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筝骂过之后,逐渐冷静了下来。丈夫刚才那句话会不会是他跟自己生气的根源?他怀疑她害了鸣翠,所以才对她如此恶劣。

可是,他傻乎乎的,会想到这一点吗?

她自言自语:“庄咏茗说邪火去尽,他就能恢复清明。现在他总是流鼻血…会不会人已经聪明多了?”

她一凛,倒吸了一口气。

碧荷赶紧问道:“少奶奶,怎么了?”

采筝让碧荷靠近她,吩咐道:“你去书房,就说我病了,让少爷过来。”

“少爷不来怎么办?”

“你傻呀,不会装的像点吗?!”拍了拍碧荷的肩膀:“去吧,把人带来。”

待碧荷走了。采筝杵着下巴,凝视着火盆里跳跃的炭火出神。如果丈夫聪明起来了,自然不能总是用对他大吼大叫来管束他,得想点其他的法子。

估摸半个时辰后,郁枫走了进来,碧荷跟在后面,看得出来,因为完成了少奶奶的交代,整个人松了一口气。她知趣的退下了。

郁枫不得已从书房回来看她,果见她憔悴,不由得心疼了,但皱眉道:“你怎么了?”

“…我不要紧,我就是想见见你。”采筝坐在榻上,捧起丈夫的脸,疼惜的道:“难不难受?”因手头没帕子,便用衣口给他擦鼻下:“不流了?”

她忽然变得柔情起来,郁枫一时不适应,愣愣的看她:“…我没事了。你生病了,该看大夫了。”

“我一生气就这样,不生气,一会就好了。”采筝道:“我自小肝火旺盛。”

就是说,是他气的喽。郁枫无奈的绷紧嘴角:“那干嘛叫我来,你看我不会继续生气吗?”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忽然掩面啜泣起来:“呜…”郁枫从没见过她这样柔弱过,吓的不知所措:“采筝?”

“你为什么要这样气我?我哪点对不起你?”她呜咽道:“你不记得了么,我说过,我嫁给你的时候,你什么样,我绝不强求你改变,愿意一辈子守着你过。为什么你就不能将心比心,多体谅体谅我?我脾气不好,愿意跟你吵,但我哪点不是为了你好?”

“…”

“家里兄弟看你不起,欺负你不懂事,我只好强硬些,这也是错了吗?”她不想哭的,但此时硬挤出了几滴泪,挂在眼角,眼神里的光黯淡下来,咋一看,颇有几分柔弱憔悴之感。

郁枫心乱如麻,动手拂去妻子的泪:“别哭啊…我不气你了。”知道她不容易,有些地方,确实该多体谅她。一向强硬的妻子此时流下了眼泪,看的他心软了,心道鸣翠的事,都是自己猜的,一点证据没有,怎么能怀疑她呢。

她就势捧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郁枫,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他颔首。

“那就别去想鸣翠的事了,她跟咱们是没相关的人。”采筝道:“我以后给你生个儿子,咱们一家人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去理旁人的是非,好不好?”

“…好。”郁枫低声道:“你也不许跟别的男人来往。”

她纳闷:“我能给谁来往?你是说郁坪吗?切,我只恨自己整治他不够!”没人伦的猪狗。

“不是他。”

“既然不是他,那就不用担心了。”她轻轻伏在他胸口,搂住他柔声道:“我就喜欢你,眼里可容不下其他男人。”须臾,她抬眸望他,眼神似水般温柔:“郁枫,你有多喜欢我?”

“很喜欢…”其实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爱她,说一丁点没有,那是骗人,要说刻骨铭心,远远达不到。

她看似幸福的一笑,耳朵贴在他心口,道:“郁枫,我觉得你比以前聪明多了,我才嫁给你那会,你一点都不懂事。不像现在,跟你说什么,你都听得懂,简直跟好人没差呢!”

本是随口一说,却突然间听到丈夫心跳如鼓。

 

55第五十五章

“郁枫?”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将手放在他胸口,紧紧贴服在他胸口:“你心跳的有些快呢。”

郁枫内心虽然紧张,但佯装冷静,皱眉道:“流过鼻血后,一直不舒服…”

采筝最怕的就是丈夫身子出状况,不敢怠慢:“怎么个不舒服法,疼?”

“不,喘气困难。”他试着想推开她:“你抱的太紧,我更难受了。”采筝忙离开他,半跪着给他顺心口,关切的问道:“这会好点了吗?”

郁枫故意提议:“那你再听听,我心跳的还厉害吗?”她又听了一下,比刚才好多的了,采筝松了一口气:“不那么快了。”

“以后记得,别抱我抱的太紧了。”他语气一顿一顿的叮嘱妻子。采筝乖顺的颔首:“嗯,记得了。”低眉顺眼,温柔乖巧,没有半点凶悍的影子。须臾,见丈夫仍旧在发呆,她半撒娇的晃他的胳膊:“还难受吗?”

郁枫干脆的点头:“不舒服。”

她挨着他,给他揉心口:“现在好点了么?”语气轻软的像羽毛一般的抚弄他的心尖,郁枫不由得痴痴的看她,微微垂首吻上她的唇。

她开始半推半就:“别这样,你不是身子不舒服么。”听他呼吸越来越急促,眉眼笑弯弯的瞭他:“真是,拿你没办法。”拉着他上榻,完全依由他了。

她在房事的表现上可以称得上让郁枫刮目相看了,他记得不久前,她还是个以此为苦的青涩小女子,每次都他缠着她才能胁迫她就范。自从上次她尝到了甜头,愈发有女人的媚态了,一颦一笑,能勾到他心坎里。

事毕后,躺卧在他怀里的娇弱模样,又分外惹人怜惜。他看着她,再度吻她,明明感受到的是柔软甘甜,心中却有丝丝的苦涩。

采筝以为他还想要自己,娇嗔的拧了他一下:“就不能让你媳妇歇歇?”

郁枫这次没强求的心思,便放了她,坐到一旁愣神。采筝看得出丈夫不开心,就算是刚才浓情蜜意的时候,情潮退后,他眉间不知为何重新浮现了淡淡的忧愁。

“你到底怎么了?有心事?”说出‘心事’二字的时候,她一怔,有心事?傻子会有心事么?

“…”不把燕北飞的事弄清楚,他大概会一直耿耿于怀。他道:“…你想娘家的人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你就说你想不想?”她如果想见燕北飞,两人隔着侯府的深深院门,没法见面,唯有她回娘家能见上一面,以解相思之苦。

“…得看哪个人。”比如她爹,她就不想见。

郁枫道:“你想哪个人?”

“我娘,我外婆外公。”

“没了?”

“没了。”他说话步步紧逼,很有条理。采筝狐疑的看他,喃道:“难道庄咏茗真是神医?人有起色了?”

隔靴搔痒,问不到关键的地方,他紧锁眉头,决定换个方式问:“外公外婆…不是好人吧。”

采筝居然不反驳,笑着戳了他眉心一下:“你才发现呀,其实我都不敢领你回去,就怕你跟那几个游手好闲的痞子学坏了。”

“哪个痞子?”

“记得玩斗鸡的那个吗?”提起燕北飞,采筝并无好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上次听我外公说,他还包了几个娼妓玩。”咧嘴嫌弃的道。“姓燕?”

“对,就是他。”采筝一本正经的教育丈夫:“下次看到他,离他远远的,那不是个好人。”

瞧妻子嫌恶的样子,似乎是从心眼里讨厌那个人。他略微舒心了,撇撇嘴:“那你们还留着他,府里的奴才不听话的都要赶走。”

采筝道:“是呀,所以郁坪把鸣翠赶走了。”

“…”

她忽而笑了笑:“瞧我,怎么又提起那个扫把星了,不提了,不提了。说正经的,燕北飞这个人,是我爹旧相识的亲戚,在京城混了许多年了,三教九流都认识。否则,你以为你打碎的笔洗,是怎么修好的?反正他关键时刻能帮上忙。”

既然三教九流都认识,找个人牙子把鸣翠卖掉,岂不是易如反掌。郁枫低沉的哦了一声:“那我以后见到他,绕路走。”

也许燕北飞只是她花钱请的帮手,并非和她有染。

“真听话!”她笑眯眯的去吻丈夫:“…最喜欢咱们郁枫了。”

你是喜欢我只听你的话吧。

他总觉得刚才妻子已经怀疑自己了,他得想个办法解决眼前的困难。

二月初,庄咏茗如期而至,来的当天,在府门外着实等了好一会,等到层层的下人把话递到严夫人面前,允许他的进府的时候,他在外面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手都差不多冻僵了。到屋内,缓了半晌,才能拿稳银针。

郁枫赖着不想去,严夫人和采筝软硬兼施,才把他哄过去。采筝最痛苦的莫过于没法亲自见庄咏茗,丈夫问诊的过程需要问当时在屋内的丫鬟。

当天针灸结束,郁枫嚷着再不要看大夫了,疼都要疼死了。黏着采筝作了一通,弄得她又爱又恨。

这一次,庄咏茗重新开了药,严夫人亲自过目了药方,郑重的交给采筝,让她叮嘱丫鬟仔细煎熬,喂郁枫喝。

可以堂堂正正的给丈夫熬药喝了,开始的几天,采筝很兴奋,一有空就教他读书,希望能发现他的进步,比如突然间聪慧的能过目成诵了。

现实残酷,眼看就要到月中,庄咏茗又要进府给郁枫针灸了,他在读书上,仍旧毫无起色,背文章磕磕巴巴的,放下书本,玩一会,就彻底忘了。

采筝安慰自己,治病哪有一蹴而就的,短则数十日,长则数十年才能去根,也不是不可能的。耐心的伺候他,总会有起色的。再说了,他一直这样傻下去,也没关系,她忍得了。

初春,虽然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但采筝有个春困的毛病,比别人瞅着精神倦怠。但老太太和太太都喜欢有精气神的女子,陪伴两个长辈的时候,她强打精神。

这一日,众人陪老太太看戏。幸好戏目演的凄惨,给了采筝机会,她装作看戏看的动情流泪,用帕子掩住口鼻,微微打哈欠,然后再偷偷拭泪。

这出戏的唱腔绵远悠长,加重了采筝的困意,她低着头,用帕子抵在眼下,不住的点头。正此时,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喊声,惊醒了采筝。

“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太太,出事了——”

李嬷嬷道:“喊什么喊,惊到老太太,扒你的皮!出了什么事,慢点说。”

那丫鬟白着一张脸,道:“不好了,二公子回京的马车翻了,二公子受伤了。老爷已经赶过去了,吩咐奴婢来告诉老太太和太太。”

老太太手里的戏折子掉在脚踏上,愣了愣,追问道:“还说什么了,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

采筝皱眉道,哪个二公子?郁城?他不是老实在府里读书呢么,没听他离京了呀。再看严夫人的表情,没有着急的神色,反倒有几分厌烦。她明白了,或许是府里的庶出公子郁彬。

严夫人劝老太太:“显德赶过去了,应该离城不远了,大夫赶过去来得及,您就别担心了。”然后冷声对那丫鬟道:“还不下去继续打探消息!以后别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除了老太太外,其他人面色都很平静,郁彬受伤和她们没什么关系,照样看戏过日子。

采筝也是这样想的,但老太太伤心,其他人也不能太无动于衷。

戏没法继续看下去了,其他人离开后,采筝和严夫人留下来陪着老太太。采筝觉得奇怪,老太太不论嫡庶,这些子孙,她都喜欢,当然可能嫡出的郁枫更受宠,但对其他人也没偏私到哪里去。

难道人老了都这样?看到晚辈,都觉得讨人喜欢?

自己老了,会不会也这这样,看到庶出的儿子们和孙子们都很喜欢。

不会的,郁枫别想娶妾生庶子,她的儿子也不许纳妾给媳妇添堵。采筝暗暗想。

“这是怎么了?郁坪不好,连郁彬也不好了。”老太太伤心的道:“郁枫的病没见起色,郁栋胳膊的夹板也还在。叶家的子子孙孙到底是怎么了?祖宗们不庇佑了吗?”

倘若这样想,老太太的确有理由伤心,孙子们除郁城活蹦乱跳外,其他人不是全都算半个残废。

严夫人道:“还没其他的消息来呢,您老别往坏处想,郁彬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伤心欲绝的道:“不光是郁彬一个人,你自己看看,哪个子孙落下好了。尤其是郁枫,可怜见的,怎么就得了痴傻的病——老天爷还要往我这老太婆心上戳刀子。”

抛去郁枫,郁坪和郁栋两个人,都是活该。尤其是郁坪,因为鸣翠的事,被他爹打了一顿,据说修园子的差事也泡汤了。

采筝给老太太擦眼泪,不敢贸然开口劝说,只眼泪汪汪的陪哭。她春困出的眼泪派上了用场,眼圈红红的,不掉眼泪,也能蒙混过关。老太太哭了一阵,瞅见采筝,便把她搂在怀里,继续掉眼泪。

大概是看到她,想起了可怜的孙子郁枫。

这时候,老太太的大丫鬟领了个穿红戴绿的丫头进来,不是别人,正是鸣绯。

鸣绯一脸的难色,看来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采筝有不好的预感:“鸣绯,怎么了?”

“老太太,太太,少奶奶…”鸣绯请了安,道:“少爷想见少奶奶,派奴婢请少奶奶回去。”

严夫人听到儿子相见采筝,便道:“你先回去看看吧,他没事了,你再过来。”老太太也道:“去吧,去吧。”

采筝弯腰退出去后,问鸣绯:“他怎么一下学就来找我?每天不是吃了点心,然后午睡吗?”

“…少奶奶,其实是,少爷跟东苑的二爷吵起来了,奴婢见事不好,赶紧来找您了。”

“吵起来了?”自己丈夫笨嘴拙舌的,怎么能跟暴脾气的郁城吵起来?采筝不可思议的问:“他们怎么碰到的?”都不在一起读书,各住各的院子,他们两个怎么会遇到?

鸣绯道:“二公子伤了,少爷说去大门那听信,然后在大门那碰到…”

“唉!”顾不得再听更详细的了,采筝微微提裙,加快步子往大门口走去。她出门,一般在二门处就坐车了,还从没去过府门那里。

远远就见前面围了一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采筝到了跟前,鸣绯在前面拨开人群,方便采筝靠前。

“都让让,四少奶奶来了。”

就在采筝马上要接近中间的那两个人的时候,就听周围人一片哗然,然后四下散开了。采筝个子矮,等其他人散开了,才看到里面的情况。

丈夫坐在地上,面前是凶神恶煞的郁城。

这情景,似曾相识,这是郁城第二次在她面前动手打郁枫。

但两次心境,完全不同。

“你干什么?”采筝惊呼,冲到郁城面前,抬臂就打。她个子矮,加上郁城躲的及时,仅在他面上扫了一下。不过采筝的指甲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轰’的一下,众人再次惊呆了。毕竟活一辈子,也未必能看到女人打男人。

郁城呆呆的碰了碰伤口:“你敢打我?”论辈分,他还是颜采筝的兄长。

“叶郁城,你还是人吗?”采筝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为什么要打他,他身子不好,你不知道吗?之前几次,我们忍气吞声,还不够吗?非得要欺负死我们吗?”

郁城余气未消:“你自己问问他为什么挨打!”

“他能说清楚,我还问你吗?他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采筝哭道:“叶郁城,你杀了我们吧,来吧,快动手!”说着,就往他面前冲:“你要我的命吧,今天给你了,让你杀个痛快,省得软刀子杀人,一步步逼的我们没法活。”

郁城哪里见过这阵仗,吓的连连后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你别跑,跟我去见大太太,我要问问她老人家,究竟是多大的仇,让她养的好儿子非得害死堂兄弟!”采筝想起丈夫曾告诉她说郁城说她犯七出的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指着他道:“府里的人还说你读书好,就读成这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