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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就算要跑,卫檀生他腿上受了伤,也跑不了多远。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惜翠心上好像被绑了个大石头,直往下坠。

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风格,事态紧急,也没有再多考虑的时间,惜翠抬起头,“这石洞待不下去了,我扶你,我们去外边。”

再在石洞里待着就是死,她和卫檀生身上都没带多少银钱,这群山匪既然能不辞辛苦一路追击至此,那就是想要杀人灭口。既然横竖都是一个死,那还不如试一试,搏一搏说不定就有一线生机。

卫檀生没有否决她的提议,惜翠扶着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石洞。

往下,会和循着山坡下来的山匪撞个正着。为今之计,只有往短崖上走。

好在,短崖并不算陡。不过,想要爬上去,对如今两个病号而言也够呛。

刚踏出石洞,往下一瞥,惜翠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确实有人!

那正往石洞的方向而来的人影,是那些山匪。

他们追来了!

惜翠不敢耽搁,忙借着灌木的遮掩,扶着卫檀生,往上走。

生怕弄出什么多余的动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惜翠口干舌燥,这么冷的天气里,后背硬是紧张地渗出了一层汗。

大雪刮花了眼睛,她的鞋袜都已经湿了,湿沉沉的黏在脚上,每迈出一步,都重若千钧。

惜翠心底苦不堪言。

鞋袜上的雪凝结成了冰,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就像刀割一样。苦中作乐地想,小美人鱼或许也就是她现在这幅模样了。

就算这么安慰自己了,惜翠的心里还是不轻松。

她要坚持住。

她死没关系,她死了还有活命的机会,卫檀生不能死。

而卫檀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像雪一样。

他已经看不懂她了。

他眼中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茫然。

从刚才起一直缠绕他的陌生的感觉令他蹙眉。

那一瞬,他竟然想要为她停下脚步,好免去她身上的负担。

他竟然也会心有不忍吗?青年眼含讥讽地一笑。

在此之前,他断然不会有此念头。

旁人对他的好,他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都是他们一厢情愿,他们要这么做,和他有什么干系。他们要奉献自己,他就心安理得地受着,他们不奉献了,他也不会强求他们。

就算他们为他死,他也不会眨一下眉头。

他就像天际的雪花,薄凉。

但如今落在少女的肌肤上时,却窜出了一小捧的热意。

*

忙中出错,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顿时蹬落了个小石块。

小石块咕噜咕噜地滚下,在这寂静的山谷中,就像一道催命符。

崖下的人,按紧了佩刀,抬头看去。

惜翠忙蹲下身,透过草叶的缝隙,瞧见那反射着寒光的刀尖,血液都好像结了冰。

虽然看不清人脸,但大致能分辨出来了有五六个人。

就算只有五六个人也够她和卫檀生喝上一壶。

“去。”有山匪转头吩咐同伴,两个人缓步慢慢朝崖上走了过来。

惜翠心中焦急,忙扶起卫檀生,想要抓紧脚步赶紧往上爬。

没想到,一拉却没拉起来。

卫檀生:“来不及了。”

惜翠皱眉,继续拉:“来不及也要试试,万一呢?”

卫檀生唇角浮出一抹极淡的弧度,“你看上面。”

惜翠抬眼一看,话梗在喉咙里,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卫檀生说得没错,确实来不及了。

越往上草木越稀疏,只剩下杂草与光裸的岩石。她只要和卫檀生穿行在上面,就一定会被发现。

而在崖顶,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个横跨大刀的山匪,正守卫其上。他们就算爬上去了,迎接她和卫檀生的也只有一把断头刀。

上下都没有退路,左右皆是绝壁,逃已经无处可逃。

“翠娘,”卫檀生突然道,“你就在这儿待着,不要乱动。”

“你想干什么?”惜翠蹙眉。

卫檀生不答反问,“这地方十多年来就不曾有山匪出没,你说,为何偏偏让我们撞上了?”

惜翠:“是大嫂。”

卫檀生低声喟叹,对她的称呼旋即一变,“翠翠,你确实很聪明。”两个字,在舌尖滚过,被轻轻巧巧地吐出,似是饱含了无尽的亲昵。

惜翠已经无暇去细究他称呼的改变,死都要死了,哪里还有闲心去讲究这个。

“他们受了大嫂的吩咐,要找的人只有我。”卫檀生又道,“不论是死是活,他们要对付的也只有我。”

卫檀生:“你信不信我?”他接着说,“信我,你在这儿不要乱动,我就能为你带来一线生机。”

“那你呢?”惜翠反问。

她不觉得卫檀生他能有什么舍己为人的光荣品德。

“我?”他弯唇笑道,“自是听天由命。”

惜翠抿唇:“我和你一起。”

卫檀生的眼里好像有一片幽深的海。

惜翠心脏噗通直跳,迎上他的视线,“我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给了你,夫妻一场,黄泉路上结个伴也不孤单。”

这话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肉麻,但作用似乎很显著。

卫檀生没再说话,暗色的波涛中倒映了漫天的雪花,也倒映了她。

看上去倒有点儿像被她同生共死的宣言所感动。

“翠翠,”忽然,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笑道,“在这些人眼里,男人可以死,女人不行。”

卫檀生说得含蓄,一字一顿,意思却很明白。

女人,要留下来泄.欲。

“你放心,”惜翠面色不改,“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先死。”

活,她活不下来,死,难道也没办法死吗?

一回生,二回熟。死这件事,惜翠敢打包票,没有比她更熟练。

将发髻中那根流云玉簪拔下来,放在手心,惜翠抬眼去看卫檀生。

眼中冷清清的,像冰魄。

摩挲着她脸颊的指尖重重按下。

死,他不怕死,常世已经够没意思了,死后的地狱倒还值得期待。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要和他一起同死的。

随之而来的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的,膨胀扭曲的快意。

卫檀生眼中流光轻转。

他是个饿鬼,饿鬼是永远都吃不饱的,既然她愿意陪他一起死,话已说出口,他当了真,就容不得反悔了。

不过,他暂时还没打算死在这种地方。

惜翠看着卫檀生眼中的复杂之意更浓,在她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神暗沉的好像海面下隐藏的贪婪巨兽,要将她吞吃入腹。

他松开了她的脸颊,站了起来。

惜翠也握紧了玉簪,同他一道儿。

小变态生得好看,就连危机当前,也镇静从容,丝毫不乱,好看得不像是去赴死。

这是他头一次走在她前面,将她护在了身后,挡去了狂乱的风雪。

那两个山匪不用上来,惜翠已经和卫檀生走了下来。

瞧见她和卫檀生,两人面面相觑。

在被带下山前,她脑子里已经预演过了无数种可能性。

然而看到这群山匪的一刹那,饶是她做足了准备,也不由得如遭雷亟,愣在原地。

山匪没什么特别,样貌和普通人无异,看上去就像巷口拥挤着的等活儿干的短工。唯独不同的是,这些人眼中多了几分精光与戾气。

但在这山匪中,有一个人,气质与众不同,像头俊猛的黑豹。

那是……

鲁深?!

惜翠与卫檀生俱是怔愣,谁都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的一个死人。

她不会看错,这张脸,确实是鲁深。

从瓢儿山上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年,但对她而言,其实也只过了一年多。一年的时间,鲁深的样貌还清晰地刻画在脑海中。就算她记性再差,也不可能忘记鲁深他长什么模样。

那个本该已经死了的男人,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还站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眼睁睁地看着鲁深朝他们缓步走来,惜翠神色陡然一僵,脑中已经疯狂刷屏。

为什么鲁深会在这儿?!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是串片场了?!

系统呢?

再蠢她也能意识到现在这个情况不对劲,可是任凭她如何呼喊,系统还是像之前一样,除非她死,否则绝不现身。

鲁深并不着急和他们说话,而是吩咐手下将他们带回了崖上。

他带下来的人少,上面都是他们的人。

谨慎的性格倒是丝毫未变。

来到崖顶,惜翠愈发不安。

她已经快要理不清这错乱的剧情了。碰上鲁深不比碰上其他山匪要好到哪里去。既然为首的是他,难怪这帮山匪会这么穷追不舍。

她不知道这么多年来鲁深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眼下,正是为复仇而来。

到了崖顶,鲁深这才好整以暇地缓缓开口,“卫檀生,许久不见。”

卫檀生的反应足够得快,眨眼间,他脸上的惊讶神色一收。

这一次再见,足足隔了有十多年。

当年狼狈的小男孩也已长成了个斯文俊秀的青年。

鲁深爱笑,就算到现在这个地步,昔日的仇敌就在眼前,就在咫尺之间,他脸上也能整理出一抹文绉绉的笑意。

在他如同丧家之犬,四处流离之时,也正是靠着这笑脸左右逢源,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爬起来。

他不怒吼,也不去质问。

他不着急报仇,他向来都很有耐性,毕竟人都在眼前了,跑也不跑不掉。

鲁深笑,扯动脸上的刀疤,亲切而狰狞。

卫檀生也笑,“是你。”

鲁深饶有兴趣地笑:“你见到我不惊讶?”

“惊讶,”卫檀生笑道,“死了十多年的死人,突然从坟墓里爬出来,我定是惊讶的。”

“我大嫂找的人原来是你。”卫檀生整了整衣袖,微笑道,“既然是你,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以她的性子,恐怕还不敢对人下杀。鲁郎君,是瞒着我大嫂,前来复仇的?”

“十多年没见,没想到你倒比你那老子有出息不少。”鲁深的目光闲庭信步般地落在惜翠脸上,一寸一寸地打量过,像在评估打量什么货物,“想来,这便是尊夫人了。”

有瓢儿山上的经验,惜翠当然不会以为鲁深会怜香惜玉。

就如同卫檀生所言,落在他们手上,她没什么好下场。

“生得不错,”鲁深淡淡地下了个评语,“只是看着病恹恹了点儿,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究竟是个什么滋味,等你死了,我尝过也就知道了。”

这种话下三滥低损了些,但他是悍匪,不讲求什么仁义道德。

鲁深的兴趣显然不在她身上,三两句之后,就将话引入了正题。

鲁深:“既然好不容易再见了,闲话不多说,我问你几个问题。”

“寨子里那把火可是你放的?”

卫檀生眉毛都没动一下,“是。”

“好,”鲁深赞了句,“有担当。”

“那老六呢?”

从鲁深口中会提到她的姓名,惜翠不自觉地看向卫檀生的反应。

卫檀生平静地道,“我杀了。”

得到这个回答,鲁深似乎并不意外。

鲁深:“我来替老六报仇,你不害怕?”

“若是寻常山匪,我或许还忌惮一些。”卫檀生道,“既然是你,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鲁深心平气和地问,“怎么说?”

卫檀生道,“当年找不到你的尸体,家父怎么会甘心。”

鲁深:“这么说,卫宗林一直没放弃要找我?”

卫檀生:“这么多年来,家父确实没找到你,但找不到你,不代表找不到别人。”

鲁深目光一凛,面皮上的笑意顿收。

“那些曾经护着你杀出重围,如今金盆洗手了的兄弟在哪里,没有人比家父更清楚。”

“你可要杀了我试试?”卫檀生笑道,“用你几个兄弟的命换我一人,是笔不错的买卖。”

鲁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我在这儿杀了你,卫宗林恐怕还以为你已经到了怀州。等你老子察觉不对的时候,中间这段日子足够我安置弟兄们。”

鲁深极其看重弟兄,卫檀生用这话刺激他,他是动了杀心的。

他看向卫檀生的左腿,闲话叙旧般地问,“这么多年你这左腿还没好?”

“既然这左腿还没好。”说话间,鲁深横着刀,刀光一现,骤然发难,“那这右腿不如也一并舍了吧!”

像一头扑食的黑豹,刀光涌现之处,眼看就要飞溅出一蓬鲜血!紧要关头,卫檀生却往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