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是既然放松过了心情,那就该休息了。

明明是被别人用打扰病人休息的理由打发走,常文心还笑得一脸乖巧:“是啊,是啊,黍离要多休息的,我在这里总是忍不住要跟她闹,正准备走呢。”

我翻眼,这死女人就装大尾巴狼吧!

扮着温柔淑女,常文心笑眯眯在程寒暮连声的道谢里出去,自始至终大尾巴狼装得无比敬业。

送走了常文心,程寒暮也没有出去的意思,坐在我床头,语气柔和:“黍离,到医院后还头晕过吗?”

自从在医院里醒过来,就有医生过来很和蔼的问我头部是不是近期受过撞击有过脑震荡,我自然如实回答了,医生当时也没说什么,只说留院观察一下,然后又特地解释了一下要给我做核磁共振和CT只是为了确定一下脑震荡恢复的情况等等。态度这么和蔼隐晦,我想不想歪都挺难。

其实早上醒了之后发现头有点疼,而且有两次确实觉得头晕,我懒得回答他,别过头径自啃苹果:“没事。”

我态度这么恶劣,程寒暮也没有一点不耐,低头从床头抽了一张面巾纸,拉过我放在一旁的手,轻轻拭去上面沾上的果汁:“不舒服了记得要告诉我。”

带着微凉的修长手指从我手背上滑过,眼眸微垂,我们近到我可以看清他眼睫下淡淡的阴影。

这样的侧脸,当年曾无数次的看过,只要程寒暮坐下看东西的时候,我就会跑到他身边,死命挤近,硬伸头过去看他手中的书和报纸,只是为了从近处看见他的侧脸。

棱角分明的下巴,因为线条太过凛冽,所以总带着些峭薄的冷意,仿佛不好接近,然而往上看去,他的眼睛却是温柔的,眼角微微垂下,弧线柔和,深不见底的瞳仁里,总有点淡如远山的水气,他很少笑,但是当他笑起来时,我常常会看着他的笑容发愣。

有多少次他在沙发或者书桌前坐着,我磨磨叽叽赖在不远的地方,心不在焉地抱着作业本咬笔头,就为趁他做事正认真的瞬间,偷偷抬头瞟他一眼。

这样弄得多了,他有所察觉,有时候我再抬头,就会正撞上他黑亮的眼睛,眼神里带点无奈,于是我就飞快低头,装出一幅苦思冥想的样子。

做贼一样,偏偏我还乐此不疲。

完全可以大方盯着他看的,偏偏要自己弄得偷偷摸摸。

因为太过迷恋,所以无法正视,因为太过看重,所以连面对都觉得沉重到无法负荷。

就像追逐着太阳,那样喜爱,却无法仰望。

脑中片刻昏沉,我倾身,吻上他的面颊。

他的身体很轻地震动,几乎不可察觉。

只触碰了一下,我抬头,把脸移开,看着他。

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气愤或者惊怒,他只是抬起眼睛,看着我。

手心霎时间出了一层冷汗,连呼吸都要忘了,只有耳朵嗡嗡作响。

抬起手,抚了抚我的额头,程寒暮的语气不变,是和刚才一般无二的温柔:“黍离,要休息吗?”

我咬住唇,抬着下巴看他。

他不再说话,只是也看着我,隔了一会儿,他动了一下,俯身过来,微凉的薄唇轻点过我的嘴唇。

吻过了,他并不马上后退,声音还停在我的耳边,像叹息,又释然得多:“黍离。”

这是程寒暮…在我身边的程寒暮,听得到他的声音,看得到他的身影,感觉到他的气息。

许久不见回答,他的身体稍微离我远了一点:“黍离。”

我慌忙伸出手臂,拉住他,连想的时间都没有,嘴唇慌张贴上他的,因为太急,结果撞得牙齿咯咯作响。

他的唇还是凉的,我急匆匆咬住,怕他合着牙不肯张开,连忙用舌头撬住,不停往里探。

眼前一片昏花,耳朵里能听到唇齿交错的声音,我像山道上刹不住的车,只跟着他撞撞跌跌一路滑下去。

直到他用手捧着我的脸推开,喘息着声音低哑:“黍离…我要上不来气了…”

我睁大眼睛看他,眼睫上好像糊了泪,他的脸有些模糊。

微红了双颊的轻咳着,他抬眼看了我一下,有些无奈:“怎么还是这么急…”

我拼命眨湿漉漉的眼睛,死盯着他的脸:“程寒暮?”

他再看我一眼,微挑了唇角:“干什么…”

“程寒暮?”傻乎乎笑起来,我拉住他的袖子,“程寒暮。”

他是程寒暮,真的程寒暮…不是在回忆里的,不会突然不见。

微微笑了起来,他轻叹了气,顿了一下,把手放在我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嗯。”

傻傻地笑,如果我不是在做梦,那么现在这一刻,就是我一生中最完满的时候,过去、将来,再也不会有更好的。

第18章

病房里躺在程寒暮腿上,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他抚了抚我额前的头发:“恰好有事情回了趟那个房子,看到地上有相框的碎片,于是就打电话给欣刚了。”

我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我喜欢那张照片。”

他不说话,只是拨开我额前的碎发。

“程寒暮,”躺在他膝头仰头看着他,我又问,“你在那个房子里住着,会从窗口里看我吗?你看到的我总是什么样子?”

隔了一会儿,他轻轻开口:“总是跑得很快,一闪就不见了。”

我没说话,他的手轻放在我额头边,有微凉的温度。

过了很久,我哼一声:“你不早说你在看我,你早说了我肯定慢慢走,还摆几个造型!”

常文心曾说过像我这样的,别看平时咋咋呼呼,恋爱了肯定跟个傻子差不多。我很不以为然,反驳说老娘就算恋爱了也照样英明睿智神武无敌,断断不会被小小男欢女爱冲昏头脑。

常文心当时“切”一声:“到了时候你再说吧!”

现在看来…

我窝在医院里做得最多的两件事情基本是:看着程寒暮发愣,看着程寒暮傻笑。

似乎真的有点智商直线下降的嫌疑…

其实就我的状况来说,既然除了偶尔眩晕之外没有发现别的症状,就算被怀疑有什么大问题,也只用不时到医院来做点检查,完全没有必要花那么多钱在医院里住病房。

可程寒暮显然不这样认为,除了坚持不让我出院之外,还很准时每天早上到我病房里报到,顺便无视跟在他屁股后面苦口婆心劝他心脏这种情况就不要出来到处跑了一定要住院,要不然在医院里出了情况他们也不好办的一票医生。

想到那天在D城里抢救他的医生出了手术室之后也怒气冲冲说了“这么严重心衰的病人还放出来乱跑”的话。

趴在床头看着坐在一旁沙发上翻着报纸的程寒暮,我忍不住把他跟某种喜欢从家里跑出来在外面乱逛动物做对比…对比到最后,不厚道地把头蒙在被子里闷笑。

几年没相处,程寒暮猜我心思的本事一点也没拉下,把目光从报纸上抬起,淡看我一眼:“乱想什么。”

“没有没有。”赶快矢口否认,我跳下床穿上拖鞋跑到他身边,晃他的胳膊,“看那医生急成那样,你就住院了好不好?”

注意力全在报纸上,程寒暮随口应了一声:“没那么严重。”

“要不然住两天怎么样?就两天。”笑眯眯伸出两根指头,我谆谆善诱,“住两天我们就走。”

他终于放下报纸,轻咳了咳,带些好笑地看我:“真的没什么事,医生比较喜欢危言耸听。”

“没事还咳嗽什么?”我可没那么好糊弄,瞪眼说。

仿佛是觉得跟我太不好沟通,他颇为无奈地看我一眼,又摊开报纸看。

还准备再跟他缠两句,我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顺手捞过来一看,是一条短信,来信人显着两个字“舒桐”。

说起来我住院的当天晚上,刚在医院醒来之后就看到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之后有一条舒桐的短信,问我为什么没有回家,是不是有什么事。已经距离我平常回家的时间3个多小时,他在我家楼下一定已经等得十分着急。

那时候程寒暮已经出去,病房里没有别人,我就连忙打了个电话回去告诉他我这两天有紧急的事出差去外地,让他不要再等我了,等我回来后会主动联系他。电话里舒桐的声音低沉,不过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让我自己注意身体。此后几天他也不时会发短信过来问一下我是不是还好,我每次都敷衍回去。

我抱着手机,偷瞄了瞄程寒暮,看他没注意就走到一边,打开信息:一切安好?明天降温,注意防寒。舒。

有点心虚地清咳一声,我回过去:很好,勿念,谢谢^m^

回完了正按发送,突然听到那边程寒暮淡淡开口:“黍离。”

吓了一跳,手里的手机几乎掉地上,我抬头:“啊?”

微微挑了挑唇角,程寒暮抬手指了指我的手:“不要把手指放到嘴里。”

我赶快抽出刚才因为太紧张不自觉放到嘴里去的手指,我这从小的臭毛病到现在都还没改。

把手机揣进口袋,我又晃过去,看他还拿着报纸再看,就挽住他的胳膊,把头伸过去,差一点就搁在了他肩头:“看什么?我也看!”

他自刚才起,好像就一直在看着财经版,现在我探过去了,就看到头条很醒目的一个标题:“华风掌门人郑恒豪涉黑遭警方刑拘”。

版面正中是一张郑恒豪被捕时的大幅照片,昔日意气风发的首富,如今夹在两个一身制服的刑警之间,步履微乱,形容狼狈。

作为被媒体吹捧的华南首富,郑恒豪算得上公众人物,现在出了这种消息,虽然够吸引眼球,但也不至于让程寒暮看上这么久。

我开玩笑:“你跟他很熟啊。”

被我这么骚扰,程寒暮把报纸折上放到一旁,拉住我放在他肩头的手,笑:“你都不累么?”

“我不累啊,你累了啊?”笑嘻嘻跟他黏糊,我趁机再把话题拉回去,“你累了我们就住院好不好?”

似乎是终于被我无所不在的缠功打倒,他无奈地看我。

正说着,房门被敲了敲,童欣刚推开门走进来,看到腻在程寒暮身边的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径自看程寒暮:“寒暮,有些事情需要你出来一下。”

那天我在马路上晕倒之后,据说是童欣刚发现并把我送到医院的,不过接下来这几天他在医院里对我还是那爱理不理的臭脸,既然他态度这样,我就索性把向他道谢的程序省了。

还是拉着我的手起身,程寒暮对我说:“黍离,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对他点头,我不情不愿地放开他的手,又踮脚在他面颊上轻吻一下,才说:“好吧。”

受不了我的肉麻,童欣刚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一圈。

我趁程寒暮已经转身要出去的瞬间,对童欣刚比出一个逼视的手势。果然见他气得脸色发白,因为程寒暮在前面,又不敢摔门,愤愤转身出去。

屋里剩了一个人就是无聊,病房里又四面是墙连个电视机都没有,把程寒暮丢在桌上的那份报纸拿过来翻完娱乐版,程寒暮居然还是没有回来。

真不知道有什么事需要说这么久,又百无聊赖晃到窗台前,没想到还真在楼下的小花园里看到程寒暮的身影了。跟童欣刚站在一起,他正跟对面两个穿深蓝西装的人交谈。

因为隔得远了,又有树木遮挡,根本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脸,只是看到他们又谈了一会儿,那两个人从童欣刚手里接过一份文件,塞在手里的黑色提包里,接着就告别离开。等他们转身的时候,我才看清,除了穿着深蓝的制服之外,他们胸前都别着一枚小小红色的徽章,这两个人竟然是检察官。

那两个人走开,程寒暮就和童欣刚一同往回走,走到楼下的时候童欣刚转道去停车场,程寒暮进了楼。

知道他马上就要回来,我从窗口退回来坐到床上。

这几天跟程寒暮相处,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事,每天早上他到医院之后,基本上就一整天足不出户。虽然说他是在陪我,但我总觉得他似乎也在故意避免着出门。而且他身边没有任何的通讯工具,跟外界的联络基本就是靠童欣刚跑来跑去。还有在D城陪过他的那个小张,这几天也不见了踪影。

这些问题我曾经想要问程寒暮,不过还是没有问出口。

坐等了好大一会儿,还是不见程寒暮上来,知道他走路一直慢,不过这次也太慢了点。

等不及了打开门探头往走廊里看,不看还好,一看就见到程寒暮就站在走廊不远的地方,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揪住胸口,脸色惨白。

这一层的单人病房病人不多,走廊里人走动很少,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居然没人发现。

慌了神跑过去扶住他,我急得不停问:“你怎么样?要不要我扶你坐下?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没事…黍离…”他轻喘着有些艰难地开口,拉着我的手,“别叫医生。”

他明明已经发病,拉着我的手冰冷汗湿,指甲上也显出浅浅紫绀,脸色更是白得厉害。

我急得要哭,小时候他身体虽然也差,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毫无征兆出去走一圈都能发病。

我抱着他,让他把身体的重量尽量移到我身上来。

他轻咳了咳:“黍离…药…”

我忙把手伸进他上衣口袋,把药瓶拿出来倒药给他。

把药片含在口中,缓了片刻,他气色总算好了些。

恰好这时有护士过来,见我们这样,连忙走过来问:“先生您不舒服?我帮您找医生过来吧?”

“不用,”轻咳着,程寒暮的声音虽低,却很坚决,“我只是头晕…谢谢你。”

那个护士还想说什么,但看程寒暮这样坚持,就笑笑走开。

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我肩上片刻,他抬头冲我勉强笑笑,有安慰的意思:“没关系,黍离…我们回房间吧。”

我点头,扶着他慢慢走回房间。到房间之后不敢让他再坐着,手忙脚乱把他扶到床上躺着,又把床调高一些。

他的脸色仍是苍白,眉头紧蹙在一起,低咳了一阵,像是仍旧不放心,眼睛看向我:“我没关系,不要让医生知道。”

点了点头,我在床边坐下,看着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连珠炮一样开口:“你一直不住院,是不是因为住院了要登记身份证明?在D城那次是小张帮你办得住院手续,用的不是你的真名登记吧,我虽然没查医院的记录,但是宾馆方面我问了,根本没有姓程的客人登记。你这几天在哪里住?也没住宾馆吧,是不是在我们学校附近的那个房子里?”说到后来,声音控制不住有点拔高,“我刚才看到你跟检察院的人谈了,程寒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用得着躲躲藏藏掩饰行踪!”

见他仍旧蹙着眉不说话,我身体有些发凉,这么多的不对劲连在一起,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过把程寒暮跟那些触犯法律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看着他的脸,我等着他的回答,然而等了很久,他却什么都没有再说,垂下的眼睫也再没有抬起。

我站起身,走到窗口,背对着他站。

楼下是医院的花园,偶尔有散步的病人从花木中走过,一切静谧祥和。

突然涌上一阵虚妄。能再见到程寒暮,跟他和好,一切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是,这个我见到的程寒暮,还是不是当年我记忆中的程寒暮?我甚至连他身家是否清白都不能肯定。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沉默,程寒暮也没有再说话。

他没在床上休息很久,还是咳嗽不断,他却等稍微好一些,就移到一旁的沙发中坐着。

气氛虽然尴尬,但程寒暮也没有提前离开的意思,一直等到快要晚饭的时间,才站起身说:“我走了,黍离,你晚上注意休息。”

我点头,有些冷淡:“知道了,你也一样。”

看着我微微笑了笑,他不再说话,转身带上门出去。

听着他缓慢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我把自己摔到病床上躺着。

李黍离啊李黍离,你一贯自负清醒冷静,怎么现在混到这份儿上,别人底细都还没清楚呢,就要跟着人家跑了。

越想越烦,脑袋里一会儿是楼下检察官的身影,一会儿是程寒暮离开时仍然苍白着的脸。

结果晚饭没什么心情吃,睡觉时候也不安稳,翻来覆去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梦。

第二天顶着一双熊猫眼爬起来,吃过了早饭,等查房的护士例行过来看一遍,混到探视的家属可以进来的时间,还是没看到程寒暮的身影。

接着来半天时间,我一个人在病房里翻完报纸翻杂志,百无聊赖打发时间,程寒暮再也没有出现。

这么弄到下午,我正在床上坐着扣指甲打发时间,那个总一脸和蔼的主治医生走进来了,探头看看,语气有些意外:“哎呀,今天你舅舅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