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怕,韩荣德额头渗出汗来又冰冷,黑暗中听着窗外的风雨咆哮,没有半分江南的绵绵春意,只觉铺天盖地下来要把他压碎了…

脸面在齐天睿面前不值半分钱,可此人又偏偏的极护短,秀筠定是在府里露了破绽被这眼睛最尖的人看见。如今护卫下来,又肯为她收养安抚,这做哥哥的可谓用心极致,韩荣德却更觉心惊,齐天睿不可能不怒,那背后隐忍下的恨与狠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你这是怎的了?”柳眉点了灯烛,又拿了长衫来给他披上,担心道,“脸色这么难看?”

自与秀筠欢好,这正值血热壮年的男人身子再收留不住,待她回府,转身落仪苑中就要了柳眉。柳眉善舞,善琴,青楼出身,风情万种;韩荣德早就仰慕,却并未似秀筠绵软可人、动他的心神,原本想着娶了秀筠,养着柳眉,一枝红杏,一枝白梅,坐享齐人之福,风月场中他也算是个长情痴心之人。谁知一个接出来日日银子供养、花钱如流水,令一个已然是他的生死之劫,女人真真是累赘!

一把拨拉开她的手,韩荣德忽地一怔,立刻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忽然惊乍的声音,柳眉吓了一跳,想了一下赶紧道,“今儿三月初二。”

是了!三月初十是药草集,开市之前是裕安详最忙的时候,每年此时都见不着齐天睿的影子,在柜上一耗就是一个多月,此时再不行事就晚了!

想到此,韩荣德腾地起身,三下两下穿了袍子就要往外去,柳眉惊得忙拉住,“大半夜的,外头又下着雨,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韩荣德看了她一眼,“柳眉,明儿你就往落仪苑去,告诉千落,齐天睿这些时忙得焦头烂额,让她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这又与他们何干?你…”

“听见了么?!”

“…听着了。”

韩荣德一把打开门冲进风雨里,既然不能堕胎,只能生,那就生个不能养的…

进了三月这几日天气也怪,一入夜就起风下雨,半夜越大,像夏日雷雨哗啦啦的,待到第二天早起,日头还总能钻出来,照得一天一地湿漉漉的明亮,很是养眼。

今年的药草集比往年声势都大,越往日子近,来往票据成倍地翻,裕安详忙到开了三值轮班。齐天睿与莫向南欣喜之余,都以为如此红火一是果然与今年的集市大有关,二该是与裕安详西北之势有关,从西北来的珍稀药草因着巡抚大人坐镇怕是九成九都进了裕安详保驾,这一来,单是今年这一场市,怕是就要与山西福昌源打个平手。

兄弟二人于此景况十分欣然,只是莫向南不便亲身久留,所有的担子便都落在齐天睿身上。不过,赚钱这种事是齐天睿生平最大之好,不眠不休只要见着银子哗哗往里进就饱足。

外头雨声又急,已是四更的天,这一日的帐才算理清,齐天睿从案前起身,两眼满布红丝,依然炯炯有神。就着盆架上的冷水擦了把脸,越觉精神。

外头院子都还亮着灯火,往年这个时候他才不会想着要睡,该是往协理房里去躺着,一边听着算盘声一边闭目养神才是,可今年不行,帐都是急着理,一做完就迫不及待地往书架后的内室里进。

丫头要他的命。那日原本因着时辰晚了才顺道带着她来瞧一眼,谁知当时柜上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这便留下。她想走,他不放,这一来竟是歪打正着,又得着相拥而眠。软绵绵的身子窝在他怀中动也不动,那一宿他都舍不得睡实在,一会儿睁开眼瞧瞧她,不敢碰,低头凑在那小鼻子小口边,嗅着她的气息,好是香甜…

岂料他这边暖暖热热的只觉好,她那边一早醒来就乍了毛,像是被什么无耻大坏蛋轻薄了去,眼中水朦朦,小脸通红。若非是他二人果然没脱衣裳,齐天睿都觉着她手里的小银针随时要飞过来。求情的话,低声下气,他也顾不得脸面了,把这一宿积攒的相思不得都一点一滴说给她听,丫头听着不知是羞还是讨厌他,只管捂了耳朵,不过到底灭了气势。

这一夜让齐天睿得着个好由头,借着忙不脱身又没人照顾,将丫头留下陪在身边。她虽极不情愿,口说嫌弃,可这几日却是将他照顾得十分周到,每天不论柜上如何,她总会想法子汤汤水水弄了来给他吃。茶水、点心,随时都是热的。平日他忙,她也忙,那书架子不够她折腾,一会儿踮着脚收拢那上头的书,一会儿埋头抄抄写写。齐天睿有时抬头,能看着她出神好半天,杜仲子的日子就在眼前,一时一刻,过给他看,那曾经的念想便越醇越香…

唯一的,就是她再不肯跟他一道挤那窄炕,说若是想她留下,他就得在外头书房自己睡。彼时她正在气头上,齐天睿没法子只得应了,还应着景儿地在书案前用长凳搭了个床才算完。只是,每到这夜深人静,他就会悄悄儿地进去,能躺下就抱着,不能就在身边坐坐,横竖天亮前回去就行了。

今儿比昨夜还要晚,她该是睡熟了,趁着外头的风雨声,他的脚下不知顾及地快了几步。来到炕边,见她面朝里,睡得安安稳稳。齐天睿轻轻坐下//身,悄默声儿地脱靴子。

“你做什么!”

雨夜遮掩小声儿依然惊乍,人腾地坐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对着他。齐天睿怔了一下,把脱下的靴子扔到了地上,转过身,“醒着呢?”

“问你呢!你要做什么!”

“这么晚了,还能做什么?搂着媳妇儿睡觉呗。”

他面上带笑,应得好是诚恳,莞初气道,“你!你是怎么应下我的?怎的总是出尔反尔!”

齐天睿闻言两臂撑了倾身凑近,对上那气鼓鼓的小脸,哑声道,“丫头,莫再折磨我了,行不行?”

“谁折磨你了?说的好好儿的,只做人前夫妻,不许碰我!”

“人前夫妻也是夫妻啊,你这么着把我赶在外头,还怕旁人看不着?”

“看着就看着了,横竖不行!”

小牙咬着,丝毫不给通融,齐天睿不觉牙缝吸了口凉气,“丫头,你不能总这么嫌弃我。若是现下有什么你受不得的,说出来,我都能改;可你这么死咬着过去,我又不能重投胎,你说说,哪还有活路?所谓既往不咎,你这么灵透个人,怎的就不明白?”

“哪个管你是过去还是目下,横竖跟我无关!”

她倔着小脾气,他长长叹了口气,“那好,既是那些都与你无关,那就说说咱们的婚约。十年的约定,明媒正娶,你娘,我爹爹,都是作古的人,遗命遗嘱,可与你我有关?”

“那个时候…我若是…就不嫁给你了!”

一提那亡故的亲人,她果然含了泪声,齐天睿更柔了语声道,“可你已经嫁了啊,你我是夫妻,相守一辈子,岂止要碰,为夫要好好儿疼呢,啊?来。”

他将将抬起手臂就被她一把推开,“不用你疼!”

“丫头,不闹了,啊?你不让我也得疼,每天看着你都疼…”他口中软声软语地哄着,趁她不备,猛地将人箍进怀中,继续柔声道,“不疼啊,我可受不得。”

“齐天睿!你,你再不放开,我,我就…”

“你就怎样?扎我?”他低头轻轻抵着她的额,“扎吧,来,给你扎,只要我醒来就要抱着,你舍得就一直扎,扎到哪一日我醒不来为止。如何?”

“你!你…”

“不许哭!”他猛抬头,厉声厉色,“敢哭今儿晚上就要了你!”

她吓得一个激灵,再看他的眼睛,黑暗里那么亮,促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忽地明白了什么,泪珠儿夺眶而出,“你,你…这还是疼我么?这么凶…”

“你让我好好儿疼么?浑丫头…”

“呜呜…你放开我…”

“不行。”怀中不依不饶逞了性子的哭声颤颤地入在他耳中,敲在他心头,忍不得那份柔软,手臂没了把握,死死地用力…

“…轻点…”

“…不行。”

好容易才算躺下,怀中人虽是依旧泪湿斑斑,到底不再挣,蜷缩在他怀里。他轻轻蹭蹭她的发,“丫头,”

“…嗯,”

“抬起头来,让我亲一下。”

“不!”

带着鼻音的小声儿干脆利落,他伸手将她的下巴捏起,轻轻地啄在她腮边…正是陶醉,那怀中人儿挣不得手,忽地后仰了头,猛地撞在他鼻子上。

“嘶!!”

齐天睿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浑丫头!你谋杀亲夫!”

“看你再敢!”

“你知道我早晚要亲的!”

“我不知道!”

他咬牙,将她紧紧勒进在怀里,狠狠地揉搓了几下,“嫌弃吧!自己的相公你好好儿地嫌弃!”

一觉醒来,外头的雨声又住了,瞄一眼钟,将过辰时。摸着身边空空,齐天睿笑了,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丫头一夜未眠,却再未离了他的怀,这之后他得更小心着,好好儿地疼她…

起身洗漱好,开门正要往协理房去,就见石忠儿踩着雨水飞奔而来。

“爷!爷!!”

齐天睿大惊,一把拖住,“怎的了??”

“赶紧回宅子,出大事了!!”

第76章 ,

矫健猛勇的高头伊犁马载着两人飞奔而来,一路疾驰,进了半岛拐入沿湖林荫道,私宅就在眼前。

一夜狠雨打下墙里的嫩叶散落,湿漉漉的,一地零落;青石阶上大门紧闭,无半个人影。齐天睿不觉眉头更紧,拢着身前的人甩手狠狠一鞭。

一大早石忠儿就来报宅中出了大事,只说大姑娘身子不好,可话再问下去,他一个小厮,进不得闺房,便再说不清楚。能使唤动石忠儿的只有管家傅广,傅广城府深、行事稳重,当家这些年最知轻重,若非情急,绝不会惊扰三月的裕安祥。齐天睿这便顾不得交代,匆匆在小厨房寻了莞初拉了就走。

秀筠究竟怎样?十月怀胎,已是安然进入四月,几日前叔公才将将来过换了补养的方子,福鹤堂又送了补品来贴补,人虽说依旧心事重重难得展颜,可气色倒还好,叔公诊过也说若如此精心下去,母子可望平安,这怎的一时半刻的就撑不得?

石阶前高高勒起缰绳,齐天睿翻身下马将莞初接在怀中,两人急步上了台阶那黑漆大门这才应声打开。傅广匆匆迎来,一眼看见那一向处变不惊之人眉头紧皱、脸色煞白,齐天睿一路来的心急忽变心慌,“怎么回事??”

“爷!二奶奶!”不及恭敬客套,傅广赶紧引着两人往后园去,“今儿大姑娘起得早,用了些粥,我还没吩咐厨下煎药,倒听说那厢已经吃了。正是想去瞧瞧,一时半刻的,艾叶儿就叫,说是姑娘没了人了!我忙吩咐贱内进去瞧,就听得房中哭喊起来…”

话到此,傅广忽然咬了咬牙,齐天睿急问“怎样了?!”

傅广瞥了一眼莞初,略犹豫了一下方低声道,“爷,贱内说一进去姑娘已然见红殷了出来,强扶了躺下不待出来回话就崩了血,喊叫得厉害。那孩子肯定是在往下走,八成是保不住了!”

齐天睿脑子嗡的一声,掌心里握着那只小手也瞬时冰凉,狠狠地抠着他。

“我急嘱石忠儿去给您和奶奶传话,又命人火速去接叔公过来。只是北城山中路远,我怕耽搁就往叶府去寻了三公子,没敢说什么,只说要借个可靠得力之人救急,叶公子当即派了人过来,就候在二门外头,只等您的话。”

“莫等了!快请!!”

“是!”傅广一口应下,一挥手,跟在身后的小厮飞跑了出去。

来到后园,日头把整个西厢墙照得明晃晃的,越往近去,不知是那房檐屋前满地的雨湿,还是这一盆盆往外端的猩红,只觉一股扑面来的血腥气。

进进出出是宅中几个得靠的婆子们,眼见着主子往这厢来也都顾不得,只张罗着要热水和被褥。莞初一眼瞧见墙角蜷缩的小丫头,丢开齐天睿的手紧着两步赶过去,“艾叶儿,艾叶儿…”

吓得浑身哆嗦的艾叶儿一见莞初,即刻嚎啕大哭,“…姑娘!大姑娘要死了…她活不得了…那床都红了,到处都是血…”

“啊?”任是傅广之前说的险恶也不及艾叶儿这失魂落魄的哭喊,莞初只觉一口血腥气吸进来,身子顿时就轻飘飘的,脑子一片煞白,心通通直跳,撇下艾叶儿往起站,脚下一软人由不得就往后仰,齐天睿一把揽住,“丫头!”

“我,我进去瞧瞧!”

莞初推开他就要往房中去,傅广忙拦道,“二奶奶!不可!”随即附在齐天睿耳边道,“爷,奶奶还未生养,可不能进去见那场面啊。”

“哦,对,”齐天睿闻言赶紧拉过莞初,“丫头,不能进去,血太多,别吓着你。”

“不怕,我去看看她。”

“不行!”齐天睿揽了她在耳边道,“那个,咱不能看,啊?”

“她都受了,我还见不得么!”

“啊!!!”

莞初话音还未落,只听长长一声呼喊,穿破头皮,仿佛从十八层地狱来,阴惨凄厉,撕裂人的心肠!

明晃晃的日头都这嘶喊中烧得诡异夺目;红墙绿瓦,顿失颜色,整座家宅扭曲,没有雨水湿气、没有风、没有这人间一丝的暖气,只有这个声音,久久回荡,厉鬼一般!

一个人究竟有多长的一口气,似是这十几年的春秋岁月,搏了命,就换来这一口气…

所有的人都惊在当场,仿佛气息突然断绝,脑中空白,只有这叫声穿透、回旋…

“大姑娘!姑娘!!”

那声音将住,女人们便疯了一般,齐天睿突然回神,“秀筠!!”大步奔上石阶。

“爷!二奶奶!”

两人哪里还顾得,不顾一切地往那血腥中去…

从未见过这么多血,满眼的红,像小时候高热烧红了天地,灼得生疼;血腥气直冲鼻中,渗在肌肤里,那味道渐渐地就没了,只觉着自己的身子也化在那血泊中…

终是剥离了那失足之恨,终是剥离了那连心连体的骨肉,此刻的她像一片枯去的叶子,抽去了筋骨,轻飘飘的;小脸惨白,眉目死寂,滚落的汗珠都比这张脸要生动;薄纸的身子,完全没了热气,仿佛能听到那最后的血在一点点地渗出去,留下干干净净、一副净白无色的皮囊…

他坐在床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一声声呼喊,像要把那已然关闭的鬼门关砸开来;莞初站在身旁,听着他嘶哑的声音,眼中只能看到血,还有那不远处盆中隐隐约约的形状…目光挪也挪不开,脚下生根,浑身虚软…

入夜,又下起了雨,没有风,也没有雷电,淅沥沥、软绵绵地浸透天地…

雨汽湿潮,将白天那冲洗不散的血腥又卷了起来,好在房中起了一只药盅,咕嘟嘟地煎熬,慢慢地散出浓浓的汤药味。外间一盏小烛,昏暗的灯光,齐天睿守在药炉边,两肘支膝,眉头紧蹙,看着那药草挣扎在一点点没过的汤汁里…

情势危急,人命关天,幸得傅广处事精明,求助叶从夕得来叶家心腹之人。血崩之下,一针封脉,为秀筠封留了最后一口气息。待到叔公赶来,那郎中再未多言,悄然离去。齐天睿并没有多加嘱咐,他回去自然会说给叶从夕,而这个天大的秘密到了义兄耳中,就算终了,不到把他开坟掘墓,绝不会传出去半个字。

叔公接手,寸步不离,诊脉开方,竭尽全力。只是一整天过去,也不曾松下一口气,只说她元气伤尽,此生难补;恶血不去,新血不得归经,人已无生念,撑得过,是上天眷顾;撑不过,也算解脱…

药汤浓郁,滚滚地翻着热气,腾起在一双阴冷的眼睛前,立刻飘渺淡去,毫无势气。此刻的齐天睿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身的恶气全张,爪牙锋利,却无处释放;一丝一毫的破绽,一触即发,山崩之势…

“二爷…”

一声怯怯的唤,魂魄尽散,肝胆全无;昏暗的烛光背影里,巧菱蜷缩着跪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巧菱,今儿许是你活着的最后一晚,你可明白?”

泪早已吓没了,此刻只能用尽力气点头,不管他看得到看不到,都似要磕死在这血腥的墨玉砖石上。

“说。”

“是,是昨儿,哦,不不,是,是前儿,我,我家,我娘托了舅舅来瞧我,带,带了吃的还,还有信。”巧菱像是冻僵了,一个一个字虚着气,上下牙齿都合不到一起。

“什么信?”

“是,是给姑娘的信。我,我就拿给姑娘看。姑娘当,当时就,就回了信,给,给我舅舅带,带走了。”巧菱恨不能一口气就把这辈子知道的所有都说出来,却是这,“昨儿下晌,我,我舅舅又来,跟,跟傅管家说,我,我娘病了,让我去瞧一眼。傅,傅管家就放了我一后晌,我,我出去,舅舅就给我一包东西,说,说给姑娘的。我,我带回来跟了姑娘,姑娘瞧了,先是哭,后,后来倒欢喜了。一夜没睡,早起早早儿地就吩咐我去煮粥,又把那从那包裹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让我煮粥的时候放进去,说,说是理气解郁、安养心神的。我闻着,一股玫瑰香,当,当是玫瑰露,就,就没跟傅管家说,就,就放了,谁知,谁知…”

想起那一小碗粥下去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场景,巧菱再也忍不得,没有泪,干哭出声。

“是谁买通你娘家害你主子?”

“二爷!”巧菱吓得扑倒在地,不停地磕头,“二爷,二爷,我娘家虽穷,可都是本分的小买卖人,绝不会伤天害理!他们只当是给我传话,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只是替人传信啊,二爷…”

“替谁传信?”

嘶哑干哭的声音忽地住了,人匍匐在他脚前,任那地砖阴森森涌起血腥浸透身体…

“说。”

“…是…是…是转运使府的韩公子…”一丝游气像从地底下飘起…

齐天睿尚不及应,内室的棉帘猛地打起,一张煞白的小脸,他一惊,“丫头!”

失神的人几步上去扑通跪在地上,握了巧菱的肩,“你,你说,说是谁?是谁??”

“是…是…是转运使府的韩公子…”

“哎!”

齐天睿一把抱住那瘫软的身子,“丫头!!”

第77章 ,

夜沉,雨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绵绵如丝;房檐积下成注地淋下来,近在窗边,潺潺的水声。

小院静,日里那天昏地暗的忙碌都偃旗息鼓,空中残留的血腥气被雨水混杂,黑暗中,难辨踪影;只有那嘶喊,刺穿人的心肠,飘飘渺渺的雨夜里,仔细听,还在…

房中一盏烛灯,快要燃尽,长长的捻儿没有人来剪不停地爆着烛花。小炉哑着火苗,煨了药盅咕嘟嘟地熬着,雨湿的潮气里弥漫着苦苦的药香。

窗边的暖榻上,齐天睿端着一小碗安神汤,俯身递过去,“来,再吃一口。”

靠卧在床头,莞初酸酸地哽着喉,摇摇头。将才巧菱那幽魂般的一句话似狠狠一锤砸下来,心立刻停了,绞痛如死了一般,被他抱在怀中好是抚慰,才缓缓地复跳。此刻只觉重似千斤,沉得她连提一口长些的气息都不能够…

“听话。”大手捏着小银勺安安稳稳地停在她唇边,一动不动。

莞初抿了抿唇,强挣了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吃下,直到他满意地放了那只小空碗。

“好些了么?”

他的语声低沉,面上那刻薄的棱角烛光里好是温柔,神色清朗,仿佛那惊天的秘密曝出来只是挣到最后的灯捻儿,噗呲一声就完了,与他丝毫无碍。此刻他蹙着眉,只管疼爱地看着她,眸中只有她苍白的脸颊,她的眼睛…

泪水细细地滑落,他抬手在她腮边轻轻捻住,她再也忍不得,埋进他怀里…

他低头将怀中软软抱拢,脸颊轻轻蹭着她的发,“好好儿的,怎的又哭了,嗯?”

“我…我该早告诉你…我不该…不该自作主张…”

“没有把握的事,随意说出口是鲁莽。”

“不是…不是…”听他开脱,她越发哭了,“看到那个绦子…我其实…九成是笃定的!!可我…就是,就是没跟你说…”

这一天突如其来的心痛惊吓,她早已失神,此刻更让愧疚吞噬,便像小孩儿一样完全没了把握,他心疼地把这乱糟糟的人儿更捂在怀中,“好了,若是如此,那是我的错。”

她正哭得头晕脑胀,听闻这一句,不觉愣了一下,抬起脸,鼻涕眼泪地看着他。

“不能让你安心把这小脑袋里的愁都说给我,担惊受怕,是我的错。”

“…”这一句他说的天经地义,全不像是腻了声儿在哄她,莞初抽了抽鼻子,想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应…

大手轻轻地抹了一把那小脸上乱七八糟的泪,他接着道,“落仪苑那日,你我都乱了心神,我尚不知把握,你却还能留意到那细微之处,还能旁敲侧击问他,难能可贵;回来后,仔细琢磨了又动手打了那绦子,死活不愿意理我,还硬屏着与我郎情妾意一番下了你的小圈套,是不是,深明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