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什么文呢。”吕子怡敲了一下友人的头,对唐宓微笑,“总之,欢迎你加入我们。”

欧几里得俱乐部的所有成员都是数学系的大一新生——据他们说,协会并没有在人员上做过多要求,任何人都可以加入,但协会的宗旨是“研究纯数学”,代数几何泛函数分,非数学系的人一听到协会的成立目标就退缩了;又因为知识量的差距,数学系的高年级学生不屑加入他们,同年级其他学生,俱乐部众人又看不上,所以目前人员基本确定,且在短时间内看上去也不会再增加了。

唐宓有些紧张,悄悄跟叶一超说:“我跟不上你们的讨论的话,怎么办?”

叶一超很轻松:“你跟得上我,就能跟上他们。”

唐宓对自己能否跟上叶一超保持怀疑态度。这半学期她虽然有上数学课,但是和专业的数学系比起来,无论是课程安排还是课程难度上都有一定的差距。好在他们带了不少参考书,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唐宓会翻一翻书,大致可以跟上讨论会的进展,不至于出现一头雾水的情况。

数学研讨会的气氛非常好,明明大多数人大约平时也未必是多么外向的性格,但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内,众人踊跃发言,轮流抢白板写公式。

叶一超叮嘱她:“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唐宓点了点头。她欣赏数学系的氛围,也会为了融入这里而努力。

这十个人是真心喜欢数学,大都将”研究数学”作为一生的追求,学习研讨的气氛很轻松,每次研讨会都围绕着某一道题目和命题展开,然后分析各种解法和证明。

数学是一门冷冰冰的学科,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唐宓那被英语折磨得发疯的大脑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协会的支持者程京教授也会时不时地出席研讨会,听听学生们的辩论,有针对性地给出建议。有老师指导,有智商超群的朋友为伴,唐宓的收获非常之大。

加入协会一段时日后,唐宓也见识到吕子怡的各种才能,确认了此前叶一超对她的夸奖绝无夸张成分——吕子怡能作为唯一的女生进入这个协会,并且成为会长,不是谁给她的机会,而是她自己就这样出色。吕子怡在计算和统计上的数学功底很深厚,见解非凡,和剩下的八名优秀男生比起来毫不逊色。

唐宓忍不住想,她没能入选IMO的最后名单,大约是老师对女生的偏见导致的。

唐宓和叶一超说起此事,叶一超说:“不完全是偏见,但她在数学上的能力确实不逊色大部分男生。”

那就是说,有部分原因是偏见了。唐宓也是女生,知道在竞赛队伍中女生并不太受重视,而吕子怡在这条道路上比她走得更远,确实让人佩服。

作为协会里唯一的女生,吕子怡在这群数学系天才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她本就生得不错,性格又外向,只要略作打扮,很容易成为理工男们心中的白月光。众人都在抢着发话时,只要她一开口,大家都安静下来听她述说自己的观点和想法。

一样米养百样人。唐宓想,人的个性真的和成长环境太有关系了。什么都不缺的人,内心非常充实,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大唱,直抒胸襟,善于和人打交道。而这一点,她只怕永远也做不到了。

吕子怡对唐宓很是亲切,在休息时间的闲聊之中对她和叶一超的关系表示了莫大的兴趣——她起初是询问两人高中是否一个班的,对他们两人一起考上京大表示佩服,随后又说起自己同校的一对恋人也考上了京大云云,然后以此为契机,顺理成章把话题转移到了叶一超和唐宓身上。

高中住校三年,唐宓对待这种以“情情爱爱”为核心的八卦也不是没有经验的,通常只用最短话语,如“没有”不是。等回答她。问题是,对她和叶一超关系好奇的不止吕子怡一个人,其他男生也竖起耳朵听着。

叶一超则比她和善,对吕子怡的问题有问必答。

“那这么说,你们高一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很熟?”

“不算熟。”叶一超说,“我们不是一个班的。”

男生们一起点头,深有同感:“是的是的。”

罗志维则说:“最开始你叫唐宓来参加我们俱乐部,我还以为你们是男女朋友呢。”

叶一超失笑:“不是的。”

罗志维则若有所思:“叶一超,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

“七月底竞赛完后,我们去逛街的时候,你买了两盒巧克力说是送同学······”他眼睛熠熠生辉,“那位同学是不是唐宓?”

“是啊。”叶一超拿着碳素笔正在白板上写公式,随口回答。

旁的曹威扶额:“承认得还真是快。”

叶一超反问:“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罗志维则说:“那这样就对了。当时我们问你是不是送巧克力给女朋友······你说不是。”

“本来就不是。”

吕子怡微笑起来:“啊,我明白了。你们就是互相欣赏的那种朋友关系吧。”

叶一超说:“是这样。”

唐宓没作声,只在众人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点了点头。

吕子怡的确出色,她的名声也很快传出了京大,到达了校外人的耳中,比如严晓冬。

十一月底的时候,严晓冬第一次来京大,唐宓作为东道主,带着她在寒风中逛了一圈学校,又一起去食堂吃饭。京大食堂的麻辣烫很不错,两个人煮了很多菜,吃得心满意足。严晓冬就算上了大学也是消息最灵通的人,对高中时代同学的动向了如指掌——于是她将一个个爆炸性新闻一股脑朝唐宓抛出。

比如丁霄霄有了男朋友。

唐宓很震惊:“大学开学才两三个月,她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

据严晓冬说,丁霄霄的新男友是她的师兄,是在老乡会上遇到的,这位师兄对她一见倾心,各种穷追猛打。

严晓冬表情有些复杂:“怎么说呢,大概······是被叶一超气的吧。”

“这和叶一超有什么关系?”

“同学群里,他们都说叶一超和一个女生走得很近,据说你们开学吃了一顿饭,女生还捂住了他的眼睛,叶一超居然也没发脾气。”严晓冬若有所思地感叹,“丁霄霄挺受打击的,所以师兄追她的时候,也没拒绝人家。”

唐宓原来以为,丁霄霄选择去宁海上大学,已经抛下了叶一超准备往前看,没想到还是无法释怀。

“怎么说呢。”严晓冬说,“你要站在丁霄霄的角度看问题。你很喜欢某男生,男生拒绝了你,说自己对哪个女生都没兴趣,然后转头就和另外的女生眉来眼去关系密切,你是什么想法?”

“……”唐宓无言以对。

严晓冬说:“依你看,叶一超和那个吕子怡的事情,有几分靠谱?”

唐宓说:“他们是关系不错。”

严晓冬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的关键:“你认识那个女生?”

唐宓解释了自己和他们在一个数学研究的协会里。

严晓冬连饭都不吃了,难得地沉默了几秒钟,又试探性地问唐宓:“你和他们常常相处的话,那你觉得叶一超和她是什么关系?”

唐宓很慢地开了口,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他们目前的确不是男女朋友······但是······”

“但是什么?”

“我想,吕子怡是喜欢叶一超的,而且,叶一超对她也······很重视。”

严晓冬一愣,好半天才有力气感慨:“这样啊······我明白了······这事儿真是复杂啊。”

“是的,”唐宓重复了一遍,“确实很复杂。”

|第十九章|最真诚的人

为了跟得上叶一超的欧几里得俱乐部的研讨进度,唐宓买了一套数学系的教材,从图书馆借了不少相关数学图书开始学习——她生活的重心除了本专业的课程之外,慢慢倾斜到了数学身上。

一个人的时间总是有限的,唐宓见缝插针地学习,每天晚上都是将近熄灯的十一点才回宿舍。

赵幸丹对她的行为表示惊恐和佩服,说她还活在高三呢,一门心思埋头学习。

唐宓觉得没那么夸张,每个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

努力总是有成效的,她高中时代的数学本来就不错,下苦功大啃了几周数学之后,已完全能跟上叶一超他们的进度,时不时还能发表点儿自己的见解

“我之前以为叶一超说你很聪明有夸张之嫌。”在唐宓提出了一道难住所有人的题目的解决思路后,罗志维挺感慨地跟唐宓说,“没想到你真的那么天才。

叶一超笑起来:“当然了,不然我怎么会叫她参加协会。”

罗志维说:“可惜啊,你要是数学系的就好啦。”

吕子怡表示不同意见:“也不是这样啦。经管学院金融系的白富美为什么要转到我们这苦哈哈的理科专业?”

“你说得对……”罗志维笑起来,“我当然是开玩笑了。”

唐宓眼角一跳,但习惯性地遇事多想了一想,因此没作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也确确实实在考虑转系的问题了。

去学院办公室询问老师的意见,院办老师对她转系的要求表示理解和支持,告诉她说转系无非看成绩,以她的成绩而言,转系很容易,只要她期末考试成绩不下降,填一份申请,下学期开学后就可以去数学系读书——但院办老师也提醒她,从热门专业转入冷门专业容易,她一旦后悔,从数学系转回金融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样一提醒,她也觉得自己需要更慎重一些。

虽然金融系的课程多到让人发指,倒也不至于完全遵循每周五天每天八小时工作制,偶尔也总有那么点儿休息时间,她跟叶一超要了数学系的课表,平时自学之余,每周数学系旁听两节课。

数学系和金融系不一样,老师上课一本正经,学生听课,一丝不苟,没有五没有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演讲和报告,学习模式和高中相差无几。数学系的专业课和大部分理工专业一样,

课堂上都是单向的信息传递,老师宣讲,学生只要跟上授课人的逻辑思路就可以了。

她起初偷偷坐在教室后方听课,数学学院的女生不多,她猛然参与其中,有些显眼。好在她和叶一超等人的关系不错,下课后罗志维、曹威等人还会找她说两句话,帮她融入班级,她完全没生疏的感觉。两三周后,数学学院的同学们都认识了她,看她的目光也包含温和的善意,还常常有人问她是否要之前的笔记云云。

数学系的气氛简直太宜人,人群也太友善了,这简直是她梦想中的学习氛围,比起功利的金融系好太多。

欧几里得俱乐部的讨论会通常在周六周日早上举行,如果众人兴趣比较高,讨论一整天的情况也有。不过随着天气渐冷,研讨会早上开始的时间越来越晚,也只有唐宓能准时到达。

这天唐必按吋到达协会的办公室——她挺喜欢作为欧儿里得俱乐部的据点,这间办公室在数学系大楼的顶层,毗邻静湖,视野非常好,可以俯瞰全校,暖气非常非常足,在众人到来之前,是上自习的好地方。

但她没想到,吕子怡到得比她还早,手指飞快地刷着平板电脑。

唐宓不欲打扰她,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坐下来翻书看。

吕子怡瞧了她一眼,放下了平板电脑,却跟她攀谈起来:“你有转系的念头吗?”

唐宓有点儿吃惊,她的确产生了转系的念头,但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她不知道吕子怡是怎么知道的。

吕子怡耸肩:“别看我,是叶一超说的。他说你本來更适合数学系,结果去念什么金融,如果你愿意的话,能转系就最好了。”

“叶一超说了这番话?”

“是啊,前几天跟我说起的,不过我想,你大概不会转系吧。”

唐宓迟疑了一会儿:“我还在考虑。”

吕子怡笑眯眯地凑过来,问她:“对啦,叶一超过生日,你要送他什么?”

唐宓从书页中抬起头,表情一怔。

“什么?”

“你不知道叶一超的生日?下周二就是啊。”

被吕子怡一提醒,她想起来叶一超的生日的确是在冬天。

吕子怡说:“就算你不知道,现在我也告诉你了。你准备送他什么?”

“不准备送礼。”唐宓干瘪瘪地说。

“咦,你们关系挺好的啊,你居然不打算送礼物?”

条件所限唐宓的社交活动几乎为零。高中时代似乎宿舍的同学们也办过生日宴,但从来也不会有人邀请她。

“好吧,总之这是你们的事情。”吕子怡笑着把手中的平板电脑递过来,“你看,我送这个当礼物怎么样?你说他会喜欢吗?”

吕子怡准备送出的礼物是一支标价为五百多的精美钢笔。

关于叶一超和礼物之间的故事,唐宓知道得不少。高中的时候,丁霄霄追他迫得紧,济条件好,打听了他的生日之后,专门去买了一条非常昂贵的围巾送给他,当然叶一超最后也没收下,看到丁霄霄绕道就跑,丁霄霄为此郁闷了足足一周。

“我也不知道。”

唐宓的回答非常刻板。

吕子怡笑起来,手指划过屏幕,关了平板电脑。

“我之前想送他手套,不过我发现他有不少手套了,后来我又想送图书,又觉得价值太低。想来想去只好送文具,我觉得他应该会喜欢钢笔。”

实际上叶一超除了数学,对别的事情都没表现出太多的爱好,但唐宓也隐约觉得,叶一超会喜欢这支笔的。

唐宓问她:“你怎么知道他的生日的?”

叶一超并不是那种会大肆宣扬自己生日的人,他对自己的事情往往采取无所谓的态度。

吕子怡解释说:“上半年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参加集训,我问他的。”

“哦……这样。”

问了一次然后记到现在,吕子怡对他的上心程度昭然若揭。

“问了生日之后才知道,他的生日在十二月,我居然比他还大了三四个月。”吕子怡说,“当时我就跟他说,等我们上了大学后,我跟他一起庆祝十九岁生日。”

唐宓想了想:“他答应了?”

“是啊,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吕子怡笑得很甜蜜,“我都没想到呢。”

唐宓抬头看了她一眼。吕子怡以为她的这个眼神是鼓励,很高兴地说下去。

“叶一超在集训队伍里很显眼的,当时我以为他很难打交道,因为他平时总是一副除了数学对别的什么事情都兴趣不大的样子。不过我没想到,他很好说话,也很乐于助人。”

“乐于助人?”

吕子怡的笑容格外甜美,“有一次我不舒服,是他背我去的医院,还照顾我很久。”

唐宓没作声,她觉得吕子怡的笑容刺眼得让

人愤怒。

好在办公室的门下一瞬被人拉开,出现在两名女生面前的,是两人谈话的对象叶一超。吕子怡跟唐宓吐了吐舌头,一副“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到的忐忑表情。

他穿戴着围巾,一副严严实实的冬天装扮,和两人打招呼:“你们俩到得真早。”

昌子怡说:“早睡早起对身体有好处。”

“说起来……”叶一超放下书包,又抬起眼,视线扫向两人,“刚刚我听到我的名字了,你们在说我什么?”

唐宓的思维有些卡壳——她从来不知道叶一超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我和唐宓说我们参加集训时的事。”

“这样啊。”叶一超坐到唐宓身边,想了想道,“那有什么可说的?”

“我和唐宓才认识不久,共同话题只有你了。”

吕子怡笑着转开话题,“说起来,叶一超,你的头发好像太长了。”

叶一超抓了抓自然鬈的头发:“是啊,我也觉得头发快扎到眼睛里了。”

“那找个时间去剪头发吧。”

“很麻烦,不想去。”

“我陪你去吧,我知道有家理发店很不错,因为刚刚开张人也不多,很快可以搞定。”

叶一超抬起眼来:“真的?”

“当然啦。明天下课后我就带你过去。”

“嗯,那好。”

仅仅听这番话,就知道叶一超平时和吕子怡的日常交谈内容了。

叶一超的生活重心从来不是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有美食送到他嘴边他不介意尝尝,没有的话他也绝不会花一秒钟时间去追求。头发的长短对他的生活半点儿影响都没有,所以宁可不剪头发。

唐宓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她站到窗边,往外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已是彤云密布,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了下来,慢慢覆盖了房屋,落在湖面消散开来,她想,这是她来燕京后,看到的第一场雪。

那天的讨论会持续到下午,众人讨论热情极度高涨,各种新鲜点了层出不穷,和屋外密集的雪花对比鲜明,唐宓也以无比的热情投入这场讨论之中,直到她的电话突兀地响起。知道她电话号码的人不多,因此她也完全没想到打电话来的,居然是表弟唐明朗。

他在电话那头小声说:“表姐,我在你们学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