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人生无常。”我也跟着感慨,问,“大姐知道随军媳妇名字不知道?”
“村里都叫珍妹子,大名是叫徐爱珍吧。”老板娘说。
“那随军媳妇娘家,也是城关的?”我接着问。
“这就不是了,上河庄徐窑村的。”老板娘回忆了一下,又看我,“姑娘你是问这个干什么?”
“我听大姐说得离奇啊,比小说上写的还有意思。”我笑起来,“又是跟我爸老朋友有关系的,就忍不住问问了。”
老板娘被我一恭维,也跟着笑起来:“也是老张家太惨,这事儿当年北街村的家家差不多都能说。”
我也笑着,吃了几口凉皮,跟老板娘聊了会儿当地风物民俗什么的闲话,才起身告辞。
今天这次意外的收获居然颇丰,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两个名字,张随军,徐爱珍,还有一个地点,上河庄徐窑村。
临出门时我笑着向老板娘道谢:“谢谢大姐了啊,跟我说了这么多,我这就打电话跟我爸说苏洪文叔叔不在D市了。”
“客气啥,”老板娘摆手笑,“不就是随口跟你说几句话。不过要找老苏家的洪文,现在还真不太容易呢。”
全中。继续笑着和老板娘客气几句,我转身出了小吃店。
本来想立刻就拦一辆出租直接到徐窑村去,后来一想,反正差旅费也是别人出,我这么拼命干什么,还是明天早上出发,一天松松散散,还不会太累。就揽了车回宾馆。
站在走廊里刚打开门,一个穿着礼宾部服饰的年轻小伙子就走过来,礼貌的微笑:“您好,请问是李黍离小姐吗?”
我连忙回头:“你好,我就是。”
“这是409的舒桐先生让我交给您的。”说着双手递过来一个信封。
舒桐有什么要给我的?我笑着道谢接过来。
进到房间放下包,我才有空看手里的信封。用的是宾馆提供的信封,连封都没有封,也很薄。
我把信封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张照片。
幽深古静的庭院里,树荫下坐着一个轻轻垂首的短发女子,摊开的手边,是一群灵巧蹦跳的褐色小鸟。
光和角度都掌握的很好,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有这么娴静的侧脸。
长长呼出一口气,经历一晚的失眠,又塞了满脑子悲惨血腥的往事之后,忽然之间觉得,心情一片轻松。
掏出手机,号码还没有拨出去,来电突然响了,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舒桐。
要不是知道他一定出去了,我还会认为他此刻就藏在门外监视。
笑了笑接起电话,我说:“你好。”
“你好。”舒桐清朗的声音响起,他像是笑了笑,“在外面忙?”
我笑着翻弄手里的照片:“刚回房间。”
“啊。”他顿了顿,又笑笑,不说话。
“拿到照片了,”我补上一句,“很好很值得表扬。”
他笑起来:“还好,还好,我还怕你不习惯做模特。”
“只要能把我拍漂亮,我都习惯。”我也笑起来。
接下来同时静默了一下。
又同时开口:“晚上…”
我哧一声笑出来,那边舒桐也笑得不行:“请讲,女士优先。”
我顿一下,把那张照片压在书桌的玻璃表面上,手指在画面上转出很轻的圈,低头微笑:“晚上一起吃饭?”
“好的。”轻快地回答,舒桐的声音带笑。
第8章
高考结束后,除了等分数,几乎所有的人都干一件事:整理东西。
一段生活结束后,清理所有不用的东西,留下还有用处的。
不过区分一件东西到底需不需要留下,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的确是个高智商高难度的活儿…
比如说,我就对我最爱的那个圆规要不要留着大费脑筋。想留着的原因是,那个圆规的确是很好用,塑料材质不会生锈,任意插笔方便快捷,我自小学5年级起,阅圆规无数,唯有这支堪称完美,并且陪伴我整整6年,从一而终,大小考试,手有此规,信心百倍。没必要留的理由是,照我报考的专业来看,除非我有生之年要干从文科专业跳到理工科专业这种非人类才干的活动,要不然这支圆规除了传给我儿子女儿当镇家宝之外,没别的用处了。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留着,作纪念。
结果是我闷在房间里倒腾了几天,反倒好像把东西倒腾得越来越多…看的小陈叔站在门口直摇头:“小黍离,你是仗着舅舅不在没人管你是不是?把你这小窝都翻成耗子窝了!”
我从一堆旧书里努力探出头来:“谁说他不在我才翻的?他在我也照样敢翻!”
小陈叔哈哈笑起来了:“这话你要当着你舅舅的面说才算数啊,怎么样?这几天想舅舅了吧?”
我从鼻孔里哼出来:“想他让他训我?他再在医院里住一年我也不想他!”
“哎呀,”小陈叔笑着打趣,“我可是听蒋姐说昨天晚上有人都哭了,不是想舅舅,是因为没糖吃了啊?”
“就是因为没糖吃了!”我恶狠狠跳到书堆外,对小陈叔张牙舞爪,我都快18了,他还老把我当小学生逗,真气死我了!
哈哈笑着,小陈叔熟练地躲过我乱挥的手脚。
楼下蒋阿姨有些嗔怪地叫我俩:“小陈、黍离别闹了,下楼走,整天就玩不够!”
吐吐舌头嘻嘻哈哈的和小陈叔下楼,蒋阿姨早准备好了,左右手各拎一个保温桶,见我下去就两只桶往我怀里一塞:“都抱好,别洒了。”自己转身抱起桌上的大保温饭盒。
我看的一愣一愣:“阿姨,你这是给舅舅一个人吃啊,还是要请医院全楼层的人吃…”
“贫嘴吧你!”蒋阿姨横我一眼,“寒暮吃不完了你要给我吃完!”
我顿时哀嚎一声,小陈叔边往外走着开车门,边幸灾乐祸:“真好真好,今天可算不用我吃了…”
我立刻颠儿颠儿跑过去做狗腿子状:“小陈叔,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
蒋阿姨在一边无奈摇头。
医院其实离家不远,开车只有10分钟左右,一路没跟小陈叔拌几句嘴,车就停在了住院楼前的那个大花坛前面。
下了车上楼,电梯和走廊里的人都很少,偶尔有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和护士走过去。
我渐渐走得慢起来,跟在蒋阿姨身后。
病房是单间的,小陈叔推开门之后,里面只有听得到呼吸声的安静。
“寒暮醒了,昨天晚上休息的好吗?”连蒋阿姨的声音也变得轻起来,嘘寒问暖,分外小心翼翼。
跟着他们进去,我走到窗口的桌子边,把手里提的保温桶放下。蒋阿姨真是生怕吃不惯医院东西的程寒暮饿到,两只桶都塞得满满的,拎的我手酸。
耳边听到小陈叔也压轻了问好,回答他的那个声音带些笑意,本来就低的音色,因为加上了些沙哑,低沉到几乎听不到,我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黍离?”那个声音终于叫我,“考试怎么样?”
高考后一般都会听到的问题,我却像是被踩了痛脚,马上要跳起来,声音也尖:“考砸了,什么都考不上了!”
发脾气撒泼一样的喊了,一点也不懂事,一点也不知道礼貌。
居然没有人来训我,蒋阿姨没有,小陈叔也没有。
病房里静得只剩下一个抽气的声音,我闭紧了嘴巴,堵气,想要把这个声音变小,脸颊开始变得湿湿的,鼻子发闷。
“黍离,”那个声音又叫我,严厉了一些,接着他停了停,又柔和下来,“黍离,过来。”
凭什么他叫我过去我就过去!不服气地仰了脸,眼前早就看不清楚东西了,白色的病床在水光里只剩一团。
“黍离…”第三次叫我,他轻轻叹了口气,“别哭了…你不过来,要我过去哄你?”
犟筋还没扳过来,我已经没骨气得往那边抬腿了,因此走得歪歪扭扭,差点歪到床尾去,小陈叔伸手推了我一把:“小姑娘怎么这么别扭?”
“要你管?”鼻涕横流也挡不住我立刻一个白眼甩过去。
小陈叔“哧”一声就笑出来了,蒋阿姨也摇着头笑。回头看看程寒暮,也是一脸要笑的样子。
破天荒红了脸,我抹抹眼泪,搬了凳子紧挨着病床坐下。
头上落下程寒暮的手掌,他摸摸我的头,轻笑了笑:“别哭了,哭肿了眼睛多不好。”
“我又不去选美。”撇撇嘴,我趴下来,把脸放在病床的被单上,也不管姿势像不像小狗,反正这会儿我不想起来。
早就想来看他,如果不是蒋阿姨和小陈叔死拉着,可能我下了考场就会立即跑到医院。
仅仅两天的考试,根本不用老师再在身后追着强调这场考试如何如何重要,所有的人就已经如临大敌,气氛紧张到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紧张。临考的前一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的失眠,躺在床上,闭了眼睛仿佛就看到一片深晦的水,溺死人一样的死寂,神志稍微模糊就觉得马上要掉入其中,翻来覆去都不能入睡,爬起来喝了4瓶安神补脑液,越喝越清醒。
10点钟上床,最后一次翻身起来看床头的闹钟时已经接近2点,看着那根不依不饶的往前走的秒针,感觉只有想哭。
连鞋都没穿抱着枕头从床上跳下来,我跑到隔壁程寒暮的房间里,打开门也不开灯,黑暗里静静站在他床头。
不知道是被惊醒,还是根本就没有睡,隔了片刻,他的声音就响起:“过来吧。”
一丝犹豫都没有,我快步跑过去,放下枕头,挨着他躺下。
他睡的床还一直都是我小时候跟他一起睡的那张,又宽又大,现在睡我们两个人,还显得宽裕。
伸出一只手揪住他的袖子,把头靠在他的胳膊上,这次合上眼睛,深黑的让人窒息的水变成蔚蓝海面。睡过去之后,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在空调的凉风里舒舒服服伸着懒腰爬起来时,程寒暮早已经起来了,坐在准备好早饭的饭桌前看报纸。
我过去的时候,他放下报纸示意我吃饭,跟普通的早上没有什么分别。
睡了个好觉,我全副精力都在上午要开始的考试上,匆匆忙忙吃完饭就收拾东西,让小陈叔把我送到了考场。
接下来两天也是,小陈叔和蒋阿姨两个人差不多是围着我转,接送做饭,一切都为了考试服务。
从最后一门的考场里出来的时候,我对着6月炎热的阳光长出了口气,却看到了在考场外等我的小陈叔脸上凝重的表情。
程寒暮在我下午去考试后不久就住了院,他前几天本来就有些感冒,陪我睡的那天晚上为了让我睡的舒服,又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些,当天下午就发了烧,硬是拖着等我考完,结果最后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并发成了肺炎。
当时我二话不说,就让小陈叔把我往医院送,小陈叔却硬是把我按着送回了家,说是程寒暮交待的,医院太乱,让我先到家休息,明天再去。
我气急败坏到不行,考都考完了,我现在去彻夜狂欢都有精力,还用休息?
我当场就闹起来,扬言说如果现在不让我去,哪怕程寒暮在医院里住一年,我也永远不去。
于是就这么僵了几天下来,每天支着耳朵从小陈叔和蒋阿姨对话的只言片语间猜测医院里程寒暮的情况,每天看着小陈叔和蒋阿姨去医院送饭,趴在二楼的窗台上对着他们远去的车瞪眼。
直到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陈叔终于发现我,还是无心,看着我笑笑说了一句:“小黍离明天也去吧,你舅舅都想你了。”
这话一出口,一边的蒋阿姨也不吭声,两个人都看着我,我就不说话,算是默认。
今天早上蒋阿姨再来医院送饭的时候,小陈叔就顺理成章的上楼叫我一起来。
趴在病床边,程寒暮的手掌还留在我头上,眼睛还是酸酸的,我憋出一句:“早知道要你住院,我宁愿不去高考!”
“胡说什么?”头顶程寒暮半笑着,有些无奈,“不去高考怎么行?”
“好了,好了,”蒋阿姨在身后帮腔,笑起来,“知道你关心舅舅了,说什么孩子话?”
“是啊,”小陈叔也说话,笑着,“我就说小黍离还长不大,闹了这么几天别扭,来了就说小孩话。”
我还趴在床单上,没接话。
他们都以为这是孩子话吧,为了一个人不去参加高考,只有孩子能说得出来。
但是孩子话的定义是什么,是傻傻的话,还是现在说了,以后会后悔的话?
如果是后一种,那么我很清楚,这样的一句话,说出来之后,我不会后悔,现在不会,以后,永远也都不会。
没想到舒桐这次真的在路边的面摊请我吃饭。
在小城一条偏僻的老街里,两三个煤气锅,一个案板几个菜筐,在加上几套明显有些年代的桌椅,就是小面摊的全部家当。连灯光,也趁得是路边有些昏暗的路灯。
虽然也不是没有吃过路边摊,站在这个面摊前,我也有点愣愣的。
身后舒桐早笑了起来,颇有些自得:“怎么样?这个摊子像样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像样?像哪门子样?非法摊点的样?
“比起前天早上你带我去的那个早餐店,名气也差不了多少哦,”舒桐笑着继续说,得意洋洋,“我向今天送我的司机师傅打听的。说是本地很多人来吃,来晚了还要排队的。怎么样?够资格回请你的早餐了吧?”
弄了半天,他还惦记着前天早晨我请他的那顿羊肉汤。
看他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的兴奋表情…我顿时有些啼笑皆非,这有什么可比的?不过…相比斤斤计较谁请的档次高价格贵,我还是更喜欢这种比法。
两个人挑了角落里的一个桌子坐了,这里当然不会有服务员凑上来问你要点什么,舒桐又挤到锅台那里去排队端面。
这家的生意的确火爆,这会儿已经过了吃饭的正点,人还是很多,排在一个中年女人之后,舒桐把手插到牛仔裤的口袋里,侧面高大挺拔,就算姿态随意,在一群挤在一起的人中也醒目出众。
从哪个方面来讲,舒桐都是一个帅哥,脸孔、身材、穿着,没有给人压迫的感觉,却能在不经意间将你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比那些仗着自己长得帅,就把脸扳的铁板一样的人更难得。而且从舒桐的谈吐中可以看出来,他家教也很好,出身一定不坏。
想着觉得有些恍惚,这么一个优质的帅哥,怎么就看上我了?
正想着,舒桐已经端了两个面碗回来,在桌上放下,向我笑笑:“等急了吗?再稍等一下,我去拿调料。”
话说完就转身,等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两大盘调料。
面条我会拌,但是对着这一大碗面,一时间我还真有点手忙脚乱,拿起一双筷子掰开,接着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插。
舒桐笑了笑,把其中一只面碗拿起来,在空碗里放入调料,接着端起我面前的碗,把碗里的面条倒入空碗中,再拿起筷子,慢慢的从上往下搅拌。
筷子上下翻了几次之后,面条就已经拌好,舒桐再把面倒入原来的面碗中,笑了笑放在我面前:“请用。”
看得有点楞,我笑起来:“…你还会这手啊?”
他也笑起来:“我父亲是北方人,家里时常会吃面,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又笑了笑,我看着他,微微有些怔忡,再开口:“为什么是我?”
身旁的人声鼎沸,面摊前有人来来去去,只是暂停下了很短的时间,他仰起头,嘴角勾出淡淡的弧度:“我不知道…”
为什么是我?或者,为什么是你?这似乎是一个永远也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遇到的会是你?为什么不是其他任何人,偏偏就是你——不是其他任何的时间,不是其他任何的地点。深夜的时候,会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遍遍的追问。同样的,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遇到的这个人,会是我?
静静看着他,路灯把所有人的面容都模糊得不清晰,我突然笑起来:“恭喜你先生,这个回答我很满意…”
他挑挑嘴角不置可否,又拿起空碗搅拌另一碗面,边用下巴指指我的面碗:“提醒一下,小姐,面再不吃就糊到一起了。”
“啊!”我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拿起筷子,挑了大大一筷子面条塞到嘴里,接着连连点头,“酱的味道好,这做面条的面是红薯面?名不虚传!名不虚传!”边说边又挑了一大筷子往嘴里塞,忙了一天,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又热乎又溢满芝麻酱独特香味的红薯面条真是慰劳我辘辘饥肠的上佳之物,几口吃得我汗都要下来,畅快淋漓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