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人倒是生得纤巧温婉,说话的语调也轻轻柔柔,仔细打量了莘奴一番,笑着道:“难怪能制出这等细腻的水粉,原本是个绝色的丽人呢!

坐在一旁的妫姜笑道:“若是个长得粗鄙的,也不敢往夫人的面前领,若是粗眉阔口的,被惊吓到了也是不好。”

齐夫人被妫姜逗得咯咯笑,又询问了莘奴几句,便问她可有新品。莘奴一早便准备好了妫姜与她连夜制出的黛粉。

齐夫人虽然美矣,却天生眉色暗淡,离不得画眉一项。世人深爱“螓首蛾眉”,讲究的是将眉毛画得细长,如蚕蛾触须细长而弯曲。可是普通的铜黛却极爱晕染,不够持久。而莘奴所制的黛却细腻而持久。

莘奴本就擅长作画。在鬼谷内不得书籍时,便是闲极无聊在墙壁刻画打发时间,是以她替齐夫人画的眉真是有远山清丽之美,让齐夫人在铜盆里映水而照时,面露欣喜之色。

莘奴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位夫人,倒是个没有什么城府的妇人。说起她能当正夫人也算顺风顺水的好命。

听闻齐王的夫人死后,这位新夫人是才扶正不久的。而之所以能扶正,还得益于齐王的一个孙辈田文的善于察言观色。齐王有几位宠妃,众位士卿都想揣摩君王之意,提议册立君王最属意倒是一个。最后还是田文向自己的父亲进言,雕刻了几对玉珥,只其中一对最为精美,然后进献给齐王,到时候只要开那最精致的戴在何人的耳上即可。

于是乎田婴一下子揣度了君心,带头提议册立了现在这位君王夫人。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禀报:“禀夫人,孟尝君前来谒见。”

齐夫人刚刚画好的娥眉更加弯了弯,笑着言道:“请他来吧,正好一看我的新眉。”

不多时,寺人便领着一位少年走了进来。

莘奴坐在一侧,微微抬头一看,却发现这个刚刚进来身材高大的少年很是眼熟,可不正是那几日在燕子铺徘徊求购脂粉要为母亲尽孝的少年吗?

听一旁的寺人说他是孟尝君,莘奴顿时恍然,他便应该是齐威王之孙,田婴之子田文。在齐威王众多的儿孙中,田婴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这个田文却默默无闻,若不是听妫姜讲述宫中细事,提及这位新夫人得宠得益于田文献计,恐怕莘奴还记不住这位孟尝君呢。

田文显然也没有想到能在此处看到那位让他日思夜想的丽姝,当下不由得一愣,又连忙回神,恭敬地向齐王夫人请安。

莘奴替夫人描绘了妆容之后,本着夫人的恩赏,可是因着田文的到来,一时打断,只能坐在一旁,等着夫人和田文的寒暄完毕。

话语间,似乎这孟尝君田文手头颇为拮据,想要从夫人这里要些金花销。夫人倒也豪爽,立刻命寺人端来一盘金给了田文。

这田文虽然是齐王之孙田婴之子,可是由于他的母亲出身卑微,自己在众多儿子中又不出众,甚少得到父亲的照拂,手头拮据是常有的事情。像这样从夫人手里拿金,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端在手中的一盘金却有如千山之重,坠得手都有些抬不起来,脸上也是火辣辣的一片通红,实料不到再见丽姝时却是自己如此不堪的一刻。

不过莘奴倒是面色如常,这等晚辈来长辈处讨要金钱实属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当听闻田文现在替父亲掌管齐国的牲畜买卖时,倒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随后齐夫人又和莘奴谈起了粉黛之事,她出身不俗,乃是从越国嫁来的,嫁妆丰厚,出手阔绰,当下又从莘奴手中定下了一大批粉黛。不过莘奴知道这些粉黛虽然价值不菲,但是比起王诩提出的数目还是大大的不足。

当莘奴离开宫殿,还未步上马车,听到后面有人高声喊道:“这位丽姝请留步。”莘奴转身一看,原来是那少年田文追赶了出来。

“怎么,君今日又想替母亲买胭脂脂粉了不成?”

田文面色一红,心知自己的借口被莘奴识破,当下拘礼道:“因想与姝结识,才如此冒昧,请丽姝莫要责怪。“ 说到这,发现并没有那日见到的壮汉子虎相陪,问道:“怎么,你这次过来,丈夫没有相陪吗?”

莘奴低声恼道:“我尚未婚配,哪来的丈夫。”

此话一说,少年的眼睛都亮了。莘奴心里想的也并未风花雪月,倒是借机会问道:“听闻尊驾掌管牲畜买卖,最近齐国祭祀集中,需要宰杀很多牛畜。我需要很多牛皮,不知牛皮可否出售于我?”

听闻佳人有求,田文心中欣喜,连忙问道:“既然丽姝有需,自然是没有问题。不知丽姝需要多少牛皮?”

莘奴略一盘算,说道:“越多越好,最好能全部出售与我。”

莘奴想到粉黛虽好,但是毕竟只能大富之家才能使用,而购买后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次采买。

而因为王诩的缘故,齐国不久就会面临战争,那时牛皮必是抢手之物,因为战鼓,盔甲,战士的靴底和马鞍,都需要用到大量牛皮。而那日王诩奚落她目光短浅之言,也让她心中愤愤不已,暗下决心,以卖脂粉的金为本钱,来个心怀四海,除了齐国国的牛皮外,其他诸国的牛皮都掌握到手中,大战一起,必定赚他个沟满壕平。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们 粽粽节快乐呦~~~~~咩 这时的孟尝君还没有成为手下小弟万千的老大,一点也不拉风

第59章

那孟尝君对自己的心思,莘奴未尝不知,然而跟姬莹之流在一起久了难免有些学坏,便是装傻充愣地假作不知,图个他给些便利,就像姬莹所言:既然有美色不善加利用之,可是对得起将你生得这么好的爹娘?

然而豪气升得如烽火狼烟直冲云霄,可是现实却是想要烧一把顶旺的火,还要一步步地砍柴捡拾狼粪。

时值夏日,牛皮价格乃是一年中最低的。这是因为夏日牛皮不够紧厚,更是因为天气炎热,剥离下的牛皮要加派人手快快地处理。莘奴也算是如愿低价收购。

这便需要大量的石灰与盐卤。莘奴与孟尝君定下牛皮时的豪气万状,在眼看着第一车泛着牛腥味的牛皮时,熄灭了大半。

她连忙在京郊劈了一块场地,请来了制革的工匠开始加工牛皮。可是随着第二车第三车牛皮被接二连三地送来后,不但工匠们一个个累得是疲惫不堪,就连原料也变得紧张起来。

齐地不缺盐卤,可是却不盛产石灰。没有几天的功夫,用来加工的石灰也即将告罄。

当姬莹来到京郊下了马车后,差点被场院里难闻的气味熏得一路后仰晕回到马车里。尚未鞣制好的牛皮的血腥味引来了大量的蝇虫,嗡嗡嗡在半空里凝结成一团,冲着姬莹那粉嫩的脸蛋横冲直撞。

若不是怕一张嘴便飞进几只来,姬莹是想厉声尖叫以发泄心内的愤懑的。

这样的活计可不同与调粉弄脂,跟文雅沾不上半点干系,于是姬莹二话不说,决定暂时短些姐妹情谊,转身便要走人。

妫姜笑着将她拉住道:“这般势力,是要留莘姬一人同蝇虫为伍?一会我给你洒些驱除蝇虫的药水,保准你喷香袭人可好?”

姬莹用巾帕捂住口鼻不情愿地说:“卖燕脂是何等的惬意?放着好好的店面不带,非要来到京郊与野人蝇虫为伍……”

于是二人这才相携走入内堂。

原本以为蝇虫成云,恶臭漫天已经是让人瞠目至极了。没想到的是迎面的“村妇”更是犹如猛然窜出的异兽一般骇人。

莘奴这几日跟着工匠学习了制革的方法,琢磨着有没有什么门道能让原料再节省一些,所以干脆换上了麻衣长裤,长发用一块粗布抱住,学了这作坊里帮工的妇人做派,用一长条粗布沾了水勒在鼻子下方阻隔异味,可是那脸儿便被勒得甚是可笑了。

先前只顾着与那些帮妇们一起挼搓牛皮,当她来见两位同窗时,已经是满身的汗水,额角的头发更是打湿成绺。两只手上沾满了牛毛和盐卤,脚下更是塔拉着一双麻绳露眼的鞋子。因为不大合脚,小巧的脚趾还从个孔洞里顽皮地探出了头……

这次姬莹也顾不得会不会吞苍蝇了,瞪大眼睛尖叫了一下:“天啊!莘姬你可是疯了?这般作践自己,难道你当自己是贱奴仆役了不成?”

说话间,她已经一个箭步奔了过去,手脚麻利地解开了她勒住鼻子的布条,一看那绝丽的脸上已经勒出一道红痕。

姬莹痛心疾首地蹭了蹭那红痕说:“原本孟尝君今日还打算与妫姜姐姐一道来探访你,幸好被她婉言拦住。不然孟尝君见了这副德行的你,莫说牛皮了,只怕日后连□□皮也不能送来半张给你!瞧瞧这样子,前些日子还好意思说你已经领会了‘美人计’的精华?什么叫‘美人计’?全在一个‘美’字上!那是得无时无刻不绷着精气,提着元神的文雅大方,外柔内媚!”

说到这些,姬莹说话向来是不用换气的,便如倒豆一般接着说道:“可你看看你!只几天的功夫,文雅呢?娇媚呢?全拿根布条子勒成了葫芦瓢的脸儿了!你说说,可是对得起将你生得这么好的爹娘!”

莘奴原本是因为姬莹话语里那一句“当自己是贱奴仆役?”而心内一酸涩。可是接下来就被姬莹的那一句“葫芦脸”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被布条一勒,中间细两头粗,可不就是葫芦一般嘛?

姬莹说得义愤填膺,却发现同窗全然不拿她的话当一回事,气得只能猛挥手里的巾帕,深深体会到了孔夫子痛骂顽徒“朽木不可雕也”的心酸无奈。

妫姜虽然不似姬莹那般反应强烈,却也不大赞成高贵的女子与粗鄙的野人工匠终日为伍,而且这些个粗活,在她看来也不大适合莘奴来做。”

当下委婉劝到:“若是人手不够,手头的金也不够用,同我讲便好,我来提你想想法子,怎么可以亲自上阵?需知盐卤伤手,若是一双柔荑变得粗糙,再想恢复娇嫩便难上百倍了。

莘奴感激地一笑:“谢谢妫姜妹妹用心了,不过这工匠之计,便如妹妹你行医切脉一般,若不亲身实践,怎么能体悟其中的奥妙?虽然这几日辛苦一些,可我也总算摸索出了门道。不过有一事还想请教妹妹,何处的石灰质地最佳?”

妫姜想了想道:“自然是燕人烧制的石灰了!燕人善采矿凿石,烧制石灰。因为质地优良,又被称为‘万年灰’。许多侯国修筑工事城墙,都要寻来燕国工匠烧制石灰。”

莘奴点了点头道:“现在临淄附近的石灰以前尽被我买来,却还是缺少大量石灰,所以我想,莫不如再召集些燕国的工匠烧制石灰可好?”

妫姜摇了摇头道:“如今各国修筑工事,石灰乃是必备之物。燕国工匠也甚是抢手。虽然石灰并不值钱,但是一时大量需要,那工匠恐怕是不好凑齐的……而且这般大张旗鼓,难免会被人误以为是要大量修建工事,若是被人怀疑齐国要用兵,便不好了……”

莘奴一时又沉默了。这时姬莹却神气活现地说:“所以说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啊!还是没有将美人计”的精髓领会透彻!你们可知燕国的公子姬职就在齐都。你们想求燕国巧匠,为何不去从他的身上想一想法子?”

原来燕王的儿子姬职是燕国这次来庆祝齐王寿辰的时节,同时他也在燕国掌管修筑长城的。

说起来这燕国也是命苦,祖上被周天子分封的土地恰好紧挨着山戎之地,加之地处偏僻,与中土甚少往来,。燕桓侯时,山戎南下攻打燕国,于是被迫迁都,险些亡国,靠着齐桓公当年“尊王攘夷”的军事帮助才得以保全。

既然打不过那些个粗蛮的山戎,那就拦堵吧!所以燕国在国境线上修建起了长长的城墙,再涂抹上厚厚的镇国之宝——万年灰,这才躲在城墙的后面得以喘息。

所以说,燕国人会烧石灰,完全是保命的秘技,不传的法宝啊!

姬莹难得说些正经的,其实她今日之言也不甚正经。可是却叫莘奴眼前一亮,对啊,这等妙计,她为何没有想到?

这心内有了主意,先前的烦闷顿时缓减了许多!

莘奴解了包头的巾布,与妫姜和姬莹又商量了半响,这才相携各自分坐了马车散去。

等莘奴坐着马车来到了东市巷口暂居的老宅时,已经是晚饭时分。

厨子今日烧制的乃是香喷喷的鲤鱼,正端着托盘准备给家主送去。可是一抬头却看见了莘奴。因为这平日近身的饮食,俱是莘奴来服侍,于是便习惯性地将托盘递给了莘奴。

莘奴原本是打算去换衣的,可是看见托盘递了过来,也是习惯性地接了过来,心里想着先送去,再退下换衣便好。

这几日她忙着制皮,王诩也忙着在算计天下,所以一连几天都是饮食端入书房后,放置在桌案上放凉了也未曾食用。

所以今日,估计也是差不多……这么想着,莘奴一路轻巧地做到书房前,顺着敞开的窗往里一望,那个高大的男人果然是被一堆书简围拢住了,连头也不曾抬起。

于是她悄悄地走了进去,准备将饭食放下,便出去。

可是想到她刚刚将托盘放下,便看到那一直未曾抬头的男人,突然紧缩眉头,提着鼻子闻了闻,眼睛看着书简冷声道:“可是烹制了腐臭的鱼虾?这等臭味岂可进入书斋,还不快些端走!”

那鱼乃是庖厨妙手烹饪,加入了特殊香料之后,丝毫不见土腥之味。可是一向会吃的王诩,今日怎么这般刁难庖厨,说这鱼食是臭的?

这么一迟疑,动作便放缓了。王诩虽未抬头,却听得见声音,一看旁边的人迟迟未动,便皱眉抬头准备申斥一番。

可是没想到这一抬头,却唬了一跳!只见莘奴披头散发,身着土麻色的粗衣站在那里。

于是这拧起的眉眼才稍微松懈了一些,一时书看得乏累,便起身活动一下,可是刚走去佳人几步,王诩突然如爱徒姬莹一般用力地抽动了几下鼻子,然后猛得后退了一步,开口问道:“你……可是吃坏了肚子?”

莘奴方才面对姬莹的奚落还可泰然处之,落落大方。可是见到了王诩的反应后,竟然微微生出些羞耻之心。

可是面前这竖子张口便诬陷她吃坏了肚子?一种难言的尴尬顿时让她气得涨红了脸……还真想吃些巴豆,当场给他些好物!

作者有话要说:粽子节怎么能不二更~~~~~~爱干净的狂仔不是故意卡在这里的。请大家声讨伤害女学子自尊心的王校长~~~

第60章

看见莘奴困窘的样子,王诩挑眉道:“这般脏臭也来送饭,难不成是来给我开胃的?”莘奴端起那托盘转身就往外走,却被王诩一把拉住道:“哪儿去?这满身臭烘烘的是要将整个院子的人都熏得栽倒吗?”

说完,便拉着她拐到了书房院后的露天浴池中。王诩重享受,夏日里有时喜欢在书房后泅水。这水池里的水都是靠近临淄城的甘泉,每隔两日用牛车从山上运来,池水澄清,深至胸前,闲暇时可是在里面小游一番。

自从莘奴支撑起整个宅院的开销后,经常有各处采买的仆役来给她报账记录。所以她对这一项奢侈而费神的花费最是腹诽!没想到今日自己也能得此享受,整个人都被扔下了水池!

“啊!”莘奴毫无防备惊叫过后连忙闭嘴憋气,几经挣扎在池子里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再也忍不住愤懑,开口喝道:“为师者而无仪!不死何为!”

这便是痛骂王诩人前为人师表,背后不干人事,这般表里不一,还不如死了的好!

这也算是莘奴极重的辱骂了,若是再饮些马乳酒,只怕当场要破口大骂竖子了!

王诩盘腿坐在一旁道:“还真是该好好洗洗,这嘴巴也沾染了臭气,正是因为我现在为你师,更该温故而知新,看看你有没有忘了泅水的技艺!”

可是话说得道貌岸然,眼睛却毫不客气地看着池中美人紧贴在肌肤上的湿透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