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得现在是喝酒的好时机,四个人暧昧不明,李品一副想喝醉的样子,丁煜本就不能喝酒,至于吴奇他似乎被李品逼得自身难保。

“不如上饮料吧。”她站起来想叫服务生。

“上什么饮料,一定要喝酒,开心!”李品却上来阻止她,她看过去,却正好看到李品眼中莫名的亮光,心里一动,人又坐下来。

“没事,让她喝吧。”旁边的吴奇又抓住她的手,她点点头,眼睛却又不甘的看向丁煜。

至少此时,他不该让局面变得更混乱,然而丁煜只是冷淡的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李品的伤感是有据可循,丁煜却是有些莫名,可能只因为暖风就坐在他对面,可能那个男人握着暖风的手,亲热的,也可能是他喝干的那杯红酒。

他看着李品喝着酒,忽然也想喝。

他想起那年自己喝了个烂醉,想起早上醒来时暖风就在身旁,想起胖子的那句:因为喜欢呗。

因为喜欢,因为喜欢,搅了他十个年头,没有平静过,以为忘记了,却在尝到口中的酒味时又忆起来。

因为喜欢。

他看向暖风。

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想见到她?

他嘴角扬了一下,拿过李品手中的酒替自己倒满,然后喝了一口。

很辣,极苦,却对他的味,他咽下去,任着那股辛辣,灼痛了他的身体。

这里,只有暖风知道丁煜是酒精过敏的,李品只是从没看他喝酒,以为他酒量很差,所以没有人劝,暖风咬住唇,看着丁煜将杯中的酒喝完,人忽的站起来。

“怎么了?”吴奇拉住她。

“我去下卫生间。”她转过身,离了座,往卫生间去。

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她不是真的想上厕所,只是想透口气,离开丁煜迫人的眼神,离开那让她想崩溃的四人晚餐。

为什么他还是那么不懂事?自己刚才的眼神是已经在求他了吧,求他网开一面放过她,然而他一样的无动于衷,就如同很久以前他的冷眼旁观。

而她又在慌张什么?错的人是他吧?该难受的人是他吧?却偏偏得自己坐立难安。

秦暖风,你真没用。

开了水笼头无意识的洗手,用力的,搓红了皮肤,然后猛的停下来,看到有东西滴在水池里,一滴又一滴,抬起头,看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秦暖风,你欠我的。”那句话同时在脑中荡开,冲破了她拼命忘记的过往:冰冷的尸体,仇恨的眼,伤害,承受,那截头发,额头的伤,那记痛彻心扉的疼痛。

她以为自己会忍得住,以为再见他不过像看电视里的他那样习以为常,然而此时却难以抑制的哭,就如同上次想也不想的逃开。

丁煜,丁煜,为什么再出现?为什么再出现在她好不容易安静的生活中?

好久。

她听到门口吴奇在叫她名字,人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应了一声。

“你没事吧。”吴奇在门外问。

“没事,你先回去,我马上出来。”她故意开了水笼头,让水声盖去她明显的鼻音。

“那你快点出来。”吴奇没有再问什么,人应该是走开了,毕竟还有李品他们在。

暖风用冷水洗了下脸,看到镜中的自己双眼通红。

怎么回去?为什么会哭?过去那么久的事情,已经断了十年的记忆?何至于让自己失声痛哭?她看着自己,发愣。

又隔了一会儿,觉得吴奇可能又要来找她了,她才走出卫生间。

有人没来得及走到卫生间,直接对着门口的洗手池拼命的吐,她想着自己的事没有在意,人走过去时,那人却跌在地上,头撞在洗手池上,“咚”的一声。

暖风下意识的停住,然后看到那个人是丁煜。

“秦暖风。”他也看到她,挣扎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向她。

她下意识的后退。

“秦暖风!”他只是这样叫着,却没有别的话,人似已醉透,然后在暖风退无可退时一把抱住她,整个重心压在她身上。

为什么要回来?他脑中又莫名的想到这些问题。

是因为想见暖风?

为什么要见暖风?

是因为……。

他觉得脑中一热,被酒精的力量一冲,人猛地低头吻住她,全不管满嘴腥臭,中邪一般,就如同那年夏天他的意乱情迷。

“你只能是我的,秦暖风。”他在她唇边低喃着。

你只能是我的,秦暖风。

像疯狂的野兽宣布自己的势力范围。

暖风死命的推开他,却哪里推得动,心又回复到十年前的那天,绝望而无可奈何的,泪水涌出来,她张嘴用力的咬下去,一股血腥冲进嘴里,然而丁煜不松开,任血自两人的嘴角淌下来。

直到有股力将丁煜从暖风身上扯开,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到吴奇一把将丁煜打倒在地,她捂住嘴,抖着身子向后缩,看到仰躺在地上的丁煜绝望的眼。

吴奇又打了他几拳,他没有还手,任他将他的脸打得血迹斑斑,旁边似乎有闪光灯在闪,然后李品冲上来,将吴奇扯开。

眼前的一切有些混乱,暖风觉得眩晕,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长长十年他一点都没有改变?身体还在发抖,她颓坐在地上,听到吴奇愤怒的声音在问丁煜为什么要这样做?

丁煜已烂醉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转,他觉得自己正沉进一个漩涡,挣脱不开,然而神志是清醒的,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却又不受控制的做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让人害怕又唾弃的打架王,差生,然而面对暖风他还是像个傻子,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又一次。

手有些无措的向暖风伸过去,却发现她离得好远,然后脸上又挨了一拳,他惨笑了一下。

罪有应得。

有更多的手机照相机对着他拍照,李品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他的脸,他扯开,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人想站起来,却没了力气,只能躺着任他们拍。

李品心急火燎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如果早知道丁煜喝了酒会这么无赖,她刚才绝对一滴也不会让他沾,一团糟,简直一团糟。她看看已经走上来疏散人群的两名保安,知道再怎么疏散都不没办法阻止人们的好奇,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求两名保安帮忙,让他们将丁煜扶离这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她没有时间再去顾及吴奇和暖风,看保安将丁煜扶着出去,她看了眼吴奇,人跟了出去。

饭店门口等着一排出租汽车,却没有哪辆车肯载一个醉汉,怕吐了一车,李品没办法,拿出几张百元大钞,才有出租车司机肯让他们上车。

丁煜已经失了神志,口中破碎的念着暖风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车开动时,李品让他将头靠在自己的肩上,他仍是在她耳边不停的念着,她一直认为他只是在叫着秦暖风这三个字,却原来后面还有话的,却听不清楚,但他反复念着,渐渐的,她终于听清,转头看他的脸,眼神先是意外,渐渐转为哀伤。

情况很糟。

有关丁煜酒后侮辱他人女友,遭暴打的视频在网上一经播出,点击疯狂飙升,成了家喻户晓的反面新闻,并受到很多业内人士的批评,几家广告商同时打电话过来要丁煜出面道歉,不然当违约,追究赔偿责任。

“怎么办?”李品盯着靠在沙发上打游戏的丁煜,细长的鞋跟在地板上敲了敲,“反正你也不愿回医院,不如这样,通过媒体道歉,同意市篮协的邀请参加一场友谊赛,冲淡点负面的气氛,然后跟我回美国接受治疗。”

“我不道歉。”说一百遍,丁煜还是这句话。

“该死!丁,你是想弄死我算数,是不是?不道歉?这分明是你的错你不道歉?你有种去看看网上的那段视频,看看当时的你有多讨人厌,你形像大损知不知道?如果广告商真要索赔,你赔得起吗?”李品差点就破口大骂。

丁煜只是沉默不言。

那段视频他看过,的确很讨人厌,满口秽物抓着暖风亲吻,有够恶心,怪不得已经有人骂他,就是个大流氓。

现在要道歉吗?

有什么用?祸已经闯了,此时如果虚伪的跳出来大张旗鼓的说对不起,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丁煜,你不止是个大流氓,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

李品看着他发愣,知道自己这番又叫又跳,不过就是浪费体力,他什么时候听过她的话呢?

“你和那个秦暖风很早就认识吧?”她吸了口气,干脆心平气和的坐下来,问道。

丁煜没想到她忽然将话题转到暖风身上,怔了怔,却没有答。

“你喜欢她是不是?”她继续问。

又是喜欢,丁煜的心无端的动了下,像是被说中心事般,莫名的心虚,为什么觉得被说中心事,难道自己本就这样想的?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人已经回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哈!猜对了,”李品干笑了下,“原以为你没心没肺的,除了打篮球,就只会打篮球,原来这么痴情,那晚我准备用的招数居然给你先用掉了,咱们还真是臭味相投。”说着夸张的笑起来,哥们儿似的拍拍丁煜的肩。

“猜对什么猜对?”丁煜心烦的拨开她的手,人站起来,“我只是……。”他想说:我只是讨厌她,像很早以前那样很顺口的说出,可只说了三个字,却发现这句话说出来连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还讨厌她吗?或者程度更深一点,恨?

事到如今,似乎太过牵强。

最初父亲意外亡故时的愤恨,其实早就随着岁月和自己逐渐长大在不知不觉中释怀了,如果再纠缠不休,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那为何还要纠缠暖风呢?所谓的不原谅,不过是羁绊她的借口吧?

他捧住头,人又坐下来,他想不清楚。

李品看着他的样子,眼睛转向窗外,他们现在在城市中心的38层宾馆内,落地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远处的大片绿地,那里以前不过是个破败的居民区,狭窄的小巷,橫七竖八的晒着衣服,吴奇用自行车载着她在巷子间乱穿,在富家长大的两个人更觉得那里像个迷宫。

“暖风很幸福啊,”她忽然叹了口气,“别不承认你喜欢她,知道那天喝醉你在我耳边说了什么?”

丁煜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看她。

“你说:泰暖风不要抛弃我,”她幽幽一笑,“我当时难以置信,丁煜会说这样的话?”

丁煜的眼猛地黯了下来,他想他该跳起来否认,却只是低着声音问:“我真的说了这句话?”

“道歉吧,”李品没有答,而是道,“通过媒体向她道歉,这样才有种。”她看着他的眼。

“还有丁,”她又道,“喜欢不是用这种方式,那叫伤害,只会让她离你越来越远。”

再见,不见

暖风只是沉默,不作回答。

小江也问过暖风好几次,暖风都是拍拍她的头,说:做你的事去。

对暖风来说,这是件极难堪的事,幸亏那个视频只是在网上传,电视里并没有播过,不然让母亲知道非气死不可,吴征说可以休几天假,过几天再去上班,公司里一定有是非,但暖风觉得事情已经发生,躲起来只会让人觉得你心里有鬼,所以事情发生的第二天还是照常上班。

吴奇一直以为那件事只是一次酒醉后发酒疯造成的结果,没有人跟他提过她与丁煜的关系,暖风也不知道怎么说,若说是姐弟,那为什么之前没有提过?身为弟弟为什么要对姐姐做出这种事?如果提及当年的事情,暖风又不知道从何提起,是否要将所有的一切一并说出?

“丁煜通过媒体道歉了,快来看,暖风。”小江指着电脑频幕,今天财务经理不在,所以她肆无忌惮的上着网。

暖风正想着这件事,小江一叫,她怔了怔,看过去。

频幕上赫然是丁煜,几十个话筒同时对着他。

“那天多喝了点酒,所以做出了失礼的事,现在郑重向那位小姐及他的男友道歉,对不起。”没有过多的解释,说对不起时他抬起头对着镜头。

暖风看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对不起吧,在认识他的十多年中他从不知“错”为何物,任性而自我的,现在却当着这么多人说对不起,通过镜头,对着她。

暖风不知道作何感想,谈不上原谅,只是微微有些意外,难道这就是改变吗?看似什么都未变,实际已经变了,只是那是出于真心吗?还是迫于媒界压力所做的妥协?

“丁先生,听说你和那位小姐曾一桌吃饭,是本来就认识的吗?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对她有点意思?”明显带着陷井的问话,被半真不真的问出,无非是想把事情炒作成三角恋式的狗血剧情。

丁煜下意识的看向提问的人,又收回视线,看着他的表情,暖风竟然莫名的有些紧张,怕他一时口不择言又说出奇怪的话,然而他只是冷冷笑了一下:“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那个记者问的有些道理啊,”小江在一边嚷嚷,“丁煜一向没什么绯闻,这次却忽然闹出这样的事,之前又跟那个女的一起吃饭,肯定是有些什么啦,你说是不是,暖……。”她回头争求暖风的意见,看到暖风的表情才想到那个女的有百分之九十可能就是暖风啊,自己怎么就没心没肺的问当事人是不是呢?她生生的把“风”字咽了下去,冲暖风尴尬的笑笑,又速速回过头去。

暖风只是苦笑了一下,不准备再看下去,拿了文件,出去复印。

走过前台时,她下意识的转头,看落地窗外的那幅巨幅广告。

丁煜,你到底想怎样?她看着广告上的那张脸,心里疑惑又难受。

小的时候,丁煜是孩子王,喜欢欺负人,无法无天,很多人都怕他,但被欺负得最多的还是她吧?抢她的钱,把麻烦事扔给她,同一屋檐下受够了他的气。

却从没有觉得他可怕,只是觉得他任性了点,而且这样的任性也事出有因,所以她总是选择原谅,再生气的事,过了一天就好了。

真正让她念念不忘的事,还是那晚发生的一切吧,也是从那一刻起,她觉得他其实很可怕,有一段时间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微微的发抖,十年里,她称不上忘记,只是让自己习惯了这个事实。

为何要再来一次,纠缠不放,真的有那么恨她吗?消失了十年,又忽然跑来对她说她只能是他的,又是什么意思?

“暖风,你发什么呆啊?”前台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她回过神,冲前台笑了笑,人没有往复印间去,而是直接折回办公室。

宾馆的大堂。

暖风扔了文件跑来了这里,跟小江说了一句有事先走了,就拎了包出来。

也亏得她是做财务的,跑税务局,银行,是常有的事,所以要走就走了,没有人会多过问。

小江说过丁煜现在住在这个酒店吧,发生了那天的事,他不可能再在医院住了。

应该找丁煜谈一次的,她有这样的想法已很久,却因为今天丁煜的道歉莫名的强烈起来,没有必要一直逃避,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她不觉得自己是逃避的性格,既然已经遇见了,就算自己很怕看到这个人。

但人一冲动的跑来这里,又犹豫起来,真的要见吗?

人站在大堂里来回的走着,直到有服务生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她笑着摇头,说自己在等人。

微微吸了口气,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胖子的电话号码。

她想不出联系到丁煜的办法,就算到了这里,宾馆的人也不会告诉你丁煜住在哪个房间,她犹豫了一下,按了通话键。

“暖风啊,有什么事吗?”胖子一贯的大嗓门,“啊,对了,那个视频……。”

“把丁煜的手机号给我。”暖风直接打断他的话。

“手机号?哦,你等等,”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按键声,“你记一下。”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也不多问,直接就给了号码。

“谢谢!”暖风直接挂了电话,不让胖子有多余的话来打乱她好不容易做的决定。

那串数字已在她脑中,她是做财务的,对数字的敏感,就算胖子只报了一遍,她也记得清楚。

她看着手机频,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十一位的号码显示在频上,她手指放在通话键上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分明是该犹豫的,却盯着这串数字忘了思考,然后眼看着自己的手指按了下去。

很久。

她已经祈祷没人接听。

“喂?”那头却传来丁煜略哑的声音。

她抓着手机的手猛然握紧。

“喂,说话。”是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我在你宾馆的楼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答了一句。

那头猛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停了一下:“是暖风?”声音带微微的急促,“你等一下,我就下来。”说着挂了手机。

暖风木然的听着里面的“嘟嘟”声,然后按掉。

丁煜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又看看地上的玻璃杯碎片,自己没有听错吧?挂了电话他有些恍惚,刚才真的接了暖风打来的电话?她真的在楼下?

血自掌心滴下来,他随意的撕了几个纸巾,不管是不是真的,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往楼下奔的冲动,像一个初次约会的毛头小子,傻气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