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凑过去看是哪个女生有这么好的命,让我们的书法小天才手把手地教,刚走近,那个女生就抬起了头。我惊住,是苏灵珊。

苏灵珊的头上戴着蝴蝶发夹,穿着大红绵织外套,脖子上系着一条白色围巾,灵动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她先打了个招呼:“罗小末。”

“你们认识?”展钦扬问。

“何止是认识,这位苏小姐可是到我们学校大闹过的。”展凯扬接话。

苏灵珊停了笔,说:“我陪祈诺来,不,应该说是祈言,他新年后要到这里来学毛笔字了,前一个月来这里做过测试。”

“对啊,那天你来拿字给爷爷看,我说爷爷在测试的学生就是她和勒祈言。那天你没等到爷爷出来就先走了,还在纸上写了个药方。”展钦扬说。

他这么一提醒,我真想起来了。一个月前的那天,我离开前看到从内厅走出来的一男一女的身影原来就是他们两个。

“药方?小末你什么时候会写药方的?”展凯扬掺合进来。

“肯定是治疗感冒的草药药方吧?”苏灵珊笑着说。

在树水镇的时候她看过我写的字,那时候她还说,没想到右手残了左手还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来。

说话间,展爷爷已经出来了,他的身边跟随的是祈诺。祈诺看到我,微微对我笑了一下,那么礼貌的样子一下就把我们的距离拉远了。

展钦扬说:“他可厉害了,来的第一天就看出爷爷有哪些病症,还让爷爷注意饮食,爷爷很喜欢他呢。”

祈诺永远都是这样,懂事、贴心,把别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展凯扬问。

“你有什么是知道的啊?整天跑得不见人影,安倚居一年你能来三次我就谢天谢地了。”

苏灵珊走到祈诺的身边。展凯扬说:“他们挺配的,也不知道她干吗要和朵雪争学校那个自恋狂。”

这一句话让我注意起祈诺和苏灵珊来,他们俩站在一起,是那么般配。

残废了的罗小末,长相一般的罗小末,又能拿什么去和古典美女苏灵珊比呢?

我们在鞭炮声中把对联拿出来,我用了狂草,其实以我的功底,根本写不好这么草的字,可是我心烦意乱,就随便写了几下。而别人的对联,不仅内容对仗工整,而且字也写得浑厚有力。

展爷爷说:“今年我准备选一副对联贴在我们安倚居的门口,并且打算选罗小末这副,原因是她这副对联是今年写得最烂的,我希望把它贴在门口让她长长记性。练字重在心静专注,这样一副又潦草又单薄写得又不认真的对联,希望大家作为最不好的例子。”

展爷爷一席话说得我惭愧死了。

展凯扬在旁边幸灾乐祸:“小末,你难得当一次反面教材呀。”

“展爷爷,对不起,我这次真没好好写。”我诚恳地说。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这副字。找瓶糨糊,贴上去吧。”

“真要贴?”我问。

“一定要。”展爷爷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横批还没写呢。”我说。

展爷爷一转头,对祈诺说:“祈言,你帮小末给这个对联列个横批。”

看来大家都把祈诺认成是祈言了。

祈诺用手托着下巴,努力地想了想说:“我觉得‘安倚居’中的‘安倚’就是这副对联最好的横批了。”

展爷爷点头:“那就不用横批,直接贴上去好了。”

祈诺要帮我贴对联,我不肯,自己拿了糨糊去贴,大家都坐在厅里吃饭。喜气洋洋的厅堂,我蹲在门口的板凳上在对联的背面涂糨糊。

祈诺说:“小末,你的字不该写成这样。”

我突然变得有些低落,说:“那我应该写成什么样?”

“我知道最近有很多事让你很烦恼。”

“是的,最烦恼的就是你来了景安。”

我不知道我说这句话的用意何在,或许是为了气他,或许是为了窥探他的内心。可是他的表情很平静,一点都没有被我气到的样子,这下换我生气了。我用力地站到凳子上去贴对联,板凳不是很稳,祈诺要来扶我,我用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他,冲他大喊:“不用你帮忙。”

他也不勉强我,只是慢慢问了一句:“你的牙怎么样了?”

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突然有人在马路上放鞭炮,我最害怕鞭炮的声音了,我被吓了一跳,从板凳上摔下来,然后稳稳当当地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安静的祈诺,他的身上永远散发着草药的香味和薄荷的味道。他永远都穿着干净的衣服,安静的目光像是随时会让你跌进他的柔情之中,无法自拔。

“小末,你是要吓死我吗?”我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他是那么认真而专注地看着我,目光里还有我熟悉的呵护。那一刻,我相信他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捂着耳朵,来掩饰自己的害羞。我说:“我怕鞭炮。”

他放我下来,帮我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说:“即使是害怕,也应该去面对。生活就是这样,烦恼没有用,顺其自然是最好的。”

我想问他怎么知道我牙齿的事情,可是这时候苏灵珊从大厅里走了出来,她拿了一块年糕塞到祈诺的嘴里,祈诺对她温柔地笑了,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烟花升到天空中,绽放出五彩夺目的光,开出最美丽的花朵。我抬头看着烟花,所有的人都站立着看着天空,我不敢低下头来,我怕有人看见我难过的眼泪。

他们才是一对,而我只不过是个路人,曾经他是树水镇上那个提着萤火灯笼带我走街串巷的少年,可是如今,他旁边站着的那个人,已经不是我。

他的心里即使有我,也应该舍弃不下苏灵珊了吧,那么漂亮的苏灵珊。

节日里,街道上洋溢着欢乐,我又闻到了他身上的草药香和薄荷的味道。原来我是如此眷恋他和他身上的味道。

回家的途中下起了雨,祈诺把大衣立起来给苏灵珊遮雨,我在雨里淋着,肉球一样的右手露在雨里。祈言举了一把伞来接我,我故意不要他为我撑伞。我看到苏灵珊在看到祈言的时候,眼睛里闪现出明亮的光辉,所以故意对祈言爱理不理。

祈言跟在我身边,把伞高高地举着。我冲他发脾气:“我不要你管。”

“大小姐,你又耍什么脾气?”他还是跟着我。

我干脆站在雨里,看着苏灵珊和祈诺越走越远。

祈言生气了:“没见过你这么神经的人,有伞不遮。”他也甩了伞陪我淋雨。雨越下越大,祈诺和苏灵珊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我看着祈言,可是却没有哭。我们在雨里淋了很久才上车,这是我遇到祈诺后第三次淋雨,第一次是在树水镇上要离别的前一夜,他已经决定离开我,第二次是我在景安的圣诞夜,我飞快地逃离他,而这一次,我知道他决定要留在苏家。虽然我知道这是他没有办法的选择,可是他这样的选择依旧让我无比难过。

我知道时间是一个漫长又坚韧的东西,未来会有怎样的变化我们都无法预知,而他离开的疼痛只会随着日月的变迁此消彼长,让人郁郁而不能忘。

没有了你,我连白天都是黑夜,夜晚也看不到灯光,这样的情况有多糟糕。

到家的时候,我不讲一句话就径直走上楼,蹲在通道中间低泣起来,一个晚上的伤心难过,在这一刻全都迸发了出来。祈言蹲下来,靠在我的身边。我觉得这样哭太丢脸,怕吵醒了爸爸,因而只是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祈言。

“今年冬天太冷了,我都冻哭了。”我为自己解释。

祈言慌乱地帮我擦眼泪。

“罗小末,你是一个强悍的人,怎么能被寒冷打倒?”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我只不过是过于悲伤。如果眼泪能把悲伤流完,我是不是要等到没有眼泪的那一天才不会悲伤?

那天我坐在客厅吃蜜饯,祈言又陪着我,他很温柔地帮我擦头发,边擦边唠叨:“罗小末你是不是傻子?我就没见过这么喜欢生病的人…”

我很想把他当成祈诺,可是看着他停不下来的嘴,我知道他不是祈诺,我对他说:“即使在黑夜里,我也能正确地分辨出你们俩来,我曾经以为这是好事,可是现在,我宁可我分辨不出。”

祈言削了一个苹果给我:“一切都只是开始,你为什么要这么快放弃?”

祈言难得说一句安慰我的话,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小孩子也是会鼓励人的。

我把自己缩在沙发里,把头埋在双膝间,对他说:“祈言,以后你就当我是你姐姐好不好?”

祈言抗议:“我明明比你大…”

我抬起头,在黑夜里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他再多说一句,我的眼泪就又要流出来了。

他抱怨的声音立刻就停了:“好啦,别再哭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一天我突然明白被人丢弃是一件多么痛心的事,我遭遇了,不想祈言也有同样的遭遇,我想我应该接受命运和现实的安排,不要再质疑上帝的选择,我要好好照顾祈言,这是我唯一能为祈诺做的事了。

我拿了话梅吃,因为话梅太酸又换了蜜枣,因为蜜枣太甜又换了盐津橄榄,因为盐津橄榄太咸又换了甘草桃肉…最后我喝了一大杯的水,靠在沙发的一头。

我知道,当所有的事情都不顺着你的意思走的时候,你就只能让自己顺着这些事情走,毕竟只有这样,你才会开心一点。

没有灯的客厅黑黑的,但祈言的眼睛是亮晶晶的,他冲我眨了眨眼笑了。我也笑了。

从此,我就要和这个有点小坏的美少年祈言在一起了,他或许能让我摆脱一些令我悲伤的事情。

{ Chapter four }

一只萤火虫的距离

昏暗的灯光中

看到你的眼

只是一瞬间

成了雷电的烙印

你在我的怀里 却不在我的心里

这幕色的苍穹 藏起了你的心事

却怎样也藏不住

我那一点点的爱

却怎样也藏不住

你给我的温暖情怀

——佐树·你的脸

1

1

夏朵雪准备领养一只猫,起初她宣布这件事的时候,展凯扬顶着他新修剪的“靓仔”发型和我们一起站在学校的走廊上。阳光晴好,天空微蓝,祈言从教室里走出来,他穿着橘黄色的卫衣,手上带着一条金光闪闪的手链,在对面冲我们招手。我冲他喊:“祈诺,过来一下。”

祈言身后匆匆而过的祈诺偏头看了我一眼,我的心跳了一下,祈言走过来,凑在我耳朵边上说:“我就知道你喊我是别有目的的。”

“我哪有,你不是叫勒祈诺吗?我又没喊错。”

我们告诉他夏朵雪准备领养猫的事,他撇撇嘴说:“真无聊,人们都喜欢玩领养这一套。”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周日还是和我们一起坐上了去流浪动物协会的公交车。

夏朵雪很高兴,她穿了件很漂亮的白色花朵淑女衬衣,梳了公主的发辫,发辫用可爱的绳子绑着。一路上我都对夏朵雪这一“善良”的举措感到有些迷茫。

展凯扬在车上问我:“你说夏朵雪领养流浪猫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我托着下巴想了想回答说:“估计是想做猫羹。”

祈言从后座上敲我的头:“罗小末,你除了想到吃还会想到什么啊?真是低俗。”

“你们看,还是我家祈言哥哥理解我。”夏朵雪一脸甜蜜地说。

祈言接着又说:“依我看,她是想训练一只猫表演杂技,以后可以在她家的赌场做额外秀,好赚外快。”

我和展凯扬立刻作恍然大悟状,异口同声地说:“有道理,有见地。”

夏朵雪气得对我们一阵乱叫:“你们…你们怎么都这么庸俗!你们为什么不想我是因为拥有一颗善良而纯真的爱心呢?”

我们三个人又同时特别有默契地摇头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展凯扬说:“那我知道了,祈言,我估计她是想找一个特别的地方和你约会。”

祈言说:“如果这是约会,为什么要带你们这两个电灯泡呢?”

我在一旁笑得快不行了,夏朵雪气得直跺脚:“和你们这一群没有文化的人说话真是件累人的事!”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那你快点把你有文化的答案告诉我们行不行?”

夏朵雪这才安静了一会儿,她看了祈言一眼,有些羞涩地说:“上次我看到祈言在喂一只流浪猫,所以就想领养一只。”

我说:“哦——”

原来我们平时做事风风火火的夏朵雪同学这么有爱心地领养一只猫,是因为祈言一个微小的举动啊!

展凯扬摇摇头:“悲哀,真是悲哀,爱情让人如此白痴。”

夏朵雪立刻对展凯扬进行了一系列的攻击,展凯扬一如既往地抱头躲避。车停住了,我们到了流浪动物协会,下车的时候我对祈言说:“你如果不好好对她,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了吧?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你毫无选择。”

祈言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说:“不知道是谁让我到了一个毫无选择的境地。”

夏朵雪在选猫的时候不断地问祈言的意见。我看到一脸惆怅的展凯扬,指着一只身上有四种颜色的猫对他说:“这只猫的爹和娘一定都是杂种猫。”

展凯扬问:“为什么?”

“因为它的身上有四种颜色。”

“罗小末,我知道你是在逗我开心,我没事,我很好。”

“你别死鸭子嘴硬了,看别人成双成对,你难受吧?”

“我难受的不是看到他们成双成对,我难受的是夏朵雪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我怕有一天梦醒了,她会接受不了。”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也安静了,我也怕面对梦醒的场面,现实太残酷了,谁也承受不了。

最后夏朵雪领养了一只白色的猫,给它取名为“雪言”,寓意很明显。坐车回家的时候,夏朵雪爱不释手地抱着雪言,最后还靠在祈言的肩膀上睡着了。我转头去看他们,祈言也看着我,他海洋蓝的运动衫在车子的颠簸中一点点地碎开了,他的内心似乎在挣扎着。但我们都不忍心去打破一个女孩子刚刚开始的美梦。

我对祈言说:“你一定不能伤害她,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脆弱。”

祈言摸了摸她的头:“罗小末,我听你的话,会好好照顾她的。”

我们谁也不希望看到伤害,我们都很努力地守着那些单纯的时光,简单的快乐,只是有时候,成长让我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2

2

我在学校看到祈诺,已经是新学期开始的第三周了。下课后,我和夏朵雪穿过操场去另一栋楼上美术课。

祈诺和苏灵珊并肩走在操场上,祈诺穿着水洗自然牛仔裤和褐色的衬衫,他的手安静地搭放在裤子两旁。苏灵珊穿着蜜色格纹外套,脚上穿着红色小皮鞋。她时不时地掩嘴对祈诺说着些什么,而祈诺则不住地点头。在这个喧闹的课间里,他们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路上的学生们纷纷侧目,大家都在猜测他们的来历,只有我知道,祈诺一定是通过苏爸爸的关系来了一中。这对祈诺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我朝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因为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他的突然出现。他也回了一个微笑,我的心一下就抽紧了。

上楼的时候,夏朵雪在我耳边说:“如果不是他旁边站了苏灵珊,我还以为是祈言呢!根本分不出来。”

夏朵雪分不出来,而我却能一眼就识别出。他们俩的眉目间分明是不一样的神色,一个安静如水,一个灵动如火。

课上,老师布置的作业是画盘子和苹果,我拿着一支铅笔,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展凯扬在教夏朵雪画,而我则对着一张白纸发呆,用铅笔描了个大致轮廓,就又重新找纸出来画。

隔壁班是音乐课,他们在唱《喀秋莎》。春天,树叶长了出来,它也在告诉我一切都在重新开始。

夏朵雪笑着对我说:“我家祈言哥哥下个月第一次代表车队的比赛,你去不去呢?”

展凯扬假装呕吐:“夏朵雪,你哪时学会台湾剧的台词了?”

夏朵雪不说,我还差点忘记了这件事。

那天,祈言端着他刚做好的飞机模型站在楼梯口问坐在客厅的我:“车队下个月有一场比赛,你来不来给我助威?”

我开玩笑地说:“你姐姐一个残废,能给你助什么威啊?”

祈言端着飞机模型,站在楼梯口看我,闷闷地不说一句话,灯光照在他的眼睛里,如同一点墨滴在宣纸上一样,晕出了黑色的忧伤。

他说:“罗小末,我最讨厌你这样,嘴上说要积极地面对生活,心里却还是在意那些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