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儿,我是觉得你心里苦闷,需要用酒精来发泄。”陈晨说,“你平日老端着架子,太高傲太理性了一些。认识你这么久,只看过你两回失态,另一回就是你用篮球砸叶翩然…”

“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你为什么要提那些糗事?”杨汐感到脸上一阵燥热,生气地道,“陈晨,这儿没你什么事,你可以滚了!”

“这就叫过河拆桥!”陈晨把头偏了偏,附在叶翩然耳边嬉笑,“杨汐能够追到你,还是幸亏了我在中间牵线搭桥。那时候,他嫉妒沈炜嫉妒得要死,看到你们在一起,那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这小子专横霸道,心胸狭窄,占有欲强,又喜欢吃醋,你以后要小心点儿!”

杨汐从后面推他一把,把他推离叶翩然身旁,说:“快滚,快滚,当电灯泡还来劲了!”

“杨汐,有一句很重要的话,你好像还忘了说。”陈晨一手撑着椅背,斜着眼睛看他,“听你说完,我就走!”

杨汐定定地看着叶翩然,在茶色的灯光下,她双眸晶亮如星,眼神温柔得像能滴出水来。这目光给他体内注入了巨大的勇气。

他仰起头,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然后冲到舞台上,抓过话筒,借着酒意大声地说:“宝贝,对不起。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请你原谅我!这是我第一次给你过生日。我希望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能和你一起度过。”

顿时,尖叫声口哨声四起,人人都用艳羡的目光望着叶翩然。众目睦睦之下,她成了幸福的女主角。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两人很快忘记了前些日子的痛苦,又像强力胶一样紧紧粘在一起。

杨汐兑现当初的诺言,开始教叶翩然三步上篮。不过,她真的很笨,怎么都学不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根本无心观察那三步怎么迈出去,她所有的焦点都凝聚在杨汐的身上。因为他打篮球的姿势实在是太帅了,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到了后来,杨汐实在不耐烦,干脆把她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上,将篮球直接丢进篮框里:“看,这就叫篮板球!”

八月橙黄色的晚霞下,他青春的脸庞热烈生动,每一个棱角,每一根线条都无与伦比的动人。

入夜,云絮满天,弯月如眉。

白日的喧嚣跟暑气一起,渐渐退去。叶翩然坐在电脑前,无意中点开邮箱,将垃圾邮件一封封删除。前些天,叶父因为销售业绩突出,公司奖励了他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转送给女儿作为生日礼物。

当她删到最后一封电子邮件时,突然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英文字母,拼写起来正是“沈炜”。叶翩然一惊,连忙点开邮件,面前展现的是一张生日贺卡,灿烂的阳光下,一片粉色的蔷薇花丛,团团簇簇,像是一朵粉色的云彩,不远处是一架巨型的风车。一个小女孩站在花海之中,眉如黛,唇如蔻,长发飞扬,笑靥如花。

伴随着悠扬的音乐,画面上慢慢地显出几个汉字:“翩翩,生日快乐!”

她握着鼠标的手,停在桌子上不动。目光盯着电脑屏幕,思维混沌,呼吸停顿。

邮件发送的时间,是7月27日深夜。当时她正和杨汐在酒吧里庆生,追打调笑,一派欢愉。而沈炜却一个人坐在冰冷的电脑前,给她发出这样一张生日贺卡。

画面充满了幸福和温暖,她的心却似跌进了冰天雪地的寒冬。

大概是卧室的冷气开得太大了。叶翩然抱过床头的那只公仔小熊,想寻觅一丝暖意,不小心按压到它的脑袋,陈百强忧伤的声音充斥在耳边——“

“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为何我心一片空虚?

感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满腔恨愁不可消除。

为何你的嘴里总是那一句,为何我的心不会死?

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不对,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

…”

在邮件的最后,沈炜留了一行字:“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给你送上生日祝福,直到你嫁作他人之妇,找到幸福的归宿。不管那个人是杨汐,还是其他人。”

原来,他知道她和杨汐在一起,他一直都知道…

2003年春天,那场突如其来的“非典”,是很多人都无法抹去的灰色记忆。

早在2002年底的时候,有关“非典”的消息,就在网上某些论坛里零星地散播开来。叶翩然还听杨汐和陈晨讨论过这事,最早是从广东那边传来的,说是河源一带爆发了一种传染性很强的病,有人说是“鼠疫”。因为本省离广东很近,叶翩然不由有些担心,杨汐笑她杞人忧天:“女孩子就是胆小!”陈晨说:“放心,天塌下来了,有杨汐替你扛着。”

叶翩然于是释然。

无论外面风雨交加,她都相信,身边会有一双有力而温暖的臂膀,为她护航。

开了学,已是大二的下学期。依然南北分飞,依然相思成灾。叶翩然天生一张娃娃脸,皮肤细致柔滑,经常被别人误会是大一的新生。更让人哭笑不得的,叶翩然有一次从阅览室出来,一个穿碎花衬衫的男生把她拦在楼梯上。她抬眼望去,那男生脸涨成了猪肝色,刘海留得很长,半遮半掩着,深深的双眼皮,腼腆忧郁,很像仔仔周渝民。

“我想和你交朋友。”叶翩然还未反应过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封情书。待她回过神,那人已经走远,高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回到寝室,叶翩然拆开信一看,竟然是一年级的外系男生,美术专业的。他每个星期五下午都会到阅览室看书,目光不知不觉被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墙角的叶翩然所吸引。她低垂着眼睫,看到动情处,嘴角漾起一朵微笑。那种清淡而沉静的气质,在姹紫嫣红的大学校园里显得十分醒目。

孔芊芊一把抢过她的信,在众姐妹面前,声情并茂地朗读了一遍,然后感叹地说:“叶翩然,我敢打赌,你躲不了桃花劫!追求你的男生肯定前赴后继,像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果然,叶翩然拒绝了这个外系的学弟后,又陆续有其他追求者出现,用送情书、玫瑰或者到校广播站点歌等方式,向她求爱。叶翩然渐渐不胜其扰,恨不能在额头上写几个大字:“已有男友,请勿打扰!”

在那么多糖衣炮弹面前,叶翩然的心早已设了防,像铜墙铁壁,任何丘比特的箭也射不进来。爱情,对她来说,已是一种信仰,就像张信哲在歌里唱的: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我爱你,是多么温柔多么勇敢的力量。

我不管心多伤,不管爱多慌,

不管别人怎么想。

爱是一种信仰,把我带到你的身旁。”

午夜,她躲在被窝里,一条一条阅读杨汐发来的短信。当读到那句:“亲爱的,五一我会到N大来找你。不用接站,乖乖地在寝室等我!”时,忍不住莞尔,回他一句:“好,我等你。”

原本,这是一个甜蜜的约会。5月1日,杨汐背着行囊的身影出现在叶翩然寝室门口,周围一片惊艳的目光:“难怪叶翩然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原来有个极品帅哥男友!”

中午,陈晨在学校餐厅请客,为杨汐接风洗尘。下午,杨汐应邀参加了体育系举行的篮球友谊赛。一边是N大体育系的男生,一边是外校人员。交锋异常激烈,场边挤满了观战的人群。叶翩然站在前排,看着杨汐在场上抢断、过人,连投两个三分球。大家掌声雷动,女生们的尖叫,完全盖过了裁判的口哨声。叶翩然在旁边喊加油喊到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杨汐迳直走向叶翩然,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矿泉水瓶,说:“给我喝一口!”那瓶是她已经喝过的,只剩下小半瓶,叶翩然连忙拿出另外一瓶递过去:“喝这瓶吧,没开盖的。”“不,我就喜欢喝你喝过的!”杨汐理直气壮地说,神情语气有一种不管不顾的执拗,又透着几分孩子气,在那么多相识与不相识的人面前。

旁边有认得叶翩然的,向她投以羡慕的微笑,小声地交头接耳:“这个场上最帅的男生,就是叶翩然的男朋友。”

叶翩然看到杨汐得意地笑,歪着嘴角,邪气十足,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做的,目的是告诉N大那些男生,自己已经名花有主。她虽然有点害羞,直臊到耳根,但心里并无一丝怨怪,反而有深深的甜蜜喜悦。

吃过晚饭后,叶翩然带杨汐去逛校园。这是她长久以来最想做的事情,和杨汐像一对普通的校园情侣一样,牵着手靠着肩,在月光下徜徉,即使不说一句话,心里也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她不在乎周遭那些或羡慕或妒忌的眼光,她只要这种感觉,属于平凡人的小爱情,简单而安静。

在这一刻,他们是平等的,没有人高高在上,也没有人卑微得低到尘埃里去。

晚上,叶翩然把杨汐带到附近的宾馆房间安顿好,就要离开。杨汐不舍地抱住她,一边轻吻她的耳垂,一边说:“我来了,你还要走吗?”

叶翩然挣扎犹豫了半天,理智和情感强烈碰撞之后,还是留了下来。上回那场虚惊让她心有余悸。但此时此刻,面对杨汐深沉而热烈的灼灼眸光,她把持不住自己…

夜色如水,月华迷离。叶翩然倚在窗前,欢爱后的激情在五月的凉风中慢慢冷却。杨汐为她披上一件衣服,在她耳际低声说:“翩翩,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叶翩然愣了一下,她从未想过结婚的事情,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我还没想好,毕业后在哪里工作呢。”她喃喃地说。

“这还用想?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杨汐说得理所当然。叶翩然却不敢肯定。杨汐十有八九是不会回D市这座偏僻小城的,全国名牌大学,学的又是热门专业,在上海、北京、深圳等大城市找份工作应该不是难事。而她呢,大学没什么名气,中文系又是万金油,要想在大城市立足不那么容易。何况作为独生女,父母的意思希望她能回D市,或者留在省城,至少离他们近一些。

“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嫁给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想得美!”叶翩然转身捶他。杨汐狠狠地把她揽进怀里:“除了我之外,你还有得选择吗?”

叶翩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对他微笑。她不想失去杨汐,却又没有勇气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他。

孰料第二天,学校方面就接到通知,说是S市也发现疑似“非典”病例。

当时,“非典”疫情已经扩散,从广东开始,蔓延到北京,迅速席卷了全国。电视新闻里滚动播报各省市“非典”确诊及死亡人数。本省虽尚未发现确诊病例,但市民谈“非典”色变,争相上街抢购板蓝根、口罩、白醋,连平日无人问津的消毒水也卖到脱销。

一个在北京就读大学的S市男生,五一从北京回家,下午和杨汐他们打了一场篮球,当天晚上就高烧不退,被送到医院急救,经省里专家会诊,确定为疑似“非典”。

一时间,N大校园人心惶惶。学校领导和老师立即启动颖预案,找到当天下午和那个男生近距离接触过的学生,送进校医务室进行隔离观察。

杨汐和陈晨都成了隔离对象,最糟糕的是,杨汐在被隔离的第二天,就出现了发烧、咳嗽等症状。叶翩然精神紧张到了极点,她整日惶恐不安。校医务室和她住的女生宿舍并不远,突然像隔着一个太平洋,难以逾越。她和杨汐遥遥相望却不能相守,只能靠发短信来交流。

杨汐被隔离的半个月,叶翩然天天不停歇地发短信,发到她手指都软了。她每天早上一起床,便跑到医务室外面,隔着大铁门,对着杨汐唱歌,唱他最喜欢的张信哲的《信仰》。虽然杨汐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他还是发短信告诉她,她唱得很好听。

十五天之后,隔离解除,杨汐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走出铁门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放风出去的劳改犯。陈晨走在他身边,低低地诅咒一句:“我第一次觉得N大的空气新鲜!重获自由的感觉,真他妈的爽!”

叶翩然一大早就守在门口,看到杨汐出来,她一下子扑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呜呜大哭。

这是她第一次在杨汐面前这样哭。重新闻到他身上清新的体味,投进他宽阔温暖的怀抱,叶翩然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十多天来的恐惧和绝望,让她明白,跟失去杨汐的痛苦比起来,她骄傲而卑微的自尊和两人的身份差异都算不得什么。

杨汐,是她在这世上最不愿意失去的东西。

杨汐看到她哭得稀里哗拉,心里既感动,又愧疚。他到N大来看她,反而惹她担心流泪。

叶翩然忽然抬起头,睫毛上犹闪着盈盈泪光,笑容却灿烂无比。她在他脸上轻轻一啄,温柔而笃定地说:“杨汐,你去哪我就去哪!”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要为自己的爱情勇敢一次,奋不顾身一次。

她有信心,和杨汐并肩作战,一起对抗生活的艰辛荒凉。

大三那年寒假,杨汐跟叶翩然商量,希望春节上他家见过父母,将恋情公开。

时下,大学里谈恋爱已经很正常,大多数家长都不大会反对。夏芳菲在大二春节的时候,就将那位新疆男友千里迢迢领进了家门。她的父母对小伙子非常满意,热情招待他,临走时还捎了一大堆土特产,叮嘱他下回再来D市玩。夏芳菲告诉叶翩然,男友在家享受的是准女婿的待遇:“我妈给他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糖称铊蛋。四个大鸭蛋,他狼吞虎咽,给噎得说不出话!”

按照D市的风俗,男方头一回登门拜访,如果女方父母端上一碗白糖称铊蛋款待,就表明认可双方的恋爱关系,接受这个准女婿。

叶翩然没有夏芳菲那么大胆。正月初八那天,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在早餐桌上,犹豫再三,才嗫嚅着吐出几个字:“爸,我交男朋友了,他叫杨汐,是我高中同学。今天,他想让我上他家去作客。”

因为叶翩然先前没有透露一丝风声,叶父乍听她这么说,很是意外和吃惊:“你们好了多久?怎么我和你妈一点都不知道?”

叶翩然将两人恋爱的过程简单地说了一下,叶家父母都后悔自己迟钝。其实,从平时女儿的一些反常举动中,也能看出些蛛丝马迹的,只是他们太粗心,都给忽略过去了。

为人父母的心中不由感慨:多么不可思议,那个裹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那个蹒跚学步呀呀学语的幼童,这个前不久还趴在父母膝上撒娇的女儿,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已经到了交男朋友的年龄!

叶父试探着问:“那个男孩家里是干什么的?在哪里上大学?成绩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他父母都在政府机关供职…”叶翩然回答。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着急地说:“他就在下面等我,我要走了!”

杨汐这次邀叶翩然去他家,并不单纯只是作客,而是上门拜会父母,两人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叶翩然想法很单纯,作父母的可不糊涂。交男朋友的事,叶翩然事先也没跟他们商量,已经算是先斩后奏。而现在冒冒失失上男方家里去,万一受到冷遇,或者被人看低了…叶家虽然不富裕,但对这个乖巧听话的独养女儿,也是极尽宠溺的,他们不愿意孩子受到一丝委屈。

“你现在去他家,算是怎么回事?”叶父阴沉着一张脸,神情严肃地说,“你们太年轻,不懂得人情世故。这种事,应该是他先上我们家拜访,然后你再去他们家!”

叶翩然被父亲说得一愣一愣的。杨汐初八从山东看望爷爷回来,初九就叫她去他家里,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们确实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讲究。

“这样吧。”叶父缓和语气道,“你打电话叫他上来,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男孩子,值不值得跟他交往?”

叶翩然照父亲说的做了,杨汐在电话里很爽快地答应。

不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叶翩然走过去开门,杨汐站在门口,穿一件藏青色的羽绒衣,脖子上围着她织的那条深蓝色围巾,鼻头微红,气喘吁吁,可见他是一口气跑上来。

见到叶家父母,杨汐明显有些拘谨,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紧张。叶父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叶母忙着倒茶,又叫叶翩然去把瓜子、饼干、糖果等点心端出来。

叶翩然随母亲进厨房去拿点心,等她出来时,就见叶父从茶几上拿了一包烟,递给杨汐:“哦,都忘了问,你抽烟吗?”

“我不太会。”杨汐说,还是很礼貌地将烟接了过来,“只在心烦的时候抽,没上瘾。”

叶父又开始问杨汐在大学里学的专业等情况,杨汐一一作答,神态渐渐自然起来。

叶父对他态度很客气,眼神中已流露出欣赏的意味。虽然只交谈了十几分钟,但他对这个英俊阳光而又聪明的男生,明显很有好感。

“听翩翩说,你父母都是政府机关的。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父亲在哪个部门工作?”

杨汐想一想,很谨慎地说:“我父亲叫杨江南,因为我爷爷是南下干部,随解放军部队下江南以后才生的我父亲,所以名字里有江南两个字。”

“杨江南?”叶父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是不是分管城建的副市长杨江南?”

杨汐点头。

叶父脸色微变,抬头望了叶翩然一眼,说:“翩翩从小被我们宠坏了,有点任性,恋爱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作父母的说一声就…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怎可如此马虎?”

杨汐连忙答道:“叶伯伯请放心,我和翩翩是真心相爱的,我会好好照顾她!”

从叶家出来,杨汐长长地舒一口气,对叶翩然说:“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紧张,像三堂会审,也不知道过没过关?”

叶翩然和父亲还没来得及交谈,就和杨汐一起出门了,也没问他的意见,不过,看父亲脸上的神色,他应该对杨汐还比较满意。

“你也知道紧张啊?”叶翩然说,“那我呢?呆会儿去见你父母,更不知道慌成什么样!”

“放心,我父母很开通的。”杨汐一把攥住她的手,笑着说,“不让他们操心,就白捡一漂亮儿媳妇,还不高兴死啊?”

叶翩然却依然忐忑。上次打电话到杨汐家里,听他父亲的声音,像是个很威严的人。

她高中时代留下一个后遗症,凡是见到不苟言笑、表情严肃的长辈,就忍不住心里发怵。

而对方不但是长辈,还是杨汐的父母。

她实在太想得到他们的认可了,因为这关系到她和杨汐的未来!

杨汐的家,位于城北江边,是一栋两层的红砖洋楼,外面有一个占地颇大,花木扶疏的院落。院子正中是四根石柱搭起的葡萄架,粗壮的藤蔓缠绕,一直延伸至楼前。光秃秃的枝干上,零星地悬挂着几片残存的萄萄叶,在冬日慵懒的阳光照耀下,分外萧瑟。

杨汐告诉叶翩然,这排临水而建的红砖洋楼是市里的老干部公寓,以前他爷爷住着。爷爷迁回山东后,他父亲就买了下来,从市委家属院搬过来住。他爷爷膝下有一男两女,两个姑妈一个在北京,一个在美国。大姑妈是人民大学的教授,大姑父是律师,在京城颇有名气。小姑妈和小姑父都是外交官,在驻美领事馆工作。现在留在D市的,只有他们一家。

“兄弟姐妹三个人当中,我爸爸职位最低,赚钱也是最少的。”杨汐一手揽着叶翩然的肩膀,凑近她耳旁说,“我妈说就指望我将来替他们翻身了!”

叶翩然到现在才知道,杨汐身上的贵气,和那份傲睨一切,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搞了半天,原来你是高干子弟啊。像我这种平凡小女子,还真是高攀不上!”她轻轻甩脱杨汐的手,作势要离开。虽然玩笑的成份居多,但她的确在这一刻感觉到自己的平凡和卑微,先前好不容易建立的自信,又有些摇摇欲坠。

“你不知道,衙内一般都喜欢平民女子吗?”杨汐笑着将她扯回自己身边,“何况我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是的,她无处可逃,爱情已将她逼入了绝境。与其忐忑退缩,不如挺起胸膛,勇敢接受。

杨江南不在家,接待他们的是杨汐的母亲冯耀华。这是一个身量颇为高大壮硕的妇人,有着线条明朗的五官和锐利的眼神。和叶翩然先前想象的光鲜亮丽、举止优雅的官太太形象不同,她衣着朴素,干净利落,面孔冰冷英锐,不怒自威。

“妈,这就是翩翩。”杨汐说,拉着叶翩然在沙发上坐下,“今天我带她来给您和爸爸拜年!”

杨汐和他母亲长得很像,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眼底不经意透露的些许傲慢。叶翩然怎么也感觉不到,这样的母亲会是“开通的”,光是她打量自己的眼光,就冰冷而咄咄逼人,像要把她穿透了似的。

“阿姨好。”叶翩然叫了一声,窘迫地将头垂下去。冯耀华脸上似笑非笑,很快移开目光,对杨汐说:“你爸刚刚出门去了,临时有个会。中午就在这儿吃饭,我去叫小张准备一下,炒几个好菜。”她口里的小张是杨家的小保姆,一个面目清秀的农村女孩。

叶翩然跟着她站起来,说:“不用客气。要不,我来帮忙吧?”

“你会做菜吗?”冯耀华有些意外地回头。她摇摇头,局促不安地说:“我可以摘菜、洗菜。”

冯耀华嘴角扯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对杨汐说:“小汐,好好招呼你的客人。想吃什么,桌上都有,尽管拿。”

待母亲走后,杨汐从果盘中挑了一个大鸭梨,说:“我记得你最爱吃梨。”他拿出水果刀,开始削皮:“我妈很好相处吧?我早就说了,她不是母老虎,不会吃了你!”

叶翩然没有说话,怔忡地看着黄绿色的长长的果皮从他的刀下不断地延伸出来。

这是杨汐的绝技。他削的梨皮薄且连刀不断,削完后,还能复原成一只梨的形状。叶翩然曾啧啧称奇,并要他教自己削梨。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孩,水果刀在她手里不听使唤,皮总是断成一块一块,支离破碎,还挖去很多梨肉。原本硕大的梨子,最后变得只有苹果那般大。杨汐常常嘲笑她:“梨到你手里就小了一半,成辊肥!”

杨汐歪着头,专心削手里的梨,动作那般灵巧,很快就将一只大鸭梨削好,笑眯眯递到她面前:“看吧,我削的梨皮从来都不会断!”语气中带着某种骄傲。

晶莹洁白的梨肉,让人垂涎欲滴。叶翩然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杨汐在旁边问:“好不好吃?”

“馋了?”她随手拿过那把小刀,将梨削了一小块,送到他嘴边,“你也尝一口!”

杨汐似乎迟疑了一下,才张开嘴,将那块梨肉咬进嘴里。他以前听人家说,分梨不吉利的,暗喻“分离”。

外表看着鲜嫩爽口的大鸭梨,却果肉粗糙,甜少酸多。杨汐慢慢咽下去,掩饰着心头的不安,不露声色地说:“你一个人吃吧,我再削一个!”

饭菜很快就好了。杨江南还是没回来。三个人围着餐桌而坐,杨汐不停地给叶翩然夹菜,她碗里很快就堆得满满的。当着冯耀华的面,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够了,够了。这么多,我哪里吃得下?”

“是啊,小汐,不要撑着人家。现在的女孩子,都爱瘦身减肥。”冯耀华看了叶翩然一眼,忍不住说,“不过,小叶太瘦了一点,小脸盘子,又细胳膊细腿的。女孩子家,还是丰腴结实些,看着有精神!”

“妈,她那是天生的,怎么都吃不胖。一米六二的个子,只有一百来斤。”杨汐笑道,“上大学以后还胖了一点,以前更加纤细瘦小,像根豆芽菜,风一吹就会刮跑!”

叶翩然暗地里白了杨汐一眼,埋怨他这么多话。平时觉得他挺成熟挺稳重的,谁知一到母亲面前,也变回一饶舌的小孩。

那一顿饭吃下来,气氛还算融洽。冯耀华对叶翩然没有太热火,也不算冷淡,更没有像寻常父母一样刨根问底,维持着市长夫人的风度,没让她难堪。但临走时,也不说半句客套话,邀请叶翩然下回再来。

像她这种身份的人,对你就是再不满意,也断不会出言不逊,让人真的下不来台。

在送叶翩然回家的路上,杨汐牵起她的手,笑容满面地说:“你先前中了港台言情小说的毒,把自己想象成了受歧视受虐待的小媳妇。现在的家长都很开明,哪有这么多门第之见?”

叶翩然不说话,转头望着车窗外面的街景。正月的天气并不暖和,虽然连晴,气温却没有回升。但沿江路两边的柳树,已经抽出了细细的新叶,星星点点,绿意沁人。

叶翩然感觉杨汐妈妈并没有把自己当杨汐的女朋友,这餐饭,充其量只是招待一般的同学。从对方的眼神中,她知道冯耀华并不喜欢自己,而她对冯耀华也有某种排斥。

杨汐母亲是个女强人,干事业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在家里也很强势,有他将军外公的遗风。大概因为这个原因,杨汐才会不喜欢个性太强太聪明的女生,而对娇柔恬静、小鸟依人的叶翩然情有独钟。

“妈妈一心扑在事业上,平时很少管我。我从小就是保姆带大的。”杨汐说,“在她面前,我几乎没有撒过娇,尊重、畏惧多过母子亲情。不过,这些年好多了。她开始会关心我的事,和我谈心。我看得出,她正在努力弥补,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

叶翩然很难想象这样的母子关系,她印象中的母亲,都是像自己的妈妈一样,温柔、和善、亲切,虽然偶尔有点婆婆妈妈,有点唠叨。

当晚,叶父把女儿叫到自己房间,在灯下深谈。

杨汐聪明俊秀,优秀得出乎他的意料。对小伙子本人,叶父完全没有意见。但他顾忌杨汐的家庭:“像那种家庭出身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坏毛病,一般都轻狂自大,眼高于顶。而翩翩你,作爸爸的最了解,外表文静柔弱,骨子里很倔强,很好强,还有一点任性。即使他家里不反对你们在一起,照你们这样的性格,也是很难和睦相处。”

“不,爸爸,我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决定和他交往的。他对我真的很好,虽然人有一点点骄傲,有一点点孩子气,但他会忍让,会迁就我。”叶翩然低声问,“爸爸,这个世界上有完全合适的恋人吗?没有吧?像你和妈妈当初不也是磨合了很久,才成为一对恩爱夫妻吗?”

“我和你妈妈的差距,没有你和杨汐的大。你们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叶父语重心长地说。

她皱着眉头问:“照你的意思,只有门当户对的婚姻,才有幸福可言?”

“起码幸福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叶父叹息,“现在恋爱自由,爸爸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但是,希望你自己好好把握。”

叶翩然回到自己的卧房,望着窗外泛着忧郁蓝色的深邃夜空,无尽惆怅。

昔日的欢愉,杨汐、爱情和幸福,对她来说,都像个一触即醒的梦境。

第四十二章[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