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姐那么懂事聪明,你却偏偏相反呢?”

耳边尽是那些早已听惯了的话,已不能影响他的任何情绪,此时想起却尤其刺耳。

考不上高中吗?我到是要考考看。

周末。

丁煜居然没有出门。

吃了早饭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再没出来。

临到午饭,母女俩将饭菜摆上桌,也没见丁煜有出来吃饭的意思。

“别管他,我们先吃。”符蕾坐下来拿起碗筷。

暖风没听母亲的话,跑去敲门。

半晌,没有应。

她微微奇怪,拧动门把,门没有反锁,她开门进去。

丁煜躺在地板上像是睡着了,白色的大T恤,牛仔裤,赤着脚,侧卧着,流海遮住了半张脸,暖风看着微微愣了愣。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睡熟的样子,即使同一屋檐下,他们也是各自一个房间,此时他就这么躺着,卸了原本的戾气,竟然意外的英俊。

那是丁煜吗?

暖风下意识的往房间里走了一步,脚下却踩到什么东西,回过神,这才发现地板上躺着好几本书,她蹲下身捡起一本,发现是数学书,她盯了那本书半晌,又去捡另一本,是数学参考书,上面加注了很多问号。

怎么可能?除了漫画书,体育杂志,暖风从未见过他碰过教科书,难道他半天关在房间里就是在看书?

她下意识的又去看丁煜,却发现他已经醒了,一双眼盯着她。

“谁让你进来的?”他猛地坐起,然后看到暖风手里的书,顿时脸色都变了,“拿来!”他一把抢过。

“你就要中考了,是在复习吗?”暖风站起来,看着他手中书。

丁煜无意识的捏紧手中的书,这样的场面对他说无比难堪,旷课记录无数,打人记录无数,闯祸无数,对学习嗤之以鼻的丁煜居然在看书?如果被同伴知道准会被笑死,何况是被他最讨厌的暖风看到。

她一定以一种怜悯而嘲笑的心态看他吧?混蛋丁煜居然也会看书,到底行不行啊?

“谁说我在看书,我只是觉得这些书碍眼的很,想扔了它们,”说完,将手中的书扔进门口的垃圾篓里,“出去。”他冲暖风吼了一声。

暖风平时最爱惜书本,每年开学,新发的教学书她都仔细的用挂历纸包好,从不在书上记笔记,书角也不会折一下,一个学期下来,书像新的一样,也不舍得丢,从小学到初中每本书都小心的收藏在床下的纸盒里,现在看丁煜说扔就扔,有些心疼,也不说什么,弯腰将书从垃圾篓里捡起来,拍了拍,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丁煜看她这样更火大,拿起那本书又丢进垃圾篓。

暖风愣在那里,下意识的叫了声:“丁煜?”

“出去,你没长耳朵吗?”丁煜烦燥极了,捡了地上的某样东西就朝暖风砸过去。

却是一把钢尺,在空中回旋了几下,直接朝着暖风的脸。

太过突然,连丁煜自己都不知道扔得是什么,暖风只来得及偏一下头,本来是朝着眼睛,钢尺的角打在她的额头上,一道血红。

丁煜傻住。

丁煜拿着筷子,听对面的胖子在那边海吹,心不在焉。

筷子在面前的白斩鸡里拨了一下,看到鸡上的血,眼神沉了沉,筷子一扔,人站起来。

“怎么,不吃了?”胖子在后面喊,“你一口饭都没吃啊。”

丁煜只是伸手挥了挥,出了食堂。

外面阳光明媚,却不能让他心情愉快多少,为什么心情不好,他自己也说不清。

那天他挨了符蕾一巴掌,应该是打得极重的,却记不太清脸上红辣辣的感觉,只记得有很多血从暖风的额头淌下来。

他当时说了一句“自找的”便跑开了,晚上回来,看到暖风额头上贴着纱布。

他听到符蕾说:要留疤了,多漂亮的一张脸。

还听她说:以后丁煜的事再也不许管。

丁煜抬起头,眯眼看头顶的太阳,太刺眼,他举手遮着,阳光从他指缝里钻过来,一道道。

前面数学老师拿着饭盒经过,有学生向她打招呼,丁煜看了她半晌,走上去。

“老师。”他叫了一声,快一米八零的身高让数学老师显得更小巧。

数学老师一向不怎么侍见他,看到是丁煜只是“嗯”了一声。

“你中午有时间了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有事吗?”

“我有几道题问你。”丁煜说这句话时不像平时那样趾高气昂。

数学老师怔了半晌,又打量了一眼丁煜:“呵,今天太阳从西边出了?”

高中,高中(一)

要好的同学分析丁煜考进高中的事实。

暖风摸着额头上的疤没有吭声。

“什么恶梦?”吴征在旁边道。

“就是她那个混蛋弟弟。”同学替暖风答。

暖风忙制止:“你别胡说。”

“你原来有弟弟啊?”吴征冲暖风说了一句。

暖风没应,抬头看窗外的校园。

现在是午休时候,校园里有学生在嬉闹,当然也有一部分像他们一样在教室里休息。

丁煜进高中已经一个多月了,有人说那是今年最大的冷门之一,等同于镇上最漂亮的英语老师嫁给了五十几岁的老头。

暖风不能说完全不意外,妈妈当时说:活见鬼了,但她竟是为丁煜备着上高中的学费的。

所以,她与母亲其实都是抱着希望的,就像在别人眼中再不成气的小儿子,在家人眼中仍是家人。

家人,没错,三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近十年,不是家人,又是什么?

所以同学说那是恶梦,暖风未必是同意的。

阳光一点点的自窗外照进来,暖风就这么侧着头,吴征看着她,有些移不开眼。

他是那种很害羞的男生,也只有在此时才敢偷偷看她几眼,在他看来他此时偷看的这幅风景远比窗外的景色美好的多。

本来是三个人,那个同学识相的走开了,窗边只坐着他和暖风。

“那个,暖风。”他很喜欢叫她名字,暖风,暖风,真如温暖的风佛过心扉,但也只有偶尔几次他才敢唤她。

“什么?”暖风回过头,看向他。

他忙低下头,扶了扶眼镜才说话:“周末的秋游你去吗?”

“不去了。”暖风摇头。

“为什么?”

“三百元,”暖风停了停,“三百元,对我来说贵了些。”不是非去不可的,就没必要让妈妈花费这笔钱。

“哦,”吴征应了一声,想了想道,“我也不打算去。”

“为什么?”听同学提过,吴征家里很有钱,应该不会像她那样有钱的问题。

“那个地方以前去过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吴征轻描淡写,其实昨天刚交过那三百块钱,本想着暖风也应该会去的,此时难免有些失望。

暖风又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想了想,也是,这次秋游要去的地方这里有很多同学也去过,上次学校说要去,还有人叫。

两人就这么坐着。

“秦暖风和吴征在不在?”身后有人喊。

暖风回过头,却见学生会的林老师站在教室门口。

“老师,我们在这里。”暖风站起来。

“就知道你们两个在一起,”林老师随口说着,没有在意这句话多多少少意有所指,旁边已经有同学在笑了,他这才意识到,也不纠正,对秦暖风和吴征道,“怎么办,来校参观的老师明天就来,今天你们一定要把校黑板报完成。”

“不是说后天吗?”吴征道。

“提前了,怎么样,能不能完成?”

“可以,放学后稍晚一点走,应该没问题。”暖风道。

“那就麻烦你们了,”林老师说了一句,“我去通知其他人。”说完就走了。

丁煜放了学,在操场上来回跑着,投篮,再跑,像他这个年纪的青年人,总是有使不完的精力要挥霍掉,即使已经一头汗了,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刚开始还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要跟他抢地盘,认为这个新来的一年级新生太嚣张了些,但丁煜投了好几个三分球,让那几个高年级学生根本没机会碰到球后,他们有些悻悻的走了,并不是没有人找他麻烦,但丁煜在上小学时就是出了名的打架王,知道他的人,把那个要找丁煜麻烦的同伴劝开了。

此时夕阳西下,也只有丁煜一个人在操场上肆意消磨着精力和汗水。

直到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他才停下来,抹了抹满头的汗,准备到食堂的水笼头上洗把脸,回身拿衣服时才看到有两个女生站在球场旁边,其中的一个他似乎见过,好像是和他一个班的。

“丁煜,你好帅哦。”其中一个女生冲他喊了一声,便拉着另外一个快快的走了。

丁煜拧开瓶盖的手停了停才一把拧开,将瓶子里余下的水全倒进嘴里,然后随手一扔,拿起衣服走了。

虽然高中里有住宿的学生,但毕竟镇上的人多,很多学生都是走读的,住宿的极少数。

饭堂里的人三三两两,丁煜洗了把脸,头发上滴着水,闻到饭堂里饭菜的香味,心想先买个包子垫垫饥。

包子卖完了,食堂的阿姨说。

丁煜嘴里骂了几句,人只好往食堂外去。

回家。

取了车,快到学校门口那个走廊时,他停下来,看到暖风正在黑板上埋头写字,写了一段,退后几步看了看,又跑上去擦了重写,看来又是学校老师看她好欺负让她做事情。

他切了一声,准备以很快的速度经过她回家去。

“暖风,包子,”有个男生忽然从旁边的另一条路里跑上来,“最后三个,被我买到了,来趁热吃。”吴征现宝一样。

丁煜眯起眼。

怪不得说卖完了,原来是给他买去了,他眼看着吴征将三个中分出两个来递给暖风,暖风推了推,看推不过,只好拿过来拎在手里。

她掏出手绢准备擦手上的粉笔灰,抬头看到吴征跑得满头大汗,便把手绢递给他:“擦擦汗。”

吴征怔了怔,似受宠若惊,忙道:“不用了,我袖子擦擦就可以。”说着抬手往额头上胡乱擦了一通。

暖风只好收回来,随意擦了擦手,把手绢塞进口袋里。

其实也没什么,但青春男女这样一来一去在别人眼中总是暧昧,丁煜看着,自行车刹车被他握紧又松开,而他全没意识到。

天已经不早了,虽然这几天“秋老虎”未退,但毕竟已经是秋天,到了晚上,风也变凉了,从走廊里徐徐吹过,让人一扫白日里的燥热。

丁煜终于走上去。

“包子给我。”他冲暖风伸出手。

暖风一口还没吃,就看到丁煜向她伸着手要包子,若是平时她肯定直接就给了,但这次毕竟是吴征买的,再给别人似乎不太好意思,她看看吴征,微微迟疑了下。

“拿来,”看她竟然不给,丁煜本来就有些不快的情绪又火大了几分,怎么?小男朋友买的,不舍得给?他一把抢过,拿出里面的两个包子,一口一个。

“你是谁啊?怎么抢人家东西?”吴征被丁煜的举动吓了一跳,看前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善类。

“我是谁你管得着吗?”丁煜吃着包子含糊不清,看他竟然还下意识的挡在暖风面前,一口将口中的包子吐掉,“酸的。”什么东西,瘦巴巴的书呆子,好像自己会吃了暖风一样。

“你?”吴征看他抢了不算,还随意糟蹋,一时有些生气,“你这人。”他从没骂过人,也不会骂人,本想说几句重的,却说不出口。

“我这人怎么了?”丁煜却来劲,冷笑着看他,他好久都不和人打架了,进了高中也没再主动去招惹谁,不知怎的,他今天忽然觉得拳头又痒痒了,想将这个碍眼的书呆子揍一顿。

暖风看他拎起吴征的领子,人一慌,马冲上去,隔在两人中间:“丁煜,快松手,”她细长的手指扯着丁煜,同时冲一脸怒意毫不示弱的吴征道,“吴征,那是我弟弟,你们误会了。”

“你弟弟?”吴征愣了愣,却不想脸上猛然挨了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谁是她弟弟,找死!”丁煜凶狠的吼着。

暖风在那拳挥过去时,眼前黑了黑,明白丁煜又闯祸了,也顾不得他,一把将他推开,蹲下来去扶吴征。

“对不起,对不起,吴征,你怎么样?”她用力将吴征拉起,看到他眼镜被打歪,鼻子在流血。

也只有她,因为早已习惯替丁煜处理善后,虽然急的要命,却仍有一丝冷静扶好他的眼镜,拿出帕子来替他擦血,然后试着将他扶起来。

不过吴征似乎不堪一击,人忽然抚住胸口用力喘息起来。

“吴征?”暖风吓了一跳,伸手拍拍他的脸,而他扔是抓着胸口,喘息着,人似乎越来越难受,“你哪里不舒服,不要吓我。”暖风扶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丁煜在旁边看着,在吴征的脚上踢了一脚:“装模作样,才一拳就这样,纸做的?”说着又是一脚。

“你住口!”被打的人已经这样,丁煜却一点后悔的意思也没有,暖风也不知哪来的火气,冲着他就是一声。

这还是第一次暖风这样跟他说话,丁煜竟然怔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后,终于听到一直喘着气的吴征,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我,我的书包里,有,有药。”

暖风忙松开他,扑到放在一边的书包旁,在里面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一瓶药,借着灯光看上面写着一次三粒,倒了三粒出来,然后想到吴征的包里似乎还有瓶矿泉水,便一起拿来,凑到吴征嘴边:“是不是三粒?”吴征没答,张口吞下。

丁煜定定的看着两人,方才的轻蔑隐去,脸上现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她叫他住口。

吃过药,隔了一会儿,吴征终于有些好转,却仍是坐着,用力喘了口气后对暖风说:“我没事了。”

暖风握紧了手中那瓶药,如果没看错,这药的说明书上写的是主治心脏病,走廊的灯下,她看到吴征脸色苍白,她无言的将他扶起来,然后替他轻轻拍去身上的灰尘,对他道:“你能走吗?我送给回家。”说完将一旁的书包背起。

“我没事了,”吴征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弱不禁风,人挣扎了一下,想挣开,又有些不舍得,看看只出到一半的黑板报道,“何况,还有黑板报没弄好。”

“不管它,我送你回家。”说着搀着吴征往校门口走。

吴征觉得现在的暖风略有些不同,温顺的外表下,带着说一不二的倔强,他没再说什么,慢慢的随暖风往校门外走。

已经有两年没有发作了吧?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健康了,虽然父母不让他上城里的高中,体育课也关照过老师让他少做剧烈动运,但已经渐渐没了病人的自觉,连书包里的药也是母亲坚持才不得不带着的,没想到今天竟然用上了。

他原来,仍是个病人。

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灰心,他觉得暖风的手臂小心的扶着他,心里更难受。

两人自始自终没有再理会丁煜,丁煜像是个不存在的人,被扔在校门口的走廊里,出了一半的黑板报,咬了几个的包子。

暖风比原来早了两个小时来学校,将没有出完的黑板报出完。

昨天送吴征回家,他的母亲一看到他的伤就大呼小叫,吴征只说是摔的,还回身安慰心虚不已的她。

吴征的家就在镇上地段最好的那个住宅小区里,是一户一幢的格局,早几年在造的时候,就听母亲说那是只有有钱人才住得起的地方。

吴征有心脏病,如果昨天吴征有事,或者在见到自己的母亲时说丁煜打了他,凭自己家的经济能力,又该如何弥补这种过失?

粉笔因为用力过度,断了,她停了停,然后又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