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一脸天真,阿追就郑重地感谢。自然没有告诉她鸡蛋鹅蛋都不能治病,顶多是补身,爹娘哄着她吃,是因为他们心疼女儿,宁可少卖点钱,也要她在病中吃好点。

她想着这个,心情就又莫名地甘苦交集起来,这几日总是这样。她从前最不爱悲春伤秋,这一回却是把从前二十余年的全悲伤完了。

阿追忍着头痛吃面,偶尔揉一下额头,揉到第三回的时候柳叶有点急了:“那个哥哥什么时候来啊?”

“不知道…许是一会儿就到吧。”阿追说着,心里也暗生了些许不安。她惴惴地往外望了一眼,怕雁逸没寻到药,更怕雁逸出了什么意外。

若是占卜石在身边就好了。

将面汤也灌下去后,浑身激出了一阵热汗,才勉强舒服了些。阿追躺回去,仍还在想“若占卜石在身边就好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了半天,还一度希望现下能和上次失忆时一样,月主见她不能占卜就让她能在紧要的时候直接看到些幻影。

酝酿了一会儿,无果。

她就在盘旋不散的痛感里昏昏睡去,感觉万千思绪都沉甸甸地坠进一片黑暗的深渊里。偶尔会醒上那么一瞬,但发沉的眼皮还没完全抬起来,就又坠了回去。

山间小道兵戎相撞,偶有惨叫呼和掺杂其中。地上的草叶溅上了血点,如同一颗小小的玛瑙珠子落在绿帛上。

旁边一条汨汨流淌的小溪仍在如旧流着,只是偶尔会倏然散落下一缕血色,起先如同红绸般轻扬一道,而后逐渐散开、变淡,在溪水里消失不见。

这场对决已持续了有一刻,周围或死或伤的士兵横七竖八地躺着,但余下的人仍在不停地冲上来。

雁逸提剑的胳膊逐渐觉得累了,眼中沁出血丝,他沉默地砍过一个又一个,尸体的模样却让他不敢多看。那毕竟都是戚军,纵使不相识,也曾是战友。

但现下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不能让他们把阿追带回去!

戚王不会放过她的。他必须灭了这拨人的口,再带她逃去更远的地方。

利刃劈过的风声一划,雁逸偏头急避,便见侧边寒光一闪。他足下一转抬剑抵住下一刺,却是体力不足,直被对方逼退了数步。

“上将军!”对方也有些撑不住,喝道,“求您住手!方才一路追来,每行五里便有人折回禀报,现下禀报断了,增兵很快会来!”

雁逸眸光微凛,却不应话,仍专心抵着他的剑。

那人又道:“您还能扛多久?您舍得给我们这些无名小卒殉葬,您妹妹呢…”

雁逸手上陡然一颤,不及回神,腹间蓦吃了一脚。他跌了两步,那人横扫一腿将他撂倒,继而一剑刺下,雁逸直痛得一阵痉挛,清楚地听到利剑穿破皮肉、磨过骨头的声音。

响声末梢细微的沙音应是刺进了泥土,雁逸眼前一片白,知是被这刺进左肩的剑钉在了地上。

他喘着凉气狠瞪着眼前的人,那人舒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目光一抬看向山道口。

雁逸便见他蓦地跪下去:“主上。”

雁逸颤抖着望去,山口处正有几十人马缓缓而来,同样俱是黑衣银甲,只为首那人是一袭黑色直裾,驭着马缓缓行过来,平淡的面色不掩威严。

他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勒了马,看也未看他一眼,一语不发。

“主上…”雁逸因为伤口的剧痛而发抖不止,这种颤抖却让伤口疼得更厉害。

他缓了许久才勉强定住气:“求您放了她。”

戚王眉头稍稍一挑,仍未看他,径自吩咐随从:“押上他。搜山。”

便是挨家挨户地去搜,也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

嬴焕走到那方农家小院前的时候,正是日照当头的晌午。

院内院外都已被护卫镇守住,隐有女孩子的哭声传出来。他迈过门槛就看见了那女孩,十二三岁的年纪,被一个护卫攥着胳膊就挣不了了。

嬴焕定了定气:“别伤着她。”

而后进了面前土砖砌的屋子,他看到了榻上的人。

她熟睡着,对外面的动静一无所知。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可见睡得并不舒服。

嬴焕伸出手,旁边的护卫立即把药丸奉上。他走到榻边半跪下身,探手去捏她的下颌。

未及他将药丸送入,那双美目倏然睁开!

一缕疑惑只在她眼里存了一瞬便荡然无存,顷刻涌起的恨意将刚醒时的惺忪都尽数冲开。阿追翻身坐起,一推他的手,已送到她嘴边的药丸划了道弧线落到地上,跌跌滚滚地撞到墙边。

嬴焕的视线随着那药丸挪了一瞬,再定睛时她已躲到了床尾,攥过旁边矮柜上的剪刀抵在颈间。

“阿追!”他赶忙喝住她,又不敢上前。想了一想,小心翼翼道,“那是解药…”

“呵…”阿追喉中沁出的冷笑沙沙哑哑的,狠瞪着他,头中激荡的疼痛扰得她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元宵节~~提前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明晚阿箫家里要聚会,更新会努力写的,但是不知道聚会开始前能不能写完…

于是先来小公告一下_(:з」∠)_如果明晚七点没准时更,就是没写完,就得后天见惹。

T_T我会尽力写的!

T_T不管明天更没更,下一章出来之前,这章的评论都送红包。

第76章 僵持

不大的一方屋子陷在僵持的氛围里。

阿追被头痛扰着,持着剪刀的手颤抖不止,剪刀的尖就触在喉间,直让人害怕她哪一下颤得厉害了,便会就此命陨。

二人对峙须臾未言,唯她不稳的呼吸声清晰可见。

阿追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戚王殿下,有一件事你听好…”

嬴焕的视线不敢从她颈间的剪刀上挪开,点头:“你说。”

“你拿着我的软肋,你尽可以随意欺我。”她下颌微扬,定在他面上的目光带着几许清冷的傲气,“用不着事后再来‘关心’一番。”

她切着齿却没抑住一声嘲讽的笑音,“关心”之前分明是隐去了个“假惺惺的”。

阿追静了两息缓了缓头痛,又平淡道:“反正是我有求于你,你要怎样,我总归是要听的。”

她有足够的清醒来接受目下为保姜怀的命而受制于他的境遇,只是觉得这虚情假意的做法实在教人恶心!

她言罢便不再理他,略作思忖,将剪刀从颈边移开放回柜面上,复又缓缓气息,挪下榻去捡那药丸。暗红的药丸在滚落时沾了些许灰尘,像是蒙了一层薄雾,阿追用手指轻擦着,忽地身子一旋,被紧紧抱住。

“阿追…!”他的气息也发着虚,“阿追,我不是有心要伤你,我…”

“是不是有意,你都已经做了。”她无甚回应地任由他揽着,仍只端详着手里的药丸,“戚王殿下是聪明人,我若此时强颜欢笑殿下也不会信,所以不如容我把话说得明白些?”

她的视线稍抬了抬,黯淡地停在他面上:“我不喜欢殿下了,殿下您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我在殿下心里大抵也算不上什么。有些事便省了吧,何必那么庸人自扰?”

她说着,将那药丸送入口中,甜味与浅淡的清香一起弥漫开,毫不委婉地再度提醒她:再甜也是药,是药三分毒。

他早已害得她每半个月便要服这“三分毒”一次,仍放任自己去喜欢他,根本就是她疯魔了!

“上将军…上将军!”外面倏然传来一叠声的疾呼,阿追暗惊间一挣,嬴焕刚一松力,她已转头跑了出去。

晌午的阳光将院中照得一片明亮,阿追刚到门口便看到雁逸倒在地上,围过去的众人手忙脚乱。他脸色惨白得不正常,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血涌得最厉害的地方几乎在衣料上洇出了一片小洼。

她痛感刚缓下来的头中被这片血色冲得直一阵嗡鸣,踉踉跄跄地冲出去,失措地跌跪在雁逸身边,被他触目惊心的伤口吓得脑中尽是空白:“上将军…”

雁逸眼皮动了动,手抬起来,阿追赶忙握住。他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被滑腻的血液包裹着,她慌乱地看看,才见是个已辨不出本来颜色的锦盒。

“药。”雁逸吐了一个字就再无声响,他的手失力的那一瞬,阿追终于大哭出声!

“上将军!”她嗓音嘶哑地紧攥着他的手,愈攥愈尽,他却没有半分反应。一时间院子里更乱了,有人在旁边劝、有人想将她拉开,许多语声在她耳边翻着,混乱一片。

而后一切混乱突然都弱了下去,阿追耳边一空,眼前也一片黑暗。

国府中前所未有地沉寂下来,便是在那晚夜袭之后,也并没有过这样的沉寂。

戚王仍是用着弦国国府的前半,后半不知怎的突然尽数还给了国巫,连服侍的人都归还了回去,只有护卫还是戚军。

大多数人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国巫平白蒸发了三日又回来了,上将军昏迷不醒命悬一线。又见他在国巫的院中养伤,便有些猜测化作传言流传开来。有人说国巫是被不肯就范的弦国旧臣挟持,上将军舍命去救,才受此重伤;也有人说国巫原是探到了些敌情又不确信,未免打草惊蛇便孤身一人去查个究竟,结果半截遇了险事,正逢上将军路过,舍命去救,受了重伤。

两样传得最广的说法归根结底都落在了阿追遇险、雁逸“舍命去救”而后负伤上,真相如何被盖得严严实实。

阿追却并无心去探究这些。从回来开始,医官们已经进进出出四五日了,戚国的、弦国的,甚至还有那位神医,都在尽力救人。可雁逸就是迟迟不醒,除却呼吸以外,再没有其他动静。

终于在今日早上,神医亲口告诉她说:“还请国巫做好准备,莫太伤心。上将军很可能…很可能是醒不过来了。”

心下已阴霾了多日后,这句话仍如同一道霹雳,劈得她喘不上气来。

此后她就一直坐在榻边看着他,连日来自言自语的劝慰变得毫无用处,阿追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

这种空荡与昔日得知嬴焕遇险时不一样,那时她虽也惊恐万分,但因知道自己还能与邪巫较量一场,便还有一股自信支撑着她,让她满心想的都是要救他。

但现在,她只觉束手无策,只恨自己是个巫师而不是医官,不仅帮不了他,甚至连他现下是怎样的境况都不太懂。

这让她怕极了,让她觉得连骨缝里都只剩下孤零零的害怕。她不敢多想雁逸如果死了要怎么办,却又忍不住每时每刻都坠在这种想法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追后脊一紧,却没回头。

她提着心听着,响声很快止了,能听出来者落座的细微动静,然后悄然无声。

他应是又去案边坐着了,近几日都是这样。他每日都会来,却哪次也没说什么。其间只有一天叫出了一声“阿追”,但等她稍偏过头去等他的话的时候,过了许久才等到一声叹息,他还是什么也未说。

这日看来又是没话。阿追便乐得视他为无物,见雁逸嘴唇隐有些显干,就端起旁边的水碗,舀水来喂他。

嬴焕静看着,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阿追。”

阿追的手一停,而后放下水碗。虽没有转身的意思,也显已在听他说话了。

“神医禀的话,我听说了。”他的声音发着虚,既不敢看阿追也不敢看雁逸,“如若救不回来…”

“如若救不回来,我给他陪葬,可以么?”她平静地问道,轻描淡写的口气像是薄薄的刀片。

嬴焕一颤:“你听我说。”

“殿下觉得这件事还有什么可说的?”她坐得笔直,叹气间双肩不经意地松了一瞬,像是有那么片刻抵不住这份压力。

但她很快又坐正了:“戚王殿下的志向在江山天下,自然有许多事情觉得无所谓。可我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我在意的就是身边的人。许多现下不在意的纠葛我在意,好在理起来也还算简单。”

阿追说着稍稍偏了头,他得以看到她侧颊上冷冽的嘲笑:“伤过我的人,我恨他;为我而死的人,我给他偿命——是不是很简单?”

她不等他作答,又续了一声轻笑:“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些。我一心想救怀哥哥是不假,但算起来,我并不欠他什么。倒是上将军这一命…若欠,就实实在在地欠了,非要这辈子还清才好。”

嬴焕被她轻快的口吻压得窒息,她终于站起了身,淡淡泊泊地面对向他:“所以你不用说什么拿怀哥哥威胁我的话了,我不吃这套了。”

阿追心底压抑得厉害,直被逼出了几分鱼死网破的气魄!

她自然还是怕的,怕此话一出,嬴焕当真杀了姜怀了事。可这话憋不住——她已然疲于应付这样受制于人的日子了。

“啪。”嬴焕怒一击案,睇视她须臾,眼底却一分分地黯了下去。

末了只道出一声:“抱歉。”

阿追轻哂不言。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看一看雁逸,又看向她:“你要给上将军偿命,我拦不住。但你若在恨谁,还是迟一步死——总该先杀了仇人。”

阿追蹙眉望向他,一时不知是他没懂她方才所指,还是自己没懂他现下所言。

嬴焕正了色:“你要我怎样做?”

她打量他一会儿,还是嗤笑出来。

他手里握着雁逸的命,握着姜怀、卿尘、苏鸾的命,却在这里充大度地问她要他怎样做?

阿追摇摇头,无心与他多作废话,径自转身坐回去,宁可沉浸在对雁逸的担忧里。

但过了良久,嬴焕还是站在她背后等她的回答。

阿追好笑地再度转过头看看他:“我说过了,殿下要怎样我总归是要听的——原来是为怀哥哥,现在是为上将军,殿下又何必画蛇添足呢?”

她有意无意地说着刻薄话,明言自己为姜怀、为雁逸却从来不是为他,说不清是因为心里那准了他不在意她,还是因为仍在暗生着点期盼,想看到些他在意她时才会有的反应。

“啧…非要问出个结果吗?”阿追无甚兴致地睃着他的沉默,明快道,“那我要乌村的人来,活着过来。”

语罢如料看见嬴焕目光一凛。

她双眼弯弯地望着他,笑吟吟的,玩味分明:“在我能保护住自己、能对殿下以牙还牙之前,我们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殿下您拿主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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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报复

阿追提完这要乌村人来的要求,笑看着嬴焕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狠一咬牙,好似强将怒气压回去了,而后转身离开。

接下来几日他都没有露面,阿追猜他终于被她磨完耐性了,再看看昏迷不醒的雁逸,准备好了跟他一道赴死。

然则几日后,却见云琅和云瑟突然来了,云琅有些惶惶不安地告诉她:“主上突然下旨让我们过来,还有莫婆婆他们…一路都是马不停蹄的赶路,出了什么事了?”

阿追怔了一会儿摇头,自隐去各样纠葛不提,只说雁逸受了重伤、正命悬一线,劳她们两个帮忙照顾。

而后问清乌村的人现下在哪里,阿追夺门而出。

她有些懵,不知嬴焕又有什么阴谋。那天她一点都不客气,他必定清楚若让邪巫到她身边,她会让他们做什么。

阿追愈想愈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到了地方一看,见到的是乌村众人的尸体。

这种事于他而言根本就不难。而对乌村来说,若没有提前占卜一把,对此有预料与准备,邪术还是快不过真刀真枪的砍杀的。

国府东边的一片院落外重兵把守,阿追遥遥一望就呼吸滞住。到了近前又见院门紧闭,她忙拽住门边的护卫:“请问你…”

“国巫。”那护卫一抱拳,不解地看看她的慌张,“您是来找乌村的人?”

阿追立刻点头,那人便说:“一路赶路赶得急,方才刚安顿下来,主事的那位婆婆说让众人歇一歇再去见您。”

“我现在就要见。”阿追挑眉,只觉得这话是搪塞。

那护卫想了想也不敢挡她,只得应“诺”去推门。厚重的院门推开半扇,阿追举目一瞧,终于放了心。

三四个年轻的姑娘都是熟悉的面孔,她们在廊下坐着,见她进来赶忙施礼,不过片刻,就将莫婆婆从第二进院的正屋请了出来。

“国巫。”莫婆婆颔了颔首,迟疑地打量她,“老身正打算睡一会儿…国巫这是有急事?”

“婆婆…”阿追怔然望了她一会儿,蓦地扑上去,泪水顷刻间决堤!

这些日子她心事太多了,重重的压着,压得她支撑不住,又还要坚持活着。偏这熟悉的弦国国巫又已没几个她熟悉的人,亲近的几个还被握在嬴焕手里,一切都是她自己在熬。

是以先前明明与乌村没有怎样深厚的感情,甚至连“信任”都算不上。此时见到他们,却让她一下子松下劲来,万千情绪顿时不能自已。

阿追就呜呜咽咽地伏在莫婆婆肩头哭,哭得莫婆婆云里雾里,连问了好几句,她才抽噎着道:“我怕你们出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莫婆婆失笑,理所当然道:“堂堂国巫何故担心这个?只消得占卜一场便知。”这话一说她倒自己摸索到了些,惊然看看阿追,“莫不是遇了什么事,不能占卜了?”

阿追伏在她肩上摇了摇头,见莫婆婆不催,她自己便也不急。又抽噎了会儿,她站正身子抹了抹眼泪:“不是不能,只是近来事情太多,我静不下心占卜。”

否则她要占卜的头一件事便是雁逸能不能渡过这一劫。

莫婆婆看一看她,意味深长地一叹:“看来这些日子你过得不易。走吧,我们进去说,事情总要解决的。”

“不急…”阿追脱口而出,眼泪仍还留着,强自笑了笑,“说来话长。婆婆先歇着,晚上我设宴给你们接风,咱们再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