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哥哥?”她大惑不解,一时甚至不知他在说什么。

“这药…”他的视线停在她手里的锦囊上,眉心搐了一下又一下,强舒也舒不开,“医官们解不开。两个月了,却是一味药都不知道。”

“也许可以换别的方子。”她紧握住他的手,笑了一笑,“我这病不是急病,也没有那么严重。也许别的药也可以治?可以让他们不必死盯着那药方,换别的方子试试?”

养病

屋外映进来的阳光衬得一片精致的布置,姜怀对上阿追眼中的开解与期盼,缄默了许久。这份缄默让她也觉得有些怕,好似一柄坚硬的小锤在一下下地敲着一方土墙,一点点的,将她天真的想法击得稀碎。

他终是喟叹:“我让他们试了。但是…但是莫说用药,医官连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也说不出。上上下下的人,都说你脉相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病症。”

可她的头疼却一直在。晚用药一天,那种锥子深钻般的剧痛就会毫不留情地过来“探望”她。

她怔怔然看向手中装药的锦囊:“还有最后一个了,我们…”

她想问他可否再向戚国讨药,目光在他面上一触,又将话噎住。国与国间的关系并不似人与人间的简单,总是七国中最弱的弦国,也鲜有央求于旁人的时候。若要姜怀为她去求戚王…

阿追沉吟着道:“我曾帮戚王得了五万骑兵,他不能太不记情分。”

姜怀注视着她,心绪涌了几番,终于生硬道:“他没有不记情分。但是…他说得也对,此药难制,无法一次给我们太多。而若每次都差人折返与两国之间,以现下的局势尚可,可若一旦周遭哪国烽烟再起,取药之人在途中遭了不测,便会耽搁你的药。”

阿追听出他话中隐意,大吃一惊:“你什么意思?!”

“我不能看你疼死。”姜怀神色淡淡,言罢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银白色的直裾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他微抬头直视着那道略有些刺眼的阳光,让阿追听到一声笑,“所以我想听戚王的,让你去戚国养一些时日。他许诺说,你在弦国所受的一切礼遇,在戚国也会有。只要你想,随时可给我写信,为弦国占卜的事,也可照常。”

“可是…”阿追意外得不知该如何应答,回味了一番他平缓道出的话,不得不勉强接受这当真是他说的。

姜怀转回头来,下颌轻颔:“两日之内动身吧,路途不近,总要在你需服下一颗药丸前赶到戚宫。”

“你都没有问我肯不肯!”阿追脱口而出。不清楚是为什么,她也说不出这安排有哪里不好,就是有一股莫名的退缩之意让她想驳他。

姜怀微微而笑:“苏鸾会陪你同去,还需要什么,你告诉我。”

他似是在刻意绕过她的质问,阿追皱眉,攥着锦囊的手一紧,举步就往外走:“我先服药,再问问医官还有别的主意没有。去戚国的事,我们迟些再说!”

她脚底生风地从他身边走过,肩头碰过姜怀的胳膊时,他轻轻一搐便又站稳了。

他有些恍惚地转头看她,那道背影出了门后向左一拐就看不见了,倒还是明显带着些气。

“君上。”早先候在外面的宦侍进了屋来,在姜怀身侧一揖。

姜怀循循地探出口气:“传苏鸾进国府,后天随国巫赴戚。”

宦侍迟疑道:“可是国巫…”

“我不松口,她便会去。”他的视线在宦侍面上一睃而过,“其他的不必同她多说,对她没有好处。”

阿追鲜少见到姜怀在她并不情愿的事上这样强硬。不论她是生气发火,还是另出别的主意,他都半步也不作退让,拿定主意要她非去戚国养病不可。

两日之后,阿追便只好与苏鸾一起,带着一众下人,浩浩荡荡地往戚国去。

正是秋末冬初时,天地都被寒霜覆了一层薄薄的白纱,阿追恹恹地坐在马车里沉默了很久,余光从帘缝中瞥见外面似已不是城中之景时,她终于忍不住揭开窗帘往后看。

数丈之外那道深灰色的厚重城墙,也和天地一样,被覆了一层薄薄的白纱。视线向上微挪,划过那块写着“昱京”两字的白底大匾,触到城楼上的身影时,阿追微微一滞。

城楼上的人,纵使同样被霜制的白纱覆着,那身形也再熟悉不过。她怔然看了一会儿,正不知他是否能瞧清楚她在看他,忽见他抬了手,向她挥了几挥。

她静静看了会儿,又心底五味杂陈地缩进车里窝着。车里有厚厚的羊毛毯子,她便将那毯子拽过来乱七八糟地抱着,盯了自己的脚上的翘头履一会儿,长叹出一口气来。

撇开前阵子的意外不算,这便是她入国府以来,第二回离开昱京。头一次是她家中惨遭毒手后不久,虽然父母连尸骨都未留下,但村子里为他们置了衣冠冢,她便回去守灵。

那天她把惊闻噩耗后的万般委屈一下子全发了出来,借着同姜怀道别的机会,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脱力。上马车后驶了一阵,她也是这样揭开帘子扭头去看,便和方才一样看到他在城楼上向她挥手。

小事俱是一样的,无奈大事却是不同。那次她很清楚自己最多过一个月便会回来,此番去养病,却不知要养多久。

她回思着,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的香囊。素缎制成的香囊塞满了各样香料,外面看上去鼓鼓囊囊,细细地捏上一番,才能摸出里面的硬物。

不过两个指节大,小小的一枚,让她摸索了一会儿就安了心。

过了七八日,一行人出了弦国、进了戚国,沿徊江又走了三两天,就到了戚国的国都,朝麓。

车队直驶至戚宫前,众人刚下马车,宫门便大开了。里面迎出几人,为首一人阿追很是熟悉,待他走近了,她颔首一福:“上将军。”

“恭迎女郎。”雁逸抱拳,随他一道出来的几名护卫同时一揖。阿追道了句“不敢当”,他退开一步伸手一引:“女郎请。主上已着人重新布置蓝凫阁,供女郎居住养病。”

阿追点点头,举步进去,心里却有些惶惶。细想来,纵使两国的关系放在这儿,戚王差这位高权重的上将军来迎她…可也有点过头了。

她一壁斟酌一壁抬眸打量,雁逸恰也在打量她。目光互一触,她忙避开,耳畔传来雁逸的一声笑:“多日不见,听闻女郎记忆恢复后,便与从前判若两人了?”

判若两人?

阿追脑中一闪临别前那晚以冷淡面对戚王,猜是他告诉雁逸的;转而又想起戚王看见她与姜怀亲近的事,霎时觉得心虚,拿不准戚王往外说了多少。

她便又打量了雁逸两眼,容色不变:“我从前便是这个样子,何来‘与从前判若两人’?”

雁逸一哂而未作置评,引着一行人继续往里走。他没有领他们去玄明殿见戚王,阿追便也不主动问。直到蓝凫阁前,雁逸停下脚,转身拱手:“我就送到这里,女郎早些歇息。”

阿追颔首谢过,雁逸略一笑就提步离开了。她跨进院门,本不陌生的地方因为重新布置、洒扫过而变得焕然一新,反倒添了三分陌生感。

阿追举步进了屋,便见云琅迎了出来,衔着笑朝她一福:“女郎。”

先前在戚国时多劳云琅照顾,阿追想要客客气气地还礼,目光一抬,刚蕴起的笑容又陡然收住。

她凝视着一道房门内的那人,那人也侧身看过来,但背着光,看不清他是怎样的神色。

她静静神,提步进去,入得门内、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便将他看清楚了。

他犹是一袭黑色镶银缘的广袖直裾,发髻束得齐整,颀长的身材被身后墙壁倾下的阴影扩着,她抬眼细看了看,他深潭般的眼底在她的注视下,似乎有禁不住地一颤。

而后他先了一步道:“许久不见。”

“劳殿下费心了。”阿追维持着在旁人眼前惯有的清淡,戚王眉头轻挑,一语不发地睇视着她。

四下寂寂,阿追起先还能任由他盯着,很快就一点点地心虚起来。又偷眼瞧瞧,她正色往卧房走:“我颠簸了一路,请殿下容我先行歇息。”

他目送着她进屋,终于嗤地一笑,也很快正色:“晚上为女郎设了宴,云琅会帮…”

“我着实想好生歇息一番!”屋内朗然的话语有点生硬和较劲,戚王眉心微微一跳。

猎场一别后又是两个多月未见,他是想尽地主之谊,她这不给面子的态度倒是出乎意料。

嬴焕轻轻地吁了口气,微凝的目光缓开,沉然吩咐:“都在外候着。”

语毕他便提步也进了卧房,经过房门时,广袖下覆着的手顺势一带,房门便阖上了半扇,另半扇自有会意的宦侍来上前关好。

阿追听得响动,回头见是他进来,顿时满心防备。她无甚语气地问:“殿下还有事?”

嬴焕和她一样平淡,半点表情也没有地一步步走向她,阿追镇定地不做躲闪,又提着十成心弦静等他要干什么。

他在她面前一停,手指蓦地挑起她的下颌,口吻微愠:“你再在我眼前装冰雕,我就…”

阿追一悚:“怎样?”

嬴焕放开她笑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这就去把你和姜怀的事情公诸于世!”

作者有话要说:

阿追:我不去戚国!我不去!

姜怀:T_T乖,不要放弃治疗…药不能停啊你!

阿追:o( ̄ヘ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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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景榛榛遇见了一对孪生兄弟。

哥哥温柔绅士,是她的顶头上司兼救命恩人;

弟弟冷酷别扭,是她的“金主”,将她捧上了冠军舞台。

后来她发现,哥哥和弟弟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求助

阿追微惊,立时破功,疾呼:“殿下!”

见他脚下不停,转眼间已走到紧阖的门前要推门,只得冲过去挡:“殿下别!”

她“咣”地撞在门上挡住门阻他,加上先前喊得那两句,静了会儿后,外面传来苏鸾存着惊意的探询:“阿追?”

“我没事。”阿追赶忙应话,平平气,又说,“你带人退远些吧,我有些事要同戚王殿下说。”

苏鸾的声音却压抑更甚:“阿追?!”

她自知苏鸾想到了哪里去,目光狠狠一剜戚王,转身开门。

清楚地看见苏鸾定睛之后看清她之后,神色顿时缓和。

阿追定着气淡眼站着,身后一步远就是负手而立的戚王。她有意这样“晾”了一会儿,任由外面一众偷眼打量的弦国随从与戚国宫人,看清楚他们俱是衣冠齐整的。

而后才眼帘一抬再度吩咐:“都退远些吧,我没事。”

众人这才各自释疑,施礼告退。待得最前头的苏鸾和云琅也退出也院门,阿追又将房门一关。

她看向戚王,不禁愠色难掩!

嬴焕睃了她片刻,颔首淡笑:“女郎反应倒很快。”

“性命攸关的事,我敢慢么?”阿追看也不看他地从他身侧走过,施施然去案边落座,又自顾自沏茶。

“性命攸关?”嬴焕听出她话里有话,到她对面落了座:“何来性命攸关?”

“啪”地一声,阿追手里的陶杯狠落在案:“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嬴焕微微一凛,目光定在那陶杯上,耳闻她的呼吸在愤怒中变得有些急促。

“殿下答应过我不会说出去,如今若是拿此事威胁,太小人!若只是玩笑,殿下玩笑开得过了!”

罪名扣得实在,他选哪个都绕不开?

嬴焕抬眼,再度睇向她。阿追下颌微扬,毫无惧色:“我原当殿下您不知隐情,但怀哥哥说得对——殿下您统领一国,见惯了阴谋阳谋,便是当日未多想,事后也多半能猜到我为何那样惊惧!殿下仍要拿此事来将我么?那您将住了!您就是要我拿命换此事保密,我也只能把命给您!”

她说得怒意难掩。国巫与国君情愫暗生、继而成婚的事,在弦国本有先例。那“先例”的结果却不怎么好,是以自此之后,此事便成了个忌讳。而后又有两桩类似的事,当任国巫都落入了被活活烧死的下场。到了她与姜怀,便一直小心翼翼地加以掩盖心绪,直至姜怀慢慢探知了巫者的能力可以封住,才敢同她提及下一步。

可即便这样小心,事情戳破之后会引来怎样的结果,阿追也是不知道的。如今添了个人拿这个当威胁或是玩笑来讲,她自然无端多了一层重压,心里恼怒难免。

嬴焕沉默静听着她发火,见她确无下文了,才抬抬眼:“这事你也跟弦公说了?”

阿追一声冷哼未答,他睇着她,轻笑:“弦公没少让你防备我?”她犹不语,他沉吟道,“那若照这样说,弦公也‘统领一国,见惯了阴谋阳谋’,女郎对他可有防备?”

阿追霎时又显出愠色,张嘴刚要驳他,他抬手示意她噤声。

他说:“你不喜欢我拿此事说笑,我以后再不提就是。只不过,我未必有弦公说的那么坏。”

他目光沉定地凝视着她,俄而轻轻一哂,眼眸低垂下去,微作摇头,自掩下另一句话。

——弦公也未必就那么好。

冬寒渐浓,再一抹冷风拂过后,徊江上结了层薄冰。而后细小的雪花徐徐落下,覆在那层薄冰上,星星点点地连成一片,又渐渐厚了一些,看起来平缓又柔软,如同一张未沾滴墨的白绢。

如此过了几天,白绢下的薄冰就静悄悄地结厚了。一骑快马踏过,上面轻飘的雪花四溅,冰面纹丝不动。

驰马而来的一行人直入朝麓,在王宫门前下了马,直奔玄明殿而去。

殿中四只大铜炉都烧得正旺,足以驱散寒凉。炉上又皆有一盛着水的铜钵,在火焰烘烤的热意下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散出些许水汽,让屋内在烘烤中也不至太干太燥。

嬴焕一袭简单的褐色常服直裾,双手伸在炉上两尺处烘着,边烘边静听来者的禀话,直至身后的臣子说完了,他才转过身,抬眸看向另一侧正坐的人:“上将军以为如何?”

“南束人就是一匹觊觎中原的饿狼。”雁逸眉心浅皱。

嬴焕无甚表情:“单说缔结之事呢?”

雁逸啜了口茶:“臣觉得在兵力上互助尚可,至于他们需要金银布匹一类…”他一声冷笑,“我们是与南束结盟,又不是臣服于南束要向他们纳贡。”

“但我们需要南束人的骑兵和兵器,也需给他们些好处。”嬴焕剑眉微挑,“答应给他们金银布匹,总好过借他们兵马。这匹饿狼什么时候会反咬,我们不知,但不能帮它长牙。”

雁逸点了点头,沉吟不言。

戚王也静思起来,殿里陷入安寂。他凝视着铜炉中忽高忽低的火舌,颀长的身形被映出来的光火在地上投出了一个更长的影子。

良久,他又看向来禀话的官员,薄唇轻启:“先退下吧,本王先想一想如何抉择后患最小。”

同来的几人应了声“诺”,施过大礼后躬身告退。嬴焕又思量片刻,向雁逸道:“孟哲君也先回吧,迟些再议。”

他说罢便径自向外走去,正饮茶的雁逸一怔:“主上?”

嬴焕停住脚步。

雁逸定定神,离座起身:“主上是想让弦国国巫占卜如何为好?”

嬴焕稍侧过头,没有否认:“是。”

“主上!”雁逸有些心焦,想了想,狠然道,“我们不需依赖于巫术。从前数年,我们也没有用过巫师,凭主上励精图治,我们已是七国中最强一方,戚国不需要她!”

“雁逸。”嬴焕转过身,打量他须臾,声色淡泊,“我知道从前有些事,令你看她不顺眼。但戚国用人之际,莫以个人恩怨决断是非。”

他便又提步继续离去,雁逸一急:“主上!”

“个人恩怨本王不予置评。除此,别让本王觉得你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语声平缓如旧,正欲再辩的雁逸陡然惊住!

蓝凫阁里,阿追刚服了药,歪在榻上懒懒地看着苏鸾和云琅玩骰子。

这二位,苏鸾是弦国的大贵族,云琅则是戚国小官宦家的女儿,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颇是融洽,连许多喜好都一样。

这样一来,刚开始难免有宫人私底下嘲笑弦国实在太小太寒酸,才令大家闺秀与戚国的小家碧玉一样眼界。苏鸾和云琅都懒得搭理这样的评说,倒是阿追听得不高兴,手头石子一翻,召来那宫人就说:“你家会有大劫,具体是什么劫…呵,找你们戚国的有识之士占卜去吧!”

打这之后蓝凫阁里终于一片肃穆,再没有人敢嘲讽弦国上不了台面了。

她帮苏鸾撑了回腰,苏鸾倒偏爱恩将仇报。最近总拉着云琅玩骰子还不带她,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想出老千都照出不误!跟你赌,君上给我的盘缠和月钱铁定全归你啊!”

——此时,阿追便盯着她俩的骰盅,心里不服不忿地埋怨:这么两方胜率皆一半、赢来赢去手边都差不多这么多钱,究竟有什么意思!

半点都不刺激!

又忍了会儿,她忍不住捣起了乱。

苏鸾:“我押…”

“这轮是四五六。”阿追懒懒截了她的话。

二人狠狠瞪她,不得不重新摇骰子。

竹盅一停,云琅立刻道:“我押小!”

阿追打着哈欠翻了个身:“好好好,云琅赢了。这轮一个一、两个三。”

苏鸾与云琅相视一望,气得起身一并冲到榻边就要挠她!阿追反应也快,拽过被子就躲了,三个姑娘闹成一团,笑声叫声不绝于耳。只消片刻,阿追已抵挡不住,大呼“饶命——”。

不远处一声轻咳。

笑闹骤停,苏鸾与云琅扭头一看,赶紧下榻退到一边。阿追掀开被子喘了两口气,定睛望向门口:“…”

她理理衣领,下榻冷静施礼:“殿下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