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来找比赛的碟吗?”苏灵珊难得主动地问我。

“对,不过没找到合适的,所以准备走了。”

“这周怎么没看你去安倚居?”祈诺突然问我。

我有点措手不及,他们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我说:“最近忙学校比赛的事,所以就没去。”我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脸肿了疼得厉害想休息一阵子吧。

“你怎么在这里?”祈诺问佐树。

“你陪你的妞来买碟,就不许我陪我的妞来啊?”佐树没好气地说。

我生气地看了佐树一眼,他这说的是什么话,谁是他的妞?!

“你的脑子坏了吧,谁认识你啊,我只是刚刚出门不小心遇到你而已。”我辩驳。

“是啊是啊,不知道谁出门时和做贼一样,还一脸失望一脸伤心地默默离开。”佐树说。

原来我刚才的表情都让佐树看到了。

“关你什么事!”我怒气冲冲地说。我讨厌他在祈诺面前把我的伤心失望都说出来,虽然这是事实。

我真的好害怕面对祈诺,我害怕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我的影子,害怕看见他对别人温柔的样子。

我以最快的速度走了出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佐树从我的身后追了上来,开着一辆大红色的机车跟在我旁边。

我问:“你可以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吗?”

他把头一歪,问:“你喜欢那个叫勒祈诺的对不对?”

“关你什么事?!”我还是那句话。

“你生气了就表示你很在乎他。”他一副吃定了我的表情。

“关你什么事!”我再次忍无可忍地冲他大喊。

他大笑起来,说:“罗小末,你很想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你,对吧?”

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三个都要这么聪明呢?他们少聪明一下会死吗?

我抓起他机车上的头盔,重重地丢到他身上,说:“我讨厌你,我不想再见到你,你立刻给我消失!”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呀!”

“你有时间不放心我还不如去多抢几个地盘。”我只要一急就乱说话。

佐树靠近我说:“可是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的眼皮跳了一下,谁知道他所指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佐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糖果给我,说:“听说你低血糖。”他此时说话的声音是温柔的。

我真不习惯这样的佐树,不凶狠,不残忍,而且还对我越来越好。

我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糖果,只是说:“佐树,名义上我们还是敌人。”

他又像上次在操场上一样拉住我的手,把糖果放在我的手上。他还是那么喜欢主宰别人。

他在我的耳边说:“可是罗小末,我现在不想和你做敌人,你会不会给我一个机会呢?”

我突然想起了宁诗诗,那天早晨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像一把刀一样一下子就插进了我的心脏。我说:“佐树,你应该对宁诗诗好一点。”

这个冬天真的很冷,我快速地跑回家,躲在房间里接过祈言递给我的热水袋。我觉得我是一个很不厚道的女生,我有了对我这么好的祈言,却还一直惦记着那个恐怕早已经把我遗忘了的祈诺。

我辜负了好多人,多到让我害怕,我怕我以后还不起。

我问祈言:“你后不后悔当初来到我们家,如果你没和祈诺调换身份,可能现在风光地和苏灵珊在一起的人会是你,说不定你也会慢慢地喜欢上苏灵珊。”

祈言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从未后悔来你们家,我只是后悔让你陷入那么难过的境地。”

我靠近祈言,近距离地看着他,他穿着绿色衬衫,米白色裤子,浑身散发出成熟的气息,他的双手慢慢地长出了茧。

我想起那个在街上说不要和我做敌人,而让我给他一次机会的佐树。他比祈言勇敢,也更善于表达。

可是,这些勇敢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他们都不能让我安下心来,因为能让我安下心来的人,只有祈诺。

4

锦春的房间一年四季都很阴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房间在药仓的后面,所以沾染了很多湿润的气息。

锦春的房间外面有一个很大的庭院,经常用来摆放晒干的草药。而我和锦春每天放学后就来这里排练。

锦春郁闷地开始练习边跳边画,我悠闲地在旁边练习我的《兰亭序》。我绝不会真如展凯扬所说的那样只题个五言绝句这么不道德,我要题就题这么长这么长的《兰亭序》。

我们节目的背景音乐是《忆故人》,它是一首相思的曲子。

我希望祈诺会明白我选这着曲子的用意。

我帮锦春把画板立直,她边跳边画,我则在一旁题字。我只选择了《兰亭序》中间的一段: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练到累了,我就四处走走,在药铺的后面,我看到了顾叔叔和一个我很熟悉的人。

那个人是苏爸爸。那个和我爸爸一起在树水镇长大,后来却形同陌路的苏爸爸。

他和顾叔叔在谈话,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我躲在后面竖起耳朵听起来。

“罗赵海的丫头现在在你店里打工?”苏爸爸说。好端端的,他提我干什么?

“是,她是我女儿的同学。”

“看来他们现在过得真的很潦倒。”

“这不就是你所期望的吗?从我跟着你做事开始,你就一直想打垮罗家。”

“这是因为他娶了一个那么差劲的老婆,联合我来骗他的钱,而我只不过找了个人替我出面而已…”

“我真不明白罗赵海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后面的谈话渐渐脱离了这个内容,可是我的怒火却一直熊熊地燃烧着。我终于知道导致我们家破产的罪魁祸首是苏江了,他太阴毒了,害得爸爸一生的心血都没了。

我很想冲出去和他拼命,可就在这时,有人捂着我的嘴把我拖了出去。

我惊恐地转头一看——是祈诺。

他的棉布衬衫、柔软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又那样清晰地映在了我的眼睛里。

他小声地说:“你找死吗?躲在后面偷听。”

我想起刚才他们的对话,说:“你也听到了,是苏江把我家害得这么惨的,我要找他报仇!”

“你凭什么报仇?你拿什么和他斗?”

“我不管,我要揭发他,我要杀了他。”我觉得我疯了。

“你冷静点小末,大人的很多事情,我们都是不能理解的,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你应该忘了。”祈诺冷静地说。今天的他让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明明就是在帮苏江。他在苏家待了三年,偏向苏家一点也不奇怪,但他凭什么要让我忘了我家的仇?!

“你已经是苏家的人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冲他喊。

祈诺凝视着我,然后问:“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是的,祈诺,从你踏进苏家的那一天起,我就应该这样想。”我现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我痛恨所有和苏家有关的人。

“小末,不要让仇恨掩埋了你的善良。”

“我不懂什么是善良,难道善良就是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吗?难道善良就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让给别人吗?”我语无伦次地冲祈诺发火。

“神仙姐姐,祈诺哥哥,你们在吵什么?”不知什么时候锦春来到我们旁边。

“我们没吵。锦春,姐姐先回去了,放你那儿的东西你明天帮我带去学校。”我不能让锦春受到惊吓,绕过祈诺走了。我快要窒息了,我必须离开。

5

天气越来越冷,可是我却一点都没有寒冷的感觉,我像个鬼魂一样在街上游离,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我想要爱的人都离我而去了,而祈诺,曾经我以为他是那个会给我幸福会带我走的人,可是今天他却这么残忍地戳破了一直以来我对他最美好的幻想。

我走进一家小酒吧,它离草莽街不远,我只是要了一打啤酒和一桶冰块。我点了好多我不会唱的歌,喝得厉害了就拿着话筒乱吼。这个世界让我太失望,祈诺让我不再相信爱。

爱一个人是件多么可悲的事,得不到,却还心心念念,以为他的心里有你,却没想到原来他早已被敌方纳为己用了。

我醉到不省人事,吐到不可抑制,我知道我没有带钱,我想他们肯定会把我送去警察局,我想祈言肯定又会骂我,爸爸肯定会难过。我这么想着想着,就趴在高高的吧台上闭上了眼睛。

酒吧里五彩缤纷的光闪进我的眼睛里,这些光比那些萤火虫的光要亮多了。入睡之前我看到了一双眼睛,是一双透明的、像玻璃一样的眼睛,我伸手摸了摸,怕这些是不真实的。而那双眼睛的主人却伸手握住了我的右手,他的手像多年前祈诺的手一样温暖。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中,妈妈看着我,还有一个人背着我,那个人有很宽阔的肩膀。我趴在上面,说了很多话,不过我只记得一句:祈诺,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伤心?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睁开眼,祈言拿水给我喝,他说:“罗小末,你怎么会喝醉倒在家门口呢?”

爸爸站在门口有些不开心地说:“小末,你为什么要去喝酒?”

我把水喝完,瞪大眼睛看着爸爸,我很想告诉爸爸是苏江害得家里破产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我又停住了。

“我昨天心情不好,下次不会了。”

爸爸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说:“以后不要这样了,爸爸很担心你。”

“我怎么会在家里?”我突然觉得很奇怪。

“我听到有人敲门,去开的时候你就在门口了。你还真行,醉酒也能走回来。”祈言说。

我的脑袋里没有回来的记忆,只有梦里那些回荡在耳边的声音,还有妈妈的目光和那温暖的背。除此之外,我就再也想不起其他的来了。

我还记得那之前和祈诺的争吵,我和祈诺从未那样争吵过,那种感觉很不舒服,像小针扎在身上,感觉很疼。

可是那个温暖的背是谁的呢?

6

琉璃赛在学校的羽毛大舞台隆重地拉开了序幕。羽毛大舞台是艺安中学专门演出的地方,有些学生甚至在这儿办过自己的小型演唱会。舞台上各种灯光布景应有尽有,舞台下的椅子是雪白的半气泡形状,非常高雅。

后台,要表演的同学们都在忙着做准备。展凯扬还特意从展爷爷那儿拿了半生半熟的优质宣纸给我们用。

“虽然没有鼠须笔和蚕茧纸,但是我相信王羲之一定会保佑你们的。”展凯扬说。

锦春不明白地问:“鼠须笔和蚕茧纸跟王羲之有什么关系啊?”

“因为王羲之在写《兰亭序》的时候用的就是鼠须笔和蚕茧纸,所以写出来的字遒劲有力,飘逸非凡,也正因为如此,这篇序才能成为世代流传的经典。”

展钦扬这时候也来到了后台,他是这个比赛的负责人之一。

我坐在镜子前开始化妆,祈言帮我们摆道具,他还没有换衣服,不知道他们班表演什么节目。展凯扬和锦春好像在说什么,锦春笑得很开心,我从镜子里看到和我背对而坐的苏灵珊,一股很深的恨意从我心里冒了出来。

年级主任来让大家去另一个化妆间集合,我因为梳发髻一时走不开,等我梳好之后,大家都不在了。我站起来的时候看到苏灵珊表演时要穿的鞋子,那是一双后跟有六厘米的高跟鞋。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邪恶的念头,我走过去,从包里拿出一把小刀,摸了摸那双高跟鞋。

“罗小末,你怎么还不去集合?”年级主任过来叫我。

“嗯…就来了…”我有种被人抓包的窘迫感。我把小刀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跟着年级主任走了。

集合完之后,我披着长长的头发走到外面。在一个角落里,我看到宁诗诗正在抽烟,难怪我刚才在集合的地方没有看到她。她今天穿了一身紫色的舞衣,金色的大蝴蝶结扣在肩膀的位置,舞衣有层叠的点缀。她的手上戴着一个兽纹图案的木头镯子,她看起来十分妖冶,像一朵开在沼泽地里的花。她是学跳舞的,并且还拿过很多舞蹈大奖,锦春以前和她同班两年,所以我知道一些她的情况。

我想回避她,可就在我转身的时候,佐树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他今天的装扮像一个三流小明星,衣服上挂了很多挂坠,重点是他的鼻环,在我眼前闪啊闪的,很刺眼。

“小末,你今天好漂亮啊!”佐树说。

我看到宁诗诗朝我这边看了过来,她的目光很尖锐,像把细长的尖刀,让人不寒而栗。我没有理佐树,直接跑进了后台。

锦春已经换好了鹅黄色的舞裙,外衬一件细薄柔软的纱,脚上穿一双白色舞鞋,鞋上有一朵雏菊。她像森林中的精灵一样美丽。

我们大家都看傻了眼,平时只觉得锦春可爱,没想到这么一打扮,她竟然这么漂亮,活脱脱一个娇丽的小美人。

“太漂亮了啊!”展凯扬赞美地说。

我也点头说:“胜利是我们的。”

祈言换好衣服走过来,他穿了一套黑色的魔术师衣服,还戴了一个红色领结,很是帅气。

“你要表演魔术吗?”我问。

“秘密。”他还是那两个字。

音乐在舞台上奏响,比赛正式开始。有人上台了,我开始有些害怕,祈言安慰我:“不用怕,输了还有明年啊。”

我睨了他一眼,他这是什么安慰人的方式啊。

苏灵珊从我眼前走过,她看了祈言一眼,眼睛里还是那样光彩熠熠。很奇怪的是,我没看到祈诺,那个让我如此失望又如此期待的祈诺。

7

初中组的比赛刚结束,高中组的参赛者就开始陆续上场了。我们班是第三个,在我们前面的是舞班和乐班。

宁诗诗的脸色很差,她的心情应该不太好。她在后台摔东西闹脾气,佐树头一次站在她旁边看她摔东西,谁也不敢上前去劝她。

轮到宁诗诗跳舞了,她从我的身边经过时,冲我一吼:“罗小末,有你的,佐树要和我分手。”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到台上跳舞去了。

佐树走过来对我说:“我从来没和她在一起过,我只是让她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

“你是不是人啊,人家为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骂他。

“我就是不想她受更多的委屈,所以才叫她不要再来找我,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音乐停止了,宁诗诗表演完了,走到后台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很古怪的眼神。

苏灵珊准备上场,她表演的是唱歌。她的歌声很动听,让人听了很舒心。只是唱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尖叫了一声。我急忙拉帘子看,看到展钦扬抱着她跑了过来。

苏灵珊的脸色苍白,眼里泛着泪水,她的脚已经肿了起来。

“快叫救护车。”展钦扬大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主持人在报:“下一个节目,高一书班——《兰亭序》。”

我和锦春一同上台,写毛笔字的时候,我总是心不在焉,一直在想苏灵珊到底怎么了。尽管锦春跳得很好,画也画得不错,可是我居然写错了字,下了场之后,我就知道,这次拿奖是没戏了。

“锦春,对不起。”我对锦春说。

“没关系啊神仙姐姐,我知道你在担心苏灵珊。”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展凯扬。

“好像是她走到台前的时候鞋跟断了,然后就从台上跌下来了吧。”

年级主任严肃地从苏灵珊化妆的座位下捡起了一把刀,她拿着苏灵珊的高跟鞋,看着我说:“我刚刚看过了,苏灵珊的鞋子是被这把刀割断了三分之一的鞋跟,这把刀是谁的谁自己心里清楚。罗小末,你周一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我一下子就懵了,那把刀是我的没错,我是想割断苏灵珊的鞋跟也没错,可是刚才我明明把它丢到垃圾桶里去了,为什么它还会出现在地上呢?

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后台的人全都看着我,很明显,他们都以为是我干的。

我从台下走出大门口的时候,听到佐树在唱五月天的《拥抱》:让我品尝这滋味/纷乱世界的不了解/昨天太近/明天太远/默默聆听那黑夜/晚风吻尽/荷花叶/任我醉倒在池边…

我瞥见宁诗诗站在人群里,穿着紫色舞裙的她像黑夜里最妖娆的毒花。她斜着头看我,露出一个笑容,那个笑容很恐怖,仿佛带有剧毒。

这个夜很不平静,我应该知道,我这一生,就没有平静地生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