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赌,赌我的命,你别为难一个女生。”祈诺说。

“我这人最讨厌看兄弟情深,我是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这里除了她,谁也救不了这小子。”紫衣男生恶狠狠地说。

他摆明了给我出难题,一面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祈言,一面是我唯一的左手,我紧紧地闭上眼睛说:“好,我答应你。”

“别…”

“小末…”

夏朵雪和祈诺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对紫衣男生说:“别废话,要赌就快点。”

“好…我欣赏你,虽然你一会儿很可能变成真正的机器猫。”他摇了摇骰子,“大还是小?”

我和祈言玩过无数次骰子,可是我没有一次猜中的。我现在开始懊恼当初没有向祈言学习听骰子的绝技,这下只能瞎蒙了。

“大。”我坚定地说。

紫衣男生笑眯眯地说:“要想好哦,要不到时候别哭鼻子啊!”

“就是大,别废话。”

紫衣男生一开盖,说:“一、二、三点小。”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完了,死了,想我罗小末这辈子就要注定做个机器猫了。

紫衣男生靠近我,我伸出左手说:“拿去吧。”

“你很镇定,我就是喜欢你的镇定,虽然你可能会变成机器猫。”他得意地对我说。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不就是旧恨新仇一起算嘛,你这种人我早就知道了。

他从手下那儿接过一把刀,锋利的刀刃正对着我的左手。夏朵雪、祈诺和祈言都被人牢牢地抓着。天要亡我,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我能感觉到锋利的刀刃就在我的左手上的那种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很浑厚的声音:“佐树,还不放下刀!”

紫衣男生这才把刀收起来,怏怏地喊了一句:“爸,你怎么来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有一张严肃的脸,身穿蓝色外套,深黑色裤子,很威严的样子。他的一边站着的是上次我在车子上见过的达叔,而另一边则是夏爸爸和冲我挤眉弄眼的展凯扬。我突然有种想仰天大叫的冲动——我不用变成机器猫了。

中年男人走过来:“你说说你,上次打架输给夏朵雪怎么记恨到现在?不让你回景安就是怕你再惹事,结果你一回来就带一帮人混在赌场里,像什么样子!还不给我放人,过去和你夏叔叔道歉。”

佐树的跋扈在见到中年男人之后立刻就消失了,现在他被骂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我刚才还吓得腿软呢,现在却忍不住笑了,这就叫报应啊。

佐树看到我在笑,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过我现在有靠山在,才不怕他呢。于是我狠狠地回瞪过去,眼中的含义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和祈诺、夏朵雪把祈言扶起来,夏朵雪立刻走到佐树面前打了他一记耳光,她脸上的眼泪还没消去。

夏爸爸说:“佐三,今天这事是朵朵错在先,她不该来你们场子闹事,我这就向你赔罪。”

“明明是我家佐树不对,我应该道歉才是。”佐爸爸说。

“是不是出来混的啊?装什么客气!”佐树说。

“闭嘴。”佐爸爸瞪他。

我扶着祈言,对夏爸爸说:“先送祈言去医院。”

我们又一次坐上了夏爸爸的豪华商务车,车窗外是大片大片凋落的树叶,在空中飞舞着。没有了树叶的大树在景安这个繁华但又不喧闹的城市里显得那么孤独。

在车上,祈诺按着我被烟烫的伤口问:“疼不疼啊?”他的手细长而温暖,手心里的温度一点点地传递给我,这些温度从我的皮肤表面沁入我的内心深处,仿佛能治愈所有的伤痛。

“不疼。”我说。有祈诺在,多疼都不觉得疼了,我就是这么一个傻姑娘。

祈诺把外套脱下来披在祈言身上,祈言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了,他只是用微弱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他的眼神要传递给我的意思,他让我不要担心他。

我哄他:“闭上眼,安静地睡一会儿,很快就到医院了。”

我把他的头放在夏朵雪的肩上,而我则靠着祈诺。这种感觉真好,仿佛我们都找到了好的归宿,都会很幸福。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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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百合花是淡黄色的,插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慢慢地开着。祈言安睡得像一只乖巧的小猫,我帮他把头发理好,盖好被子,他的侧脸在白色的病房里显得更加苍白了。

我是心疼这个小孩的。

祈诺怕出来的时间太久苏家人找他,便提早回去了,我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消失不见。我的心里有一种失落感,这种感觉像浮草一样缠绕着我。他就这样牵过我的手,让我把记忆倒退到那个在树水镇的夏天,可是他却不能陪我走到最后。

展凯扬拿了药帮我擦上:“还好我聪明,早一步去搬夏爸爸这个救兵,否则你的手就完了。”

我笑着说:“认识你这么久,最聪明的就是这次。”

夏朵雪一直握着祈言的手,对他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任性地硬要带祈言去草莽街,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不想问她为什么要带祈言去草莽街,因为真相总是让人那么措手不及。我隐约感觉到一点,心里隐隐作痛,不想再把这个伤口拨大,我怕会有更多人受伤。

“对不起,小末,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还让祈言受这样的伤害。”

我说:“朵雪,我不会怪你的。”

“小末,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夏朵雪哭了,哭得很厉害。漂亮的她,如今却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哭,除了我的右手残废了的那段时间外,我就再也没有见她这样伤心地哭过,她是我生命中待我极好的人,为我哭了一次又一次。

我帮她擦眼泪:“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怪你。”

夏朵雪转身跑了出去,我想她是不想吵到祈言,而我知道,祈言已经醒了,只是他不愿睁开眼睛面对这样的场面。

祈言的眼睛在夏朵雪走了之后慢慢地睁开了,他问:“你和那个佐树…”

我伏在他的床边,说:“我和他真的没关系。”

“可是我看得出,他很在乎你。”

我用手指弹祈言的额头:“一定是你的错觉,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

我目前根本没有空去管这样的事,我的心里有无数个疑问,我决定和爸爸好好谈一谈。

在医院楼下,我看到了爸爸,他提着很多吃的准备上楼。他消瘦了很多,鬓角斑白。我有些内疚,我这么不关心他,连他发生了这么多事都不知道。

“爸爸,我要和你谈谈。”我说。

“是祈言的事吗?”

“不,是你的事。工厂什么时候卖给别人了?”

爸爸苦涩地笑了一下:“再过不久,我们连房子都要卖了,爸爸被人骗了钱,前两个月已经破产了,现在只能靠卖房来抵押银行的债,只是我一直瞒着你。”

“所以,你让祈言回去,根本不是气我们掉包的事?”

爸爸点头:“我已经和你张叔叔说好了,等祈言和我们断了关系之后,他就会收养他。你张叔叔一直没有孩子,也想有个人陪,祈言跟着我们也是受苦啊!”

我终于明白了爸爸的用心,明白了一个破产的男人无奈又挣扎的心。

我上前拥抱爸爸:“爸爸,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陪在你身边。”

看到爸爸的眼角湿了,我心里也酸得难受,便说:“走吧,我们去看祈言。”

我和爸爸转了个身,看到祈言被护士扶着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他苍白的脸,微红的双眼——他流眼泪了。我第一次看到祈言流泪。这时,他步伐不稳地朝我们走来。

突然,他跪在爸爸面前:“叔叔,我不走,无论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不会离开你,以后你就是我的爸爸,我们一起相依为命。”

祈言把头抵在地上,爸爸和我都蹲下去扶他。爸爸说:“祈言,你真是个傻孩子,其实叔叔知道你懂事,只是叔叔很快将会一无所有。”

“我不在乎,叔叔,和你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你明知道我调皮,不好好学习,却都由着我。以后我一定把你当亲爸爸一样,我会和小末一样孝顺你的。”

我也哭了,我们都哭了,我们的眼泪在医院明晃晃的灯光中,在路过的停留的人群中,一点点地渗进土里去了。我握着祈言的手,爸爸握着我的手,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们三个人的生命是紧紧地维系在一起的,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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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的事情都明朗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清晰起来,祈诺和祈言把身份换了,学校的老师都觉得不可思议。而苏家那边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苏爸爸很满意祈诺这个听话乖巧的孩子。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喊祈言的名字,领着他去安倚居陪我练字了。

爸爸把房子卖了,卖房子的那天,继母也消失了。后来我才知道,继母和那个骗爸爸钱的狐狸眼男人是一伙的,她卷了爸爸剩下的钱就跑了。爸爸卖房卖车,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并遣散了家里的仆人。我们搬到了清水街,租了一套小小的旧房子。

田阿姨走的那天握着我的手哭了,她说:“小姐,以后我会来看你的,还会给你送好吃的。”

我也哭了,话也讲不出来。展凯扬和夏朵雪也是后来才知道我们家的变故的,他们围着我问了很多,可我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祈言收拾完东西之后,站在房间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面黑色的墙。那个晚上天黑得很快,因为没交电费,房间里的灯在一瞬间就熄灭了,黑色的墙面上突然闪现出点点荧光,像灿烂的银河一样美丽。我问:“这是什么?”

祈言说:“是我给你做的星星墙,本来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看到了呢。”

一瞬间,感动涌上了我的心头。我靠在墙上,在黑夜里对他说:“祈言,以后我们要一起努力,把今天失去的都得回来。”

祈言站在我旁边,在黑暗中拉过我被烫伤的手臂,露出心疼的眼神:“罗小末,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受伤,从今天开始,换我照顾你。我要做你黑夜里的萤火虫,帮你照亮前方的路。”

他一夕间仿佛就长高了,成熟了。他刷的星星墙真的好美,美得让我仿佛回到了树水镇那个飞满萤火虫的夜晚。

我低着眼睛说:“祈言,谢谢你。这三年来,你故意不好好学习,其实是想和我分到一个班,你和夏朵雪在一起,也是不想让我失望,你和祈诺再也没有联系,也是因为我。我知道的,祈言,我都知道。可是,我何德何能…”

祈言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们的关系好像从一开始就密不可分了。他说:“罗小末,你的好只有你自己看不到。那天佐树说,你能和罗小末在一起生活,一定充满了欢乐吧。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是却认同他的话,只要和你生活在一起,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裕,我想,至少我都是快乐的。”

我的眼前浮现出佐树那张嚣张又无赖的脸,他的目光阴郁,浑身透着一股狠劲。

我拖着自己的行李拉开门走了出去,祈言跟在我身后,我能看到他细长的影子。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大门关闭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快乐是什么呢?我想我一直都是快乐的,只不过我的快乐,在祈诺离开后已经蒙上了一层像纱雾一般的忧伤。

爱情真让人疲倦,真让人患得患失,真让人惆怅伤心。

4

4

我们在清水街租的房子是朝南的,中午有大束大束的阳光照进我的房间里,洒落在破旧的书桌上。楼下小卖部的打牌声很大,吵嚷的车子从楼下飞驰而过。

爸爸把一间大房用门板隔成两间小房给我和祈言住,房间里没有空调,只有一架老得转不动的电风扇,电风扇开起来的时候吵得人睡不着。爸爸在附近的一个小小的建材公司里当小主管,他白天上班,晚上还兼职两份临时工,很辛苦。

这和我以前富裕的生活大相径庭。

我不知道以后我的学费要从哪里来,我这才知道,原来人一旦没有了钱,做任何一件事都会觉得寸步难行。

夏朵雪也变了,她买了好多好多东西给我,好像要弥补什么,她愧疚的心我一目了然。可是,我从来不怪她,我的傻姑娘。

我学书法的钱也没有了,展爷爷人好,就免了我的学费。我自知不好意思,所以总是在上完课后帮他整理好书桌,打扫好卫生才离开。

如果祈诺和我一起上书法课,下课后他也会和我一起打扫卫生。苏灵珊的病时好时坏,祈诺总是悉心地照顾着她。

祈言开始认真学习了,隔着门板,我能隐约看到他房间里的灯总是亮着。展凯扬说祈言已经离开了车队和篮球队,还把模型和自行车都卖了,我想,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他和夏朵雪的关系明显变淡了,可以说他们的恋情从头到尾都是夏朵雪一厢情愿,祈言只不过遂众人所愿配合了她。

那日夏朵雪拉他去草莽街,这期间必定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不想告诉我,我也不去问,快要十五岁的罗小末已经深深地明白了真相的可怕,谎言有时候更像良药。

我倒在床上,享受着夏天最舒服的夜晚,风轻轻地吹着,把白天里一身的燥热都吹走了。所有的喧嚣都停止了,我还是会想起那个夏天,在那棵有萤火虫闪烁的榕树下,他站在那里,眼睛里全是我的影子。

在榕树下许愿就一定会实现。

可是,我只能循光而去,却不知榕树在何处。

5

5

中考的考试场地有三个,景安一中、艺安中学和彩虹外国语学校。全市中学生的考号全是打乱的,电脑随机编排,考生们编在哪个学校考试,就是在哪个学校考试。我和夏朵雪都编排在了艺安中学。

考试的前一天,我和夏朵雪去熟悉考场。在一栋红色的瓦楼下面,我们刚准备走上楼,就看到一个人从楼上“啪”的一声落在了我前方的地上。

“有人自杀啦!”我吓得半死,没想到艺安中学会发生这么恐怖的事情。

“我去打电话。”夏朵雪转身要走。

“你们俩有病啊!”刚才落在我们面前的那具“尸体”突然站了起来。真是一个惊魂未定,一个惊魂又起。

“诈尸?”我说。

“你才诈尸呢,我这叫为爱牺牲。再说,从二楼跳下来怎么可能死呢,你们是白痴啊!”女生捂着自己摔伤的手,嘴里还不忘骂我们。

我这才看清楚,说话的女生留着长长的头发,随意地绾成了一个简单的髻。她的眼睛细长细长的,皮肤白皙,尖尖的下巴。她穿着艺安中学的深紫色校服,不过是经过改良的。校服的上衣很短,露出了肚脐眼,她的肚脐眼上还打了一个环。

不愧是艺安中学,学生都这么新潮。

不过,我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我只想先看看我的考场座位,然后就回家吃饭,准备明天的考试。

我拉过夏朵雪,继续和她上楼,在走到二楼的走廊时,我看到有一个男生正靠在栏杆上抽烟,他衬衫的纽扣没扣上,光滑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细嫩。

“佐树!”夏朵雪大喊一声。

他抽着烟,眼睛半眯着,脸上流露出一个邪恶的表情,鼻环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是佐树。

他坏笑着说:“两位小美女,我们又见面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到他,他张扬的笑脸这么明显地映在我的眼睛里,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他的牙齿很白。

我上前伸出手:“把手链还我。”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动弹不得。他俯过身来说:“你还欠我一只左手,那要怎么还呢?”

他和我说话的语气半温半热的,这好似一道危险的讯号,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把手一松,我立刻跑回夏朵雪的身边。

“罗小末,你总是让我很生气。”他有些不愉快地说。

“我又没有义务让你高兴。”我顶撞他。

他看了我三秒钟,然后抽了一口烟,说:“不过我很高兴有普通人来挑衅我。”

“你到底还不还我手链?”我没空和他废话。

刚刚“诈尸”的那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上来,站在我们对面说:“佐树,她们是谁?”

佐树一挑眉:“她们啊,是最近追我的女生,好烦的,你如果打得过她们,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要脸。谁追你啦?!”夏朵雪骂道。

“他是出了名的不要脸!”我补了一句。

那个女生根本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一下子就向我们扑了过来。夏朵雪的跆拳道可不是白学的,她两三下就把那个女生打倒在地了。佐树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我想,刚才那个女生之所以会从二楼跳下来,肯定也是佐树的要求,这个男生的心肠也太坏了,坏透了,我再和他纠缠,吃亏的是自己。

“朵雪,不和她计较了,我们回家吧,教室不看了,大概知道方位就好了。”

下楼的时候,佐树在楼上冲我喊:“罗小末,记得,你还欠我一只手啊…”

四周回荡起他那让人讨厌的笑声,这笑声在这所有百年历史的艺术学校里,显得那么不协调。

我说:“简直是心理变态。”

夏朵雪无奈地叹道:“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这小子是在景苏闹出人命待不下去了才回景安的。”

“太可怕了,还好我没有准备考艺安中学,要不肯定被他整死。”

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每次见到他我都会感到恐惧,可是我的预感又出现了,我一定会再见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