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好女不和疯狗斗。

我正准备进去找位置坐好,她又继续说:“忘了告诉你,你的班级在隔壁。门上的字牌呢,是我故意换的。”

她这是摆明部署好了一切故意整我,我的怒气又冒上来,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我用力握紧我的左手,然后抿抿嘴,转过身,准备退出去。

突然有个老师走进来,老师看了看我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的水,严厉地问:“谁干的?”

女生们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

“宁诗诗,是不是你?每次都搞这么多事。”老师问带头的那个女生。我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这么普通的名字,真不配她,我认为她应该叫胡妖妖或者神癫癫之类的。

“陈老师,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又不认识她。”宁诗诗赶紧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仿佛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老师问我:“同学,是谁干的?你告诉老师。”

我咬咬唇,不想把事情搞大,便说:“刚才我洗手时水龙头漏水,所以溅了一身。”

老师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宁诗诗也没想到,她们两个人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惊讶。

“你确定?”老师又问。

我点头,老师看了宁诗诗一眼后,就和我一起出了门。

“你很能忍,这个宁诗诗在学校从初一开始就是出了名的爱闹事。”老师说。

“老师,我能不能请假回去换件衣服再来?”我避开这个话题。

“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高一书班的罗小末。”

“嗯。那你去吧,我会帮你请假的。”

“谢谢老师。”

这个老师人倒是很好,但是我向来对老师不感冒,所以就算老师再好,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我深吸一口气,走在安静的校园里,拍了拍自己的脸,对自己说千万不能被这么一点小挫折打倒。

可是,我好想夏朵雪,好想她像个保镖一样地陪着我,不让我被任何人欺负。

我无比痛恨那个让她离开的坏蛋佐树。

在校园里的榕树下,有一个身穿粉红色泡泡洋装的女生正拿着游戏机在玩卡丁车游戏,她整个人都跟着那游戏音乐左右摇摆,我彻底明白了,学艺术的人脑子里一定有某根神经异于常人。我选择离她比较远的地方用力地踢树,我必须把刚才所受的气全发泄完才甘心。这棵榕树没有树水镇的那棵大,可还是很结实。

“死蛤蟆佐树,不是你我也不会搞成这个样子,烂人,贱人,我讨厌你讨厌你…”

就在我踢到腿酸,骂得正欢的时候,只见一个人从榕树上跳下来,轻盈地落在了我的面前。

“我就说我今天的耳朵怎么这么烧呢,原来是有人在想我。”佐树的笑脸在我眼前放大,他的校服好像永远都不扣扣子,露出了大片“春光”。

“暴露狂。”我转身就走。

他立刻挡在我面前说:“就想走啦?骂了我那么久,你的嘴酸不酸啊?”

我无视他,对待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不在乎他,看轻他。

“你哑巴啦?”

我的鼻子很痒,在我没准备好的时候,就冲他打了个喷嚏。

看到他脸上的“标点符号”,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冲我吼:“罗小末,你在干什么?”说着他的手立刻伸出来想打我。

我闭着眼睛把头一偏,准备承受他的巴掌,与此同时,我的嘴巴还在不停地为自己辩解:“都是你的妞泼了我一身的水害我感冒,你怪我干吗?”

巴掌没有落下来,只是有一只手轻轻地在我脸上拍了一下。

“明知要被打,嘴还这么硬。”他说。

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正在用纸巾擦脸。我的心里稍稍地平衡了一点,把我害得那么惨,报应来了吧。

他擦完脸之后,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说:“走吧,我带你回家换衣服。”

我的脑门上突然又冒出了很多问号,我疑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的“咸猪手”。

他问:“你干吗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我忍住想骂他的冲动,很礼貌地问:“你能不牵我的手吗?”

他眨眨眼:“我都抱过你了,牵你的手还不行啊?”

旁边那个在玩游戏的女生有些好奇地朝我们这个方向看了看,她有一双灵巧可爱的大眼睛。

“你变态。”我赶紧把手抽回来,朝校门口的方向跑去。

我一刻也不想待在佐树的身边,如果他不是黑帮老大的儿子,如果不是我亲眼见过他的凶残,如果我还是从前那个富家小姐,我可能还可以在他面前保持我的倔强和叛逆,可是现在的罗小末,没有资格耍性格,我要好好地活着,将来赚很多钱孝顺爸爸,我必须让自己过得安稳,我不能惹上这个恐怖的人物。

天知道,从他打祈言的那天开始,我就希望我自己有李小龙的功夫,超人的本领,然后把他打到满地找牙,让他从此在地球上消失。

回家的途中,我又一次经过那间小药铺,很小的店面却总能让我停下脚步,他们贴着的招聘启事还没有撕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这样走了进去。

药铺里很干净,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熟悉又清新的味道,我站在柜台前问店员:“你们店招临时工吗?”

店员叫了老板出来,老板四十岁左右的样子,面目和善,双目炯炯有神,没有商人的精明,浑身散发出一种很淳朴的气息。他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问:“你是艺安中学的学生?”

我点头。

“我们店可不能招童工啊,这是违法的。”老板态度很好地对我说。

我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样贸贸然的,很不好。十几年来,我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从来没有打过工。

老板问:“你能告诉叔叔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应聘吗?你父母呢?”

我低着头,不愿意和他提家里的事,我想了很久,说:“我需要钱,不想爸爸太辛苦。”

爸爸每天辛苦地在公司里上完班后,晚上还要去建筑工地搬砖头,我心疼他每天晚上回来在房间里忍着疼擦药水。虽然他不说,可是我每天早上都能闻到从他房间里散发出来的跌打药水的气味。

这一个暑假,他为了挣我的学费和生活费累得都直不起腰来了,看到他这样,我真的很难受。

“小姐,怎么是你?”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我转过头去,原来是田阿姨。

“你认识阿田?”老板问。

我抱着田阿姨,仿佛有很多话说但却又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很不争气地掉落下来。

“小姐,你为什么来这里?”田阿姨问我。

“我想找一份临时工。”我老实地对田阿姨说。

“小姐,你受苦了。”田阿姨泪流满面地说。

老板终于明白了我和田阿姨的关系,他对田阿姨说:“你和我到内厅来一下。”

十五分钟过后,老板和田阿姨走了出来。

老板和蔼地摸摸我的头说:“如果你真想来这儿打工,我回头排个时间表给你,工资一小时十五块。你看怎么样?”

我不知道一小时十五块的工资对一个刚上高一的女孩来说是否偏高,我只知道这个药铺的老板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收留了无处可去的田阿姨,让她在药铺干活,并且还答应让我在这里打工。

田阿姨突然看着我,摸了摸我的脸,说:“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她这么一说,我还真感觉有点头晕,老板帮我诊了诊脉,说:“你发烧了,我熬帖药给你吃。”

田阿姨扶我坐在客厅里,她的手那么温暖,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温暖和熟悉,鼻子突然一酸,我又想哭了。以前我生了病,只要她打个电话叫家庭医生来,然后我就可以躺在那张加大的床上睡个安稳觉,而现在我只能靠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勉强睡去。

梦里我好像又回到了树水镇的那个医馆,医馆里有祈诺。祈诺的身上散发出草药和薄荷的混合味道,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泛起金色的光芒。可是我站在医馆门口,无论怎样都不能靠近他,我一直哭,一直哭,顿时,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了光,没有了灯。

后来,我握住了一个人的手,那只手很温暖,很温暖,我握着就不想再松开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粉红色的房间里,房间设计得很典雅,一看就知道是女生的房间。我迷糊地看着眼前的人,是祈诺,他正忧伤地看着我,目光是那么温柔。

我抱住他喊:“祈诺!”

“罗小末,你烧傻了吗?我是祈言。”一个跳跃的声音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有些尴尬地松开抱着祈言的手,虚弱地问:“这是哪里?”

“这是我的房间呢,神仙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床的另一端传过来。

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女生向我招招手,她站在床的另一端看着我,手里拿着个游戏机。

“谁是神仙姐姐?”这个称呼让我汗颜了。

“早上那个在树下骂佐树的人不是你吗?早上那个抵抗恶势力的人不是你吗?早上那个全身湿漉漉还甩开佐树的手的人不是你吗?是你是你,就是你啊神仙姐姐。”

她说话的模样真可爱,我乐得不行。我想起来了,她就是早上那个靠在榕树下玩卡丁车游戏的女生。

“罗小末,我想你很有必要交代一下早上发生的事。我上完早上的课去你班上找你,结果人家说你根本就没出现过,还好我出校门的时候看到了田阿姨,要不我还不知道你居然发烧了,并且还睡在别人的药铺里。”祈言有些生气地说。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被人欺负的事,便骗他说:“学校水龙头坏了,我被淋了一身水,所以请假回家,路上经过这里又遇到了田阿姨,就这样。”说完,我又赶紧转移话题,“田阿姨去学校干什么?”

“田阿姨是去学校找我的,我爸爸让她来学校告诉我你发烧的事,让我帮你请一天的假,结果就碰上这个质优生和小鸡脚了。”

“小鸡脚?”我疑惑地说。为什么这个女生用的称呼总是那么奇怪?

“是他是他。”女生指着端药进来的展凯扬说。

“粉红猫,你能不说话吗?我怕了你了。”展凯扬一副对那个女生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所说的粉红猫肯定就是指这个穿粉红衣服的女生。

“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你本来是在客厅里睡着的,爸爸让田阿姨扶你回我的房间,后来田阿姨去学校找我,他们就和我一起来了。”

祈言接过展凯扬递过来的药喂我:“快喝。”

“这药不是你熬的吧?”我笑着问展凯扬。

“你这药我来的时候就已经熬好了,放在保温壶里。”展凯扬诚实地说。

我一口气喝下这碗药,很奇怪,平时很怕喝药的我今天喝下这碗药竟然不觉得怎么苦。

这时候老板进来了,那个女生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说:“爸爸,你来啦!”

我才知道原来老板是她爸爸。

“这药熬得可真好,一点都不苦。”我说。

“这药是祈诺熬的,我店里的店员今天太忙了,阿田又去学校找锦春,正巧祈诺来我这儿送货,他就帮忙熬了药。他以前常来这儿向我询问药方给灵珊治病,所以大家都很熟悉了。”

我。祈言和展凯扬一听到祈诺的名字就都沉默了,原来祈诺对苏灵珊如此关怀。

展凯扬问锦春:“粉红猫,勒祈诺干吗上你们家送货?”

“你们认识祈诺哥哥啊?我们家的药材全是从苏家进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她看了祈言一眼,“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我记得你啦,你是祈诺哥哥的双胞胎弟弟是吧?那时候报纸上的报道我有看哦。”

我梦里出现的那一双手到底是谁的呢?那么温暖,那么让人安心。

我抬起头来对老板说:“叔叔,今天谢谢你,我要回家了。”

老板点头:“你以后就叫我顾叔叔好了,我家锦春是学画画的,和你一个班呢。她上学早,还跳了一级,她的性子闹,以后你帮叔叔多照看着点她。”

我点头,看样子顾叔叔很疼爱锦春。

离开前,我看到桌上那只盛药的碗,它在粉红色的杯垫下泛着亮亮的光,我能想象出祈诺是怎样专注地熬药的。他漂亮的眼睛也曾经专注地看着我,只是现在,他所有的目光都给了苏灵珊。

开学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食欲,没有兴趣,总爱请假,不参加学校的任何活动,只和锦春待在一起,她画画,我写字,然后按时到她家药铺帮忙,一周去安倚居一次。

我很喜欢锦春,她喜欢穿各种颜色的洋装和小裙子,机灵聪明。单纯直率。她和展凯扬一样都是跳级生,平日里喜欢和展凯扬斗嘴,他们俩互相喊绰号,开玩笑,她冲淡了夏朵雪的离开带给我们的伤感,她就像一个小精灵。

我迷上了王羲之的《兰亭序》,临摹了一帖又一帖,并把临摹得最好的一帖送给锦春当生日礼物。锦春把它裱好挂在药铺的侧墙上,字帖上面还印有我的章,章子是祈言在上雕刻课时给我刻的。

我喜欢《兰亭序》里的这一句: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

展爷爷问我是否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我说:“大概就是说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时间很短暂。”

展爷爷说:“我活了一辈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我生命里短暂而过啊!”

我的目光追随着祈诺,此时,他是景安一中的好学生,次次考试成绩年级第一的优等生。他常常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或一身浅蓝的衣服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目光沉如星,眉毛剑如虹,他挥笔的姿势越来越有气派。他越来越好,只是对我,却越来越淡薄。

每次见到我,他只是微微地点头,微微地微笑,有时候我们站在一起看展爷爷写字,虽然只隔着两个肩膀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

我对祈诺还是抱有幻想的,可是我又常常悲哀地想,我和祈诺会不会也只是俯仰一世呢?

苏灵珊在乐班,我常常看到她一个人孤单地站在走廊上,漂亮的睫毛在阳光下抖动着。她也变了,和我在树水镇上看到的苏灵珊不一样了,她变得更敏感,更害怕受到伤害了,一点点激烈的言语都能让她崩溃。

我看过景安的报纸,报纸上写她妈妈是从很高的楼上摔下来摔死的。

流言有很多,却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她妈妈死的时候,她就站在她妈妈的身边,她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摔死的。

她和我几乎是同时患的病,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她和我同时去的树水镇,我们分别遇到了祈诺和祈言。我们两个人似乎有太多相似的经历,只是如今她看上去似乎比我幸福。可是她每次注视远方的目光,却都是那么空洞,那么寂寞。

所以,我喜欢锦春,锦春的世界里永远都是干净而又美好的。我喜欢她趴着看我写字,我也喜欢趴着看她画画,我还喜欢和她一起研究草药的药性,偶尔还会和她一起玩卡丁车游戏。

我以为平静的生活就应该这样平静下去,可是,却还是有人去拉动了最安静的琴弦。

艺安中学一年一度的琉璃赛即将举行,学校要求每个班级选一个节目参加比赛。我是不想参加的,但是陈老师突然点了我和锦春的名字,她说:“赢了比赛的参赛者可以获得个人奖金三百块,班级也可以得到五百块的奖金。”

我有点动心,三百块虽然不是什么大钱,但是奖金再加上我在药铺打工的钱就可以买一台节电空调了,那样爸爸和祈言就不用一到夏天就修风扇了。

陈老师就是那天那个帮我训斥宁诗诗的老师,我没想到她成了我们班的班主任。她很照顾我和锦春,和一般的老师不一样。

很奇怪的是,宁诗诗在那天搞完恶作剧之后就再也没有找过我的麻烦了。

锦春悄悄地对我说:“佐树找人去警告了宁诗诗,你说他这是不是为了你啊?”

我笑她多心,她不知道佐树曾经还想砍下我的手呢。

其实,我有一点点佩服宁诗诗。锦春说从佐树转来艺安中学开始,宁诗诗就开始追他,她为他做了很多事,也吃了很多苦。她是一个在爱情面前很坚强的女生,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的毅力还是很让我佩服的。

我和锦春在那棵榕树下讨论这次比赛的节目。比赛的规则是一个班选两三个同学,同学们可以任意发挥,节目得分最高者胜,只有第一名有奖金。

这棵榕树是我和锦春的秘密基地,它长在繁杂的艺安中学某栋旧教学楼的后面。我忘记了当初我和锦春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这里很好,给人一种空旷寂寥的感觉。

锦春喜欢随我走,喜欢跟在我旁边画画,她画国画。

她说:“神仙姐姐,我觉得每次和你在一起,都有一种很心安的感觉。”

锦春叫我神仙姐姐,一开始我很不喜欢这个称呼,后来觉得其实做锦春的神仙姐姐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锦春,我们要表演什么呢?这是你的地盘,你最清楚。”

锦春坐在地上,说:“我在艺安中学很多年了,每次琉璃赛都是舞班或者演班取胜,因为他们花招最多,其他班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性。尤其是我们两个,一个画画的,一个写字的,太干涩了。”

锦春这么一说,我就有点丧气了。突然,锦春又说:“神仙姐姐,你和我说说夏朵雪的故事吧。”

“你很想听吗?”

“对,我知道对小鸡脚来说夏朵雪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锦春一提到展凯扬,眼睛就发亮。虽然她年纪小,可是不代表不懂爱情。

每个人对爱情都是无师自通的。

我和她说夏朵雪的出现,说夏朵雪和我的感情,说她爸爸的神奇,说她和苏灵珊打架的场面,说她很厉害的功夫,说她领养的小猫,再说到小猫死时的样子。

我是如此想念夏朵雪,我收到过她从纽约寄给我的明信片,明信片上印着的是时代广场。她的英文写得很不好看,我看着明信片难过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