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允年笑,“想着我这一对侄儿为朝廷立了大功,回来瞧瞧,岂知那边的按察使大人还一如既往,这边的齐掌柜倒是见不得了。”

听三叔揶揄,齐天睿忙拽下袍子披在身上,边系腰带边走了出来,“三叔见笑,我是…累了。”

“嗯。”齐允年环顾四周,灰尘满覆,冷冷清清。

齐天睿陪坐一旁,想给叔父敬杯茶,茶壶里倒是有水,可这几日他都是就嘴儿喝,那茶盅上还覆着灰,尴尬地咧咧嘴,递个眼色给赖福儿,忙弄茶去了。

侄儿的狼狈都落在齐允年眼中,比他听闻的还要更甚几分,不觉蹙了眉,“我听秀婧说,莞初已是有日子没回府了?”

“哦,我们在私宅住。”齐天睿应道,“今儿我是有事才回府。”

“她病了?”

“嗯。”齐天睿胡乱应了一声,想着东院那厢总归已经说了。

“当真病了?”

“嗯。”

齐允年皱了眉,“这么快就犯出来了?要紧么?”

“不要紧…”齐天睿正无精打采地应,忽地一愣,“三叔,您说什么?”

第120章 ,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疲惫的双目突然挣得血红,身子像被雷击了一般腾地直起来,昏暗的烛光中直逼过来。他像变了个人,之前颓丧的一副皮囊似忽地有了魂魄,只是这双眼睛看得人实在心惊,齐允年由不得心就攥成一团,果然,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成了真…

“三叔,三叔,您将才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说她与她娘一样?啊?三叔!”

一句一句紧逼过来,齐允年看着他不觉眉头紧蹙,陈年旧事结成了新怨,如此纠葛,偏偏这局中人竟是半分不知情!一时的,他心里也觉惶惑,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好在,知子莫若父,这位侄儿从小就极有主见,深得他的心意,一直视若己出,助他择路、狠心扔到风雨中,他果然不负其望,自己站了起来!如今,城府深,魄力足,再不是当年那不可一世的毛头小子,这桩事,旁人许是万难承受,可于他,恐怕还撑得…

齐允年抬手拍拍他,“来,坐下。”

“三叔您说,我听着呢!”

心急,根本摁都摁不住,齐允年也不再强求,只道,“当年二哥给你定亲时确实与我商议过,来龙去脉,我这就说给你。只是天睿,你要始终记得,这是上一辈人的恩怨,是你老父的心意,身为晚辈,你已然尽了孝道,于莞初也仁至义尽,天意难违,万不可因此事而伤了自己。”

齐允年面色和蔼,语声沉缓,可这一番话却让齐天睿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忍不得牙缝里都是凉气,死咬了牙,“您说。”

“当年在京城时,何家与咱们一墙之隔,小的时候,何家小女孩儿常过来玩耍,与我们兄弟三人都十分熟稔。待到长成,两家为她与年纪相当的二哥定了亲。谁知就在成亲前,何家坏了事。咱们本该把何家小姐接过来,可怕受牵连,就这么放手,任她逃难而去…”说起几十年前齐家明哲保身的懦弱,齐允年依然难掩愧疚,“其实,何家并非谋逆之罪,收留一个小姑娘又能怎样?二哥当时气急,可到底性子绵和,怎敢驳了老太爷?怕他生事,老太太做主给他早早娶了亲,自此少言寡语。中了进士之后,本可入国子监助学,他却请职江南试场,撇下京城一大家人,回到老宅。”

“实则,我们老爷回江南也是为了找她,后来找到她就给我和莞初定了亲,是不是?”齐天睿急道,“三叔,之前的恩怨不提也罢!我只想知道您将才说莞初,她怎么了?”

他越急,齐允年越觉事重,更稳重了道,“不是。”

“什么不是??”

“二哥找到她时,她已嫁作人妇,膝下有个刚满周岁的小女儿,日子虽不宽裕,却十分舒心。他放了心,并未再有纠葛。”

“嗯?”到此齐天睿方觉事蹊跷,依着老父的话,他与丫头是自幼定亲,不该是因为他们前情未了、才想让儿女们续上缘分?怎的倒无瓜葛了?

“直到,她来找他。”齐允年顿了顿,“那个时候,她已病入膏肓,不久于世。”

齐天睿蹙了眉,“来见最后一面?”

齐允年摇摇头。

“来托付莞初?”

“算是吧。”

“不对啊,莞初有爹爹,为何要托付给旁人?”

齐允年并未应他的话,只道,“天睿,二哥跟我说,你和莞初小的时候见过一面。哦,不是你小的时候,是她小的时候。”

“什么时候??”

“那年二哥主考杭州乡试,一并带了你去。你…”

“成化二年!”不待齐允年说完,齐天睿既道,“那年我已经十六岁,不记得老爷带我在杭州见过什么人啊?”

眼看着就要踩到那致命之处,齐允年的心亦揪了起来,“他没有。是你自己见的。”

“我自己?”齐天睿拧着眉想了想,心燥,根本就寻不着那年的踪影!“那年在杭州统共就待了三天!一早被摁进考场,看得严,我溜出来也不敢走远,除了在府院后头见过一个快死的孩子,哪里还见过旁的什么人??若是…”

齐天睿正说得不耐,忽见齐允年不再搭话,看着他,意味深长,他愣了一下,脑子轰的一声!!眼前才见那垂柳下窝着粉嘟嘟一个小人儿,抱着胭脂盒子把自己涂得像个小鬼儿一样,抬眼看他,浅浅的琥珀…

“晓初!!她,她是晓初??!”

终于寻到了她,齐允年轻轻点点头…

“可…”电光火石也带不回曾经清晰的记忆,她的模样,从水里洗干净的模样他此刻什么也想不起来,却清楚地记得那怀里的感觉,她像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鸟儿,那么轻,那么无力,乖乖地偎在他怀里,悄悄地告诉他,哥哥,我长不大了…

小声儿那么弱,越过这十年的光阴重又呵在他耳边,钻进他心里,将心底那丝不安生生挑了出来,不敢想,齐天睿一时站不住,两臂撑了桌面…

“家中为了给她们母女治病,早已薄力难支,却依然救不回她的性命。”看他寻到了根源,齐允年又缓声开口,“她找到二哥时,已然命不久矣,二哥心痛难当,当下答应她要倾力相助救莞初的性命。更诺下,从此莞初就是他亲女儿一般,百年之后,也会由你来好好儿照顾她,这便是最初你们婚约的由来。她死后,二哥信守诺言,助他父女二人遍访名医…”

原来,这就是为何丫头小小年纪便走南闯北…想着那单薄的小身子站都站不起来,是怎样舟车劳顿,又是怎样忍着病痛,还要看山,看水,看那农田里的豆豆不招虫子,落在笔下都是那轻盈盈、欢快的琴音…

“相公,你尝尝,这是我在山西的时候跟房东大娘学做的…”

“相公,我给做茶泡饭,这是东瀛传过来的,我在山东海边时学的…”

丫头…丫头…心似刀割,恨不能即刻回到十年前那棵垂柳下,抱起她,从此…抱紧她…

“自她回到粼里,二哥常去看她,原本以为她根本长不大,却不料小丫头慢慢长了起来。在给我的信中二哥常提到她,说她聪明伶俐,模样可人,十分喜爱。也曾与我商议,是否该早些带你见见她,可那个时候你孤身闯荡、难捕踪影,只得作罢…”

曾经渊源,一错再错…他一开口,气息都痛,小心翼翼地问,“后来呢?她的病…好了?”

“天睿啊,莞初与她娘是一样的病。”终是说到这最痛之处,齐允年斟酌再三也寻不着什么字眼能避开,只得沉声道,“她娘是二十二岁发病,二十四岁离世。莞初的病…重过她…”

“…您,您说什么?”

“天睿,你见过她小时候,十年前她已是奄奄一息,这么多年求医,总算拖延…大夫诊断,她最多能挨到十八岁发病,二十岁…终了…”

眼前一片煞白!剧烈的头痛被猛地劈开,周身再没有什么感觉…心漂浮,人一丝重量都没有,眼前恍惚,辨认不出昏暗中,天地,究竟在何处…

“…后来,二哥身染重病,宁家不想再拖累他,想了结婚约。可他却以为你是个能撑事的人,执意要守约。彼时你已然成了气候,正是得意,你老父担心告诉你实情,你不肯带她这个拖累,不如成亲后自然明了。我不赞成,不想你用终身大事来成全他的心病,可你老父却道,婚约在你手里,离家多年,没有人能逼着你怎样,你若毁约,他让我说服府中,随你去;若是你能守约,就会见到这个女孩儿…你老父笃定你会喜欢她,好好儿地疼爱她,走完这短短的几年…”

浑身颤抖,心滴血…爹爹…爹爹!!孩儿的命…孩儿的命…你把孩儿的命给了她…她却什么都没说…就要悄悄离我而去…

“天睿,若我记得不错,莞初今年十六岁,你说她已然生病,是不是…撑不过去了?”

心神破碎,恍惚难支,这一句入耳,迷离之中想起那憔悴的小身子贴在他怀中那么单薄无力,想起在他身//下,那一身一身虚脱的汗水…乖巧的人儿从来都是哄他,从来都是疼他,哄得他心软成水,化在她怀中;疼得他肆意张狂,不停地索要;却到最后一次又一次跟他闹,跟他吵,移情别慕要与他恩断义绝,为的…不过是要离了他…

离了他…离了他…人猛一震,身子里顿然生出一股疯狂的力道,丫头…丫头!!

“天睿!天睿!!”

夜似漆黑的幕布将整个金陵包裹,狂风肆虐,卷起枯枝残叶狠狠地摔打在迎风而来的马匹上;顶着风,人被吹得几乎随着斗篷飞了起来,风吹透,周身却似一团火,越吹越劲,烈焰之势,烧尽周遭天地…

疾驰而来,与乐园门前狠狠勒起缰绳,马匹高仰,惨烈的嘶鸣,不待稳着,高高地跳下来,一条伤腿正磕在门前的石阶上,咔嚓碎裂的声音…

门被砸得震天响,看门人将将露了个头,被他一脚踹开,脚下沾风,大步往去,一腔心火就要跳了出来,死死咬着牙,却压不住胸口的嘶喊:丫头!丫头!你好狠的心!丫头!!

“天睿?天睿!!”

猛不妨被人一把拽住,充血的眼睛黑暗中那么诡异的光亮!

“天睿,你这是…”

谭沐秋一句话没问口,冷不防一拳狠狠砸了过来,力道大,大得惊人!仿佛全身的力量聚了几倍,毫无章法打来,不惜以自己的骨头相撞!谭沐秋倒吸凉气,这厮疯了!

“天睿!天睿你这是做什么?”叶从夕匆匆从房中出来忙上前拦,“天睿,你听为兄说…”

疯狂之中,人忽地愣了一下,待到辨清眼前的面目,牙咬得咯咯响,一拳砸过去,叶从夕猛一个踉跄,满口是血…

第121章 ,

乌云压满屋顶,大风呼啸,冰冷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连成灰蒙蒙一片;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像要断开的叶子,微弱的烛光穿不透雨帘,浓重的黑暗罩着院中的三人。

叶从夕从小到大哪里受过此等对待,一拳过来,只觉眼冒金星,满口血腥,半天回不过神。冷雨淋透,才清醒过来,将将直起身,就见那谭沐秋不知何时已是将齐天睿踹翻在地,习武之人的身手哪能抵挡得住,不待翻身起来,膝盖磕在他胸前将人牢牢锁住,狠狠一拳砸了下去,“混账东西!!”

雨水混沌之中,人似脱去了所有的屏持与虚饰,一腔苦闷心痛再也遮掩不住,怒火喷发,谭沐秋一拳又一拳打在他身上,恨不可当!可再看那躺在地上的人,将才的盛怒与疯狂一时都被封在冰冷的雨水中,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挣血的目光看着谭沐秋,任凭那一个个铁拳砸下来,任凭那雨水打在脸上,砸在眼中,一眨不眨,决绝得似在乞求这刑罚…

叶从夕大惊失色,忙去拖拦,“谭兄!使不得!使不得!他将将才知道,怎能不痛!”

风雨大作,呼啸之中掩盖,一切都似虚妄,只有那恨与拳头那么真切…

打人与被打的人都似各得其所,再无停歇,急得叶从夕大喝:“谭沐秋!你住手!!”

谭沐秋终是醒了神智,腿一软,跌跪在雨地中,叶从夕俯身去搀扶地上的人,“天睿!天睿,你怎样?”

齐天睿一把甩开他,慢慢站起身,抬手蹭了蹭嘴角的血迹,转身拖着腿就往里去。

“天睿,天睿,你不能去!”叶从夕大步追了上去,拉住他。

“我不能去…”雨水顺着脸颊流淌,嘴角边一丝苦笑,映在飘摇的灯火里那么苍白,“我是她相公,我不能见…”

“天睿,你错会我的意思了。莞儿她将将吃了药躺下,难得睡一会儿,天睿…”

“是!”血红的眼睛直直看着那深院之中恍惚的灯火,咬牙道,“我最是个搅局之人!只有你们懂得疼她!!”

“天睿,并非为兄要拦你,实在是她病得沉,不能再…”

“枉我叫了你二十年的兄长!”一句话激得齐天睿怒火难当,狠狠甩开他,“丫头早已一番心意交付于我,谭沐秋不知,你也不知?!明知她是怕我挂心才要别扭离了我,你不知劝,却火上浇油!她的病…半个字不肯透给我!害我险些丢了我的妻!!”

“天睿!个中因由不尽如此,你…”

“我两夫妻之事,用不着旁人多言!”

“天睿!”

“让他去。”凄冷的风雨中传来谭沐秋沙哑的声音,“横竖也是死在他手上,就让他去。今夜,一了百了,也算全了她的心事!”

齐天睿脚下一僵,簌簌的雨水中没听真切,“他说什么?”

“谭兄他是心里难受,你莫计较。”叶从夕忙道,“来,先随我来,为兄有话跟你说。”

齐天睿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将才,说什么?”

“天睿,莞儿她…身子早已不支。心弱,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这么冒冒失失进去,她一时痛,如何受得了?”

“不对!”齐天睿一把攥住叶从夕,“说,还有什么瞒着我??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要瞒我??”

人消瘦,面色憔悴,却这两只眼睛疲惫的红丝似火在烧,烧得心枯神焦,看得叶从夕心沉不已,哑声道,“她…没有多少时日了…”

原本…突如其来的真相,把他从绝望的深渊捞了出来,知道丫头的心还在,知道她还疼他,痛到极致的狂喜几乎淹没了那残薄的性命。一路狂奔而来,他早已分不清是痛还是欢喜,只想见她,只想抱紧她…可此刻,这短短的一句话,把一切戛然而止,痛,猝不及防,狠狠戳来,胸突然佝偻,气息难续,“不是说…发病后还有两年可支撑…”

“她并未发病。”谭沐秋缓步走了过来,哑声道,“是她自己把药停了。”

“谭兄…”

叶从夕想拦,却并齐天睿一把拉开,惊怔地看着谭沐秋,“为何?她为何要把药停了??”

“为何?”谭沐秋苦笑,“为的与你做夫妻,为的让她的相公称心如意。”

“…什么?”

“齐天睿啊齐天睿…”谭沐秋双肩垂落,语声沙哑,黑暗中一身白袍混在雨水中如此凄凉…“口口声声说你是相公,你最该知道一切,瞒着你,就是天大的罪过。那我来问你,她自幼顽疾,并非秘密,你可曾存下一丝心思去寻究你的妻是怎样长成?孱弱不支,不能大悲,亦不能过于欢愉,上天早已夺去她为妻之力…鸳鸯帐外,她每天都在吃药,你可曾留意?夫妻情浓,她几时上不动红绸,你可知道?谁人不惜命,可她却最怕…你不悦…断了续命之药,麻木己身,承你欢好…”

冷雨烧灼,滴滴蚀透心骨,天昏地暗,只有那颤抖的小声儿苦苦哀求…

“相公,我,我不能…我不要…”

“相公,咱们…就这么好好儿地抱着,亲亲,不行么?”

“相公…不能不要么…求你了…”

她曾经求了他多少回,流了多少泪,小心眼儿里是怎样的绝望…他却置若罔闻,说什么水乳相容,实则…不过是为了自己兽//欲难驯,生生地折磨她…狗彘不如…

“白白葬送了几年的性命,病发之时,她最挂念的竟然还是你…怕你知道受不得,怕你看她慢慢枯去伤心,又悄悄儿地怕你嫌弃她样子丑…齐天睿,你说,你这个做相公的,究竟是不是个搅局之人?”

扑通…重重地跌跪在雨中,膝盖砸在湿冷的石转地上,碎裂的声响…抽筋去骨,抬不起头,似那雨水有千斤之重,砸下来,男人的脊梁,支离破碎…

“天睿…”叶从夕俯身在他身边,“你们两夫妻之事,旁人都看不清。莞儿她,最得人间之趣,与你夫妻一场,是她此生最称心如意之事。每日思念,她写了好多谱子给你,听了那曲子你就该知道,她此心无憾…”

“从夕兄…”

痛,痛得气息全无,开口不及簌簌的雨声…

“天睿,”

“大夫…”

“我府上的大夫都来过了,谭兄手上有宁老先生这些年寻访的各地名医,我也拿去与家父对看,大多在此。”

“方济师傅呢…”

“我派人去寻了,还不曾有下落。”

“扶我起来…”

叶从夕闻言忙托了他的手臂,岂料他用力撑着竟是半天没站起来,牙关紧咬,脸色苍白,谭沐秋见状,过来一把架了他起来,右腿拖着半天方落地站立。

叶从夕惊道,“天睿,你这腿…”

“让我…看她一眼…”

风雨被关在门外,一室温暖,暖不住一身湿漉漉的雨水,越发寒气逼人。

重又进到这房中,看着缺了瓷瓶的角落,想起那雪白的肌肤上滴落的血珠,当时染在眼中,一片血红,蒙蔽了所有心神…此刻,滴在心头,痛得他几是站立不住…

卧房门被轻轻打开,帐帘撩起…

软软的人儿卧在帐中,像一只娇小无力的雏鸟,朝思暮想的小脸寡瘦得只能见那绒绒的睫毛、小小的鼻,一身的颜色,那么轻,那么淡。锦被搭在胸前,身上的里衣过于宽大曝出雪白的脖颈,整个人儿似蜷缩在那衣裳里,小脑袋歪着,亲亲地贴着衣领。那是他的里衣,分别那一夜,他匆匆起身落下…此刻包裹着她,似一只白瓷的娃娃,没有一丝生气,比他周身的雨水还要冷…

远远地靠在桌边,他动不了,连呼一口气的力气都没有。眼睛不能眨,直直地看着她,仿佛错过一刻,就要听得那清凌凌的小声儿唤相公…

一动不动,入定一般,直到看得安静的人儿轻轻一个呼吸,他心一颤,恨不能即刻上前去嗅嗅她的气息,却不妨正呵在心口,周身撕裂般的痛才又缓了过来,似潮汹涌…

他死死咬着牙,用力托了一把桌面,撑起身子,抬步离去。

随后的两人忙跟着他出了门,看着雨夜中那强撑的背影,谭沐秋惊道,“他这是要往哪儿去?”

叶从夕愣了一刻,忙赶上,“天睿!”

“有劳二位兄长帮我照看好她…我走了。”

“天睿!你这是要往哪儿去?莞儿她没多少日子了,你不能再远行了!”

他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北城外,幽深的巷子里一个四合的小院,黑暗的夜,狂风撕扯着窗棱,发出鬼魅呼号的声响,房中只燃了一盏小烛,恍恍似坟头的鬼火…

烛灯下聚着四五个男子,眉头紧锁,目光狡黠,低沉的语声窃窃而语,压不住焦急的等待…

门突然被推开,冷风灌入,一个黑衣人匆匆而来,“爷!”

桌边的男人们忙聚拢来,其中一个男子急问道,“如何??”

“那画已经入了九州行了!”

“当真??”男人的目光立刻现出诡异的光亮。

“是!小的亲眼所见!齐天睿亲自让下人传话吩咐柜上:就说是他自己寻来的!”

“哈哈…”

突然爆发的笑声狂风之中依然震响,仿佛钻破地狱传而来,“好你个齐天睿!这画你也敢收!谋逆大罪,这一回,你死定了!!”

天边曝出一线灰白,一夜的风渐渐停歇,黎明时分,天地静谧…

门轻轻推开,谭沐秋从外头进来,铜炉旁暖了暖手,进到卧房中打起了帘子。她还是他离去时的模样,静得一点声响都不闻。

“晓初,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