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确实有想加入的社团。”

“啊,是什么?”

唐宓把传单取出来,送到赵幸丹面前。赵幸丹定睛一看,忍不住大笑:“原来你我一样,内心居然也是运动系的啊。”

花花绿绿的纸上印刷了数个大字——羽毛球协会纳新”。

羽毛球协会是本校最大的运动协会之一,仅次于乒乓球协会。协会规模大,社团纳新都纳了上百人,为了考察水平,协会在九月下旬举行了新生羽毛球比赛,时间定在晚上和周末,唐宓也去报了名。她本意只是试试看,锻炼自己的体力,没想到一路过关斩将,经过四轮的淘汰赛之后,居然顺利进入了女生组的四强——在周六下午迎来了半决赛。

这个结果让宿舍诸人都大跌眼镜。唐宓左思右想,最后只得认为,这是高中时的体育老师的训练发挥了作用,而且对手太弱——大家都是高三生过来的,高中时代能有多少时间锻炼,实在是个一想而知的答案。

但接下来肯定就不这么简单了,比赛既然进行到了半决赛,交手的时候也再也不能小看对手了。

赵幸丹得知后挺不高兴:“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你进了四强?”

“新生比赛,也就是打着玩。”

“早点儿告诉我,我就可以帮你宣传了啊。”

唐宓瞠目结舌:“为什么你要帮我宣传?”

“一个人打球多无聊啊。再说,也帮你拉近和班上同学的关系嘛。”

“Nomanisanisland,(没有谁是一座孤岛)”赵幸丹文绉绉地感慨了一句。

一时间唐宓感谢也不是,生气也不行,只能无奈叹息了一声。

赵幸丹虽然没时间宣传,但她是非常好的啦啦队员,比赛开始之前,她站在球场中央,不忘记把双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喇叭形状,大吼:“唐宓加油!”

赵幸丹嗓门儿的威力不容小视,这一下几乎全场皆知,唐宓几乎想抱头蹲在地上捂住脸,好半晌才缓了过来。然而无论如何,比赛还是要进行的。

在半决赛阶段,难度的确不一样。对手是政治学院的女生,叫张菲,其貌不扬,个子不高,眼神十分坚定——唐宓看到她那种眼神,就知道对方不好对付。果不其然,对方球技十分厉害,弹跳能力很好,扣杀非常精准,简直不像是女生能打出来的。

唐宓打球的时候心无旁鹜,直到第二次换场的时候才猛然发现,羽毛球场旁边围了很多人——差不多半个体育馆的人都在围观,满满的脑袋都是不认识的人,只除了赵幸丹和李知行。

等等!李知行?

他穿着蓝白色的运动服,拿着网球拍,大汗淋漓,瞧着也是刚刚从运动场上下来。

他什么时候来的?

不等唐宓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下半场比赛开始了。

最后她以12的比分输掉半决赛。这一场球赛耗费了她全部的体力,她已经完全站不起来,瘫坐在羽毛球场旁边的椅子上,连连喘息。赵幸丹递给她矿泉水,她咕咚灌下去半瓶。

“你厉害啊,虽败犹荣。”

“输了就是输了啊。”

“我们不能只看成绩,还要看拼搏的精神!”赵幸丹竖起指头摇了摇。

李知行笑着补充说明:“我刚刚打听了,对方可是在体校待过,高考还加了分的,你怎么比得了。”

难怪对方打球如此厉害,她确实是拼了命才能接上对方的发球——这念头在唐宓心中一转,她抬眼看着说话人:“你怎么在这里?”

解释的是赵幸丹:“我觉得你打球太好看了,所以问问李知行有没有时间来欣赏一下。”

唐宓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李知行和赵幸丹居然交换了手机号码。

”恰好我就在旁边的网球场打球,也就顺便过来了,只看到了最后一局。”

唐宓正想说话,却被一声清脆的“唐宓同学”打断了。

说话的人是大三的师姐,羽毛球协会副会长王艺文,她一掌拍开了高大的赵幸丹,笑着坐到唐宓身边,拿着相机递过来:“唐宓同学,我们商量一件事情。”

唐宓一愣:“什么?”

“你看看这些照片。”

全是她刚刚比赛时的照片,或探身接球,或挑起扣球,所有照片统统面无表情,唐宓第一次知道自己打球的模样。

“唐宓同学,是这样。这阵子咱们协会正打算重新做一批宣传海报,所以呢,我们想用你的照片印刷海报,当作纳新的宣传,你觉得怎么样?”

唐宓一辈子罕有这样茫然无措的时候:“我的照片?这怎么行?”

“运动系的美少女,招揽人气绝对没得说!”

人气?唐宓明明记得羽毛球协会是校内屈指可数的大社团,不需要招来人气了。

“但是······”唐宓连连摇头,“这可不行。”

“传海报人物的话,她的照片不行的。”

清脆的男声顿时转移了会长的视线,会长这才注意到唐宓身边还有个高挑英俊的男生。

李知行指了指相机屏幕淡定地说:“不是长得还行就可以当海报人物的。会长,要用真人照片,这照片小看还行,放大就能看出问题。她大汗淋漓,头发也乱糟糟,更重要的是,你看她的表情,始终冷着一张脸把对手当仇人一样,这怎么可以印在纳新的海报上?”

“说得好像有些道理。”会长也迟疑了,“那怎么办?”

“我觉得你应该选择一男一女化妆后摆拍,或者找漫画协会的同学画几幅运动的帅哥美女漫画,宣传效果绝对好得多,你看看那些运动漫画为什么这么畅销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面前的男生说得很是在理。

“会长,你回去和协会的其他人商量一下。”

会长无奈地起身离开。

瞧着会长师姐离开,李知行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加速功能,三两下迅速帮唐宓收好球拍,冲着唐宓扔出指示:“咱们快走。”

“啊?”

三人匆匆离开球馆,赵幸丹纳闷得很:“为什么这么着急走?”

“我刚刚只是忽悠她,等她回过劲儿来大概还会重新找唐宓。”

赵幸丹和唐宓面面相觑:“啊?”

“用唐宓的照片印为海报来宣传纳新,是个好主意,如果我是会长,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你不是说有缺陷?”

“缺陷当然有,ps一下就可以掩盖了。”

赵幸丹一愣:“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忽悠会长啊?”

李知行瞧了一眼唐宓,露出笑容:“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要求,她没什么经验,要么傻乎乎地接受,要么就是冷冰冰地拒绝。选前者,给自己添麻烦选后者,容易开罪于人。她毕竟还要在协会待上好几年,没必要得罪人。”

“……”赵幸丹无言地看了唐宓一眼。

唐宓抿了抿唇:“那个,谢谢你。”

李知行说:“我估计过阵子协会还会打电话过来,那阵子,再在电话里礼貌地拒绝他们,说性格不太合适,不想当选海报人物就行了。”

“我明白了。”

李知行把装着球拍的挎包扔进自行车前方的车筐里,跨坐上去。

“记住,话别说得太僵。”李知行对她颔首,“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幸丹眺望着李知行骑车离开的身影,大发感慨:“你的这位表哥真是霸气。他那情商,真是没得说。”

唐宓轻叹:“是啊,他就是这种人。”

她想,李知行上了大学也还是李知行,做事还是这么滴水不漏、考虑周全,连之后会发生什么事,都预料到了。

果不其然,两人刚刚回到宿舍,王艺文就打电话过来,唐宓依照李知行的建议,连声抱歉,把这个苦差事给推辞了。她半点儿也不想把自己的照片印到海报上被人参观。会长非常遗憾,但也知道这事儿没法强迫,只能叹着气作罢。毕竟,也不是每个美女都愿意抛头露面的。

十·一的时候,唐宓回了一次家,家里情况都好,外婆的身体彻底恢复,看上去精神还算不错。

外婆看到她回来并没有显得很高兴,皱眉说:“你不应该回来,在学校好好读书。”

“没事呢,才开学,课程又不紧,再说也回来看看你嘛。”

外婆说:“我能挑能扛,能有什么事情?”

的确,外婆面色红润,气色也好多了。有些老人,就像是植物一般,扎根于熟悉的土地上,就可以长得生机勃勃。

唐宓笑眯眯地抱住她:“我在好好读书的,你看,我背了这么一大包书回来啊。”

外婆这才点了点头。唐宓问了二婶,二婶说九月中旬的时候,舅舅也回来看了外婆一次——古人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果然也有一定道理,外婆虽然遭逢此难,但是和舅舅的关系也缓和下来。这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十·一假期一晃而逝,返校后她的生活也进入了学长们所说的学习阶段。

本专业必修课中的大部分课程是英语,为了学好英语,唐宓和高中时代一样,起早背英语单词和课文,有空就去图书馆看英文报刊;为了提高口语能力,她还去了学校的英语角试图训练——不过在英语角完全没收获。和她从小到大的经历一样,男生们乐于跟她说话,女生们则对她没有太多好感,至少不会主动和她交谈。和男生们的交流也不顺畅,男生们一开口就问她年龄身高体重学院专业手机号是否有男友,这种问题让她实在有些心烦意乱。

尤其在第一次去时,她还在英语角碰见了同班同学陈卓航。

陈卓航和她互不交言已久,虽然不至于当面发生龃龉,但唐宓还是听到他跟其他人说:“我们学院的高岭之花居然也来英语角啊,平时一句话都不肯说,现在倒是外向起来了,嘿嘿嘿!”

这话恰好被唐宓听了个正着,实在心生厌烦,此后再也不肯去英语角了。

她想,大学怎么这么累人啊。

高中和大学真的太不一样了。高中的时候,只要做好自己,能够静下心来啃课本就可以学好,至于是否和同学打交道,完全不影响学习状态和成绩。

但现在,在金融系念书明显不是那么回事——随着课程的推进,她终于发现自己可能在志愿选择上犯了错误。无论是必修课还是选修课,老师们都有一个理念,就是鼓励同学们自我宣传,张扬个性,能够流利地演说、勇于发表见解那就是太棒了。课上课后的很多作业和活动,都是小组为单位作项目和报告,越流利的英语口语,越张扬的性格,越丰富的才艺,在班上越吃得开。

唐宓寡言少语,为人淡漠,和班级的氛围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来源于太多方面。唐宓喜欢安静地学习,连中午都在自习室啃书,其他人都要回宿舍休息一下;她金钱有限,没办法和同学一起出去逛街聚餐购物,自然也无法增进感情;至于社团活动,那是什么?除了羽毛球这种运动类社团,她就没再参加过任何活动了;连宿舍的夜谈都聊不到一起去,明星、影视、八卦、恋爱······她完全不知道也完全没兴趣。

无法合群是个大问题,性格和物质条件都无法满足,她无力克服,只能更努力地读书提高自己。大学竞争压力和高中时代不可同日而语,全系乃至全学院都是高中时代的学习好手,唐宓绝对不肯在大学第一次入学考试中落后于人,拼了命地学习。就连放假回家的时间也不多,大部分时间也在学校里读书。

有句老话说,努力通常不会白费,这种话其实也不全对——到了某个阶段,人就会发现无论多么努力,也只能勉强保持一定的水平。身边的同学都太聪明,当一群天才都学习到子夜一点的时候,她若不学习到子夜两点,简直没办法超过他们。

十一月中旬时,期中考试如期举行。成绩单也很快发了下来,从全系来看,数学第一,英语成绩不好也不算差,这么一拉扯之后,在全系六十人中,进了前十。

她看着成绩单,一时间觉得忧喜参半。

并非对这个成绩不满,但她不由自主涌上了一阵悲凉情绪。努力到了这种程度,成绩也只是中等偏上,到不了顶尖,并且照这样下去,她很可能永远到不了顶尖。

学习上的压力是如此之大,她的人生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专业。

她想起高三时李知行跟她说,大学会更看重英语,她应该早做准备。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李知行的话说得很对。

穷人就不应该选经管专业。她想,陈卓航的这句话也许没错。

她所选择的专业具有浓厚的社会性和金钱气息,宛如一个小小的名利场。

适合念金融系的,大概是李知行那种情商智商都很高的人,而不是她。

唐宓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期中成绩而忧虑,叶一超在自习室找到了她,很兴奋地问她是否要加入他们的社团。

她和叶一超开学至今,平时联系不多,有时候发发短信周末偶尔一起上自习——因为两人所就读的专业都是全校最有名的“困难专业”,饶是叶一超也不会觉得很轻松。

“我们成立了一个新的社团,你也加入吧!”

唐宓一愣:“什么社团?”

“欧几里得俱乐部。”叶一起很高兴,“我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件事。”

听名字,可以知道欧几里得俱乐部是个和数学有着紧密联系的协会,但究竟是做什么的,唐宓实在茫然。

“听名字也就知道了,研究数学的啊。”

“可是我加入做什么?”

叶一超动作飞快地帮她收拾纸笔:“你收拾好书包,我在路上跟你说。”

“……”

在路上,唐宓总算弄懂了这个欧几里得俱乐部的来由。

事情的起因大约是这样——参加了两届IMO之后,叶一超认识了不少在数学研究上志趣相投的朋友,大家在京大数学系再次相聚,这群天才平时只要有空,就常常在周末一起讨论数学,或者说,纯数学。数学系的年轻教授程京对他们的研讨活动非常欣赏,鼓励他们成立一个正式的协会,可以跟学校要经费,还分拨了一间办公室作为他们的活动基地。

于是,欧几里得俱乐部应运而生。

情况清楚了,唐宓也傻乎乎地被叶一超带到了数学学院的大楼下。

“你很喜欢数学的,所以来参加我们协会吧。”

“是的,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参加。”唐宓很犹豫,“但我不是你们数学系的啊······”

“你肯定没问题的!我跟他们说了,介绍我的高中同学来参会的。”

“你都说了?”

“当然啦!放心吧。”

叶一超不容分说带着她上了三楼,一把推开了临近楼梯的一间小办公室,打开大门请她进去。

事实证明,叶一超的确告诉了众人她也要参加欧几里得俱乐部的事情,她进门后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欢迎。

“哎呀,叶一超,你没说过来的是女生啊!”

叶一超拍了拍头:“我没说过是女生?”

男生们一致说:“是的,没说过!”

叶一超笑起来:“哦,那现在说也不晚的。唐宓,我的高中同学,现在经管学院金融系。”

“哇,是经管学院的妹子!快请坐。”说话人是位高个儿戴眼镜的书生气非常重的男生,唐宓认得那张脸,他叫罗志维,和叶一超参加过这一届的IMO。

环顾四周之后,唐宓发现,协会共九人,由八名男生和一名女生组成。而那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女生,恰好她认识,就是高中同学聚餐时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数学系女生——吕子怡。吕子怡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笑着指了指她身边的座位:“唐宓,到我这边坐。”

“好的。谢谢你。”

“不客气,你是叶一超的同学,也自然是我们的朋友了。是吧?”

吕子怡语速又快又清晰,唐宓想她思维一定非常灵活。

众人都笑了,纷纷点头:“当然啦。”

叶一超跟她介绍:“吕子怡是协会的会长。”

吕子怡摇头笑:“名义上的啦。男生们不愿意做协会的文书和协调工作,就把会长的职位让给我了。”

唐宓觉得有趣,经管学院的男生们大都对社团活动很热切;数学系的男生们则相反,他们可不在乎社团职位的虚名。

吕子怡站起来,拍了拍手:“好啦,有新人加入,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方便交流。”

不用自我介绍,唐宓也都知道,能和叶一超一起成立数学俱乐部且乐意在休闲时间内也研究数学的人,都对数学充满了真正的热爱。

自我介绍结束之后,另一名名叫曹威的男生推了推眼镜,问唐宓:“你的名字怎么写?蜜糖的蜜?”

“不是的。”

这间老师拨给他们的办公室不大,一张长桌,三台电脑,二十把靠凳,两块白板。唐宓站起来,拿起半支粉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呀,是洛水女神的那个宓啊。”

“是的。”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个名字倒是起对了。”

曹威抑扬顿挫地念诗,男生们纷纷点头称是。

唐宓看一眼曹威,数学系的男生,有文艺细胞的倒也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