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6.05

不知为何,王诩在这白衣男子的面前随意了许多,只是笑谈道:“原来你眼中还能看出别的女子也是丽姝。”

那男人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只是对莘奴说道:“快过来,食一食这犬戎之地的炙肉。”

莘奴走了过去,也没有卷拂了他二人的兴致端坐到了王诩一旁的岩石之上,只看鬼谷家主从火架上拿了一串下来,轻轻地吹了一吹,递到了莘奴的嘴边。莘奴小心地从竹签上咬下咀嚼了几口,只尝这么一小块,竟全然没有感觉到羊膻的腥味,只有一种别样特殊香料烘衬得肉质无比鲜美多汁,鲜味萦绕在唇齿之间。

有这美肉不算,那男子还捧出了几只酒囊,递给了莘奴与王诩,说道:“有炙肉,岂可无美酒?来,尝一尝这‘马酮’的滋味!”

说完,便将酒囊里的酒倒入两只陶碗里,只见那名唤马酮的酒液呈现乳白色,如同甜浆一般,可是饮一口却是浓郁卓烈,还带着淡淡的**。

“这是马的乳汁酿制出的烈酒,丽姝你还要饮的少一些,免得一会上头。”

嘴里还有一口尚且未饮下,听者被王诩称呼为姜云君的男子一解释,差一点便喷薄出来。马的乳汁来酿酒?还真是从未闻过。

不过她倒是在书中曾经见过,知道那些蛮族有“马逐水草,人仰潼酪”的风俗,她今日饮下的,大约就是潼酪一类吧?

出于好奇,莘奴又饮了几口,渐渐品出了这马酮的妙处,方才走得口渴,一时也渐渐得趣。

在二人谈笑风声,推杯换盏间,莘奴也听明白了这位叫姜云君便是那个从犬戎之地回来的人,甜瓜也是他带回的礼物。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没想到一向孤僻的王诩,竟然也有挚友这一类的存在。

此时的他,不再是鬼谷高堂上被众位学徒仰视的恩师,酒香肉肥中,似乎更像那个会上树给她掏蜂蜜吃的少年……

莘奴默默不语,径自倒在马乳酒液一口一口地慢慢饮下:那片远在秦地之外,被中原人视为炼狱一般的广原,却在姜云君的嘴里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异域奇观。

莘奴昨日观齐史才了解天下的博大,深深觉得自己乃是井底之蛙,而今日听了姜云君的话才知,中原也不过是一偏稍大的池沼而已,这中原之外广袤的土地,需要有大鹏一般的翅膀,才能触及……

马乳酿的美酒果然浑烈,只饮了浅浅的一碗便有些头重脚轻,最后当姜云君哼唱起异域迷音时,莘奴渐渐地轻松起来,平日的略显压抑的谨小慎微,这一刻,竟然随着酒液挥发了不少,

竟然用竹棍大力地敲打着碗沿,一副愈加洒脱的忘我状。

引得王诩在一旁看得轻笑,双目迷离地看着她染满晚霞的脸庞。

就在这时,门口又有一人到,伴着一阵草药的清香,一位丽人款款而来。

姜云君正在哼唱的异域新婚酒歌,看见了那丽人,顿时眼睛变得晶亮,在大漠风霜里晒得赤铜的皮肤显得整洁的牙齿愈加的洁白,毫不吝啬地露出爽朗的笑容,起身迎了过去:“妫姜,就等你一人……”

可惜这迟到的丽姝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竟然冷漠地与他插身而过,微笑的走向王诩,款款施礼道:“妫姜见过恩师。”

姜云君的笑容微微凝滞,突然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用力一甩手臂,将酒囊里剩下的酒撒喷向了那个清高的丽人,效仿犬戎的习俗翻译成中原音高喝道:“新娘子马酮洒身,郎君还还不快些去舔净!”

说完,他放荡无忌地走过去,准备作个体贴的郎君。

哪里想到有人比他竟是快了一步,弱小纤细女子全身的内力似乎被马乳酒催发的大涨了数倍,猛地一推身旁稳坐的男子,愣是推得他一个趔趄,载向走过来的丽人妫姜。

“还不快些娶了你的夫人,一起双宿双飞,也不必再纠缠着我这孤女,放了我一份自由,也算是你这竖子积了些德行!”

除了发酒疯的莘奴外,其余的几个人一时不能入戏,皆是呆愣。

王诩脸色阴沉道:“莘奴,你这是饮了多少,怎么胡说八道起来?”

莘奴却狡黠地一眯眼,犹如獒犬姬莹附身一般,指着王诩与妫姜道:“我都闻到你们二人身上的味道了!啧啧啧,竟是钻了那些苇荡草甸?也不知洗洗竟还想隐瞒?

妫姜妹妹贤淑端雅,才智过人,这般的女子当配世上的伟男子!却偏叫你王诩这心思龌龊,品行不端的竖子白白占了便宜!既然这样,怎么不娶她?还是你当这世间的女子都如我一般卑贱,可以任着你百般凌.辱?”

此话一出,一向“贤淑端雅,才智过人”的妫姜都有些嘴巴打结,颤抖着问:“莘……莘姬!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幸好在场的人里还算有人耳力过人,将莘奴说得字字句句听得是清清楚楚。

孟云君先是狐疑地扫视几人,当看到一向清高的妫姜竟然露出一抹困窘时,顿时有千万匹秦马俊驹踩着他的脑子,迸溅着脑浆,风驰电掣奔驰践踏而过!

下一刻,王诩此生唯一的挚友如犬戎草原上的恶狼般赤红着眼,猛扑向王诩,举起拳头朝着他狠狠挥去!

王诩虽然寡情,看来还算是重友之辈,先是忍耐着生生挨了几拳,只低声道:“她喝醉了,你岂可听她胡言?”

莘奴耳力也不弱,当下绝美的脸庞微微一绷道:“竖子,还敢抵赖!可是敢做不敢为?我哪里喝醉了?”

王诩眼看着被“喂了话”的拳头越砸越用力,当下也被打得火起,不肯再束以待毙,开始挥拳反扑。

两个身手不弱的男子一时间缠斗得难解难分。妫姜急得拉拽着莘奴的手说:“快些叫人分开他们俩,这样打下去俩人都是要受伤的!”

莘奴却如赌场观斗鸡的赌徒一般,激动地看着二人的颤抖,时不时高声呼喝指点道:“姜云君,你是没食饭吗?如女子娇软无力哉?打他左肋!那向来是他的短处……袭击他的跨裆下!出腿猛些!”

孟云君从善如流,果然照做。气得王诩一脚踹开他,干脆脱了深衣,狠狠甩在了莘奴的脸上:“且等着一会收拾你!”

妫姜虽然并不愿前来与孟云君相见,可是她压根没想到这场私下里的邀约竟然会是这般不堪混乱的局面。

劝架无能为力的挫败,让她只能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感觉拔掉酒囊塞子,也狠狠地饮了一口,终于冷静下来,拉起了咯咯笑的莘奴的手,痛苦地抓着胸口,呜咽地说道:“酒……酒里有毒!”

莘奴早就喝得胸口发闷,憋着郁气,此时听了妫姜之言,只觉得郁气上升,终于涌到了喉咙,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至于那之后的事情,伴着昏沉的酒意,变得模模糊糊不知今夕是何夕……

当莘奴再次感觉到四肢皆在自己的身上,还未及睁眼,便感到一阵头痛欲裂的时候,有一只轻柔的手正在用巾帕擦拭她的额头。

莘奴费力地睁开眼,发现是妫姜正半坐在床榻前。浑然忘了酒醉情景地她,疑惑沙哑地问:“你怎么在这?”

妫姜看了看这位莘姬无辜的小脸,微微叹息道:“早就看出莘奴姐姐乃是奇女子,却还是低估了几许,姐姐口舌犀利心思歹毒堪比晏子二桃杀三士!只是几句话耳,竟然不费摧毁之力,便差点要了中原的两位奇士的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文艺版作者有话说:狂仔就是曾经喝马奶酒喝到吐了的人……那青葱的往事啊,都在小酒杯里荡漾而过了,曾经一起一边呕吐一边倾述衷肠的挚友啊,你在哪里~~

杯具版作者有话说:王仙人,你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呢~~o(︶︿︶)o

第56章

妫姜的话让莘奴本就宿醉未醒的脑袋又嗡叫了一阵。等到妫姜含蓄地说出她昨日所为时,莘奴先是不信,然后直眼发了一会愣,顿时哀叫着卷入被里,裹得那叫一个暗无天日,恨不得能一下子闷死自己。

妫姜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捅了捅被卷,道:“不过就算是醉酒,你那言语倒是有根有据的,不像一时胡言,怎么是姬莹那狗儿鼻同你讲了什么?”

那被卷也不回答,只是用力地撞击床栏,也不知被卷里的脑袋撞得痛不痛。妫姜也是气极而笑:“好了,姐姐,我不怨你可好,不过你不同我解释,也是要过恩师那一关的,还是想清楚怎么应对才好啊!”

也难怪莘奴想要闷死自己,酒竟是能叫人这样癫狂的魔物,昨日醉酒后的言行哪里有半点她平时的样子。

她不仅失了口德,将妫姜的私隐暴露出去,更是将心内之言俱抖落出来,好不容易让王诩绵软了态度恩准自己读书游历,可是昨日她一口一个“竖子”,这般挑衅,那心思深沉的男人该如何惩戒于她?

妫姜觉得把话说开比较好,当下朗声笑道:“不过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与恩师可是清清白白,毫无半点瓜葛的……”

莘奴闷了一会,只觉得额头冒汗,终于鼓足了勇气露出头来,她现在没有烈酒蒙蔽心智,自然是将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那么姜云君既然能因为她一言暴怒,与王诩如毛头小子一般大打出手,想必他才是妫姜的情郎。

而她先前以为妫姜之所以先食了甜瓜,是因为与王诩私会过的缘故,现在想来,那瓜本就是姜云君带回来的,妫姜食过也就毫不稀奇了。

“我酒后失德,玷污了妹妹的名声清白,还请妹妹责罚,是打是骂一并甘愿承受……”

莘奴说这话时,危坐在床榻上郑重向妫姜施礼道歉。

可是妫姜看了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却是噗嗤一笑道:“你可是说我贤淑端雅,才智过人,当配世上的伟男子!可见我在姐姐你心里可是顶好的。既然这样,我又怎么能因此怪罪了姐姐?

倒是你辱骂恩师之言,颇有些深意啊?怎么他这样的伟男子却龌龊得不般配我了?他是怎么着姐姐你了?”

听了妫姜的戏弄之言,莘奴又有卷回被子里的冲动了,可是妫姜到底不是姬莹,看见莘奴死死地咬着嘴唇,连忙笑着说:“好了,不闹你了,你昨夜折腾得吐了几次,现在一定腹内空乏得很!厨下熬煮了粟米粥,一会你去前厅多吃些。”

说完便转身要出去,可却被莘奴拉着衣角道:“你可是跟姜云君……他是不是……”若是平日,莘奴一定会直接问出,可是今日得罪她在前,却有些不好意思。

妫姜却是温婉一笑道:“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莘奴低低道:“昨日入府时,看了府门前的异兽……那是大周建国时,册封诸侯,赏赐给姜尚的图腾……”

妫姜笑道:“姐姐你一向心细,果然好眼力,姜云君的确是姜齐王家之后。”

莘奴听了微微一皱眉:“那你与他……”

因为莘奴之前看了那本齐史,算是补全了齐国的正史野文。这原本是姜尚传与后人的齐国诸侯之位,正是被妫姜的田家谋夺了王位啊。

虽然当年篡权的大夫田和将齐康公放逐到海岛上,美其名曰:“食一城,以奉其先祀。”可是后来索性连这一城都收回了。累得曾经齐国的国君——姜家的后人只能寻了一处野外的山坡,挖了土洞为灶,过起野人一般的生活,其中的凄楚难以言表。

姜齐与田齐的后人相恋?光是听听都没有半点甘美的滋味。

妫姜自然明白莘奴的意思,淡淡地说道:“我与他也没有什么,就算有过也不过是露水一场,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姐姐你不必担心。”

这一番露水姻缘的言论,莘奴也曾经听姬莹提及过。可是与姬莹的年少恣意相比,妫姜淡淡的话语里更多是的对宿命的泰然处之,以及淡淡的悲凉。

这个天生聪慧异常的女子,姻缘之路为何这般艰难?

当妫姜起身离开后,莘奴慢吞吞地起身更换了衣服,脑子飞窜的全是零星的碎影。走出房门时,看着午后的高山,她心知自己应该还是在姜云君的府邸里。

这时有仆役引领着她前去用饭。不过不是早饭,而是午饭了。

来到厅堂时,王诩、姜云君还有后到的妫姜正围坐在一个大大的桌案前食饭。

昨日还颤斗在一处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位,也各自端坐在一旁安稳地用着午餐。举止动作优雅,各自客气地布菜相让,如果不仔细去看他们脸上各自带着的瘀伤,还真是云淡风轻的。毫无风浪发生的感觉呢!

不过除了妫姜温婉地唤着她来用餐,其余两个男子皆是连瞟都没有瞟她一眼。昨日还有说有笑的姜云君一脸严肃地用力咀嚼着嘴里的饭食。

一时间桌案上安静极了,各自吃着嘴里的那一份尴尬。因为厨下特意给莘奴准备了粟米稀粥,她也没有去夹菜,只安静地捧着自己的那一碗,用碗口盖住脸,小口饮着。

如果可以,莘奴是希望这一餐用到天荒地老,或者跳进粥碗里淹死了事,再无后续的。可惜上苍从来未遂了她的心愿。

当一顿饭食结束,王诩便向一脸淤青的好友告辞。

姜云君意味深长地道:“君自去后,一定要‘悉心’教导徒儿,内外兼修,口德尤甚……”

王诩拍了拍他的肩膀:“君也要日夜不辍,修习下‘明辨’,不要再道听途说满脑鲁莽热血……”

二人交代完了对挚友学业上的期许后,便各自拱手分道扬镳。

回程的路上,延续着食饭时的沉默。

王诩嘴角挂着淤青,两只眼如淬毒寒刃紧盯着坐在一旁的莘奴,而莘奴的一双大眼却无处安放,只能默默地看着窗外绿树葱茏的炒米山。

“说吧,你这心里是如何揣度我与妫姜的?”王诩终于开口问道。

莘奴抿嘴道:“家主也曾经是贪杯之人,当知饮酒失了神智,实在是非平时能比,莘奴已经知道错了……”

“我与那妫姜若有手脚,你可是心有不喜?”王诩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出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