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奴往一旁的小桌上一望,果然上面摆着打开的针线包,还有一把剪子……

此情此情还是让莘奴有些哭笑不得,她从小是独女,可是小时一直盼着母亲给自己生下个弟弟,也好显示下做姐姐的威风。她这一路逃亡都是与廉伊在一起一路波折地走过来。对这个行事周全的少年自然也是生出几分类似家姐的情谊来。

是以她从未将他归类到以前的她的那些爱慕者中去,方才心内的不适之感一时真是难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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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当下莘奴气极道:“你一个堂堂男儿,不手持玉龙宝剑,反而要穿针引线做女子小衫,可真是长脸啊!你泉下的父母若是看到了这一幕,该是何等的心寒?”

廉伊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凛,嘴唇也紧紧地抿住了,憋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低声道:“廉伊知错,姬莫动气……廉伊心知大丈夫只有建功立业才可仰头无愧于世,才配得上如莘姬一般的女子。

如今姬已经认祖归宗,获得了魏王的认可,身份更加高贵不可言,不是廉伊所能企及的。所以,廉伊一早便选买好了伺候莘姬的家奴,请来了经验老成,为人老实的管家,明日就会前来替莘姬支撑起府宅杂事,而我……已经报名参军,准备投身魏军奔赴边关与楚军对战……”

莘奴闻言一愣,皱眉道:“你这又是何时生出的主意?此时胡闹个什么?你并非魏国人,怎么突然生出这等心思?现在魏国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实力上损耗甚大,你前去战场岂不是九死一生?你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廉伊却语气坚决地说:“只有乱世才可建立一番功业,闻达于王驾之前,才配得上莘姬!”

莘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老了。眼前的少年明明只比自己小了几岁,为何竟是没法理解他的心思。

“你的良缘不会是我,就算你闻达于诸侯,也不过是替你牟家争得荣耀罢了,与我毫无干系,我更不会因为你的腾达而多看你一眼!”冷冷地说完了这句后,莘奴一把强夺过他手里的衣服,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接下来几日,她都对廉伊甚是冷淡,心内实在是指望着少年打消愚蠢的念头,万万莫要因为她而去了战场,

就如廉伊所言,第二日那些仆役们便都登门了。管家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名唤瑛娘,为人倒也老成,待得仆役婢女们都熟悉了府内的一切,廉伊便准备动身出发了。

这一天天还未亮,廉伊就在屋外轻轻敲门,轻声道:“鼎里温着热羹,饭菜都已经准备妥当,廉伊就要出发了,还望……莘姬多多保重!”

就在廉伊转身时,身后的门吱呀开了,莘奴披挂着外衣皱着眉瞪向少年道:“平日里机敏得很,怎么现在这般的不开窍!”

因为莘奴这几日的冷脸子,廉伊心内一直有些抑郁,现在看莘奴终于肯出来见她,脸上顿时显出少年独有的鲜活光泽来,两只眼睛放亮地看着她,犹如骤见了主人施舍了骨头的小狗一般。

莘奴颇有些头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最后无奈地道:“你可想过若是战死沙场,就算世间有红颜有鼎食也是俱与你无关的了……”

廉伊郑重的跪在她的面前道:“廉伊知道莘姬心内有我,便足矣!若是不能建功而身还,便是不配陪护在姬身边,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不出一年,廉伊定然会衣锦还乡,还望姬给我这一年的时限,莫要许配了他人……”

说到这,也不待莘奴回答,抓握住了宝剑和行囊,便头也不会地朝外走去。不一会便听到院门口传来了马匹的嘶鸣声和马蹄逐渐远去的声音……

莘奴倚在门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男女之间的情谊实在是恼人又厌烦,只是一步走错便有深陷泥潭无法抽身之感,若是一辈子不涉身其中,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缺失。

自从廉伊走后,府宅里一切都被瑛娘照料妥帖,她手也是极巧,缝制的内衣虽然不若齐地的款式那般艳美,穿戴起来却宽松舒适得很。

府宅的后院除了种菜,还养了几口猪。一时间很有些自给自足的乡间气息。

因为怕王诩的势力追扑过来,莘奴一直蛰伏在府中不曾外出。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竟然连半点关于王诩的消息都未曾传来。

这全然不似王诩的风格,莘奴一早便料到自己的行踪是隐藏不了多久的,此番得了魏王的庇佑后,风声自然也掩盖不了的。那王诩虽然不能踏上魏国的土地,可是他必定会派人前来恐吓威胁自己,以显示他那远覆四方的威慑力。

可是,现在满魏国境内都是他的通缉画像,依然是悄无声息,这样的沉寂,全然不是鬼谷王诩一贯的作风。

在府宅里憋闷的久了,莘奴也想出外散一散心。邺城到处都是忙碌的耕牛马车,莘奴带着瑛娘和几位婢女沿着河溪小路缓缓前行,在她们前边不远处是邺城的地方官特意派来保护丽姬的勇士。没走几步,迎面便撞上了一对送丧的队伍,走在前面的乃是亡者年幼的儿子与妻子。

那妇人一路悲痛哭号,而不足五岁的孩儿穿着白色的麻衣,一路也是走得踉踉跄跄。死者为大,莘奴一早便闪避到路旁,为丧队让路。耳旁听到旁边的乡民们交头接耳,惋惜地说道:“真是可怜,只不过是在田间做活的时候,一时嘴馋,误采了几粒毒蘑菇,稀里糊涂地喝了一碗毒汤。别的同饮者不过是上吐下泻了一番,只他体质特殊,折腾了一晚,人便这么没了。”

待得丧队渐渐远去之后,瑛娘在一边搀着莘奴,待要继续前行。只是一搭上莘奴的手,突然发现那双纤手竟然变得冰凉,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瑛娘有些诧异地望向莘奴,隔着轻纱看不清她的面庞,不禁问道:“莘姬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莘奴又站了好一会,直到耳旁再也听不到丧队里传来的缶竽的哀乐声,这才慢慢往前继续走去。

一直以来,莘奴千算万算却始终回避着一样可能,那便是王诩饮了那碗毒汤后会不会早已奔赴了黄泉之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点贴,免得大家熬夜,丧失了胶原蛋白,么么哒╭(╯3╰)╮

第91章

走了一会,莘奴便说要回转了。回时的路依然是池水粼粼,野菊开得烂漫,充满着乡野的生机。可是莘奴却再无来时的兴味盎然。只是默默无语一路走着。

等回来了宅院,瑛娘问她中午可想吃些什么,她也只是懒散地说了一句随便。

摘了纱帽,就着铜盘里的水洗了一把脸后,莘奴换了松散的衣裙,踩着软帮的便鞋走到了后院。

望着后院整齐的菜畦,莘奴突然发现这些菜地的布局竟然是跟那人平日里的喜好一模一样,甚至高矮错落都是别无二致。这菜地是她布置的,而她终究是受了他的影响至深,以至于日常起居的喜好,也渐渐被他同化了,竟是也喜好这等田间农活。

犹记得他曾说过,她只记得他的不好。

若真是这样,她该是多么的恩怨分明,而心境清幽?

他若是真的中毒至深而有不测,在离去的那一刻,心内想得会是什么?是不是深深饮恨没有一早除掉她这个鸠占鹊巢的私生女?一时间,莘奴心里乱极了,之前几个夜晚做的那些可怖噩梦境又浮泛上了心头。

“莘姬,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直到瑛娘不知什么走到她身旁,开口诧异询问时,莘奴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清泪流满了脸颊。她轻轻地触摸着自己湿漉的面庞,不禁也自问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有些思绪是开启不得的,有了这样的心思后,平静的日子似乎也不那么惬意了。莘奴急于想要知道王诩在越国时究竟是生还是死,不然为何这般久久都无动静。于是便提笔修书给身在齐国的妫姜,托她代为打听。

就在她与妫姜筹谋着这次脱逃时,一早便约定了到达魏国后,可以借由妫姜安排的身在魏地的商贾来传递书信。

当信寄出后,莘奴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而此时,魏国与楚国的战局也不甚妙,昔日被魏国打得龟缩的楚国如今似乎如虎添翼一般,连连施展奇招,攻陷城池犹如无人之境。很快便将战线推进到魏国境内。

一时间战火蔓延沿线的边城百姓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当莘奴摊开地图对照这几日城里传来的消息时,猛然发现,那楚军前行的路线诡异地绕了一个弧度,竟然包围了邺城将有一半了。虽然此时相隔甚远,可若是再过些日子,邺城便在楚军的势力范围之内,到时这大片的土地,便被楚人如同切割肥肉一般,落入囊中,可以尽情饱食了。

当初魏王虽然对她这个新任的女儿十分关切,可是此时已经全然扑在如何驱走豺狼楚国的身上了,哪有精力去顾及身在邺城的骨血?

莘奴决定自己应该及早离开邺城这样的危地。可是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变卖邺城的府宅搬家时,那楚军却暂缓了攻势,在距离邺城甚远的蕉城驻扎,按兵不动,据说是魏国派去了使臣与楚军议和,却不知谈到了何等的地步。

而邺城的地方官听闻了卫兵汇报莘奴想要搬离的消息,也忙不迭地赶来劝阻:“姬有所不知,如今边界被战火荼毒的百姓纷纷朝着邺城这边涌来,一时道路上盗匪横行,许多富人被打劫屠戮,此时若是匆忙上路,恐有不测,倒不如安守在邺城的城池里,如今大王又调拨了重君守在前方,楚军是不可能打到这里来的。

莘奴知道地方官所言有一定的道理,此时贸然出城恐怕也是不智之举。

当初她选择在邺城定居,是有缘由的。此地距离赵国邯郸不远却有高山阻隔,实在是天然的屏障,此地以往也甚少受到战火的波折,。正是因为如此,她在选择落脚在邺城。

哪里想到相隔甚远的楚国,却放弃近在咫尺的大梁,一意朝着邺城的方向前行,在鬼谷里受那些排兵同窗的影响,莘奴对于兵法也有些涉猎。只是楚军行军的方向实在是匪夷所思,一时也想不透,楚王的用意何在。

虽然一时动弹不得,可是莘奴也不想坐以待毙,总是要未雨绸缪多做打算才好。首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清空囤积的货物。

原本要做高价来卖的丝织品,分作两半,一般就地平价而出,另一半则请来了挑脚的商队,挑运货物翻越高山,抵达赵国,倒是买了不错的高价。

这般分隔两地铺货,很有实效,很快就将这批丝帛卖了出去,又收拢了一批金回来。

可是等丝帛品都卖出去了,也不见妫姜的回信。莘奴这几日有些吃不下东西,原本丰韵的双颊又开始向下凹陷。

瑛娘见了心内发急,又请了巧手的厨子来烹制美食,也不见莘奴提起什么食欲来。

“姬这般不食,身体哪里经受得住?”

这日,莘奴被瑛娘一顿苦劝,这才勉强饮了一碗鸡汤,可是刚饮下不久,就觉得一阵的恶心反胃,一个没忍住,便尽吐了出来。

瑛娘急得直叹气,却也别无他法,待得莘奴漱口缓过气儿来,第一句却是:“怎么还没我的书信送到?”

瑛娘说道:“如今城外兵荒马乱,哪里会有书信?莘姬身子不适,可要请郎中来看?”

莘奴平生最恨吃药,以前是被那人迫着勉强咽下,如今自己做了主,又怎么会主动看病?当下毫不犹豫地道:“不过是肠胃不适,空泛几顿便好了……”

瑛娘遇到这等顽劣的主子,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吩咐着厨下去煮些清淡的饮食去了。

因为魏王的那一句吩咐,邺城的地方官是奉莘奴为座上宾。邺城令的夫人这一日邀约莘奴在府上做客。

莘奴虽然这几日身体极度的不舒服,却因为想要探听一下时局,欣然应约前往。

邺城不愧是魏国的富庶之邦,小小的邺城令的府邸,修建的也甚是华美。之前这邺城令夫人得了莘奴赠与的几匹名贵的丝织品,自是感激不尽,今日乃是投桃报李,回赠了莘奴一套精美的漆器。

城外的风雨飘摇,丝毫不影响城里后宅贵妇的生活。食用的茶品和在一旁伴奏的古琴声乐,无一不是精致而悦耳的。

前来赴约的除了城令夫人外,还有一干邺城雅士的夫人,大家围聚在一起畅谈投箸,倒是畅意无比。闲聊了一会,有一位妇人笑着道:“我是不是该恭喜城令夫人,今日观您的身形,像是快五个月的模样了啊?”

城令夫人微笑道:“都说你眼尖,果然不假,我癸水未至四月有余,大约也是五个月的样子,只是这肚子不大显,也不知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莘奴在一旁听得心念微动,她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好久没有来过癸水了……

关于这女子的一些私隐的当知之事,莘奴一向是迷糊得很。

犹记得当年第一次来癸水时,是她十四岁时。那时,王诩终日忙碌得很,现在回想起来,大抵是在填补父亲莘子死后欠下的巨债而终日奔波谷外。

可是她却不知这些,只是因为一味被拘禁在谷中,实在是憋闷的很,偶尔王诩来看自己,也是哭闹着要出去。最后大概是被她磨烦了,王诩终于松口趁着金秋美景,带着她去游历渭水之畔的美景。

可惜那次游玩也不甚愉快,在她骑着小马漫游江畔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裆下一片的湿润,等下了马时,裙子上的都是血迹斑斑。

她吓傻了眼,只以为是在马背上颠簸,颠碎的肚肠,所以才会腹内酸痛,血流不止。

当王诩弯下要询问一直蹲地不起的她是怎么了的时候,快要死了的绝望,倒是让她一时放下了心内对他的怨仇,只是抱着他的脖颈,像个六岁孩童那般嚎啕大哭,一个劲儿地嚷着:“我要死了……”

等到王诩将她抱起,伸手触摸到濡湿的衣裙时,才一时弄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时也不过刚刚成为青年的他也是困窘的很。也不知该怎么同她解释,只是轻声安慰她:祸害贻害千年,像她这样顶不乖巧的,一时很难死得了。

气得她去咬他的肩膀,一时倒是缓减了难受之意。

后来,他找个年纪大的侍女替她料理,缝制了几条月经带子,用开水烫洗晾干,然后装上新烧的草灰,又教她如何使用替换这月经带,她这才明白原来这是预示着自己已经成了女人,可以生下宝宝了。

可惜到底是孩子心性,知道自己不会死后,第二日趁着王诩午睡,便玩得忘乎所以,偷偷除了鞋袜下河摸鱼,结果被睡醒的他拎提上岸时,双脚冰凉,到了晚上肚子抽痛得直打滚。又被那男人虎着脸一通的申斥。

女孩第一次都是要细细将养的,不然很容易落下病根,更何况她这身子本来就弱的,从那以后,每次一来,总是要痛得死去活来,严重的时候,甚至有头撞墙板的时候。而且来得也不准时,有时候甚至两个月才来一次。

只是后来被他精心调理了一番后,才算是见好,可是这等恼人的事情,能不来便不来,莘奴从来没有如其他女子一般去费心地记过日子。

可是今日听闻了城令夫人有喜,莘奴细细地回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似乎是快要三个月都没有来过癸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