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诩瞟了瞟院里的计时日冕,的确是到了午饭的时候,徒儿带了厚礼前来,怎么说为人师者也应该款待一番。白圭见恩师看了眼日冕后,便心安理得地准备恩师吩咐食饭。

然后一代商祖似乎忘了自己的恩师如今依然是他人府里烙了奴印的私奴。这留人食饭之事,真是可大可小。但是这府宅里的女家主又甚是小气,见天儿的寻找病奴的把柄,准备将他典卖出门,这等私自款待客人的错处,王诩岂会犯下?

当下虽然听见爱徒饥肠辘辘,长鸣不止,他也毫不客气地说道:“此时已经是中午,你该是饿了,快些回去吃饭吧……”

白圭显然没有料到恩师会这般将他哄撵出去,当下微微一愣,一时有些晃不过神儿来,还在恍惚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心道:难道是自己方才失言,惹了恩师生气不成?

王诩本想跟徒弟来个心照不宣,哪里想到一向聪慧的白圭这般迟钝,便沉着脸道:“莫不是等着莘姬回来,跟她转手一下身契?再饱食一顿?

白圭这才恍然:竟是一时忘了恩师的处境,女家主不在,确实难以留客人食饭啊!

赶紧起身与恩师告辞,自己灰溜溜地出了府门。

这正出大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回转的莘奴。

莘奴自认自己还算是个宽厚的女家主,虽然自己手下私奴大肆会客很不得体,她在临出门时也特意嘱咐了家中的仆役准备瓜果酒肉,方便王诩款待客人。

可是等到她下午回来时,才知白圭并没有被留下食饭,自然礼让了一番。可是白圭却无奈地挥了挥手道:“我知莘姬心肠良善……然而莘姬对待恩师未免太苛责了些……这么多年来,你当知恩师疼爱你的心思……惟愿莘姬取了其中的几分回报恩师便好,这天下也太平许多啊……”

留下了这段莫名所以的话后,提着大包小包来孝敬恩师的徒弟白圭,又在一串长长的腹鸣声里上了马车匆匆离去。

莘奴立在门口望了望,便转身回转了院落。正看见男人拄着拐立在了院门前。

得益于精心的调养,王诩的骨头长得很快,如今可以稳稳地站立起来了,不过站久了,难免也会觉得双腿发酸,总是得需女家主的一双柔荑消解痛意。

“到了食饭时候,又不好好吃饭,倒是立在这里做什么?再说为何哄撵了白圭回去?难道以后要他见了其他的同窗,说嘴我吝啬小气不成?”

王诩冷清地道:“不巧在进来时,听闻姬想要五十万金典卖了府里的闲人,难免疑心府里的库钱不足,要拿人换粮,哪里还敢留客吃饭?”

莘姬没想到他迟迟未入正厅,却是躲避在外面偷听着自己与嬴姬的对话,一时有些被抓现形的羞恼:“原以为能卖个好价钱,哪知这般的赔钱,竟是脱手不掉……她为何眼巴巴地跑来我这?可是你的授意?”

王诩站得疲累了,便靠在了莘奴的身上,伸出长臂搂住了她的肩膀,毫不见外地拿女家主当了拐杖,低声道:“当初饮了那碗蘑菇汤只觉味道鲜美,久之回味,又觉得其中有些不止的醋意,总是要解了醋味才好嘛……”

他话里的意思,莘奴明白,可是说她拈酸吃醋,却不能认,只拱了拱身上靠过来的伟岸身躯,气恼地说:“自己站直些,这般让我怎么走路……再说你有无妻儿同我有何关系?何须同我解释?”

王诩却微微一笑,终于站直了身子,牵着她的手,一步步慢慢移进了莘奴的卧房。待得入了卧房,他自打开了妆盒的小抽屉,在里面抽出了一条红绳,挑了挑眉,挥了挥道:“过来,我给你系上……”

他手里的那条,正是那日被莘奴扔甩在了地上的那一条。

那日他负气走后,莘奴也气鼓鼓地出了院子,可是鬼使神差一般又回转了过来,将那孤零零地躺在落叶之中的红绳捡起,带回了自己的屋室之内,放到了妆盒之中。

却不成想他是何时发现的,今天又自拿了出来。这样的情形,若是再绷着脸,将红绳扔了出去,一定会让男人再次变了脸色。再说那次二人因为红绳闹得不欢而散,莘奴实在不想再经历那样沉闷而尴尬的窘迫,于是迟疑的走了过去,被他一把拉入了怀中。

男人直握着青丝的大掌甚是灵巧,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

只因小时莘奴顽皮得紧,穿入枝桠闹得头发凌乱。又怕回去被母亲责骂,都是王诩替她收拢长发,各式的发辫编扎起来也是有模有样,得心应手。

如今荒废了多年,却不曾减损了技艺。不一会的功夫,瀑布般的黑发两边挽起,有层次的聚拢到中间,再用红绳细细地缠裹,打出一个别致的发结,再从耳后绕过垂至胸前,竟是有几分新嫁娘的妩媚娇态。

王诩低下头看着自己怀中的丽姝,曾经顽猴一般的女娃娃,如今已经出落得美眸顾盼,华彩流溢,那一点红唇娇艳若滴,腮边垂下的发丝更是显得那脸蛋如月一般的皎洁,而三千青丝俱被红绳束缚,在滚圆而又饱满的胸前勾勒出一抹诱人的弧线。

他也曾质问自己究竟是着了什么魔,为何偏偏对这个怀里冷心硬情的女人恋恋不放。可是莘奴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他共享年少最美好之人,就好像树藤缠绕,在岁月静好之时,紧紧地纠缠之间,树与藤早已经将对方狠狠地揉到自身之中,就算撕扯开,也是连着筋骨,疼痛不已。

还记得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莘奴竟然对自己这般痛下毒手时,心内涌起的愤怒与绝望。

可是当看到她的书信时,他才知,她虽然急于逃离自己,可是到底有几分的“舍不得”。

只这份分便够了,也足以让本已绝望痛苦的心抓握住一线升天之机。

两年前的那场酒精与嫉妒点燃的怒火,将他与她之间烧毁得残垣断壁,如今在一片荒原之上,终于萌发出了一点新绿,有这一点便足够了,也足够他重新谋略,徐徐图之,这一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让她的心离得自己那么的远……

静静地凝视间,他慢慢地低下头,吻住了她红艳的唇。

许是窗外的秋日洒入得太过美好,莘奴竟然没有躲闪,只是闭上眼与他的热唇缠绕。

这样的吻,似乎有别于以往床榻间的激情吞噬,男人的唇舌好像在品尝着最娇艳的一朵花儿,不忍重力一般轻轻地品尝轻啄。可就是这般温柔缠绵的吻,竟让莘奴的胸口升起一股说不出的,从来没有过的,如梅子一般酸甜难解的滋味……

这般的滋味竟然让人有种难以克制的羞涩之心,莘奴别扭地推了推王诩,却再次被他搂入怀里,缠绵不休……

晚上食过了饭,莘奴从白圭送来的奇巧礼物中,拣选了些给姬莹送去。

可到了她暂居的府宅里时,却发现她并没有在府上,问过服侍她的侍女才知,下午时,她带着一名婢女上街区买布料去了。

莘奴不以为意,只想等姬莹回来,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回来。

就在她准备着人去寻时,那跟随姬莹出门的婆子,头发蓬乱一脸慌张地回来,看见莘奴里立刻说道:“快……快派人去救……,我们遇到了一群亡命之徒,姬被人掳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喵~~~~~~莘奴真正的初恋感觉来得略晚,其实狂仔想说换个人玩耍,更有新意呢~~~

咩~~那个瞪眼看狂仔的凶汉是who?

第109章

莘奴闻言皱眉,立刻命人给她递水,饮了一大口后,总算是安稳了情绪,再命她细细地将经过道来。

原来,姬莹下午闲极无聊,带着这个婆子出门买布,可是现如今邺城涌入了许多外来的客商,新鲜的玩意极多,一时叫人看花了眼。这般细细的逛下来,便道了散市的时候。

原本她们购得了东西后便可以往回走了。可是因为买的东西实在太多,除了婆子手里拎提的外,姬莹的手里也抱着两匹布料,结果正撞在一位路过的男子的身上。

“那个男人长得斯斯文文,满脸带笑,偏偏那嘴里的话都是横着出来的,只骂得姬动了怒,同他吵了起来。姬似乎又跟他先前认识,她的话更是横着出来的,老奴一时都学不上来,最后那男的骂不过姬,便喝令自己的手下,将姬抓走了!”

莘奴听那婆子磕磕绊绊地讲完了经过,这才皱着眉道:“那男人的口音可是魏人?”

婆子摇了摇头:“听口音倒像是秦国人,一身的富贵打扮。”

莘奴听了那掳走姬莹的是秦国人,心内更加不安。便又问这些人随后去了哪里。

“这……老奴实在不知,看到姬被他们掳走,老奴本想跟着,去问被那些随从推搡在地,半天才得起来……”

事不宜迟,莘奴立刻派人给邺城令送信,请他派人搜捕城中可疑之人的影踪,而她自己也命人准备了马车准备出去搜寻。

可是当站在府门口等着上马时,王诩也立着门口,看着她皱眉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因为中午的无言的一吻,二人之间倒是骤然起了些许波动。莘奴也不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在面对王诩时,突然多了许多意味不明的不自在。

也幸好此时情况紧急,竟是顾不得心内的波动,她无心多言,只简短地说道:“姬莹被歹人抓走,我要去寻他。”

若是先前,只怕王诩一早便皱眉冷声命令不许了。可是现在莘奴才是家主,哪有恶奴命令主子的道理?当下也只是将脱口而出的“不行”硬生生咽下去,只说了一句:“我去找寻吧,你安心呆在家中,此时天色将晚,城中来了许多的商人,身份不定,你怀着身孕,若是有意外便不好了。”

可是这话也提醒了莘奴,此时城里有各国商人,若是其中混杂了想要行刺王诩之人可如何是好?当下倒是毫不犹豫地说:“不行!”

可惜王诩也是不是个乖奴,就算主子说话斩钉截铁,最后依然软磨硬泡,最后二人一同出了门。

那一伙秦人的下落很好打听,最后是王诩向陪同嬴姬而来秦国侍官打听到,原来陪着她来的还有一位秦王室的宗亲,乃是嬴驷的异母弟弟,名唤嬴疾,因为封地在樗里,又被人唤作樗里疾。

不过他并没有居住在城里,而是扎营居住在城外的墓地附近……

荒凉的冬日,墓地附近更是别无美景,有的也只是阴风飒飒,狐声阵阵。这位秦国公子的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不过莘奴发现,当王诩听闻那人是嬴疾时,表情却是一松。似乎是认得这歹人的模样。

可是当她问起的时候,王诩却是含糊地说道:“似是故人。”

待得近了营帐,侍卫冷声喝问来者何人,王诩沉声道:“长野故人拜访公子疾。”

听闻此言,帐内传来了一阵朗朗的笑声,有人大声道:“久候多时,只等鬼谷子一人耳!”

说话间,一位少年立在了营帐前,恭谨地朝着王诩施礼道:“当年承蒙您的点拨,疾莫敢忘记,此番能在此地与鬼谷子再见,实在是心内欢喜!”

王诩笑着道:“当年你虽尚小,但谋略胆识过人,日后必成大器,岂是我的三言两语能点拨的?”与这少年寒暄一番后,他并引着戴着纱帽的莘奴入了营帐。

这一入营帐,早有一人在那里畅饮,只喝得是放荡形骸,衣衫半解袒露着胸膛,正是那位齐国的亡君之后,刺客的一代宗师——姜云君是也。他见了王诩自然是爽朗地大笑。上下打量了走路迟缓的王诩后,不由调侃道:“听闻君近日频频受伤,此乃凶兆,定然是与祖坟的朝向有关,莫不如叫公子疾与你看上一看,调适下祖坟的穴位可好?”

正所谓臭气相投,能引得姜云君与之畅饮者,也不会是什么正经的好鸟。

原来这位公子疾有一癖好,将上古的占卜与坟穴之说融会贯通,竟可凭借墓穴方位平叛后人的福祸。

他幼时,因着一番机遇,竞与王诩和姜云君二人结为忘年之交。姜云君对于这位聪慧异于常人的小友也甚是喜爱。不过却对他痴迷的穴位风水一说嗤之以鼻。

而今日二人难得相遇,竟是借着酒劲打起了赌来,只守在这篇墓地的边上,然后由姜云君任意指点出墓穴,再由公子疾根据墓穴的朝向方位,判断出其后人现在的大致境遇,又请来了两位熟谙当地人口的里长,判断公子疾之言的对错。

打赌输了的人,便要饮上一坛子老酿。

而如今,姜云君已经连饮五坛子,走路都已经轻抬重落,踉踉跄跄的了,只笑嘻嘻道:“你来得正好,这赢家竖子多日不见,可是成了精,只凭墓穴位置便猜得**不离十!刚才我明明选了个墓碑破烂的坟墓,一看便是个十代翻不得身的破落户。

可他偏说这墓穴乃顺水朝向,卧山而居,乃是卧牛宝穴,后人必定因为田地而发达。接过唤了乡里一问,这后人竟然果真是因为在贫瘠的土地里挖井,掘了一坛不知何人埋藏的老金而陡然发达了。这便是要喝死我了,快!你来!定要灭一灭竖子的威风。

莘奴以为这般无聊的行径,王诩定然会一口回绝,毕竟他们来此乃是为了找寻姬莹的下落,怎么可以在这般不正经的赌约上耽搁。

哪里想到,王诩竟然也兴致勃勃地跟随那二人一同出了营帐,在磷火点点,阴气森森的坟墓圈子里转来转去。

过了好一会,王诩终于在一座新坟那里站定,直看墓穴里尚未及掩埋的那一口新棺材道:“听闻姜云君之言,你甚是会看穴,那这一穴位由我来言可好?”

公子疾显然没有料到王诩会选这一处,不由得笑着挑了挑眉,慢声道:“请鬼谷子赐教!”

“我无公子疾您长观后人的异能,便只说说这穴里葬的本家。她应该是位女子,乃是两命之身,出身带着王家血统,然则性情骄纵,口无遮拦,常常惹下祸由而不自知。”

一旁跟随的里长伸长脖子望了望穴,却是二人互相私语都是一脸的茫然,似乎并不知这新穴里埋葬的是何许人。

恰在这时,那棺材里突然传来了咚咚咚沉闷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里面一下下地踹着棺材,这声响在本就阴森的黑夜里更是平添了诡异之气。

两位跟来的里长里有一位胆小的,本就对这几个人的大胆荒诞诚惶诚恐,加之被公子疾神乎其神的判断风水之说的渲染,更是相信这世间有鬼神一说。如今突然听闻那入了穴的棺材里传来了踹棺材的声音。干脆连声儿都没有,只两眼一翻,干干脆脆地晕死了过去。

而另一位也是吓得汗毛倒立,一声凄厉地惨叫后,便跑得没了踪影。

莘奴本来也是被这墓地的阴沉弄得有些慌,可是她听闻了王诩之言后,稍微一琢磨,突然灵光一闪,只唤了自己身后的仆役大叫道:“快!快将这棺材的顶盖掀开!”

跟着莘奴的仆役也是个粗壮的大汉,胆子倒是奇大,只深吸了一口气,便跳将了下去。将那顶盖掀开,里面果真躺着的是个妇人。头发蓬乱,哭得满脸泪痕。

王诩之言居然是句句应了验,那棺材里躺着的果真是个双身子的孕妇,不是姬莹,又是哪一个!

莘奴将已经浑身绵软无力的姬莹搀扶了上来。

只伸手一摸,便感到她的身子冰凉,还在不停地战栗。也不知在这棺材里呆了多久,真是让人的心都隐隐地发痛。莘奴心疼地看着她红肿的双眼,问她被关在这棺材里过了多久了,可是姬莹也只哭着说不出话。

莘奴便气恼地回瞪着那公子疾,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疾闻言,微笑着挑眉回望,一时有些猜不出她的身份。倒是喝高了的姜云君在一旁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肩膀道:“这……这位是鬼谷王诩的新任家主。我们鬼谷子如今的饮食起居皆是仰仗着她……你说话且要小心,莫要得罪了她,不……不然一会这棺材里睡的,便要是我们弱柳扶风的鬼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