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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只刮蹭了些伤口,都是轻伤,能忽略不计的那种。

但卫檀生不一样,跳车前他先是护住了她,又护着她一路往下滚。他腿上本来就有旧伤,伤上加伤,惜翠有点儿担心。

卫檀生的回答让她松了口气。

“我没事。”

惜翠沉默没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檀生他自从醒过来后,给她的感觉就有点儿奇怪。

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具体说是哪里不一样,也说不上来。

他话不多,甚至也没怎么笑了。

也难怪,在这种困境中还能端着个笑意不崩的,那是缺心眼。

往常他嘴角挂着个笑意,和他的人一样,捉摸不透。如今不笑了,澄碧色的眼眸好像蕴藏了沉甸甸的情绪,更让人想不明白。

看着她的目光,就像是火在烧一样,火舌顺着发丝,从头至尾地吞噬着。

在这种目光下,惜翠低头是因为不自在。

少女的手很小,包裹在手心里,像一个微凉的小雪团,衬得他的手愈发的烫,像火一样,将那团雪烫化了,化作雪水。

丝丝缕缕的渗入了他心底,微凉,莫名的触动。

就连卫檀生自己也说不清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不止手烫,连带着他全身上下都跟着热了起来,随之涌上心头的是一阵烦躁。

这是他二十多间很少有过的感受。

青年垂下泛着冷光的眼眸。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翻滚出了一阵暴虐嗜杀的欲.望。

自从拜入禅师门下后,他就很少杀生了。一来是因为他不想被这欲望所驱使,二来是脏,处理起来太麻烦。

她的手很软。

只要他使点儿劲,她一定会喊疼。

不止疼,他还想一寸寸地掰断了。

可是再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的时候,在他胸中呼啸着的不安与狂躁,霎时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就像昔日禅定一样,不去看她。

然而一闭上眼,就看到她在车上,努力稳住平衡,哆哆嗦嗦地爬过来,非要和他一起执缰。她力气太小,动作也笨拙,几乎拽不住绳子,手心被磨出了红痕,却还憋着一声不吭。

当马脱缰的那一刹那,他第一反应是先去看她。

她好歹还是他的妻子,是个病弱的女人,他和她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看着她死。

但是,这不像他。

这不该是他。

在他眼里,不论男女,不论老少,都是一具皮囊,那些老人、孩子和女人,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所谓的老吾老,幼吾幼,他根本不在乎。更不要提因为对方弱了点儿,就要多照顾一点儿。

他们都是人,都是在七情六欲的苦海中挣扎着的人。

他只要站在岸边冷冷地看着就够了。

看着他们沉沉浮浮,他们那些好的或是坏的感受,都与他无关。

有时候,这些水沫也会溅到他脸上,让他感觉出来一点儿喜怒哀乐。但他很快就能擦个干干净净,继续看着他们。

予乐为慈,拔苦为悲。

他们的痛苦让他觉得高兴,高兴了,他能趺坐下来,为他们讲经颂法,拯救他们脱离无边的苦海。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好像有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脚踝,想要把他往水里拖。

他就这么被拽进了水里。

那些未知的奇异的感受,如同一个个浪头,扑面而来。

想要摆脱心底的烦躁而不得,卫檀生再一次闭上眼。

可是一闭眼,那些画面就像扭曲的鬼影,纷纷往脑子里钻。

他眼前看到的。

是那窄窄的肩头,落满了雪花。

她咬着牙,颤抖着背着他。弱不禁风的身子好像马上就能被他压塌。

她不肯撒手,吃尽了一嘴的雪,仍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碰上的人,都这么自以为是。

那山匪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还以为他会感激不尽是吗?

卫檀生冰冷的右手掐紧了佛珠,一粒一粒,掐得紧紧的。

而一只手,却被传来的温度,渐渐地焐热了。

雪花自洞外吹过,打着旋被卷入了半空中,高高地飘起,一路飘到了道旁。

道上车架散乱,一地狼藉。

那里,有几十个沿途追来,如狼似虎的山匪。

为首的那个,正蹲在地上看车辙与马蹄印。

车辙叠着马蹄印,马蹄印叠着车辙,乱七八糟。再往前,车辙没了,马蹄印却还在。

男人看了眼道旁的山坡,直起身,吩咐一对人继续往前,另一队人则跟着自己往坡下走。

男人握紧了腰侧的佩刀,嘴角扯出抹冰冷的弧度,微露出的齿面就像森白的獠牙。

这么多年过去了,然而当年惨烈的景象仿佛还历历在目。

卫宗林带过去的兵,杀了他大部分的弟兄。

而他生的那小子,放了一把火,火势迅猛,将寨子烧了个干干净净。老六和其他人的尸体都没给他剩下。

他这六弟,人蠢没脑子,此前还替他求情,哪里知道自己同情的是个狼崽子,最后骨渣都没留。

他那么多兄弟全死在了山上,而他在所剩不多的两个兄弟的掩护下,这才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仓惶地逃了出去。

这么多年,其他兄弟早就洗手不干。

兜兜转转之下,只剩下了他一个。他辗转天南海北,忍辱负重做过很多事,干过很多活儿,重新收拢了一帮兄弟,专帮人干那些见不得的人的勾当为生,直到去年才上了京。

没想到,老天爷这回总算眷顾了他头上,让他找着了机会。

刀鞘中的利刃也好像按捺不住。

鲁深拍了拍刀鞘。

他到底是要报仇的,为了他那枉死的六弟,也为了其他寨中的弟兄。

等着吧,到时候定让你我喝血食肉,痛痛快快。

他动作还要快一点。

鲁深审慎地看了眼京城的方向,目光转沉。离京太近,他始终有所不安。

*

在距离山道不远处的旷野上,正有一队人马。

旷野上显然刚经过一场厮杀,尸体横七八竖地倒了一地,枯黄的草叶尖儿上正滴着血。

“找到了吗?”一个精壮的中年男人越过一地的尸体,走到了另一个年轻男人身侧。

年轻男人生得极俊,像他这么俊的人,是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但中年男人知道,他完全有这个资本。

他今日没穿铠甲,只穿了件墨绿色的箭衣,但依旧肃杀利落,革带掐住了腰身。

高骞默不作声,良久,才开口指了个方向,嗓音低沉得像风吹过战鼓,“去前面。”

中年男人立即传令下去,一队人马重新整顿。

高骞握紧了缰绳,绷着唇角,又想到了半个月前的对话。

“抱歉,翠娘的生辰,我不能告知郎君。”吴怀翡梗着嗓子,故作镇定地说,只是药箱的提绳却死死地勒入了指腹中。

“为什么?”

“此事牵扯颇深,郎君不要在问了。”

“令妹的生辰八字,对某而言,至关重要。”高骞蹙眉,“娘子当真不能告知于我?”

不是她不愿说,只是说出来也没用。

翠娘她并非吴冯氏所出,这生辰八字自然也无处可寻。

怕她的身世揭露后,被人看低,伤了她的心,这件事,她和吴氏夫妇俩都默契地瞒了下来,不让旁人知晓。

平常该怎么对待还是怎么对待。

只说是在她走散后,又生了个女儿,她认回来后,姐妹俩才总算团聚。

这个秘密,她不能说。

但是看高骞的态度,或许是真的有什么要事。他的为人,她是信得过。

吴怀翡迟疑了一瞬,还是问出了口,“郎君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

吴惜翠并非吴水江与吴冯氏所出。

这个答案,虽让高骞惊诧,但没有放在心上。

他的重点不在这儿。

吴家也不知道吴惜翠是何年何月所生,接下来数日,他只能派人四处寻访,总算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吴惜翠的生父母。

不过,他们都快将这个女儿忘了个干净,更无从谈起还记得她生辰。

幸好,当年为女人接生的产婆还活着。那产婆有一本旧册,上面细细地记录了由她接生的婴儿的出生时辰。

吴惜翠的生辰八字,与遗玉相合。

甚至能称得上天造地设。

这还不够。

了解得越多,高骞的心反倒越沉稳。

他还要亲自去问过她,问个明白。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她与卫檀生前些日子就已经离京去往怀州。

当即立断,他告了假,召集了一帮部下,紧随其后,日夜兼程,终于赶上。

却没想到只瞧见了方才那一地断肢残体。

吴惜翠,

或者,应该说是遗玉。

她究竟在哪儿?

高骞凝眸策马,目视前方。

风雪刮得愈紧,很快,就落了白茫茫的一片。

在这旷野中,这一队人马就像是突兀杀出的黑金利剑,将冷雪硬生生地撕出了一条煞气冲冲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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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未平

于此同时, 石洞中的气氛, 一样的凝固。

好像在酝酿即将而来的矛盾与爆发。

被卫檀生握着手,短短的十多分钟里, 惜翠能感受到身旁的小变态好像经历了全身心的挣扎。至于挣扎了什么,她没看出来。

就是卫檀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复杂,手一紧, 使了点儿力气, 就在惜翠吃痛的那一刹那,又突然松开,闭上眼睛靠着石壁不说话了。

惜翠早已经习惯了卫檀生时不时的发病, 她现在也确实累了,没心思再去多关注他的心理问题。

雪还在下,古怪的暗潮却一点一点地在石洞中滋长。

本来冻得像冰一样的手,在握了一会儿之后, 已经开始渗出了一层薄汗。

指尖汗涔涔的,很不舒服,惜翠想抽回手。

包住她的大掌紧了紧, 不让。

她都觉得汗腻腻的有点儿恶心了,卫檀生却好像没有察觉。他闭着眼, 惜翠看不清楚他眼里究竟是什么神情。

如此过了一会儿,卫檀生却突然主动松开了她的手。没等惜翠开口, 青年却已睁开了澄亮的眼。

“外面有人。”

石洞之外,鲁深已经下了山坡。

横亘着的枯枝杂叶上,挂了条血迹斑斑的杏色发带, 像个吊死的人。

他指尖挑起那根发带。

就在这儿了。

他要的是这发带的主人的血,光发带上这么点血怎么够。

鲁深发狠地想,他要用他身上所有的血来祭奠他那些死去的弟兄们。

山匪锐利的眼光睃巡,很快就锁定了短崖上的石洞。

将发带往地上一丢,鲁深:“去上面。”

站了血的杏色发带被狂风一卷,飘飘摇摇,不知刮到了哪里去。

听了卫檀生的话,惜翠眉一皱,稍微放松了的神经再度绷到了极点。

她没听见石洞外有什么动静,但卫檀生常年禅定修行,五感比她敏锐得多。

是那群山匪?

他们竟一路追到了这儿来。

惜翠眉心收拢得更紧了点儿。

这个石洞已经待不下去了。石洞太小,没任何藏身之处。再加上裸露在短崖上,目标又太明显,她能一眼看到,其他人肯定也能一眼看到。倘若被逮住了,她和卫檀生只能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