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样式简约的清欢云簪,却狠狠地戳进了他的手心,殷红的血液滴在玄色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成了一小块更深的黑色。

???

“那簪子,是谁的?”小包扬着脑袋,好奇的问。

秦歌看着栏外移动得非常快的云朵,简单地说道:“他的师尊,长闲上仙。”

“但是——”小包眨眨干净清澈的眼睛,“他为什么那副模样?似乎…似乎…”小包努力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形容,但是以她的阅历,她很快就放弃了,“反正很不对劲似地,绝不是对师父的模样。”

“小包,你真恐怖。”秦歌蹲□与她平视,小小的孩子,拥有这么一双能看透人心思的眼睛,实在是让人脊背发凉。

她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

秦歌揉着她手感非常好的脸蛋,嘴角挑出一抹讥讽的笑容:“因为啊…小包,你可知道宁玄予是谁?他可是三百年前那个罔顾伦理纲常,恋上自己师尊的子归山孽障,长闲上仙的嫡传弟子啊。”

小包看着她的眼睛。

秦歌揉揉她的脑袋:“这种事情,小包不必知道,也不必去记得。”她厌恶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夕云殿,“如果不知道,就不会像我这样,站在这里就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龌龊的。”

玄予收徒

小包感觉已经等了很久,久到她又累又饿,席地坐在玄色大理石的地面上,靠着秦歌的腿睡了过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夕云殿那边依旧毫无动静,掌灯的宫人小心翼翼点上灯又很快退了下去。

秦歌握着腰间的剑,心不在焉看着天边低垂的星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袍的魔君陛下懒散地走下夕云殿,身边跟着两个提灯的弟子。

月上中天。

秦歌瞬间恍惚了,她想起那年长闲上仙心血来潮夜半来蓬莱找她师尊秦温岭对弈,当年跟在长闲上仙身后的少年,黑眸黑发,一双眸子里也是如此的沉稳冷淡,那年月光如霜,其人如画。

一晃这么多年,他面容从未改变过。只是那双眼睛后是无力隐忍的悲哀寂寥。

秦歌叹了口气,抚着手中剑,心不在焉地看他。

玄予脸颊两侧垂下几缕散发,脑后的银发用刚秦歌呈上给他的簪子松松束了一半,他在离秦歌十步之远的地方站定,冰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孤来。”

秦歌闻言,弯腰抱起小包。

小包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

魔君陛下看到此景,“前往子归援助,带一个小孩子不嫌累赘?”

秦歌听懂了他的意思,霎时间心乱如麻,各种想法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颤抖着手指蹲下看小包,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小包,我随陛下去一趟子归,以后回来接你,可好?”

小包清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秦歌仿佛被堕仙台的雷狠狠击了一下,这孩子什么都知道。

小包犹豫了下,从怀里掏出了三角形状的黄符递给她:“这是我爹爹给我的,能保平安,送给你。”

说罢,她转身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做下抱着双膝,缩成了个白团子。

秦歌咬牙,向不远处的魔君陛下走过去。那个平安符被她捏得不成形状。

宁玄予眯着眼睛远远看了那个白团子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又是垂眉空万物的模样。

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小包蓦的心生叹息。

何苦?

???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扫地的小童给她递来一个馒头:“这可是我的午饭,分给你。”他笑眯眯,露出两颗小虎牙。

“你真好。”小包眼睛都幸福地眯了起来。

小童眨眨眼,跟她坐在一起:“我叫顾倾怀,周掷大叔说,你是被那个仙人一样的姐姐抛弃了,是吗?”

小包支着下巴啃着手里的馒头,显得没心没肺:“我叫小包,难道你们都知道我被她抛弃了吗?”

倾怀凑近脸,疑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伤心,我被娘扔到不归山的时候,可是哭了一个月呢,特别伤心,恨不得把天都哭塌了。”

小包咽下馒头,小心地整理着手里和衣服上的渣子,喂了地上的蚂蚁。

“可是,为什么要伤心?”

“为什么不伤心?”

“我与她本来就是在路上认识的路人,缘深缘浅人各有命,她今日与我离别,不是抛弃,只是我们缘分该尽,而我偏偏与这不归山有缘吧。”小包显得笑眯眯的。对于她看人家长得漂亮,所以跟在美人后边死缠烂打的事情,只字不提。

倾怀听罢,拿着扫帚继续扫地:“不懂。”

小包笑,不再提:“我跟你一起扫地好不好?”

“对了,小包,魔君陛下已经回来了。”倾怀说道。

“这么快吗?”

“是啊,听说那边其实是个阴谋,其实是子归和蓬莱联手想袭刺魔君陛下。真是看不起他们,还说什么仙门众人。”顾倾怀皱着鼻子冷哼。

小包一笑:“他们执念太深,有执念的仙人其实与妖魔没有分别,只是皮相骗了眼睛罢了。”

“小包说的是。”倾怀附和,“那些所谓的仙人,当真只有那一副像仙人的皮相,不过说道皮相,我倒是觉得陛下更像仙人呢。”

小包一双清澈的眼睛亮晶晶起来:“魔君陛下可真是美人呀。”

“我听鹤姨说,陛下从小在子归长大,白袍黑发,在子归桃花树下,淡淡一笑能迷倒三界女子,可惜陛下生性冷淡,连笑容都少有。”顾倾怀说这话的时候,学着鹤姨的样子老气横秋的惋惜着。

小包笑:“是吗?可惜我晚出生了。”

顾倾怀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这时远远传来呼喊他的声音,“倾怀,倾怀!”

他跳着摇摇手:“鹤姨,我在这里!”然后偏过头对小包说,“鹤姨是掌管夕云殿的女官,我跟她说一声,看能不能留下你在这里扫地,也好过自己忍饥挨饿。”

小包笑眯眯的点头。

“小兔崽子,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洛鹤戳了一下顾倾怀的脑门,倾怀只是笑。

“鹤姨,鹤姨,这是小包。”顾倾怀将小包推到身前,小包仰头看着洛鹤,笑眯眯温和无害的样子。

洛鹤低头看了小包一眼,只点了点头,然后拉顾倾怀,“小兔崽子,还不给我回去。”

“鹤姨,你就给小包找个扫地的工作吧,小包好可怜的。”他拉着洛鹤的袖子撒娇。

洛鹤为难。

顾倾怀依旧在不停的撒娇。

她无奈之下催动六识,摸了一下小包的脑袋,随后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表情,看向小包的眼神露出几分惋惜。

“也好,不过只是暂时的,过些日子,我亲自送她下山。”

洛鹤回头看小包,眉眼尽是疏离之色:“不归,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小包仰头,眼神清澈。

???

两个包子鬏鬏,一张笑眯眯的包子脸。

讨人喜欢,也容易受欺负。

当倾怀第三次帮着小包打走欺负她的小丫头的时候,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小包!你究竟在想什么,她们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啊,实在打不过,就跑啊。”

小包脸上只有淡淡的笑。

“小包!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有啊。”她狠狠地点头。

顾倾怀拉下脸怒视她,拍了她的脑袋一下。

小包吃痛,嘶了一声,道:“我当真无所谓的。”她只觉得和那群小丫头较劲着实幼稚,况且她们也没有什么真的惹到小包的,只是两句冷言冷语的讽刺,小包着实没有什么受欺负的感觉。

顾倾怀愤怒了,又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被欺负倒是成无所谓了,你这是什么逻辑,不管,我不管,下次如果再见你被她们呆呆地欺负,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小包笑:“我知道了。”

洛鹤远远看到他们两个,慢慢走近,皱眉看着两人:“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小包,快去扫地去。”

小包低头,轻声回答:“是。”

“鹤姨,小包她刚被那些小丫头们欺负,别这么对她,让她休息一下啊…”倾怀抱着她的胳膊求情,然而洛鹤却纹丝不动,她盯着那个缓慢走远的小小身影,知道她消失在视线里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倾怀,听姨的,离她远点。”洛鹤抚着倾怀的脑袋。

顾倾怀有些愤怒:“鹤姨!为什么,小包是我的朋友!”

洛鹤皱着眉头看着他:“倾怀,相信姨,姨不会害你啊,离她远点,”她皱着眉头向北看了看,“她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倾怀依旧不解。

洛鹤低声说道:“仙骨太深,仙气太重。”

心思淡泊成仙,执念太深,则成魔。

整个不归山上上下下,哪个没有一丝一毫的执念,哪个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整个不归,都喜欢用浓重的色彩,玄黑,赤红,亮紫,不过是因为借其掩饰更加浓烈的执念和欲望罢了。

不归几百年,从未见过一个人能把宫人的黑色服饰穿的比仙人的白色还要轻灵飘逸。这人,真的不适合待在这不归山。

洛鹤叹了一口气,决定瞒着顾倾怀,尽快将小包送下山去。

不归山不是她待着的地方,像这样的孩子应该在蓬莱的芦苇荷花丛,天池的白雪地,或者子归的桃花林,跟着自己的师尊好好地练习仙术,而不应该待在不归这魔君的地盘。与他们这些妖魔为伍。

想到这里,洛鹤苦笑了一下,她闭上眼睛,眼前似乎浮现了当年的天池皑皑白雪,一别经年。

“偌大不归,谁没有一个执念。”她对顾倾怀说,抬头看着天边云,心下寂寥如雪。

???

小包支着下巴坐在云海边的石栏上哼歌。轻轻唱了一会儿,总觉得如芒在背,她茫然回头,看到不远处站着银发翻飞黑袍猎猎的魔君陛下。

小包没有站起来跪拜,隐隐有一种感觉,她不行礼的话这个魔君陛下也不会生气。所以她只是糯糯叫了一声:“陛下。”然后回过头看云海,继续轻轻哼歌。

“你很开心?”玄予问她,细长的凤眼眯起来,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感情。

小包诧异他会同自己说话,但是还是乖乖回答:“很开心。”

“那你在开心什么?”

“不知道。”小包摇头,她指着云海,透过云彩之间的缝隙能看到下边星罗棋布的田地和村庄,“我看到那些就会开心,看到一只鸟,看到一朵云,看到脚下不知道哪里飘来的桃花瓣,看到石头,看到流水,看到花开,都会开心。”

她笑眯眯地看着魔君陛下,风轻云淡。

魔君陛下站在高台下垂目望去,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

“你尚无师尊么?”

小包摇头。

“从今以后孤便是你师尊。”

宁小包愣神,魔君陛下是什么人她虽然年纪小也是听说过的,名气之盛法力之强下界民间也有耳闻。

宁玄予挑眉,语气冰冷,“孤配不上做你的师尊?”

小包打了个寒战,“不敢。”

她跳下石栏,行师徒礼。

名分,一锤定音。

百年前天池无极上仙邀请三界众友一同喝酒,无意间谈起魔君陛下,无极老酒鬼叹了口气,道:“玄予样样超脱他人,无论实力还是容貌,只可惜…运气着实太差。”

此刻,面无表情的魔君陛下看着新收的徒弟规矩行礼,垂眸懒散地理着袖子,心思不可捉摸。

殊不知他这一举动,让他后来后悔到脑仁疼。

南海乐安

天虞依然年过半百,白发白须。捧着个酒葫芦,远远看到魔君陛□后跟着个四肢短小的小姑娘。刹那间两眼放光。

众所周知,魔界三魔使之一的天虞,对于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有一种特殊的偏好,看到了可爱的那个年纪的小女孩,就走不动路,非得逗逗抱抱,更有甚者看到尤其喜欢的非得抢来自己养着。

小包倒是这点和天虞很有共同语言。

于是五六年后的不归山下不归城的城门上,经常坐着这么一老一少,对着进出的路人评头论足,看到美人都会不约而同上前套个近乎,或者心情好就调戏一番。

天虞躬身向魔君陛下行礼,玄予挥手示意他起身,然后指向小包。

“这是孤收下的徒弟。”

天虞这才收回亮晶晶的视线,审视的看着小包,小包笑眯眯地温和无害的样子,眼睛都像月牙一样。天虞感觉心肝都是软的。他上前一步抱起小丫头,只觉得香香软软。

“陛下眼光真不错,这丫头真可爱,不过,陛下,要不把这丫头给末将养着吧。”他故态复发。

宁玄予低低垂了眉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天虞意识到逾矩了,他后退两步:“是,末将这就交代洛鹤准备拜师大典。”

魔君陛下点头,向夕云后殿走去,小包迈着小短腿匆匆跟上。

天虞将酒葫芦别在腰上,抚着白胡子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不远处走过来东张西望的洛鹤,天虞叫住她。

“鹤娘子,鹤娘子。”

洛鹤抬头,“天虞大人。”她跪拜行礼。

“鹤娘子在找些什么?”天虞问。

洛鹤犹豫了下,答道:“不知天虞大人见没有见到一个小丫头,扎着包包头双髻,系着粉色流苏。”

“这打扮不归山可是多了去了,你具体说点,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

洛鹤垂眉:“是个跟不归有些格格不入的小姑娘,我联络了个旧友,本想今天将她送下山送到天池,可是现在找不到她了。”

天虞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不必再折腾什么送往天池了,陛下膝下尚无弟子,刚刚收了她,你着手去准备拜师宴吧。万万不可寒酸。”

洛鹤瞪大眼睛:“这…这不是作孽么?”

“放肆!”天虞怒喝。

她回过神,自知失言,立刻跪在玄色的石砖上,膝盖和石头接触发出清脆地砰的一声,她的额头贴紧地面瑟瑟发抖。

天虞揪下来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不可妄揣上意。”

???

小包没有来过夕云殿的后殿,因为她在这里当宫人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这里是偌大夕云殿的唯一禁地,擅入者直接堕入轮回道。

不同于夕云整体的黑色,这里的台阶是用洁白的大理石铺就的,后殿的面积极大,全部都种着桃花和竹子,看过去一片茫茫似乎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