,亲自斟茶递上,方柔声道,“我既然敢还价,就定能帮公子做成这桩交易。只是,还请公子听我说明原委:两年前我家公子偶遇杜公子的琴谱,但觉知音难求,一直寻觅公子踪迹,苦苦无果。昨年秋他巧遇柳云儿,我家公子识得那是杜公子的琴谱,为了能与你相会,更免去女孩儿辛苦,才将她赎身送往教坊。今日终于盼得真身,如何能不相见就此别去?”

“多谢姑娘,多谢你家公子美意。”少年微微蹙了蹙眉,“只是我并非金陵人士,山中云游,未有定所,实在不便再见你家公子。还请姑娘多多包涵,今日引出我家小妹,杜某就此别过。”

“今日怕是不行,我并未将柳姑娘带着身边。”

少年闻言,粉润润的唇轻轻吸了口气,转而双手抱拳,“千落姑娘,不知姑娘为何言而无信。事已至此,在下告辞,至于赎身价,咱们再议。”

眼见他离坐,千落赶紧起身拦,“杜公子!还请公子留步。”近近的,那琥珀的颜色这么浅,浅得仿佛那湖面的镜子,映得她的慌张如此失态,千落羞红了脸颊,羞道,“今日见公子实则…是因我有求于公子,绝非想刁难于你。公子…”

“你有求于我?”

“是,公子,公子请坐,听我慢慢道来。”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面对眼前这清绝独世的少年,千落道尽了自己难以言说的前情后缘,不知怎的,在那浅浅清澈的水眸里,她竟是看出了心意想通…

“公子,这两年你上市的琴谱都在我手中,我每日弹奏,日日不同;曲者与琴者,你我也算知交,今日得见只觉心近,不知公子…可能应下我这尴尬之人的不情之请?”

“难得姑娘如此痴心,你家公子得此情深,也是他之幸事。不过举手之劳,在下理应相助。只是…”少年犹豫了一下道,“西北风沙苦烈,常年匪患,路上并不太平,似姑娘这等纤弱娇贵的女儿,为何非要拗着与他远走千里?”

千落苦笑笑,“我与他,不能再困在金陵,当年糊涂,错会了他的心意,如今…”想说如今恐已晚矣,却那心底的一点傲气不肯曝出自己的怯,只求道,“公子,你…”

少年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只是,我不能久留。”

“不妨。”千落欣喜道,“一个时辰足矣!”

“还有…”少年面露尴尬之色,“落仪苑…我恐怕…”

“公子放心,”看他窘,千落不觉笑了,柔声安慰,“虽说落仪苑是醉红楼的牌下之所,可各位姑娘都有恩客供养,并非随意出入之地,更不会对公子…”

“…哦”她的语声好是轻柔,少年羞红了脸颊,“我…不能一个人去,可否再带一个人?”

“哦?公子想带谁?”

“我家兄长。”

千落闻言莞尔,“好。公子放心,得遇知音,我家公子与你定是相见恨晚,公子亦会不虚此行。更况,促你兄妹团圆,也是了他一桩心事。”

少年轻轻点点头…

雨夜风浊,嗖嗖地抽打在身上,快马急奔,绵绵的江南雨竟是织成了厚厚的帘幕,穿梭其中,只觉那雨丝扑面甩来,打得脸颊生疼。

雨重,将黑暗的前路越发遮得模糊一片,石忠儿一边死命追着前头的马,一边喊道,“爷!爷!山路太不好走,雨天打滑会出事的,咱们投宿吧!”

那人哪里肯听,金陵城还在几十里外,于他倒似已然近在眼前,一步之遥,等也等不得了!石忠儿不觉心里叫苦:这可真是,将将办完事连口茶都喝不得就火烧火燎就要往回赶,连杭州地面上的好友相聚都顾不得了,管他甚新开的酒楼、难得的曲伶儿,爷像是金陵有绳子牵着,错一刻就勒着脖子喘不上气了,一路急,不到半夜不投店,打尖儿也是胡乱扒拉两口就起身,一只水袋子就要行走天下了。

石忠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金陵有什么要紧的事,可这风雨夜,真要出个什么事那可就全完了。咬咬牙,狠狠一鞭子抽下去,自己蹿到前面引路,足足错开两个马身,但凡有失摔得我粉身碎骨,爷您能顾得勒住缰绳就是好的。

早已敲了三更,莞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大眼睛睁得溜溜圆,窗外雨丝密,扑打着窗,若是竹篾纸定是绵绵细润,催人入睡,可这金贵的玻璃窗,叮叮咚咚的,又清脆,又欢快,越发敲得人精神十足…

后天就是与落仪苑相约的日子,想起那纤柔的女子,莞初不觉挑了挑小眉。早听说落仪苑中的女子都曾是各家的花魁,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一个风尘女子可以风情万种,却怎可如此飘飘如仙?肤若凝脂,气若幽蓝,美目婉转,泪光楚楚,周身一股说不出的清冷,更觉那远远飘渺、不可得的美…

绝代佳人沦落风尘,连她这女人都看着心疼,更况男人…

忆起她一口一个“我家公子”,若是料得不错,那该是供养她的“恩客”。从前,这二字落在耳中就让人难堪,总觉的是那买//春、买笑、腌臜丑陋的男人。可从佳人口中柔柔地唤出“我家公子”,苍白的脸颊带着淡淡红晕,那娇羞痴痴的模样真是羡煞旁人。

为了他,她低声求人,羞曝女儿心事;为了他,她巧设小计,千里风沙都觉甘甜…“恩客”二字果然亵渎,早耳闻也有那风流雅士、翩翩公子结缘风尘,世俗恨,却又怎奈得人间情痴…

怎能料得为救玄俊竟是牵扯出这么一桩情//事,想成人美事也得天时地利,好在相公去了杭州,后天晚上许是才能回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

一个人越想越出神,竟是未曾听得那重重的砸门声,待有了好几下这才一个激灵,心应着那扣门声通通直跳,像要跳出了喉咙,强自定了定神,一骨碌爬起来。

门栓打开,冰冷的雨水扑面,随之落进一个高大的黑影,不待她应,他已是反手将门掩住。雨声比阻断在外面,就着上夜那朦朦的烛光,他一把拉下了斗篷帽子。

“呀!相公!怎的是你!”

丫头惊讶得小眉都竖了起来,脆生生的声儿入在耳中好是清甜,齐天睿一咬牙,湿湿的大手托了那小腰就将她举了起来,“浑丫头!怎么是我?你在等谁呢??”

被他狠狠呵斥,莞初才觉失言,赶紧赔笑,“不是不是,我,我是说,你怎的又赶夜路?”

一扭头,软软的腰肢贴着他的脸颊,粉粉的小衣儿撩了一个角,正搭在他口鼻处,深深吸了一口,暖暖的身子,她的味道,沁在心头,心焦燥渴久旱甘霖,不觉就轻轻摩挲…

“相公…痒呢。”

“…忍着。”

闷在她怀中,他的语声好哑。莞初低头,乌黑的发丝上湿哒哒的雨水,不知是走得多急,连那厚厚的雨斗篷都遮不得,让那冰冷的雨水将他浑身打透,从袍角坠下滴滴答答地敲着地面,静夜里,好是清晰;冷雨珠儿积不住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她忍了忍,抬手轻轻抚去…

“相公,放我下来,赶紧换衣裳,要着凉了。”

她求了又求,他才依依不舍放下了手臂,她这么轻盈,像那红绸上翻转一条小蛇,落在湿湿的地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将将离怀,又忍不得,一把搂进怀中,横竖已经沾惹了她,不如就都湿了吧…

手臂一拢紧,冰得她打了个寒战,而后,不再动,任他将这一路带来的风雨都给她…

“丫头,”

“…嗯,”

“想我么?”

她没吭声,只乖乖地在他怀里,齐天睿笑了,下巴轻轻磕磕她,哑声道,“浑丫头,连哄哄我都不肯。嗯?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大的屋子,一个人连个丫头都没有,睡着不怕?不想我抱…”

他正一个人说得欢,想着再不能有人应,岂料那怀中忽地轻轻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他心头一热,低头,强着她四目相对,她终是再躲不得,抿抿唇,小涡儿憋得圆圆的,好半天才喃喃道,“有…一点点…怕。”

“好,好,”喉中不知怎的就有些干,他压了压才道,“往后…再不让你一个人睡了,啊?”

“那你不去出去办事了?”

“去啊,去也带着你。”

“真的?”

清澈的琥珀一点点朦胧的烛光也这么亮,他看着,点点头,语声沉,哑哑地腻在喉中,“往后,走哪儿都带着。”

她一挑小眉,噗嗤笑了,笑得小肩都颤颤的,“我才不跟你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