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后,二人分道。姬莹回转了自己的院落,而莘奴则是去了王诩的书房。

当推开书房的房门时,王诩正赤脚看书,也没有端坐在席子上,而是半躺着,嘴里叼着笔,一边看一边记着。

当莘奴进来时,午后的阳光斜入室内,伴着佳人美好,那脸儿的碎亮的细粉也跟着闪动。莘奴今日这番精致的打扮是不多见的,她虽然天生貌美,但是以前在谷内时,也不过华衣修饰,并不喜好抹擦脂粉。

是以她一向是以少女之姿示人。

而今日恍如一朵一直没有绽放完全的花朵一下子便催发得伸展开了花瓣,呈现出别样的诱人熟美。

王诩本不经意地一抬头,可是当他看清玄衣艳妆的莘奴时,嘴里的笔微微一松,吧嗒一下掉在了衣服的前襟处,晕染出一大团墨黑色的痕迹。

这样的王诩跟那院中砍柴发呆的少年廉伊有什么两样?可是莘奴却不好发笑,只是低着头走过去,半跪在王诩面前替他将毛笔取了下来。然后小心说道:“家主要不要换一件衣服?”

王诩倒是丝毫不介意自己方才露了呆蠢之相,泰然自若地伸出手指轻轻地勾住了她的下巴,又端详了好一会,这才面色如常地淡声道:“这番打扮太过俗艳,还是洗了吧,以后也莫要涂抹这些脂粉了。”

今日被众人盛赞的芙蓉妆容到了男人这里却只得了“俗艳”二字,就算不是尚美之人恐怕也会心生气结。不过莘奴却早就习惯了他的冷言,只是面无表情地起身来到一旁的水盘旁,舀着水洗掉了脸上的铅华。

也是,毕竟同妫姜妹妹比起来,自己的确是少了些清贵之气。也不知他用妫姜相处时,是不是也这般的冷言冷语……

可是刚刚洗净还来不及擦拭,却被身后的早就脱掉染了墨迹衣服的男人一把搂抱住,犹带着水珠的丰唇被他一下子吮在了口里。很快脸上的水珠便被灼人的热气蒸腾得不见了踪影。

当她被放倒在席上时,也有些受不住这男人骤升毫无过度的冷热,羞恼道:“俗艳尚未洗净,家主也下得去嘴?”

王诩翻身将她架在自己的腿上,有些急不可耐地解着她腰间的布带,又含住了她的嘴唇,语气含糊地笑道:“可真是长大了呢,这般也是学会了爱美,还不准人说打扮的不好看?腹内正饿,就算抹成个鬼脸,也就闭眼凑合着吃上几口。”

莘奴被气得不轻还要说话,却又被堵住了嘴,只能呜咽地任着他一番不挑食的胡为。

待得被从上到下尽吃了个遍,累得简直说不出话来的莘奴这才被男人抱起,入了后面的浴间。

这浴间是新近修建好的,虽然鬼谷子短缺了金,可是日常的奢侈断不可减损半分。

青铜铸造的水鉴成兽型,套有大环,双龙攀缘作操水状,周身饰有繁茂的蟠龙纹。时人好龙,讲究一些的器具俱是精雕细刻,这样的水鉴同时沐浴三人都不成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起来晚了 就先贴这么多吧

第54章

原本还在担心着王诩来闹她,没想到却是真正的温泡,两人各守一边倒也相安无事。

莘奴渐渐放下心来,看到水鉴一旁有小几,上面一早摆上了切好的瓜果还有温热的粥品。

在吃食上,王诩是向来任着莘奴的,也无甚奴主的规矩可言。是以她看到有一种切小块的黄瓤的瓜果,便顺手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轻轻地咬了一口,甘甜的滋味竟是从来未尝过的。

王诩伸手夺了她咬了一口的瓜果,放到一旁,将浸湿的巾帕放置额头上说到:“这是一位相熟友人带来的瓜果产地,产自犬戎盘踞之地,中原从未得见,味道甘甜,甚美……你还为没食饭,一会喝些稻米粥,再吃果。”

有些嗜好是幼时一直能带到大的。她自小嘴娇且馋,遇到平日食得不多,吃到新鲜顺口的,便停不住嘴儿。

记得她十一岁时,跟谷内其他的幼童一起在田埂间嬉戏,寻得了一棵野山楂树,本是没有什么稀奇的酸果,偏就她抖了机灵,取来了王诩给她掏取的野蜂蜜,挑开陶罐子,用山楂沾着蜂蜜食,结果满满一小铜盆的山楂就这么被几个孩子分食了。待得仆役们寻过来时,那几个被酸得倒牙的孩子难受地捂着肚子哭。她这个始作俑者,亦不能幸免,倒在枕席上滚来滚去。

本就娇弱的身体经这番折腾后愈加脆弱,稍微吃些硬冷胃就疼得不行。

当时王诩来看她时,本就不多言的少年,那脸冷得跟挂了冰霜一般,就连她拽着他的衣袖哭喊着诩哥哥,也是不太想搭理的样子。

不过从那时起,王诩似乎热爱钻研起了医术,每日钻入深山里采药,常常被锋利的山岩刮伤了手臂大腿。

他的小院子里,满院子都是草药的清香,后来他自己寻了些方子,用板栗磨粉加入中药熬煮成药粥给她食用,这才将养得肠胃慢慢出息了。

也因为如此,谷内之人但凡有个头痛脑热也爱找王诩来医治,一来二去竟然也慢慢被他琢磨出了些门道,鬼谷的医道便是由此而来。

不过从那时起,他绝不许她空腹食用水果,看见了便冷着眼抢夺她手里的果儿。莘奴早就不是当年的幼童,只是偏巧今日被那西域的果子引得起了口舌之欲,却又被他夺了去。

有些事,如肩头的烙印一般,印得太深,痛意消失时,浑噩忘记。可是偶尔垂首,看着那伤疤,一时全又想起,心内便有些说不出闷苦委屈。就像当年食的酸果一般,酸得人忍不住便想垂出莫知所云的眼泪。

王诩夺了她的果子,便看这小女子呆愣愣地看着小几上的那一碗加了板栗的米粥,嫣红的嘴唇微微嘟起,偏偏嘴角微垂,一副似哭非哭的模样,便只当她起了幼童的心性,因为嘴馋,而自己夺了异果便心有不悦。

当下他不由得柔和了表情,笑着伸手将她搂了过来,微微摇晃着她道:“又不是不让你吃,听子虎说你这几日忙着搬盆泡米,温泡得活血后再用粥最好,这些瓜还未给别人尝,全是你的,没有人同你抢。只是不要食得上瘾才好,犬戎之地路途凶险,这瓜可不是常能带得的……“

莘奴却是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问到:“今日妫姜可是来见过了家主?”

王诩不以为意,随口道:“清晨来过。”

莘奴没有再言,只是挣脱了他的怀抱,起身用巾布裹身,低声道:“有些饿得慌,家主且泡着,奴婢去吃些东西。”说完便端着那粥竞自出了浴房的木门。

王诩怎么能不知她这是突然起了性子,只是这等日常的琐碎而已,倒也由得她去了。待得他终于也更了宽袍出来时,却发现莘奴已经出了屋门,而那一碗粥正被奴婢准备撤下,平平的一碗变得冰凉,却似乎并没用食用半点的模样……

那天莘奴借口太过疲累,终于能回转自己的房内,不必在王诩的榻前服侍。

她居住的院落并不是与其他的奴婢混居,而是自成一院,清幽得很,自从出谷一来,如今夜这般的清闲自在就变得奢侈。她半靠在玉栏床榻上,闲极无聊地拨弄着挂在栏杆上一串祈福之用的玉兽,呆愣愣地听着它们互相撞击的声音,思绪是一路的扶摇,偏又不知自己的烦恼歌什么,干脆起身抽了一份齐国的图志出来,看了消解一下心闷之气。

她在谷内见识太少,如今来到了齐国,突然发觉海角天涯之大,非自己所能想象,每一地的风俗都各有差异,若是将来自己自由能周游列国该是何等的舒心畅意!

尤其是介绍齐家国君的那一段看得尤为仔细。

在这礼崩乐坏的年月,齐国的国君也有更迭,当年周武王亲封姜尚子牙为齐国诸侯,煮盐垦田,富甲一方、且兵甲数万,这便是姜齐的由来。只是后来姜齐传至齐康公时,大夫田和放逐齐康公在一个临海的海岛上,美其名曰:“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篡权的贼子田和自立为国君,是为田齐太公。从此以后,齐国的王族便是妫姓田氏。

就算当年的姜子牙料事如神,又能怎么样,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子孙失去封地,流落荒岛而已……

这一看入了神,竟是熬夜了半宿,待得第二日晨起准备开店去时,竟是一时睡迟起得晚了许多。等到匆忙起身洗漱,喝了些粥吃了切碎的腊脯,便上了马车赶到了店铺。

可是还未及到店铺门口,便看见有一辆马车早早等在尚未开张的店铺前。

莘奴心道;齐都消息竟然这般飞快?昨日才卖了五盒,今日便有新客寻踪而来?

可是待她戴了纱帽下车才发现,那站在店铺门口等候的并不是什么丽姝贵妇,而是一位英俊安雅的少年。

看他的衣着服饰,应该是临淄里的贵人,当下,便微微施礼道:“不知君在我的店铺前盘桓所谓何故?”

那少年看莘奴从马车上下来,略一愣身,打量着她的身形道:“不知丽姝是这燕脂店铺的主事?在下想要替母亲购得些燕脂水粉,却不得入门。”

莘奴微微施礼后,将一旁的木牌翻转,露出雕刻的篆字道:“店面甚小,唯恐不得照顾周全许多客人,是以本店只接待女客,还请君子移步他处。”

那人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举拒绝,微微一顿,道:”是我贸然前来,冒昧唐突了。不过听闻贵店燕脂润泽,而水粉更是一绝,母亲寿宴在即,还请姬通融一人,能让我购得一盒。”

他这一番话倒也合情入礼,看来倒是昨日那几位贵妇介绍而来,只是昨日才说水粉告罄,今日却又售出,还真有撒谎之嫌。昨日那一票生意油水甚足,王诩虽然搜刮走了大半,所以莘奴决定还是维护了店铺的名声,只说已经无货,还请君子移步他处。

那人央求了半天却是无果,自然是失望异常。

在一旁随侍的子虎,却没有什么善待客人的心思。同为男子,他倒看出眼前的少年绝非为一盒抹脸的狗臭玩意,而卑躬屈膝之辈。

于是便走前几步,粗声道:“既然此处已经没有尊驾想要之物,还请让出地方,我们要卸门板开店!”说完便对莘奴道:“同他多言作甚?从后门先进去吧!”

莘奴自然知道子虎是王诩派来监视自己的,见他这般言语,便知自己若是再与这位少年多言一句,只怕这子虎又要同王诩讲些什么生出不必要的风波,于是默默转身去了后门。

那少年看这言听计从的神色,只当子虎是莘奴的丈夫。

心内不由得大为骇然,生出几许的抱憾。如此绝色,怎么会是这样莽夫之妻?不般配!不般配!

当下又上下打量了子虎半晌,什么也没有,便转身上马车离去了。

子虎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那马车背后的纹饰正是齐国王族妫姓田氏的图腾。

既然已经打开了齐地贵妇们的钱袋,便不愁接下来的生意。过了一段时间,当莘奴又售卖了出预定的水粉后,小店的生意顿时兴隆了起来,又增添了不少客人。

王诩的打点之用的金也骤然阔绰了许多。于是便叫莘奴将这店铺的生意交给能干的仆役,让她抽身出来。

莘奴做得得趣,加之这几日看见王诩的脸较比往常更加厌烦,想到若是不去店铺,岂不是要日日呆在宅院中?是以心内很是不愿,便低声说了想要继续经营的意思。

说这话时,王诩正带着三位女弟子游河,在河畔的草亭里安歇。

出了鬼谷后,齐地的生活倒是似乎让王诩不再那么日理万机,竟然携着三美,戴着大大的斗笠悠闲地垂钓岸边,听闻了莘奴之言,他开口冷冷道:“那么一间小店,如今已经做到极致,便当抽身而出,另辟新境,又有何眷恋?你的眼界还是要再远些……”

妫姜见恩师说话稍显硬冷,连忙替莘奴打着圆场道:“这家店是莘姬一力操持,只盼着获利替恩师解忧,一时要离开自然是心内舍不得,不过恩师之言在理,莘奴姐姐,还是要听恩师的教诲才对……”

听了妫姜的温言相劝,王诩的脸色和缓了很多,转头对妫姜言道:“这店若不是有你帮衬,还不是要亏本到几时,怎么会全是她的功劳?”

说话间,仆役送上果品,里面正好有莘奴前几日吃到的那犬戎之地的异瓜。

原来自从那天后,莘奴似乎对这物失了兴趣,再不食用便要烂点,是以今日俱切了出来。

姬莹从未见过这红心多汁、肉厚皮薄之物,自然是万分好奇,王诩似乎心情不错,难得多言解释了一番这瓜的来历,顺便受了说这比秦地还要偏远的异域的些许风情。

姬莹也是少女心性,自然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后惊呼:“竟然这般的甜?绵软多汁、甜爽醇香……当真是绝美之味!”说完便又取了一块递给了妫姜。

没想到妫姜却轻瞟了一眼那瓜,无甚稀奇地道:“这瓜我已吃过滋味,还是留给你与莘奴姐姐品尝便好。”

姬莹便将那瓜又移给了莘奴,莘奴却并未伸手来接,只是淡淡道:“我不爱喜甜食,姬莹妹妹若爱,便全吃了吧!”

说完这话时,在河岸边垂钓的王诩却是回头看了这自小就嗜甜如命的小奴一眼。

两人都不食。姬莹随了心意尽是敞开肚皮吃了个够。最后那瓜皮也是啃哧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道:“这等奇瓜,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能吃到?”

可惜这话却无人回答。

恩师悠哉卧石而坐,垂钓着鳞波浩渺。妫姜看着远山,眉头微微紧缩。而莘奴则看着远方的天空,一群白鹭飞得甚是高远……

燕脂店铺的生意,最后还是随了王诩的心意,交由可靠的仆役经营。莘奴不知的是,就在其后,那名少年又几次寻访却悻悻而归。

而王诩的日常也不再局限在凶宅深巷里,总是外出不知寻访何人。

莘奴闲极无聊得很,整日憋闷在自己的院中。不过这日在外赴宴的王诩却派人来接莘奴。

替莘奴驾车的正是少年廉伊。最近他还帮忙照看着燕脂铺的生意,将各色货品送到临淄的公卿贵女们的府上。所以在马车上,他也给莘奴讲了讲最近燕脂铺的情形。

这样的话题倒是引了莘奴的兴趣,便多言了几句。说话间,马车到了临淄城外的一处宅院。

此处看着门口的奇兽雕刻,应该是公卿之家。四周少有紧邻,郊野里甚是豪派。

当她在随侍的指引下入了宅院时,才发现院中的宾客寥寥无几。

王诩与一个白衣剑眉英目的男子正围坐一处简陋的火塘前,自己用竹签炙烤着小块的肉块,也不知上面撒了什么,香气袭人。这样的炙烤之法甚是奇特,似乎不是中原的食法。

那白衣男子抬头看见莘奴走了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笑着说:“难怪藏起不让人看,的确是不可多见的绝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