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了蹙眉,想把后头那两个字给剥了去,可瞧她低着头死倔的小模样,只得忍了,更柔声道,“前几日我已然知道寻着赎身的是你,那时候咱们正好,我就想着再逗你几日,逗你认下是杜仲子也算…”

“我不是杜仲子。”

她蹙了小眉,轻声打断,比下晌那风度翩翩的少年看着更似他心底那人间的小精灵,齐天睿不觉就含了笑,“还犟?我早知道是你,莫说那鸟儿曲子就是端倪,今儿的即兴之作简直就是杜仲子的曲灵精髓,这些年,旁的我不敢说的,你的曲子我一听就真,你说…”

“那是爹爹的谱子!”

她忽地抬眼看着他,清凌凌的琥珀,义正言辞,他越是心爱,不觉就求道,“这些年我好容易寻着你了,莫为了旁人私心的算计,就这么驳了你我之…”

“我都说我不是,你怎的非要自说自话?!”一声怒起,她竟是咬了玉齿,“你想是就得是;你想不是,是也不是!一张纸上几点墨迹的破音谱,算得什么?那是戏,是曲儿,不过是个玩意儿!念什么,寻什么,矫情什么??一点子消遣之用,你情我愿,既是信口打下了赌,愿赌就得服输,竟是要为了一张纸谱子上的影子就要驳了真人??真人的日子,天长地久!更况,更况!我,我是谁我自己还不知道,为何非要逼我?我不是!不是!!”

一番话说得小声儿激昂,那埋在深底的心绪似突然崩出的火苗子,收留不住,烫得她自己疼痛难忍,含了泪声,齐天睿听得心惊不已,不敢再论因由,赶紧劝,“好好好,不是不是,啊?咱不是杜仲子,管他是谁,管他谁寻,咱们不是,啊?”

“我,我要去睡了!”

她哭了,突如其来的心酸像是把心口那冷却的憋闷都化开,一天一夜的难耐都冲出眼眶,却是再也不肯曝给他看,转身就走。齐天睿一步敢上,挡在门前,“丫头!…莞初,我话还没说完,听我说。”

“…我不想听了。”

“再不提杜仲子了,再也不提了!我的话与他无干,绝无干系!”

“我…困了。”

“忍忍,啊?”泪酸了语声,软得像那风雨荷塘里水落落的小鸳鸯,他的心都要碎了,“我…不能再等到明儿了。”

“可我不想再听了!你要怎样就怎样,跟我说不着!”

忽地暴怒,声音炸,静夜里连风都瞬间停滞,她一愣,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拦着去路,她僵着,夜风又缓缓轻送,抚着两个人热热的额头…

“来,累了,咱们在外头坐坐,清静一会儿。啊?”好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拗着不动,他也不敢碰,“听话,行不行?要不,咱们往湖边画舫去?”

不知是这一句又怎样惹了她,一赌气回身就下了台阶,蜷缩着靠了朱漆的廊柱子。

他忙跟了,顺手就解衣袍,“青石地凉,来,披上这个垫着些。”

说着话,他的外袍已经褪了下来,这么近,扑面就是他的身暖。想起后晌那冷塘浸透,一直到她奏完他还是湿哒哒的一身,这会子又一身薄绸的中衣儿在风里,她更柱子边躲,口中依然硬气,“我不要!”

“这不是我的衣裳,是叶先生的,你看看颜色。”

闻言她蹙蹙小眉,抿了唇,到底没有说出一个字。

“听话,啊?”

看她没争,他小心地将衣袍披在她身上,看着包裹了严严实实的只露了一个小脑袋,这才挨着她坐下。

“你离远些!”

“夜静,秀筠觉轻,咱们莫吵了她。”

他只一身薄绸,劝得低声下气,她咬了咬唇没再吭声,他将背对着穿堂的风口,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莞初,你与那叶先生从陌路之人到今日也不过短短一年,”他开口,静夜里缓缓的语声,“你就知道叶先生疼你,咱们成亲也好几个月了,我更疼,你就一丁点儿都没觉出来?”

一言出,她像被针扎了似的一下子缩进衣袍里,连脑袋都不肯再露出来…

“起先的时候,不回去是答应了叶先生不能碰你,你又扎我,我当你两个早已私定终身,你说,我该怎么办?”哑着声,他娓娓道来,一点亲近,不敢用力…“后来每见一次,就觉着好。你假装哄我,觉着好;调皮惹事儿,也觉着好。大雪夜里看你摔,想心疼你也不让,还要去见叶先生,瞧着你两个好,我就心闷,还得给你们传信,你说易不易?原本搁在心里,没觉着有什么了不得,岂料听说你有孕,我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嫉妒,横竖不行。后来知道真相,便莫名松了口气,再见着你,心里头便容不下旁的。自打你住进泽轩,我每日柜上做事儿都不安生,你抄的那帐簿子一直在我案上放着,累了随便翻两眼,收了工就往回跑,想着见你…”

原本安静的衣袍下忽地一动,他抬手轻轻掀了一角,才见那里头的人两手捂了耳朵,他不觉笑了,“丫头…”

“说了不许再叫!”小声儿像受了惊的小鸟儿,乍乍的,“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即便就是真的,也,也不过喜新厌旧罢了!”

“嗯,就是喜新厌旧。”说着他起身矮下台阶,单膝着地,整个身子虚拢着藏在衣袍里的人,“从前的千好万好,痴癫轻狂,都不及我丫头的新,纵是凌霄九重的天宫也都厌弃了。”

她哭了,抽抽泣泣,羞又,“你…混帐!从前的情深意重就都没有了?这才几日,我,我…”

“哪有什么情深意重?”知道丫头所指为何,想起下晌落仪苑的光景,他更觉心疼,“从前年轻,着实疯过,却不曾留下一丝情意。后来赎千落并非意气用事,五千两助她脱身,我就是她的恩客,赏琴,说话,也曾觉着知音难求,远行在外也曾牵挂。一个人过惯了,也想着能有暖心人,也曾刻意寻着与她好,想着要她,可每次不知怎的,总是败了兴头,慢慢儿的,才知这情//事二字,好写,却不好做,不是就是不是,强求不得。不想负了她,再没动过心思。这些年,除了鸨娘那一份,我暗下给她的供养远远超过了五千两,她是个聪明人,早该知道我无意娶她,却不知怎的,好好儿一个清高之人渐渐地学了落仪苑的风气,自降身价。我没有捅破,也没有安抚,想着她不愿离,我就养着,又不差什么,还能有个地方说说话,听听琴。如今想来,是我耽搁了。如今,我丫头不待见,横竖我再不去了,好好理清瓜葛,啊?”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我…你…说得这么轻巧,既是无意,哪来的赌?”

“唉呀,”凑在她耳边,他轻声叹,“谁人能比我更知道杜仲子?这个赌本就是个死当,哪来的愿赌服输?”

“你,你就是个无赖!红口白牙,说赖就赖!…那样的所在你来来往往这些年…谁还信…”

“都是我的不是,不该如此,啊?该好好儿地等着。”他赶紧求,“早知道我的丫头在粼里,我就该把九州行开在老泰山家门口,每天看着我的小娘子长大,等着娶她,一心一意。丫头,丫头…”

说着心就热,直起身张开双臂就想抱她,被一把推开,“不要碰我!”

看她蹙着小眉,含着泪,明明伤心,却又是一副决绝之意,他才觉异样,“真的嫌弃我?”

“…嗯!”

他轻声笑了,“你真是什么话狠就敢应什么。”说着又矮下//身,“嫌弃就嫌弃,可已然嫁给我了,能不能委屈委屈?”

“…不!”

“那怎么办?要离了我?”

她咬着小牙不吭声,他看着,疼着,促狭着试探,“你若是…非要走,要不,我求老太太,咱们和离?”

眼看着那泪就涌来,大颗大颗地滚落,扑簌簌的,“那…孩子怎么办?”

“说的就是啊,一府的人都知道咱们有孩子了。要不,就先忍忍我,孩子稍养大些?”

不点头,也不摇头,薄薄的烛光里,那泪水像潺潺的小溪,悄无声息地流着…

他看得心疼,实在是忍不得,只敬谢苍天,“这孽缘的孩子真得谢谢他,让我也沾些他的光,行不行?”

她摇了摇头,泪水不住…

“咱们这么着,不离开,你只要在人前尽为妻之道,相夫教子就好。我疼我的,你莫在意就是,行不行?”

“…嗯。”

“那不哭了,来,让我瞧瞧。”

不说还好,一说反倒埋了头不给他看。齐天睿悄悄笑笑,又往近凑了些,挡着风,虚拢着她,静夜里这么坐着,竟觉心里那一团急火稍稍松解…

丫头啊,咱们从头来,缺的,误的,统统补上…

第72章 ,

日头正好,南窗下,秀筠一身浅杏儿的薄袄坐在炕桌边,手里正在拆孔雀丝线;梳的还是女孩儿的百花分肖头,发丝软软的垂下,一低头,端端遮去半个脸颊,小脸依旧苍白,不见颜色;微微有些显怀的身子遮在炕桌布围下,瘦削寡薄的模样与从前一般无二。

昨儿晚饭之时齐府忽地派来了福鹤堂的魏妈妈,说是老太太得了今年春天的头期盏燕窝,让给二奶奶送来补补身子。福鹤堂的人都是大半个主子,老妈妈们的脸面更是金贵,莞初不敢怠慢,情急之下就将秀筠拉着坐在了床里,遮了被子,魏妈妈只管嘘寒问暖,果然没有看出端倪。露过这一面,总能够再撑些日子。

此刻大门紧闭,宅中安安静静的,只有最亲近的人在身旁,她再无遮掩,莞初微微蹙着眉,看着那浅浅水粉的指尖日头下仔仔细细地拆着金贵的孔雀丝线…

不知是日头太晃眼还是昨儿夜里泪水太多,莞初眼睛涩涩的,微微眯了,仔细回想着曾经在东院正堂的厢房里看到的那个特别的花样。究竟是怎么回事?秀筠说那花样是她闺中玩乐所做,旁处寻不得,绝无仅有。

昨儿在落仪苑,桩桩件件突如其来来,心空落,脑中杂乱;随意谱曲,越奏心越乱,把握不住端端泄在指尖,越羞,越慌,最后竟是脱开了曲意,一锤狠狠敲下,把那只不过是用来调音的水晶玻璃盏打碎了,累及无辜…

原本是不想再看他和千落的脸色,不想人见她失神才低了头,却无意之中看到那位韩公子腰间结玉佩的绦子,那花样新奇别致又不张扬,比平日挂佩之物细致了许多,将那晶莹如雪的玉佩衬得恰到好处。这一眼看得她心里咯噔一下,想仔细再瞧,却被他们来回踱步说话搅得乱。待到他送出来,这才随在身边悄悄看了个仔细,越看越像,越像越心惊,难道…

此人是齐家两兄弟的儿时、今日好友,自幼出入齐府似自家后宅,若说因此而识后院小妹倒说得通,只是,齐府规矩多,养了许多家下人,虽说并未刻意看管,却也到处都是上夜当值之人,会面说句话许是不会生事,想行下…那种事,谈何容易?

看着那宝石一样的蓝在秀筠的指间变成一条条晶莹细软的丝,不知会不会在明日的日头下又结成那祥云出海、跳脱的花样?富贵张扬的男人颜色,富贵张扬的玉佩宫绦,一点点捋顺,一点点结起,里里外外,女孩儿家满腹的心思…

眼前又见那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春意融融的落仪苑,身旁花枝招展,出双入对。记得被他一把蛮力摔入花坛,柳眉姑娘赶紧搀扶,两人亲近,情意切切。记得叶先生说,落仪苑并非醉红楼,也是一双一对人。这么说来,那韩公子许是风流,却不该是那个青梅竹马、让秀筠至今还在牵挂的人啊…

不能错,一旦错,毁人发小的情意、污人名节,且莫说那韩公子要如何冤枉,到时候秀筠之事就要曝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可收拾。只是…那绦子明明真切,就算他与天悦有交情,男人之间也不该互赠此物,除了是女孩儿亲手相赠,还能怎样…

若果然如此,他还是人么…

“嫂嫂,嫂嫂,”

耳边唤了两声,莞初方回神,眉头一时展不开,“…嗯?”

“嫂嫂,你瞧你手里的线打歪了,一色打了两遍,这花儿也拧住了。”秀筠一手握着丝线,一手拨着莞初手里的活计,轻柔的语声道,“此刻瞧着不觉怎样,待他上了身,远远瞧了就会一色粗重,不曾雅然,倒遮了那玉的意思了。”

“谁?”正是心思纠结,一闻此言,莞初紧着问道,“你说谁上了身?”

“二哥啊,你这绦子不是给二哥打的?”

“…哦。”莞初这才回神,低头胡乱地拆着。

秀筠看那手下笨、心不在焉,笑了,“来,我来。”放了丝线,接过莞初的活计,姑嫂两个头挨着头一道看着,说着闺中体己,“嫂嫂,你这是怎的了?昨儿脸色吓人,饭也没吃,夜里又非要跟我挤,可是二哥哥得罪你了?”

“没有。”

“没有?那你二人怎的在外头坐了一宿?早饭二哥倒是吃得胃口好,可我瞧着,你可伤心着呢。”

一语道破尴尬事,她与秀筠原本就近些,这一场事什么脸面羞耻也都没了,日夜相伴早已知心,此刻不辩解,喃喃道,“是我自己多事。原先就多事。如今,倒好了。”

“嫂嫂,我这般哪里还有脸说旁人…”秀筠轻轻抿了抿唇,淡淡一丝羞怯,“只是…有你和二哥我才能活下来,看着你两个好,我才好。原先在府里不觉着,这一出来才见二哥哥疼你,你心里也是有他,可我瞧得出,你并不曾真的应他。这是为何?嫂嫂,二哥实则,情意难得呢。”

莞初闻言轻轻吸了口气,眉间依旧难解,想说男人的话不知心不能信,说给你的许是也曾说给旁人;曾经应下你的,日后恐会许了旁人;女孩儿只一方天地,哪知道他们八方玲珑,一人千面…

看着那欠着身、微微隆起的腰腹,终究一个字都没出口…

“大晌午的,你两个做什么呢?”

姑嫂两个正埋头解那带子,帘子打起,那人声已是到了跟前儿。秀筠含笑应道,“二哥,今儿回来的早。”

一身雨过天晴的薄云缎,水波一般贴合着朗朗身型,大步而来,带着外头清新的凉气,挺拔俊秀,神采飞扬,与昨夜那哑声求劝、软了心肠和志气的形状端端换了个人。莞初瞧了瞧,低头,接着将打开的丝线重新对了颜色编结,小心地学着那祥云出海的花样…

她梳好了头,换了衣裙,细白如瓷的小脸上洗去了泪痕却洗不掉那倦怠,一双水弯眉轻蹙,依旧一副小心思解不开的小模样。齐天睿走过来,撩袍子坐在身边,手臂撑在她身后炕上,虚拢着,忍着不敢贴近,“怎的不歇一会儿?一夜都没睡。”

贴在她耳边,大男人的声音柔得人发软,瞧自家哥哥如此不知避讳,秀筠抿嘴儿含笑,“二哥,你可是欺负嫂嫂了?”

齐天睿闻言瞧着身边人,“跟秀筠埋怨我呢?往后不敢了,啊?”

哄孩子的口气,他倒比那孩子还不知羞,看那一个拧着小眉,动也不动,嫌弃得紧,秀筠笑了,“是我浑猜,嫂嫂可没说什么。”

“早起就没吃什么,晌午呢?吃饭没?”

“嗯。”

“可合口?”

“嗯。”

“吃了些什么,跟我说说。”

看那人兴致勃勃,只管嘘寒问暖,人家应也应不得一个字,他还腆着脸不知尴尬,秀筠无奈解围道,“二哥,你从哪里来,怎的带进一股子茉莉清香。”

本是一句不当紧的话,岂止对面两个人闻言竟都是一怔,齐天睿随即抬起袖口嗅了嗅,“还真是的!”正是要笑,眼见虚拢之下那小身子就往外挪,他赶紧道,“我前晌在伊清庄莫大哥那儿,他那庄上正熏料子,就是这个味道。原先觉着淡,没想到还真是粘衣裳。”说着伸了袖口到她鼻下,“你闻闻。”

莞初小眉一紧,他忙收了,口中仍道,“到底难得,是不是?”

她没吭声,接着手中活计,不知是怎么的,之前绕来绕去死活学不会,自他进了门这一会子,不知是那花香还是他那扰人的话语,一时不想理那花样竟是莫名上了手,补了原先的,一朵朵小云从她指间流出…

“竟是像些样子了,这是给我打的?”

“不是。”

她应得这么快,快得自己的手下都不觉顿住,只听那耳边的声音道,“不是给我的,往后就要藏着些。我吃醋,可不饶人的。”

语声戏谑,语气却重…莞初抬起头,近近的,见那唇边含笑,满面柔色,可日头映在那眸中,清清楚楚的,无耻。莞初一怔…

他笑了,轻轻在空中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尖,“吓着了?”

看着他,莞初忽地一警醒,对啊,只怪自己心迷,怎么把他给忘了,此事若是果然有端倪,最该看出来就是他。只要,助他一助…

“好了,起来,换衣裳,咱们出去。”

“…往哪儿去?”

“去看玄俊。”

“哦。”

一道出门,她听话地换了少年的衣衫,他却依旧不许她骑马。宽敞的车厢里两人挨着,看着她没刻意往一旁去,齐天睿心适宜,“伍方的住处远在北城外,昨儿接了玄俊,车马都走了快一个时辰,难为你们平日怎么联络。”

“平日他在南城有活计。”她轻声应着,袖子下的手心里摩挲着那只只打了一半、还未成型的穗子…

看她蹙着小眉,心不在焉,应他的话,那眼里却是压根儿就不见他。齐天睿不觉道,“怎的了?有什么难为事?还是,为的昨儿?”

莞初轻轻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手,冲他翻转过来。

他一见那皱皱巴巴、握得发潮的穗子,笑了,“不是说不是给我的么?”

“丝线没算计好,打了一半。”粉粉的小唇抿着两只小涡儿,轻轻的,一个字一个字道,“…我打的难看,就是打成了也使不得。你…要不要?”

他心一热,一把将那穗子和小手握在掌心,“要。求之不得。”

她没有将手抽回来,随着他的力将那大手翻过来,在他的掌心把穗子的花样子仔细地摆开,“你看,这是我才跟大妹妹学的。这花样子旁处可没有。”

“秀筠编的?倒是别致。”

“你每日带着。莫给旁人看。”

“放心,日日揣在心口。”

第73章 ,

桑林环绕,青石小弄,两旁高高垒砌、青苔斑驳的石壁,一转身的狭窄;日头西斜,满满橘红的光将那一片片的剥落柔和了许多…

齐天睿站在老旧的木门外,看那门里的白衣少年揽着粗布小褂的女孩儿依依不舍,瘦削的肩膀支撑,一副好是担当的小模样。总算告别,石头的门槛高,他伸手,她只管扶了那冰凉的石头。

一道往路旁马车去,日头从身后来,在眼前拉出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缓步而行,青石上两人的脚步声轻轻回响,一替一换的,他的沉些,她的浅些,不觉的,那浅声的脚步就随着他调着快慢、错出了有趣的节奏。他笑了,回头瞧瞧她,正低着头想心事,丝毫没觉出自己的无心小筑,他便也不语,随她慢慢走,享受这静谧的弄堂。

“赎玄俊…花了多少银子?”

身后终是轻声开口,他也轻声应道,“离开醉红楼是三百五十两,而后离开教坊是额外的五百两,再后来…”

“没有再后来。”小声儿打断,“那是你成心的,不能算。”

“嗯,”他不争,安然应下,“那就是八百五十两,月息三分,利滚利,半年,算一千两吧。”

“…我有五百两,剩下的等…”

“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赊账。”

轻描淡写的声音,好是应着夕阳下安静的农家小弄,只是话中吝啬将这淡泊悠然彻底打碎,一股商贾奸气从头顶浇下来,真真是…

身后没了动静,脚底下那小节奏都乱了,他屏了笑,转过身。晚霞从她身后笼罩,浓浓七彩的光像托着银白的小仙子,此刻小眉倒竖,两只清凌凌的琥珀毫不掩饰地烧着小火苗,让那白玉雕琢般的小模样如此生动,趣然…

他开口,语声应着这周遭的一切,缓缓的,“怎的?想赎人银子不够还有理啊?我这可没算她这些时的吃穿用度还有张保儿的雇佣,细算起来…”

“你怎的跟醉红楼的鸨娘似的?”

“醉红楼鸨娘也讲人情的,你去赎,看看三百五十两她给不给你。”

“是!你是常客么!”

小声儿脱口而出,她立刻咬了唇,浅浅的眸中掩不住就一丝怯怯的慌乱,“我…那个,我管不着,只是…”

他挑了挑眉,想笑未笑,只留那笑意低头对上她的眼睛,“那好,鸨娘给了我是人情,我又为何要给你?你是何人?嗯?”

他大言不惭,认得“光明磊落”,一时的,她倒成了尴尬的,毕竟将才的势气从何而起也说不清…

“傻丫头,这还要想啊?”看那懵懂无措的小样子,他忍了那即刻咬一口的冲动,柔声道,“来,叫声‘相公’,这一千两咱就免了,待到往谭家班去我再好好儿送她两身行头,如何?”

晚霞映在他脸上,橘光好是柔和,连唇边那分明不怀好意的笑都有理了似的…一身好行头,又是几十两的银子…铜臭腌臜,却又如此诱人…她轻轻抿了抿唇,“你不是说,人前尽为妻之道就好么…”

“这还不是人前?大庭广众的,天,地,日头,还有这弄里两边门后的人家。”他说着,笑意满布脸庞,“听话,小莞莞儿…”

“呀!”他这一腻声,腻得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小激灵,“你叫我什么?”

“嗯?”这一声好是莫名,看她吃惊的样子他佯作失言,忙道,“没敢用叶先生叫的莞儿啊。”

“那也不能叫这个啊!”小眉惊挣,小声顿时尖尖的,“小碗碗儿?还小碟子呢!”

他扑哧笑了,不敢大声却是止也止不住,笑得那地上的影子都在颤。她瞪着眼睛看他无赖,白净的小脸被晚霞染得红扑扑的,好是羞恼,他看着更得趣儿,那笑便越放肆了几分。

安静的弄堂,夕阳晚照,笑得如此尽兴,待到收拢,那眼中却再也掩饰不住,疼爱地看着她,“你真真难为我。不肯叫相公,又不肯我叫你。这回我可不依了,一口价:‘小莞莞儿’还是‘丫头’?必须挑一个,否则,一千两,概不赊账!”

真真无赖…谁是丫头,哪个是丫头,为何非要叫她丫头!旁人在他嘴里都有端端正正的名字,唤起来多少尊重,为何到了她这儿,名字就都不中用了,逞了性子似的,小猫小狗儿地浑起!从前不觉,如今听着心里就难受!这么想着,她嘴巴不觉就噘了起来,委屈得酸酸的,叫“莞初”就那么为难你么,昨儿夜里才哄着叫的,这才几个时辰就又不认了…

小心眼儿里再失翻江倒海,也毕竟气短,一文钱逼倒英雄汉,这,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呢,谱子不能卖了,那点子月钱要攒多久…

胸口闷,她狠狠吸了口气,罢了!一咬小牙,“随你叫!”

大义凛然地一句丢过来,人绕开他就往前去,紧着小跑了几步离了,似就怕再跟他沾惹。齐天睿大步跟上,长长狭窄的弄堂,一声声唤“丫头”,怕丢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