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筝她们进去时,老太太好像还余怒未平,大丫鬟正给她顺背,见到郁枫来了,表情才好看了起来。

严夫人对老人家当然是报喜不报忧,说庄咏茗承诺能治好郁枫,老太太高兴的不得了。

采筝则捏了一把汗,她对奇迹是不抱希望的,若是到时候,郁枫没起色,庄咏茗进大监还好说,就怕严大人迁怒于把庄咏茗介绍给他的颜岑安。

这些关系盘根错节,真真是牵一发而全身。

赵先生要过完正月才能回来给郁枫上课,这就意味着还有大半个月的日子,郁枫无事可做。但采筝没打算让他闲着,拿着书本,逼他背书。

郁枫体会到娶懂得识文断字的妻子的苦恼了,如果她是个白丁,此时两人肯定一心一意的扑在生孩子上了,哪会像现在这么烦。

要是单背文章也好背,奈何郁枫不敢表现的过于聪明,只能磕磕绊绊的结结巴巴的背,既耗时间又耗精力。

他要烦死了。

采筝却有十分的耐心。此时许久不见丈夫出声,她从书本后,亮出一双美目:“又忘了吗?快点背!”

“…”郁枫瞅着她,愈发觉得的她没事找事,嘴噘的高高的,就是不吭气。

采筝将书扣在胸口,对他媚笑道:“你倒是长进点呀,背好了,咱们好做点别的。”

郁枫听了,去抢书:“现在就做别的。”

“不行!”她凶道:“背书倒是其次的,关键是练你的长性。”他不能总是四处胡闹了,等她有了孩子,他好歹是孩子的父亲,就算傻愣愣的,也总要懂些事了。

他顿了顿,很直白的回道:“我就这样,不练。”

采筝黑下脸:“又不听话了不是?你真不让我省心,等以后,有了孩子,大的操心,小的也费劲,那我可怎么活。”

郁枫撇嘴:“你先怀了再说罢。”

采筝一怔,随即大怒,把书直接砸在丈夫脸上:“我才进你们家门几天,用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之前说两次还没说够吗?你还故意气我?!”

淬不及防之下,郁枫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疼的捂脸。采筝还在气头上,捡起桌上的其他书继续打他:“我嫁进来还不足半年,没有孩子,怎么了,怎么了?”喊完了,低头哽咽道:“别人说就算了,你也嫌弃我,那你还说什么不许我改嫁呀,直接把我撵出去算了!”然后便要下榻离去。

郁枫只是随口一说,不料妻子大发雷霆,忙拉住她:“我不说了,你别走。”

采筝打算闹到底,使劲推开他,捂着脸跑了出去。郁枫被唬的一愣,双手托腮,不由得犯难了,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话说采筝出了屋门,见丈夫没追出来,略显失望,噘嘴埋怨道:“真是个小傻子。”但出都出来了,不好现在就回去,忽然想起郁栋来,便只身去了马姨娘那。

经过几天,郁栋脸上的伤已结痂了,看着没有前几天那么狼狈了。见嫂子来了,深知采筝的厉害,虽不情愿,也站起来相迎,马姨娘更是不敢怠慢。

采筝早就瞧出郁栋成不了气候了,之所以恶整他,完全是为了替丈夫出气,现在郁栋挨了打,也受了苦,采筝不想把人逼急了,此次来有示好的意思,拐弯抹角的暗示郁栋,那六十两不用还了。

从马姨娘那出来,才进自己的院子,就见碧荷慌慌张张从院子往外跑,采筝啧道:“掉魂了?”

“少奶奶,我要去找您呐。”碧荷一看就知是在外面待了很久,耳朵冻的通红,她脸上挂着笑:“燕北飞说,事情办成了。”

采筝嘴角浮现笑意:“干的好啊。”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少了碍眼的,以后咱们省心多了。对了,等过两天消息传开了,你让鸣绯去挑唆鸣翠老娘去找郁坪要人,这事要能成,够郁坪喝一壶的。”

“是。”给少奶奶推开门,撩了帘子,等采筝进去后,碧荷紧跟其后,进了屋,她先去将炭火挑旺,然后又退了出去。

采筝没打算给丈夫好脸色,进屋后便坐在绣墩上,背对着他。她是故意闹脾气的,总不能每时每刻和颜悦色对他,若是那样,他会认为她没脾气,好欺负,他会得寸进尺,得时不时的向他展现自己不好惹的一面才行。

郁枫对她无计可施,他没哄过人,也不会哄人。试探着唤她:“采筝——”

她听闻,干脆伏案不起:“别叫我!我又不会生孩子。” 郁枫穿好靴子,来到她身后,小声道:“我不说了,你别生气了,你生气…好可怕的…”他发誓,他说的是真话。

“我可怕?我有你的心可怕吗?”她嚷道:“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这么往我心口插刀子。你不让我改嫁,就是为了虐待我一辈子吗?”

也不知是谁虐待谁。郁枫心里到底是喜欢她的,借着自己可以装傻的优势,把手伸到她面前,认错道:“我错了,你打我吧。”

采筝差点没憋住笑出声,勉强绷着脸道:“谁稀罕打你!”他会意,耍赖道:“给你亲下,你原谅我吧。”说着,硬把脸凑过去,弄的采筝哭笑不得,使劲推他:“讨厌,别过来。”

两人拉拉扯扯的,不一会就闹做一团,滚到床上去乐了。

她刚才得知了一个消息,她拜托燕北飞做的事做成了。其实她有自信一定会成功,只是时间问题。

她让燕北飞趁鸣翠出府,一个人的时候,弄晕了卖掉。至于卖到哪里,自然是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到京城,跑到她眼前恶心她。

采筝觉得自己做的很对,既然以前赏给鸣翠的性命,她不珍惜,继续蹦出来闹事,那么就不要怪她四少奶奶无情了。

可以肯定鸣翠再也不会回来了,采筝心里痛快了很多,跟丈夫置的气也早消了,于是郁枫没逗她几下,她就缴械投降了,主动去吻他:“…以后不许气我了。”

吮她的唇,服软了:“我以后听话。”

他知道她不像其他女人那么贤惠,但她性子里的小瑕疵,尚在他的忍受范围内。况且只要不招惹她,她脾气好的时候,对他还是蛮好的。

再说,人都会变的,她年轻气盛,脾气难免暴躁,等她做了母亲,一定会温柔起来,到时候,一切会变得更好。

他这样想。

-

这天,父亲不知怎么想起郁枫来了,把他叫过去,让他背书。进屋后,父亲坐在榻上,在矮桌上写着什么,母亲端坐一旁,见他来了,笑道:“听说你最近很用功,你父亲想考考你呢,好好给你父亲背书。”

叶显德撂下笔,抬头正视儿子:“你母亲说,你媳妇每天都看着你用功,是真的吗?”

原来是母亲在给妻子说好话,如果他背的好,自然算是采筝的功劳,父亲对她的不满会消减不少。想明白这点,郁枫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妻子赢得父亲的好感,便道:“…是,她不许我玩,看的我可紧了。”

严夫人温笑道:“看你看的紧,还不是为你好。”

叶显德没说话,道:“她都让你背了什么?”听听儿子都背了什么书,然后从其中挑几篇考考他。

郁枫才要开口,忽然听到身后的珠帘一阵乱响,回眸便见一个女子跑了进来,不是别人,竟是素云。郁枫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她来做什么?

“叔叔婶婶——你们快去看看吧,我爹说要打死我大哥——”素云才一进来,就抹泪道。

屋内所有人都是一惊,严夫人忙起身护住素云道:“别急,慢慢说。”

“我不敢告诉老祖宗,只求叔叔婶婶救救我大哥——”素云哽咽道:“我爹回来知道我大哥做过的事,气的不得了,要对他行家法。我大哥大病刚好,哪里经得起打呀。”说着,又落了泪。

郁枫站到一边,冷眼看着,心道郁坪就是挨打的太少了,早些年多打几次,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叶显德奇怪的道:“你大哥犯了什么错,让你爹这般动怒?”他大哥在乡下颇有几个庄子,前段日子,他离府去乡下了。怎么才一回来就对郁坪发这么大的脾气。

素云道:“…第一件便是五哥哥的事…第二件…”她抿了抿,才道:“是他屋里头一个叫鸣翠的丫鬟,最近失踪了,鸣翠的舅舅找到我爹哭诉,非说鸣翠是被我大哥害死了。”

郁枫暗暗吃惊,鸣翠失踪了?

叶显德道:“郁栋的事,郁栋怎么了?”看向妻子,寻求答案。严夫人道:“他被郁坪那院的人失手打了。”叶显德愤恨:“怎么没人告诉我?”

严夫人然后对素云道:“别害怕,你叔叔这就过去看看。”然后对叶显德道:“侯爷,您过去瞧瞧罢,郁坪大病才好,可不能再伤了。”

叶显德也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穿衣带帽,便出了门。素云则留下跟严夫人在一起,难过的道:“婶婶,您得信我们,我们也不知鸣翠到底去哪儿了。她娘生病,她去看,结果出了门就不见了。”

如果真的和郁坪没关系,能对鸣翠下手的人,只有…颜采筝了。

郁枫想到这点,也得觉自己可笑,下意识的用手背蹭了蹭脸颊。

怎么会是采筝呢,真是没理由的猜测。

54第五十四章

鸣翠已经不会对她造成任何的伤害了,采筝没必要做到这一步。他该说的都对妻子坦白了,也表现出对鸣翠的不信任了。经过上次郁栋的事,想必郁坪会迁怒鸣翠,她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所以,采筝没必要这么做,郁枫努力说服自己。

就算采筝一开始就有卖掉鸣翠的权力,但是秋后算账,把人置于死地的作为,他仍旧不愿意是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做的。

严夫人见儿子愣着出神,便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丫鬟忙过来扶郁枫坐下:“少爷,您坐。”

严夫人知道儿子跟鸣翠的纠葛,怕他听到郁坪伤害鸣翠的消息,迁怒此时在这里的素云,便劝道:“人或许去哪个小姐妹家玩了,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宽宽心。”

“…我宽什么心,又不是我的女人。”郁枫冷声道,垂着头,脑子里继续乱哄哄的。

素云颇为尴尬,如坐针毡,待了一会,想要离去。严夫人拦着她:“先别回去,等你叔叔回来,看看情况,我派人送你回去。现在那边乱着呢,你回去了也帮不上忙。”

素云无奈的同意了。

郁枫仍旧出神,刚才心中的想法暂时被压下去了,但似乎随时可能重新浮现出来,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绝不会是采筝做的手脚。

严夫人此时埋怨道:“鸣翠的舅舅也是的,怎么能去告状呢,糊涂的奴才。”

素云低声道:“我听人说,鸣翠伺候我大哥,他们家便以为鸣翠能做姨娘,处处别人不起,这会鸣翠不见了,自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严夫人又道:“你大哥也是的,这种人不就是想讹诈几个钱花么,给她几个就是了。怎么能放着他告到你爹面前呢。”

素云道:“据说他们狮子大开口,不仅要卖身契,还要五百两银子,否则先去告诉我爹,再就去告官。”

虽然家生子是主人家的奴才,但也不许擅杀,出了人命,上面相查,事情便麻烦了。其实告官的话,叶家也不怕,只是要打点衙门的官吏,也得花不少银子,还要欠人情,也是挺麻烦的事。

“告就告吧,又没见到尸首。”严夫人道:“咱们还说鸣翠是逃奴呢。”

素云颔首赞同:“我大哥也是这样的说,没给鸣翠舅舅钱,还打了他一顿,结果没想到,他真的敢告到我爹面前。”

鸣翠毕竟是从自己府里这边给出去的,现在出了事,严夫人也很烦心。见儿子还在发呆,无奈的道:“你爹一时半会回不来了,你别等他了。”

郁枫回过神,道:“那、那我回去了。”

“慢着,让你媳妇过来接你,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说完,严夫人派人去叫采筝过来领人。

郁枫则继续坐着发呆,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很快,听人说:“少奶奶来了。”他循声抬头,见妻子神清气爽的走了进来,见了素云,略显惊讶。

采筝给婆婆请了安,微笑道:“娘,您叫儿媳过来何事?”严夫人对郁枫道:“你媳妇来了,跟她回去吧。”

郁枫低低的哦了一声,起身垂头向外走。丈夫走了,采筝也赶紧跟了上去,临走前,对素云笑道:“小姐哪天到我那坐坐吧,我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素云微微笑道:“有空,我一定去看嫂子。”

采筝笑的嗯了声,赶紧出去门追上了丈夫的步子。她见他奇怪,好奇的问:“今天怎么了?素云怎么来了?父亲大人呢?不是要考你文章吗?你背的怎么样了?”

“一口气问这么多,你要我怎么答?”他不满的道。

采筝笑道:“好好好!不问这么多了,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她心情好,哄着他。

“…鸣翠不见了。”

她脸上登时难看起来,但随即又笑了起来:“哦?奇怪了,家生子也能不见。不过,她是通房丫头,小半个主子了,自然和别人不一样,能进出府邸。在外面认识哪个混子痞子,私奔也是有可能的。啧啧,郁坪也算步了你的后尘了。”

这分明是暗骂郁坪随他之后戴了绿帽子。郁枫皱起眉毛,瞅着妻子,半晌无语,恨恨的把头低下了。

采筝就见不得他对别的女人念念不忘,嘴巴恶毒的又揶揄道:“哎呦,瞧瞧咱们叶大公子的出息,光记得人家胸大漂亮了,都不记得她是怎么坑你的了吧。联合郁坪想把你骗到东苑打一顿的事,忘了?要不是我让郁栋过去顶下,你早被打的下不来床了吧。”

妻子不是醋坛子,简直是醋缸。郁枫哼道:“你说话太难听了。”然后便不顾她的步子,大步匆匆走在前面。采筝哪里有他走的快,在后面唤了几声,他不见步伐变慢,反而走的更快了,气的采筝也不喊了,攒着怒气,准备跟他一起算账。

郁枫心烦意乱的,进屋后把鸣绯她们几个看屋子的丫鬟都撵了出去。因为他知道,等妻子回来,必然有一场大吵。如他所料,丫鬟们退了没一会,妻子就怒气冲冲的进了屋。

“叶郁枫,我叫你慢点走,你为什么不听?”

只有妻子听丈夫的,哪有丈夫唯妻命是从的。他不想理她,白了她一眼,不出声。越来越觉得是妻子做的了,把鸣翠神不知鬼不觉的卖掉,再让郁坪遭罪,怎么看,都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且慢,如果是采筝做的,她一个内宅妇人,必然做不成这么大的事,一定有人帮助她。究竟是谁帮助了她,也不难猜。

联想起自己找桢儿时候,邻居告诉他的关于那个酷似燕北飞的男子,似乎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她不仅托付他去查桢儿,还让燕北飞替她卖掉了鸣翠。

自己的妻子和燕北飞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她成婚了,他们还如此频繁的联系?

他扶着额头,回忆着有关燕北飞的点滴,记得三天回门的时候,燕北飞曾跟几个年轻男子玩斗鸡,他还去看了。后来,好像采筝来了,叫走了燕北飞单独说话…

为什么要单独说话?有什么话好说的?

忽然间,他头如针扎一般的疼,接下来便感觉鼻腔一暖,低头一看,眼前的桌面上落了个黑红色的血滴。他忙反手去擦,心乱如麻。

“郁枫——郁枫——”采筝见他又滴鼻血了,顾不得置气了,慌忙过来,掏帕子给他擦鼻血,心也重新揪起来了,虽然庄咏茗说流鼻血不碍事,但是她仍旧十分担心,见他又有了这样的状况,紧张的道:“怎么弄的?你别乱动。”

“别碰我!”他推开她,此时只觉得她甚是惹人反感。他夺过她的帕子,甩到地上:“我自己有帕子,用不着你的!”

采筝也不是好相与的,丈夫听说鸣翠失踪了不开心,这还不算,居然还敢这么对她。她拍桌喊道:“别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你那小婊-子不见了,伤心难过找郁坪算账去了,跟我嚷什么嚷?”

“郁坪?是郁坪让她不见的,还是另有他人?”

说罢,两人皆是一怔。

郁枫心里打了个颤,完了,一不小心把这这种话说出来了,自己有这样的推断,她会不会认为自己‘太聪明’了?

采筝亦惊慌,丈夫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府邸上下,都认为鸣翠失踪是郁坪做的,怎么偏偏他叶郁枫怀疑是别人做的。她冷静的反问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鸣翠去哪里,说实话,他并不十分关心。因为那毕竟只是个下人,还是个不安分的下人。但如果妻子是个如此有算计,暗中勾结外面市井痞子的人,他无法容忍。

“我不管是谁,我不想看见你。”郁枫推了她一下,在采筝踉跄后退的时候,他摔门跑了出去,一路到了书房,将门从里面反闩,任妻子在外面叫他,他就是不应声。

“郁枫,我有话跟你说,你开门。”

“我没话跟你说。”他冷声道。

采筝也是一肚子怨气,她收拾了鸣翠,没想到让丈夫这般伤心。她觉得寒心,男人啊,都一个鸟德性,聪明也好,傻瓜也罢,心里永远疼他们的小婊-子们。她提起裙子,照门踹了一脚:“好好读你的圣贤书吧,叫你那浆糊脑袋开开窍,想想你是不是对得起我!”

回到屋里,采筝气的够呛,不住的唉声叹气,碧荷在一旁又是劝,又是捶背顺气:“鸣翠已经走了,没人再来碍眼了,您又何必置气呢,以后都是好日子呢。”

“好个屁!跟着这么个冒傻气的东西,我哪有好日子过。”

碧荷唬的不敢再出声,只默默的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