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乐安趁我不在夕云殿,拐带走了我徒弟。”他冷冷的说。随后问道,“顾乐安是你的旧友,我徒弟在他那里你不该开心么?”

“是我女儿,不是你徒弟!”宁长庚蹩脚地转移话题。

“老顽固。”魔君陛下轻声说道,却不再询问。

宁长庚挑起眉毛,“论起辈分来,我是你师尊的师兄!你这死小子知不知道什么是尊老爱幼。”

魔君陛下只回答:“我从未承认过她是我师尊,她…她没有资格做我师尊。”他垂下眼帘。

令人奇怪的是,宁长庚竟然没有说一句话反驳他。

魔君陛下回头看他一眼,驾云前往南海,宁长庚没有丝毫犹豫跟上去,交代凤梧待在不归不要乱走。

???

南海竹林。

顾乐安拿着一枚白棋,好笑的看着小包皱着眉头思索应该把棋子放在哪里,小包委屈抬头看他,顾乐安但笑不语。

小包干脆闭上眼睛,随便把棋子放在棋盘上。

顾乐安苦笑。“如果这样的话,你接下来一步该怎么走?接下来十步该怎么走?”

小包托着下巴,兴致缺缺的看着他。

“下棋应该走一步想十步,想百步。”顾乐安慢慢地说道,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个收起来摆好。

“可是,我以为你要落子在那里,可你偏偏没有,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小包闷闷地说。

“那你就更应该多想想我的思路。”他边说,边讲解起下棋的棋路来,小包听得昏昏欲睡,拿着棋子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顾乐安无奈,他干脆把小姑娘抱起来,放到怀里,大手握住她可爱的小手,那一瞬间,感觉好像心头缺了的一块被充满似地,幸福感来临地让他恍惚。

“小…小包?”顾乐安低头看她。

小包大人模样皱着眉头抬头看他,一脸苦闷,然后托着下巴继续对着棋盘深思。

顾乐安平静下内心,拿着她的手,将棋子放下去,细细讲解其中的含义。

小包细细的听着。偶尔嗯一声表示明白。

小包心里是有点难受的,她从小,除了父亲教她认字之后,所有的书都是她自己读自己揣测意思,所有的事情也都是她自己琢磨,拜师魔君陛下之后这种情形尤甚。

第一次被人这么仔细的教下棋教弹琴,虽然她对这方面着实笨拙,可他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不耐烦的样子,这…这一切让小包愈发愧疚了。

她曾经封印了他的记忆,他很重要的记忆,如果他知道的话,还会这么对待她么?如果他知道的话,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了。

小包纠结地想咬指甲了。

“小包?”顾乐安见她走神,温和地捏了一下她的耳朵。

小包抬头,咬了一下嘴唇,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似地。

“怎么了?有话对我说么?”顾乐安凝视着她。

小包却似乎又犹豫了,她一把推开他,跑到屋子里躲了起来。顾乐安愣在原地。突然恍惚一句话冒进心里——女人心,海底针。果然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心思就如此难以捉摸。

他甩袖叹了一口气,仔细思考好久,认为可能是她厌倦学习了,于是起身,走到她房间门口敲敲门,歉意地对小包说,“小包,罢了,我以后减轻一点课量,委屈小包了。”

小包蹲在角落咬指甲,脑袋里像一团被猫扑得乱七八糟的毛线似地。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包从房间里出来,顾乐安摸摸她的脑袋,丝毫没有因为下午的事情生气的样子。

“大叔,每一段记忆都是宝贝么?”小包突然开口问。

顾乐安笑了,“小包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想知道,还麻烦大叔告诉我。”她显得很执着。

顾乐安点点头,“是的,都是宝贝,无论是苦是累,都是应该珍惜的。”

“噢。”小包应了一声。

“回忆是不应该缺失的,虽然有一种法术能将回忆压制在心底,但是确实邪术,我真觉得发明那个法术的人真该去堕仙台好好受受雷击之苦,倘若让我知道世间还有人在用那个法术,我定然——罢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顾乐安停下来,招呼小包吃饭。

小包摇摇头,她盯着顾乐安的眼睛,“那请问那个邪术有解救的方法吗?”

顾乐安袖下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他垂下眼帘温柔地笑。

“当然有。”

以至于很多年后,宁长闲回忆起这个瞬间,只觉得着实被骗得——唉…

所谓坦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顾乐安只觉得头疼异常,他拿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慢吞吞的起身披上外袍。

他打开房门,发现龟女正一脸犹豫的站在门口,看到他出来,面露欢喜,“您终于醒了!”

顾乐安浅浅一笑,“我睡了多久?”

“已经两天了,”龟女欣喜的叹了一口,“您醒来就好,我去告诉小包。”

顾乐安拦住他,“不必。”

龟女疑惑。

顾乐安苦笑,“她大概已经走了。”

龟女不懂他的意思,但是也没有多问,只问他现在有没有好些,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乖乖退了下去。

顾乐安走到小包的房间,推开门,果不其然里边空无一人,给她准备的衣服和书本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书上放着一封信。

顾乐安伸手拿起来,犹豫了下,不知道要不要现在拿出来看,他知道按照她的性格会写出写什么样的东西,他的心思在她看来都是多余的,他无权怪她,毕竟当时一时情动和后来愤然堕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想到这里,挥了挥手,桌上的几本书和衣服霎时间化作青烟散去。

顾乐安苦笑,握着信的手紧了紧。

回头踱步到到阳光下,他慢慢地打开信封,入眼的熟悉的字体竟然都能让他难受到窒息,他闭上眼睛停了好久,才敢继续看下去。

顾乐安颤抖着手指看完。感觉像憋了一口气,如若那个丫头现在在自己面前,他非得…非得揪住好好教训她一顿。

突然手里一动,手中信被人夺走,他心中一惊,暗想何人能够入南海如入无人之境。回头一看,发现垂眉看信的宁长庚和他身后的宁玄予。

顾乐安冷笑,“长庚可是舍得从子归后山出来了。”

宁长庚并不回答他,晃晃手中信纸,“我女儿呢?”

顾乐安答,“我不知道。”

“她明明在你这里。”宁玄予开口,盯着顾乐安的眸子,“还希望曾经的乐安上仙能记得,小包是我的徒弟,我是她名正言顺的师尊。”

顾乐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悠悠然的笑,“我真希望你以后还能把这句话说得这么爽快。”

宁长庚慌忙打断他,“那我的女儿呐?”

宁玄予凝眉不语。

“她自己信上写了,你自己看去。”顾乐安指着宁长庚手里的信。

宁长庚又看了一遍,好奇问,“她怎么你了?”

顾乐安冷笑,“怎么我了,宁长庚她真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宝贝女儿,她胆敢给我用不忧,这性格,真是——”

宁长庚反驳,“她向来那性子谁能奈何得了她,怪不得你眼角堕仙纹如此浅,都快要消失了,原来如此。”

顾乐安伸手抚过眼角,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堕仙纹的颜色顷刻深了很多,他淡淡笑,“记起的时候还是这样,从未改变。”

魔君陛下听着两人吵闹,只觉得头疼,上前要从宁长庚手里拿出那封信,岂料宁长庚飞快捏了个手印,信顷刻化作齑粉。

魔君陛下挑起了眉。

宁长庚假装没看到他,接着和顾乐安争吵,“她要是用不忧怎么肯给你解开,她固执起来…”当年她用不忧两度封印自己徒弟的记忆,无论旁人怎么劝她,她依旧我行我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顾乐安甩袖不语,捏手印驾云离去。

宁长庚大声问他:“顾乐安你丫是不是又阴我女儿了!”

顾乐安给他一个冰凉的眼神,“她活该,让她自己祈祷下次别落我手里,否则休想再逃过,顾乐安此生此世不会放过她。”

宁长庚叹气,回头看向魔君陛下。

宁玄予此时坐在竹椅上,银色长发的发梢几乎都要洒在地上,他没有看宁长庚一眼,只是垂眉不经意地说,“长庚上仙和乐安上仙此番对话,着实让人生疑。”

宁长庚脸上一直没有消失的温和笑容终于僵住了。

他早就忘了身边还跟着这么一个人,也忘了当初白衣黑发叫师尊的小少年已经成了万人之上的魔君,更忘了这个孩子对她存着怎样一番执念。

宁长庚袖子下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剑柄,然后放佛不经意般说道,“阿闲一生遇到你们两个,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小包,真的是——”魔君陛下抬起眼看他,漆黑的眸子一片深不见底。

宁长庚并未回答她,只说道,“当年阿闲天劫,你眼睁睁看着,可有一丝的假。”

沉默好久,宁玄予低声回答,“无。”

“阿闲当年天劫只剩下一物,就是你现在头上的清欢云簪,哈哈,不必防备看着我,阿闲的东西我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宁玄予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敷衍的心思,你想说为什么夭卿那个死不要脸的现在好好的活着,阿闲却了无音讯。”宁长庚接着说,“我也不妨告诉你,当年阿闲用最后的仙力护住夭卿救了他一命,送他魂魄入轮回道。”

“她救夭卿?”宁玄予抬头看他一眼,“她明明是希望夭卿死的。”

“非也。”宁长庚摇头,“几百年前的恩恩怨怨,你知道的还算少呢。”

魔君陛下握紧了拳头,他只看着宁长庚的眼睛,放纵身上气息纵横,宁长庚脸色顿时有些苍白。“我只问你,小包她究竟是。”

宁长庚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真要知道?”

宁玄予不言语的皱起眉头。

“不后悔?”

“快说。”

宁长庚摇手,“其实告诉你也无所谓,你毕竟是阿闲唯一的弟子,我只怕你以后轻看那孩子,小包她…小包,怎么说呢。”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小包是当年阿闲天劫后剩下的一抔骨灰。”

“你说什么?”

宁长庚摇头,“我说小包是阿闲的骨灰。”

“阿闲天劫后,我用她骨灰造就的小包,所以说她的什么天生仙骨啊,都是因为她是阿闲的骨灰。”

魔君陛下坐在竹椅上不再说话。

“…所以,其实小包不是个人。”宁长庚慢慢地说。

魔君陛下依旧在沉默。

“你应该早就发现的,你毕竟跟小包在一起这么久,”宁长庚回头看他一眼,脸上依旧的温和如水的笑意,“小包,——她根本没有心呀。”

魔君陛下眼睫不停的颤抖,脸色更是分外苍白。

啰嗦夭卿

“小包,只是她的骨灰?”

宁长庚好奇看他一眼,淡淡地回复:“当年我将阿闲骨灰搜集起来,浇筑天池水,后来…”他突然笑了一下,“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快些找到小包,你与她解除师徒关系,我带她会子归抚养她长大。”

“养她长大做什么。”宁玄予说,“不如我直接杀了她。”

宁长庚抬眼看他:“混账。”

“泥土之身,纵然天生仙骨也活不过十八,我何必留她。”宁玄予口气极其淡漠。

宁长庚愣住了,“你这孩子。”

“那,宁长闲她到底有没有可能…”他问。

宁长庚把话留了个余地:“也许她留下有魂魄转生,可是我没有遇到,如果我遇到——”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只看到宁玄气捏手印驾云离去。宁长庚来不及想他究竟要去哪里,匆忙跟上。他绝对相信,这个偏执的孩子做得出来那种事情。

???

宁小包走在树林里,肚子有些饿,她叹了口气,自己匆匆出来,身无分文,她想着去找师尊,可是却不知道不归山究竟在什么方向,后来想了想,干脆准备回家。

但是,宁小包忘了她是个天生的路痴。

周围的树林越来越茂密,偶尔传来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嘶鸣,宁小包皱起了眉头,无奈望着天空,太阳正在头顶,阳光被茂密的树枝剪切成斑驳的印记,她找个阴凉的角落蹲进去,打算休息一会儿再赶路。

这天中午,夭卿兴致缺缺眯着眼睛斜在矮榻上玩尾巴,手下突然闯进来,他一个冷眼过去,那妖差点被吓出原型,好歹抑制住保持人形,却也抖落了几根白色的羽毛。

“什么事?”夭卿问。

“公子,公子,西边那边结界那过来了一个小姑娘。”

夭卿不满地看着他:“杀了便是,与我说这些作甚。”他打了个哈欠,满不在意的缩成一个团想睡觉。

“公子,是那日在幽海的那个不归弟子。”那手下急切的说。

瞬间他面前一阵风过去,还有夭卿咬着牙的声音:“你把一句话连在一起说能把鸟毛掉完么?!”

小包打着盹昏昏欲睡的时候,觉得鼻子有些痒。

她困倦的拿手揉了揉,舒服好多,但是等她把手拿开之后,照样如旧。

小包艰难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让她呆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有人逆光站在她面前,拿草叶戳她的鼻子。

小包囔囔地推开他:“谁?”

“宁家阿闲,连我都认不出了么?”那人声音很好听,带着蛊惑的媚意。

小包坐起了身子:“你是谁?”她揉着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那人,他一身极度妖艳的红色袍子,衣襟开的很大,露出白皙的锁骨,他凤眼眯着,无论哪种神情都带着那么一丝魅惑。

“是你。”小包不受影响,抬起袖子掩住一个哈欠。

“宁长闲!”他恨死她这种见鬼的态度,不过长大还是小时候都是这样,他恨死她一副孤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所以他一直想让她那一张脸上染上些世俗的味道,悲哀,痛苦,欢乐,亦或者是欲望。可惜,他失败了。

“我在。”小包回应他。然后抬起头看他一眼,说道,“你可以叫我小包。”

夭卿挑眉,故意恶心的说道:“你也可以叫我卿卿。”

宁小包看他,双眼平静如水。然后说道:“噢。”

夭卿挫败了。

“夭卿…”小包抱着腿歪着脑袋看着他。

夭卿拂袖,挑眉看她:“什么事?”

“你认识我么?”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