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很好,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投射进来,照得肯德基亮堂堂的。叶翩然和夏芳菲逛街逛累了,坐在靠窗的位置,倾心长谈。

“杨汐妈妈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夏芳菲用吸管喝着可乐,说,“她喜欢活泼外向的女孩子,爱说爱笑,会拍她马屁,会来事的那种。在她面前,你尽量乖巧一点,说一些讨好长辈的话,这不难吧?”

叶翩然回想自己在杨汐家的表现,紧张拘谨,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估计很难讨他妈妈的欢心。

“我不喜欢他家的气氛,”她啃完一只鸡翅,吮了吮手指,“他妈妈在家里也官腔十足,板着一张脸,累不累啊?”

“他妈和我妈是一个德性,老忘不了自己的身份,像马列主义老太太,讨人嫌!”夏芳菲安慰她道,“不过,现在不是旧社会,你用不着看她的脸色过日子,婚后又不住在一起,只要杨汐对你好就行!”

“婚后?”叶翩然自嘲地笑,“能不能结婚,还不知道呢,谈什么婚后?”

“你这话可千万不要对杨汐说。”夏芳菲劝道,“他追你追得这么辛苦,好不容易可以谈婚论嫁了,你再说这种丧气话,他一定会生气!”

叶翩然垂下头:“看来,你比我更了解杨汐。”

“也不是。因为我和他的家庭环境比较相似,小时候又是一块儿玩大的。”夏芳菲拿了一块葡式蛋挞放进嘴里,“他遗传了他妈妈的霸道和强势,身上有种老干部后代的优越感,人又聪明帅气。难得的是,他对你这么长情,这么专一。从高中到大学,你听过他的任何绯闻没有?有一个这么出色的男朋友,你在他妈妈面前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听夏芳菲这么一说,叶翩然也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内心的郁闷稍稍减去一些。

正说着,叶翩然包里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杨汐,一看来显,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小叶吗?我是杨汐妈妈。我在天上人间茶楼12号,想要和你谈一谈。”

对方竟然是冯耀华!叶翩然有些发愣,还来不及说什么,电话那头就“嘟”地挂断了。

“谁啊?”对面夏芳菲看她神情不对,连忙问。

“杨汐妈妈。”叶翩然没心思啃鸡翅了,“她在天上人间茶楼,要我现在过去。”

夏芳菲顿时紧张起来:“她瞒着杨汐,单独约见你,看来准没有好事!”

叶翩然反而平静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该来的躲不了。人生总会遇见一些始料未及的事情,她必须学会勇敢面对。

夏芳菲拍拍她的肩膀,给她打气:“不要害怕,也不要太冲动。说话注意分寸,毕竟他是杨汐的妈妈。”

“谢谢你,菲菲。”叶翩然感激地说,“为了杨汐,我会好好跟她谈。”

夏芳菲目送叶翩然离开。正值中午用餐高峰,店内人潮拥挤,笑语喧嚣。她缓缓走向门口,身影那么单薄,但背又挺得如此直,头高高仰起,透露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气质。

夏芳菲鼻头有点发酸。他们都不再是小孩子,在生活给予的各种困难和挫折中,渐渐成熟长大,开始学习勇敢和坚强。

叶翩然刚走出肯德基,就接到杨汐的电话:“喂,和夏芳菲逛完街没有?下午去看电影吧?”

听他轻松的语气,像是毫不知情。叶翩然低声说:“你妈刚才打电话给我,约在天上人间见面。”

“我妈?”杨汐诧异,“她找你干什么?”

“肯定是谈我和你的事。”

杨汐沉思一下,说:“你先过去,我马上就来!你们在几号包厢?”

“12号。”

“翩翩!”他在电话里温柔地唤了一声,加重语气说,“不管我妈她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生气,不要放在心上,这件事我会搞定!”

“我知道。”叶翩然点头,感觉眼眶酸胀。隔壁音响专卖店里传来一首歌,是梁静茹的《勇气》——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别人怎么说我不理,

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

我的爱就有意义。

我们都需要勇气,

去相信会在一起。

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

放在我手心你的真心

…”

杨汐完全没有想到,母亲会单独约见叶翩然。

春节前,他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父母见一见自己的女友。那天他将叶翩然领回家,母亲的态度虽然不冷不热,但事后也没有说叶翩然不好,明确反对他们在一起。

母亲待人一向严苛,在晚辈面前很少和颜悦色,更不会当面赞许或者表扬人。所以他并没有在意,以为叶翩然已经过关。谁知道,母亲竟然暗渡陈仓,把官场上阳奉阴为、虚伪狡诈那一套应用到了自己的恋爱婚姻上面。

杨汐担心叶翩然在母亲面前受委屈,更害怕母亲有什么过激言行,伤害叶翩然,让她重新退回她的壳里,跟自己划清界线。他着急慌乱,坐立难安,当即从家里跑出来,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天上人间”茶楼。

叶翩然推开12号包厢的门,冯耀华坐在里面的沙发上,眉头微蹙,一脸严肃,看到她进来,眼皮微微抬了一下,说:“来了?你坐。”

叶翩然在她对面坐下,侍者走进来,小声地问她喝什么。

“菊花茶。”菊花可以安神,她需要借它平定自己慌乱的情绪。

少顷,侍者在她面前摆了一杯菊花茶,微笑地说“请慢用”,转身退出去,带上了门。

室内只有她和冯耀华两个人,她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正襟危坐,迎视对方上下逡巡的冷漠目光。

“小叶,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脚,”冯耀华直言不讳,“这次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和杨汐爸爸都不赞成你们在一起。”

叶翩然并不意外,但还是有一丝悲哀。交往两年多,杨汐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引见给他的父母,仍不被承认和接受。在中国家长的观念里,门第之见,根深蒂固。这并不是八点档中才有的故事情节。

“你不要误会,以为我们不赞成你和我家杨汐谈恋爱,是因为你的家庭出身。”冯耀华端起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说:“这个并不重要。我们是觉得,杨汐现在大学还没毕业,谈婚论嫁为时过早。男人嘛,要先立业后成家,何况杨汐成绩优异,在大学里各方面表现都很好,我们不希望他因为一段不成熟的恋爱,耽误了自己的前途。”

身为母亲,不管如何要强,对外人也许神情冷漠,不苟言笑,但谈到那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时,也不能免俗,目光温柔慈祥,蕴含着无限骄傲。

只是这个母亲,耻于自己的儿子跟她交往。冯耀华认为,叶翩然太平凡了,根本配不上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杨汐未来的妻子,应该有更好的人选!

“您觉得,他和我在一起,就会耽误锦绣前程吗?”叶翩然垂下目光,望着玻璃茶杯中漂浮的白色小菊花。

“你们的事,杨汐都跟我说了。”冯耀华说,“包括他为你放弃保送,执意参加高考,考了高分,不肯填清华,偏要去上南京大学。我没想到,我那个一贯优秀稳重,不让我和他爸爸操心的儿子,会为了你做出这么多孩子气的举动!接下来,你还要操控他做什么?放弃学业,或者毕业后跟你一起留在D市?”

冯耀华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谑和指责,叶翩然在她眼中,已然变成了红颜祸水,变成了迷惑勾引她儿子走上歧途的狐狸精。

叶翩然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意,忍不住抬头:“我没有操控杨汐,他做任何事,都是他自愿去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爱我!”

“爱?”冯耀华冷笑一声,“你以为他爱你?其实只是好奇罢了!因为你的家庭环境跟我们不同,你跟他身边的那些女孩子不同。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他一向争强好胜。谁要是对他爱理不理,他便会不服气,偏要去招惹人家,偏要把对方抢到手!你如果以为这是爱情,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不要巴着我儿子不放,等到他新鲜劲头一过,哪天腻烦了,再把你一脚踢开,你不是自取其辱吗?”

叶翩然手握着桌沿,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她平时识人不多,阅历太浅,今天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道貌岸然,什么叫笑里藏刀。

岂有此理!就算她是杨汐的母亲,是副市长夫人,也不能这样侮辱人!

叶翩然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在愤怒的情绪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尊敬的杨夫人,我没有巴着你儿子,恰恰相反,是你儿子对我死缠烂打。你与其逼我离开杨汐,还不如劝他对我早点放手!”

话音刚落,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响。

叶翩然回头,杨汐站在推开的门边,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脸色很坏,如墨般漆黑的瞳仁有一丝惊疑不定的光。

杨汐突然出现,让冯耀华很意外,也有些心虚。

杨汐站在门口,皱了一下眉,抬头望着母亲,说:“妈,你这是干吗?为什么要插手我和翩翩的事?”

“恋爱婚姻,这是终身大事。你是我儿子,我怎能坐视不管?”冯耀华听出儿子语气中的埋怨,更加迁怒于叶翩然,“小叶,我都说了找你单独谈,你为什么告诉小汐?”

“这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杨汐本能地维护叶翩然,迅速走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妈,你不要逼翩翩,我们是不会分开的!”他拉了叶翩然就要走。

冯耀华拦在他前面,说:“小汐,刚才她的话你也听到了。闹半天原来你是自作多情,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

“我相信她是一时赌气才说出那样的话!是不是,翩翩?”杨汐说,盯着叶翩然,希望她能和自己并肩战斗,共同努力去克服横在面前的艰难险阻。

叶翩然很想说是,可是她的喉咙像被人扼住了似的,心一阵阵揪得生疼。

她不喜欢杨汐和他母亲在自己面前对峙,逼着她表态。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乞丐,在乞求杨汐妈妈的施舍。

如果爱情要靠施舍得来,那么,她宁愿不要!

叶翩然不由自主地摇头,说:“不,我说的是真心话!杨汐,你让我走,我不想呆在这里!”说完,用力挣脱他的手,往包厢门外走去。她一心只想逃离这个让自己难堪屈辱的地方。

被她的话骇住,杨汐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夺门而出。待他想要追出去时,冯耀华伸手拖住他:“小汐,这个女孩子既没气质,又没风度,根本不适合作杨家的儿媳妇!”

“妈!”杨汐突然爆发了,放声叫道,“我喜欢她!如果你要拦我,那么这辈子,你们都别想有儿媳妇!”

杨汐的话,犹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刺中了她。冯耀华一下子松开手,无力而疲惫地说:“儿子,这世上的好女孩多的是,你为什么这么死心眼?”

他软下来,望着母亲,恳切地说:“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我跟她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叶翩然一直冲到了茶楼外面。刚才还很明媚的阳光,突然间就黯淡了。

她沿着马路走,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不想回家,不想让父母担心。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在冯耀华面前所受的侮辱贬斥,一定会加倍伤心。

刚才的十几分钟,比她这半生所遭遇的所有挫折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羞辱、愤怒、颓丧,还有无助。她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很勇敢,很坚强,但是,冯耀华的一席话让她所有的骄傲在瞬间崩溃。

一个人建立自信,需要很漫长的时间,但是毁掉它,往往只在旦夕之间。面对咄咄逼人的冯耀华,她的信心、她的勇气,突然间就消失殆尽!

尊严和爱情摆在面前,如果让她再做一次选择,她依然会选择尊严。

不知走了多久,叶翩然发现自己来到中心广场。她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走不动了。无力地滑坐在木椅子上,她茫然四顾,看着周围的人群。

春节的喜庆气氛还未退去,广场上有很多人在放风筝,冬日和煦的阳光下,无论大人,小孩都那么开心。她坐在那儿,孤身只影,苍白虚弱,很有些格格不入。

手机响了一次又一次,她看着号码,是杨汐的。她没有接,听着它慢慢地归于岑寂。

杨汐,请原谅我的自私和怯懦。我已经顾不了许多,我首先要保护的是我自己。

她这一刻突然不恨杨汐妈妈了。天下每一个作父母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好。冯耀华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杨汐需要什么,适合什么。

也许,她的确不够好,不配和杨汐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是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能够弥补的。

手机再度响起,是夏芳菲。她接起来,有气无力地说:“喂?”

夏芳菲关切地问:“你和杨汐妈妈谈得怎么样?”

“别提了!”她突然感觉脆弱无助,“菲菲,我可以到你家去躲躲吗?”凄惶的语气,像一只流落街头的小猫。

于是,夏芳菲到广场上,将她领回家。两人躲在夏芳菲的闺房里,窃窃私语。夏芳菲很快就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叹息道:“翩翩,你把未来的婆媳关系完全搞砸了!”

“人家根本就不打算让我作她的儿媳妇!”叶翩然一肚子苦水向好友倒出,心里好受些了,女人果然是需要发泄的动物。

“可是,你这样一来,让杨汐夹在中间很为难!”夏芳菲提醒她,“一边是他的妈妈,一边是他的女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

“那你说,我是手心还是手背?”叶翩然一边啃苹果,一边伸出自己的右手,仔细端详,“手心的肉到底要嫩些!”

夏芳菲看她这样子,想笑,又笑不出来:“翩翩,你会因为这件事,和杨汐分手吗?”

叶翩然猛然顿住,像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夏芳菲摇头叹息:“按照你一贯的鸵鸟作风,我就担心你会跟杨汐分手了事!”

知我者,菲菲也!叶翩然在心里哀叹,却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苦笑两声,打发过去。

高中的时候,叶翩然就经常到夏芳菲家作客,和她父母都混熟了。当晚,夏芳菲母亲留她下来吃晚饭,她也没客气。

心情不好,胃口倒不坏,连吃了三大碗,真正化郁闷为食量!

吃完饭,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话铃声突然响了,夏芳菲随手接听,看了叶翩然一眼,说:“嗯,她在这里!”然后,对叶翩然小声说:“杨汐的电话,要不要听?”

叶翩然从她手里接过话筒,听到杨汐在彼端温和地说:“翩翩,你气消了没有?我过来接你回家!”

“不用!”她低声说,“我等一下自己会回去。”

“是我妈妈得罪了你,我可没有得罪你!”杨汐急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

“我就是小心眼!”叶翩然满腹委屈,忿忿地说,“我有自知之明,配不上你杨大少爷,你尽管去找会讨你妈欢心又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夏芳菲一把抢过她的话筒:“别听她胡说!杨汐,你快来接你女朋友走。”说完,“啪”地挂断电话。

“菲菲…”叶翩然还想说什么,夏芳菲拍拍她的肩:“你不要殃及无辜,杨汐他可什么都没做错。”

叶翩然苍凉地笑了一下,喃喃地说:“他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喜欢上我!”

叶翩然走出夏芳菲家楼道的时候,杨汐已经来了,静静伫立在墙角,昏黄路灯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无限长。

到了近处,她才看到他在抽烟,指间一点红光,明灭不定,像是映衬着他此刻黯然的心绪。层层烟雾中,是一双焦虑忧伤的眼睛。

她的心尖锐而不可抑止地疼起来。她记得上次他对父亲说,只在心烦的时候抽。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抽烟。

看到叶翩然走近,他很快摁灭烟头,目光凝滞,切切盯着她,说:“对不起,翩翩。我代我妈向你道歉。”

叶翩然看着他,不能说话,一股热热的暖流冲进眼眶里。她低下头,用力咬着嘴唇,说:“杨汐,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妈妈说那样的话…”她话音未落,就被杨汐拉进了怀里。他俯下头来,狠狠地吻住了她。

他的吻热烈而又漫长,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杨汐放开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我以为这次真的失去了你。”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杨汐温柔地拭去叶翩然脸上的泪,轻执她的手,说:“为了跟你在一起,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不怕,只要你和我一样坚定!”

这一刻,她感到无比羞惭,为自己的徘徊、胆怯和犹疑。

冯耀华不再干涉杨汐和叶翩然交往的事,倒不是因为她想通了,而是杨汐父亲杨江南的一番劝导让她幡然醒悟:“老冯,对这件事,你有些操之过急。我们都是过来人,哪个少年不多情?你越是粗暴干涉,小汐反抗得越厉害,越把你当作敌人。儿子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吃软不吃硬。为了捍卫所谓的爱情,他会六亲不认。”

“可我实在不喜欢那个女孩儿,瘦瘦小小,一副薄命相,不够福气,性格也不讨喜,目无尊长,还自以为很了不起。你儿子不知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跟我说这辈子非她不娶!”

“这辈子还长着呢。他知道什么?小汐最大的缺点,就是太理想主义,属于血勇之人,满腔热情,凡是他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但刚者易折,缺少韧性。”见妻子默不作声,他又补充一句:“现在的小年轻谈恋爱,今天好了,明天又分了,没个长性,也许没等到结婚那一天,他们就不在一起了。我们姑且不理,听之任之,反正这种事,男孩子又不会吃亏。”

冯耀华细细思量,觉得丈夫的话不无道理,也就不再过问儿子的恋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母态度的转变,让杨汐心情轻松不少,对叶翩然也比以前更加体贴,就像失而复得的珍宝。

叶翩然却显得心事重重,和杨汐在一起,再也回不到以前的心态。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学两人在站台分别时,她也没有那种依依的不舍,反而视作一种解脱。

回到N大校园,这儿没有嘲笑、羞辱、痛苦,男生女生对她都很友好,班主任老师对她更是器重。她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连续三年被评为系级三好,(如果不是体育成绩拖后腿,她还能拿到校级三好。)是校报的编辑,还在“柳丝”文学社任副社长。

叶翩然在爱情中一度受挫的自尊心,在校园生活中得到了弥补。她开始热衷于各种各样的社会活动,晚上不再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等杨汐的短信。

每年“五四”,N大都会举行大型文艺晚会。中文系的保留节目是话剧《雷雨》。校学生会文艺部长赵竹心也是中文系的,比叶翩然高一届,恰好同住一层楼。她每日看着叶翩然进进出出,对这个眉目姣好、举止文雅的女孩心存好感。有一天晚上,赵竹心主动找到叶翩然,邀她出演《雷雨》中的四凤。叶翩然本想推脱,赵竹心说了一箩筐好话,最后一句话最打动她的心:“七月份我就毕业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以文艺部长的身份,主持五四晚会。我希望我们的话剧能够在演出中获奖。整个中文系,比你漂亮,比你有表演天赋的大有人在,但若论那种文静秀美、小家碧玉的古典气质,却没有一个比你更合适。你能看在我是你师姐的面子上,帮帮我吗?”

叶翩然一向佩服这个美貌才华兼备的师姐,视她为偶像。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无法再拒绝。接着,便是紧张忙碌的排练。她牺牲了所有周末和晚上的时间,天天泡在排练现场。而《雷雨》的男主角周萍,不是别人,恰恰是白杨。很快,两人旧情复燃的流言,在校园里不胫而走。

那段时间,杨汐常常找不到叶翩然,打不通她的手机,即使偶尔打通了,她也是匆匆地说两句,便道:“我现在很忙,不方便接电话。”就把手机给关了。

杨汐是何等敏感之人,他很快察觉出叶翩然对自己的冷淡,在电话里追问陈晨原因。陈晨支支吾吾,反而让杨汐更加疑心。难道叶翩然终究耐不住寂寞有了新欢?

白杨是“柳丝”文学社的社长,校学生会副主席,是他推荐叶翩然作文学社副社长,也是他让她作了校报编辑。两人虽然成不了情侣,却一直惺惺相惜。他们常在一起讨论人生和理想,尤其在文学方面,白杨给她很多指导。叶翩然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只要和白杨交谈后,就感到心境空明,豁然开朗。

但叶翩然深知,这不是爱情。换言之,白杨是她的蓝颜知己。她自信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和白杨作一辈子的异性好友。

叶翩然喜欢排练时的充实和忙碌,全身心沉溺于剧中四凤的世界,喜她所喜,悲她所悲,忘记了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事,忘记了自身的烦恼。

远在南京的杨汐,却觉得焦躁不安,心乱如麻。本来他同叶翩然说好,五一长假邀她到他们学校来玩。大学三年,叶翩然一次也没到过南京。他们寝室的兄弟都只见过叶翩然的照片,曾开玩笑说这位“嫂子”是杨汐老大杜撰出来的。因为“五四”排练演出的事,叶翩然在电话里对杨汐说抱歉:“我不能来南京了,你自己找几个哥们儿出去玩吧。”杨汐虽然不乐意,也不能表示反对。他听陈晨说,叶翩然为了这次的话剧演出,忙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他不能在关键时刻扯她的后腿。

他转念一想,说:“翩翩,不如还是我来N大吧,陪你排练,在五四演出那天晚上给你加油打气!”

叶翩然却断然拒绝:“这么远,你一个人跑来跑去的,多麻烦!再说,我也没有时间陪你。”

杨汐还想再说什么:“翩翩…”

她打断他:“不和你说了,人都到齐,我要开始排练。”果断地收线。

演出日益临近,叶翩然忙到人仰马翻,熄灯后才回寝室,头一挨枕头,转瞬间进入梦乡。

整台话剧,其他都是老演员,只有叶翩然初挑大梁,虽然是文艺部长瘤的,仍引得不少人质疑:“她行吗?”

叶翩然心里憋着一股劲,有时候晚上做梦,都在拼命地背台词。

幸好跟她演对手戏的白杨很有耐心,彼此又足够了解。演出那天非常成功,尤其是最后一场戏,眼中无以言表的忧伤和绝望,打动了礼堂里每一个坐着站着的观众。大家使劲鼓掌,称两人的表演配合默契、登峰造极,堪称完美。

晚会结束后,所有参加演出的人,都到学校附近的餐厅庆贺。叶翩然喝了不少酒,她醉意朦胧,对送自己回寝室的白杨说:“我忘不了今天晚上,这是我人生中最初最好的演出。”

白杨没有醉,看着这个同窗三年的女孩,心里涌起一阵阵忧伤。她还是这么清纯美好,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叶翩然第二天正午时分醒来,头疼欲裂。

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一动不动,舞台上悲欢离合的演出结束了,她终于回到现实中。她不是单纯无知、楚楚可怜的四凤,而杨汐也不是优柔寡断、多情无用的公子哥周萍。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到十多个未接电话,正要按下回颤。宿舍的门突然被推开,隔壁寝室的女生说:“叶翩然,女生宿舍门口有人找,是个男的,个子很高…”

五一七天长假,302寝室和男朋友约会的,趁放假回家的,一个个都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独守空房。正感觉空寂和孤单,听到这句话,以为是杨汐,一下从床上蹦起来。

叶翩然放下手机,匆匆洗漱,换上粉色的薄毛衣,简单的马尾辫,干净的脸庞。她冲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下宿舍楼。

到了女生宿舍区门口,她没有看到杨汐,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从墙角站了出来:“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