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秦页前脚被老三的人抓进王府,后脚就有人来劫狱,老三会怎么想?而别人又会怎么看他?

他在父皇心中,向来是不喜欢权谋的,现在闹出这么一件事,不管父皇相信不相信,多多少少也是会有些影响的。

“王爷,属下认为此事十分可疑,”说话的是个四十余岁留着胡须的男人,他身材微胖,笑起来一团和气,看起来是个十分敦厚之人。但是只要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就是最受汀王信任与看重的谋臣方子正,“广平王为什么会以为秦页身上有什么不可说的机密?一定有人故意诱导了此事,才让广平王有了这种想法。然后等秦页押进大牢后,又特意做出救人不成杀人灭口的样子,好让广平王加深怀疑。”

元修能食指轻轻的点着桌面,沉吟道:“子正你的意思是?”

“有人想要您与广平王之间出现矛盾,”方子正道,“四位成年皇子中,唯有您与广平王的封地相邻。有人担心广平王成为您的助力,所以故意挑拨您与广平王的关系,削弱你的实力。”

“既然有心人想要挑拨,早就该下手,”元修能双手交握,“何必等到现在。”更何况元文淮这个人,他根本就没有多少真心拉拢的意思。

“因为背后之人担心的不是广平王,而是广平王妃,”方子正眉头紧锁道,“自从姬氏嫁到广平州后,就一直很得民心,加上姬家的势力,自然会有人担心姬家因为广平王的原因成为您的助力。”

元修能敲着桌面的食指停了下来,轻笑一声,眉宇间染上点点风流:“能有这种手段的人,不可能是老四,你觉得是老大还是老五?”

“义和王最擅长的是韬光养晦,不像是主动出击的人。”方子正低声道。

闻言笑了笑,元修能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扬的细雪:“再过两日就是除夕,我们也给老大送一份大礼。”

伸出玉白的掌心接住那些凉丝丝的细雪,元修能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他确实很看中姬家的势力,可是老三那样的性格,不会是个好帮手。

想要拉拢姬家,就必须要与老三绑在一起。但是老三那种贪生怕死的个性,谁也不敢保证他什么时候就会拖自己后腿了。

猛的合拢手心,元修能合上眼眸,继续恢复温润如玉的模样。

再等等,再等一等,不能着急。

广平王府中,杜筱禾看着坐立不安的元文淮,弹了一半的曲子停了下来:“王爷,您怎么了?”

元文淮当下无心听曲,见杜筱禾停下也不介意:“也不知是什么歹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来劫狱,若是护卫没有发现,不知会酿成什么祸事。”

杜筱禾浅笑道:“这等小事王妃一定能处理好,王爷您何必担心?”

听了这话,元文淮眉梢微皱,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耐烦,当下便道:“生杀之事,怎么会是小事?”

“妾身失言,”杜筱禾忙道,“只是王妃一直太过能干,让妾身忘了她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这些贼人如此大胆,竟敢为一个小犯官来劫狱,实在太不把我们广平王妃放在眼里了。”

元文淮想到今天早上被抬出王府的几具尸体,面色白了白。

“难道是汀……”杜筱禾猛的掩住嘴,“是妾侍想多了。”

说话说一半,是最容易引起人好奇的。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总会忍不住多问上几句。

可是杜筱禾遇到的是一个不那么正常的王爷。

“这事王妃一定能查出来的,你别乱猜,”元文淮摆了摆手,“今天本王没心情听曲儿,你退下吧。”

这點州的小调听久了,也没甚意思了。

杜筱禾带着温婉的笑走出院子,第一次在广平王府沉下了脸。

“废物!”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她几乎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量,才让自己的笑容恢复成温婉可人的模样。

☆、不将就

除夕是家家户户一起热闹的日子,王府里的下人也喜气洋洋的换上了新衣,准备着除夕晚宴。

王府的大厨房里热气腾腾,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精挑细选着每一样食材,还要定好什么碗碟装什么菜,上至管事,下至粗等杂役,在大冬天里都热得出了一声汗。

“龙凤呈祥蒸上没有?”管事带着头巾面罩,以免污了食材。得到肯定答案后,他走到大蒸笼旁看了看,“注意着火候,这是王妃进府后在王府过的第一个除夕,你们万万不可出了半点漏子,到时候惹得王妃不快,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有赵宝的前车之鉴,王府上下谁也不敢在王妃面前有半点小心,所以管事一说这话,满屋子的人顿时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管事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出厨房摘下面罩,想起王妃如此在王府里的势力以及那几个千娇百媚的姨娘,就忍不住抹了一把汗,今晚可真是妻妾欢聚一堂,只求那几个姨娘别闹什么幺蛾子,害得他们这些下人跟着倒霉。

要他来说,王妃虽不是五大世家出身,但也是庆国七大新贵里地位最高的姬家嫡女,这身份若是不嫁给皇子,而是嫁到其他人家,哪个夫家敢纳这么多妾侍?

王妃多能干的人啊,能文能武,听说能在在一百多步远的地方一箭双中靶心,所作的诗画更是引起无数文人学子追捧;人能干心肠又好,为了广平州的百姓整日奔波。虽然王妃嫁到广平州才几个月,可是这几个月广平州的改变却是有目共睹的,这都是王妃的功劳啊。

他是广平州人,妻儿就住在城内,当初海贼突袭时,若不是王妃领兵浴血抗敌,他的妻儿哪里还能保住?

人不能没良心,他们一家人的命都是王妃救的,所以他对王爷的所作所为就不太看得惯,只可惜他只是个不起眼的下人,能做到的也只是每日让厨房用最好的食材给王妃做膳食而已。

王府正院中,姬昭换下身上的骑装,用眉黛描着眉,对身边的青萍道:“今晚巡逻的护卫每人多发半贯钱,夜里记得让人给他们送饭食。今日没有宵禁,让他们打起些精神,免得出现一些不必要的意外。”

人多的地方,就容易闹矛盾,这要是闹起来打起来,大过年的也不好,更何况现在已经有烟花爆竹这些东西,若是有人不注意,点燃了什么东西,引起火灾就很麻烦,现在的建筑木料用得多,火势只要窜大,救火就来不及了。

“您就放心吧,有那些巡城是围在,不会有事发生的,”青萍笑着替姬昭绾了一个飞仙髻,然后配上华丽的头饰,“如此喜庆的日子,还想这些事做什么?”

知道这丫头是想让自己轻松一下,姬昭失笑着放下眉黛,任由她们几个替自己挑选衣服首饰,顺手打开妆台上的一个首饰盒,里面放着一对鸡血石手镯。

她皱了皱眉,“我何时有这么一对手镯?”

“这个是今天早上王爷让人送来的,说是您喜欢红色,这手镯正配您。”

姬昭神情冷淡的把盒子合上放到一边:“取那对红珊瑚银手镯来。”

“是。”青萍忙捧起装鸡血石手镯的盒子放到一边,转身取出一堆红珊瑚银手镯给姬昭戴上:“王妃的手腕好看,今日又是穿的白狐毛绣红梅宫装,戴这对手镯正合适。”

姬昭轻笑出声,语带怀念道:“这对手镯还是我出嫁前二弟送给我的。开春后,他就要去参加春闱,只盼他能金榜题名,免得再被父亲日日念着读书。”

“二公子天资聪颖,小小春闱定不会在话下。”青萍小心的给姬昭上妆,王妃有一兄一弟,在京城年轻公子中是惊采绝艳的人物,偏偏二公子内里不爱读书,惹得老爷夫人日日督促,也难怪王妃现在还在担心二公子春闱之事。

“也难为他了,”姬昭看着镜中的自己,任由青萍在自己额间画上了一朵红梅,闭了闭眼,随即缓缓睁开,“准备去前殿吧。”

元文淮轻啜一口酒,看了眼身侧的空位,视线扫到下首千娇百媚的姨娘们,突然觉得有些乏味,没滋没味的又埋首喝了一口酒,怔怔的看着酒杯出神。

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他抬头看去,就见姬昭身着漂亮的绣红梅狐毛宫装走了进来,鬓边的红宝石步摇就像是最漂亮的点缀,把她的皮肤衬托的白嫩无瑕。

原本还坐着的几个小妾见到姬昭的身影,全部站起身垂首等待姬昭落座。

元文淮站起身,朝外面走了两步,见姬昭要给自己行礼,率先开口道:“你我乃是夫妻,不必多礼,快快落座。”

“谢王爷,”姬昭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在元文淮身边的空位坐下,见那些侍妾还站着,便微微颔首道:“都落座吧。”

“谢王妃。”几个小妾松了一口气,她们平时很少有机会见到王妃,听说王妃声名在外,原本还担心她会为难她们,结果没有想到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让她们落座了,连斟酒布菜这些事情都没有让她们做。

“王爷,王妃,是否传膳?”白术小心翼翼的看着这对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交流的夫妻,“厨房的人都准备好了。”

元文淮扭头看姬昭,姬昭微微点头,元文淮收回视线道:“传。”

两人虽然坐在一起,但是姬昭除了落座前跟元文淮说了一句话,其他时候根本连口都没怎么开。

几个侍妾看出姬昭待王爷的冷淡,也不敢随意开口,老老实实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餐具发呆。

柳如丝看了看姬昭,又看了看元文淮,鼻翼微动,也垂首不语。

元文淮看着姬昭近在咫尺的右臂,视线从那支红珊瑚银镯上扫过,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听闻王妃院子里有间小书房,等宴席散了后,可否让我去看看”

姬昭侧首看了元文淮几息的时间,见元文淮神情越来越不自在后,才缓缓收回视线道:“不过是些闲书,没什么可看的。”

妾侍们不自觉的把脑袋埋得更低,她们一点也不想听王爷想宿在王妃屋子里却被拒绝的现场版。

“琬琰看的书怎么会是无用的闲书,你就不用自谦了,”元文淮干笑两声,“等下我们就去看吧。”

姬昭轻飘飘的看他一眼,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菜一道一道的上桌,姬昭面带笑意的安静用宴,直到宴席结束,也没有对在座的诸位妾侍有任何为难之意,让原本还吊着心的妾侍彻底放下心,就连她们见到王爷跟在王妃身后出去,也起不了半点嫉妒之心。

她们这些做妾侍的互相之间争宠还可以,可是在王妃面前,别说争宠,就连说话行事都要小心,不然被撵出府也不过是王妃一句话的事。

曹姨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了眼其他几个同样松口气的妾侍,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诸位姐姐怎么了,”杜筱禾声音轻柔的开口,“既然王爷与王妃回了院子,妹妹也告辞了。”

几个妾侍没人搭理她,唯有比较老实的陈姨娘应了她一声。杜筱禾也不介意,带着笑意离开了。

“摆出这个样子给谁看呢,呸!”徐姨娘被关过紧闭,吸取教训后只要与王妃有关的事情,就坚定的站在王妃这一边,恨不得让全府上下都看出,她再也不敢与王妃作对。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王爷连动都没有动她,装什么装。”徐姨娘是丫鬟出身,以前跟着嬷嬷做事,知道怎么分辨出一个女人是不是处子,所以她几乎敢肯定,这个杜筱禾还是完璧之身。

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點州的第一美人,实际在王爷心里,她还比不上她们的地位呢。

正院中,姬昭与元文淮隔着三步远的距离站着,元文淮看着姬昭眉宇间冷淡的态度,忍不住问出藏在心中已久的话:“琬琰,我们是夫妻,你对我为何如此冷淡?”

姬昭没有料到元文淮会问这话,嗤笑一声,略嘲讽略冷淡道:“那我能问问王爷当初为什么要弃城逃跑吗?”

看清姬昭眼中的轻视与漠然,元文淮怔住,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想入我眼的男人,就算他不能顶天立地,但至少也不能贪生怕死,”姬昭的凤目中皆是冷意,“王爷性子温柔,不喜杀戮,而我自小习武,做不到柔情似水。既然我们不是彼此欣赏的对象,就不要假意勉强。”

“可是……我们是夫妻……”元文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姬昭垂下眼眸,“夜深了,王爷请回。”

她不想让自己过将就的日子,如果将就成了习惯,那么就会将就一辈子。生命的可贵就在于享受生活的乐趣,如果连这点乐趣都没有,活着还不如死了。

转身把元文淮关在门外,既然连生活都不想将就,她又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将就。

元文淮神情麻木的走出正院,下台阶的时候,不慎一脚踩空,重重的摔倒在地。

“王爷!”白术等下人吓得忙伸手去扶,却被王爷一把推开。

“滚开!”元文淮踉跄了几步后才站稳,低头看着被摔破的掌心,眼底一片茫然。

☆、翩若惊鸿

“王妃,您昨夜何必把话说得那般直白,”青萍小心的替姬昭绾好发髻,见姬昭脸上并没有不悦之色,才又道,“总归是王爷,若是他发作起来,也不好看。”

姬昭神情慵懒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道:“应付他那点花花心思太费神,整日忙着处理广平州的事务已经很伤神,我不想再跟一个男人牵扯不清浪费时间。”

整个广平州的政务乱得简直像一团乱麻,官员欺上瞒下,鱼肉百姓,老百姓求救无门,甚至有几个县的粮仓竟然是空的。她让人一查,才知道粮仓的东西是被运到汀州去了,这广平州究竟是广平王的封地,还是汀王的封地?

前些日子她趁机发作了不少官员,这团乱麻倒是理清了不少。除去她未出嫁前就安插到广平州的人,他真正能用的人很少。

她让杨仲安排人送信去京城姬家,就是为了让大哥把她之前准备好的人手安排过来,不然时间拖得太久,就要出现乱子了。

换好骑装,姬昭用完饭,碧游匆匆走进来道:“王妃,下面的人来报,昨夜王爷回房后便熄灯休息了,今早起床后,并没有异常。”

姬昭闻言点头:“只要他没做过分的事,就随着他,没事不用跟我禀报。”

“是,”碧游点了点头,转而换了话题,“您两月前让工匠做的攻城车已经做出来了,只是没有您的命令,工匠不敢轻易试验效果。”

“人烟稀少的山林找到没有?”姬昭皱了皱眉,攻城车这种东西,不管成没成功,都不能让别人知道。

“前些日子冯先生已经找好了一个地方,”碧游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只是最近天寒地冻的……”

“冬日里觉沉,此时恰好,”姬昭沉思片刻,“就今晚吧。”

只可惜现在虽然已经有了火药来做烟花爆竹,但是现在却无法用在军事上,若是以后……

子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队人马无声无息的出了城,因为近来暗中清查贪官污吏是常事,所以守城卫兵看到王府的令牌后,就立刻放了行。

等这队人马离开以后,一个守城卫兵还搓着有些凉的手道:“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哪个官老爷要倒大霉了。”

“与你有何干,闭上嘴吧,”站在他对面的卫兵瞪了他一眼,“上一个多嘴的卫兵,你现在还看到过他吗?”

这个卫兵突然想起一个月前,有个同僚因为喝醉酒泄露了王妃半夜带领人马出城的消息,第二天就被人发落了。想到这,他顿时变了脸色,讨好的朝对面同僚笑了笑:“李哥,多谢提醒,我下次绝对不多嘴了,多谢多谢。”

密林中,姬昭俯身看着被攻城车几下便撞断的参天大树,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很好,这次的工匠全部重重有赏,待到日后,我定会让你们因为这些东西扬名天下。”

几个随队而来的工匠顿时面露喜色,他们不过是低贱的匠人,别说扬名天下,能得贵人重用,那已经是八辈修来的福分,哪敢再奢求许多。更何况在跟着出城时,他们原本以为会性命不保的,谁知竟有这意外之喜。

“尔等虽只是匠人,但是在我眼中,你们俱是有才华之辈。有些人的才华在于诗书,有人的才华在于口舌,而你们的才华在于你们的手上,”姬昭看着这几个匠人,“我在城郊有一处别院,虽然不豪华,但也算整洁,几位先生若是不嫌弃,就请诸位到别院安静的住下,以便创造出更多的有用之物。”

这些工匠她肯定不会放他们离开的,当初她挑选这些人来用,就是看中他们不仅有头脑,有手艺,并且还没有父母妻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才会提出优渥的住宿条件来吸引他们。

也许在其他人眼里,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但是在她看来,只要好好利用,这些工匠日后肯定会创造出更多的东西。

匠人们当然不会反对,他们知道这是王妃给他们的选择,也是给他们唯一的后路。

如果答应,他们还有可能享受荣华富贵,如果不答应,那么他们就有可能见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阳。

见这些工匠都答应下来,姬昭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张顺忠轻声道:“今日之事不要泄露出去,这些攻城车找个不打眼的地方放好,今晚来的人全是信得过的人吗?”

“请小、王妃放心,这些都是当年与我一起跟着王爷到广平州的兄弟,他们都是嘴紧可靠的人。”张顺忠行礼道,“他们的家庭情况都很清楚,不会存在任何问题。”

姬昭点了点头,笑着道:“这几年辛苦你了。”

“为王妃做事,属下不辛苦。”张顺忠面色严肃的抱拳,“请王妃不要这样说。”

“没人跟你说,男人太过严肃不好吗?”姬昭笑眯眯的看了张顺忠一眼,调侃道,“你家的两个孩子平日肯定比较怕你。”

张顺忠板着脸:……

作为不善言辞的男人,在面对主子调侃时,他总是无言以对,尤其是王妃每每说的都是真相的时候。

第二天一早,又有一个官员落马,有半夜看到护卫队出城的百姓十分骄傲的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会有人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