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闲沉默了一会儿,想起清早已经收拾东西前往思过峰的长汀,也没了追究责任的想法,只希望五年之后,长汀这孩子能稍稍懂事些,心境沉稳些,不要再做这些如同幼童的恶作剧。

宁玄予看她面色平和了下来,小心问,“不怪我了么?”

“是我的错,误解了你。”宁长闲道,心中愧疚。

宁玄予舒了一口气,伸手将宁长闲拥进怀里,宁长闲没有拒绝,他小声说,“那你以后再也不能说什么给我断绝关系的混话,我一定…一定…”

他恶狠狠的威胁说了半截,突然不知道到底应该拿什么威胁他更好些,终究还是挫败的叹息了声,“总之,你不能不要我。”

宁长闲听他的声音有如撒娇,心中软软的,她道,“再也不会,为师发誓。”

宁玄予心中一动,他问,“阿闲,你这次误解我,有没有想过拿什么补偿我?”

宁长闲根本没有料到徒儿会提出这种要求,有些愕然,稍后一想,也确实是她的错,再说一向乖巧的徒儿,应该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她温柔问,“你想要什么?”

“就要成亲了,你还要天天自称为师不成?”宁玄予心中特别不满。“作为对我的补偿,阿闲你就把这个称呼改了吧。”

宁长闲想了一会儿,点了头。

怪不得那个妓子说,利用宁长闲的愧疚,她愿意给你做任何事情。那种人就是这样,受不了亏欠于人,她觉得亏欠你越多,对你也会越好。

宁玄予故作可怜巴巴地开始诉说她昨晚说下那番话之后,他痛彻肌骨的心情,难受得恨不得当场就把长汀的劣行说出来,可是又怕供出了她最喜爱的师弟,她心中会难过。

他的话其实都是实话,只是按照那妓子说的方法将自己的感受添油加醋地表达了出来,直听得宁长闲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忍不住抬手回抱住他,他越说下去,宁长闲将他拥得越紧。

魔君陛下圆满了。

···

宁长闲第二天送那个被长汀招上子归的妓子回到人间,宁玄予不乐意去,他说不愿意闻见那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容易让他想起那个噩梦一般的晚上。宁长闲心疼极了,结果被他光明正大地偷香窃玉,而且偷了又偷。

妓子跟在宁长闲身边,走的慢吞吞的,宁长闲声音温和地道歉,“此事确实是我师弟行为不妥,姑娘请不要放在心上,至于玄儿,他喝醉了酒将你认错,也并非有意轻薄,这是子归给你的些许赔偿,还望能弥补姑娘一二。”

妓子看了眼她递过来的包裹里的珠宝,足够凡间普通人家三世不愁,她眼里流露欢喜,可是却因为有心事,显得不是那么兴高采烈,妓子问,“你们子归山招人么?”

宁长闲回答,“偶尔隔几年会选些弟子。”

妓子欢喜雀跃起来,“隔多少年?下次我要来。”

“五年。”

妓子更高兴了,“我在凡间这么些年,看透了人世间的负心男人,可是这次接了这一单生意,倒是发现仙门竟然有如此极品的痴情汉,我心中的欢喜岂是你这身在蜜罐中的人能知道的?所以我决定,我要修仙,我要在仙门找个好夫君!”

宁长闲皱了眉,“不妥,为了情爱之事修仙,听来实在可笑。”

妓子失望,“有人为了长生不老,有人为了富贵荣华,为何我这痴情小女儿就不能为了情爱?”

宁长闲犹豫了下,竟然改变了说法,“只是不妥,并非不行。五年后你再来子归,我亲自教你,只是我终究只是领你入门,能走多远,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妓子欢喜起来,“有你这句话就行,五年后我会再来的,你不用送了,我知道下山的路。”

宁长闲颔首,停了脚步,目送她离去。

妓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山路上,回头冲她招手,“我叫娇娇,你不许忘了我,希望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你和你爱上的那个人,别再这么折腾下去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我喜欢那人?”宁长闲微微敛眉,随即摇头轻笑,她年少修的仙骨,六根清净非常人能比,连情绪都甚少波动,如何还能爱上什么人?!

可是转念一想,说起情绪波动,那前天就有一次,而且始料未及地连她自己都险些控制不住,冤枉又误解了玄儿,让他颇为难受失落。

突然,她像被雷打了一半呆愣在原地。

——她,难道喜欢玄儿?

子归落花繁盛,遮得青石台阶看不出本来颜色,妓子的裙摆滑过石阶留下一条淡色的痕迹,宁长闲居然百年不遇地,发起了呆。

直到遇到被长平差遣出来寻找她的洛如意,看到掌门师叔呆愣地站在子归山门最大的桃花树下,任凭落英满襟,他忍不住轻声呼唤了一下,“师叔,师尊让你赶紧回去准备婚礼。”

宁长闲一愣,清醒了过来,她后退了两步,居然在洛如意诧异的目光中驾云离开了。

洛如意急的跳脚。

“师叔,明天你就成亲了,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等等,为什么师叔那么像落荒而逃?!

64完结章

宁玄予脸色铁青的去天池寻人的时候,已经是这天黄昏了。

相若正领着徒儿太真在闲逛,见到魔君陛下兴致勃勃的过去打招呼,“长闲她的宝贝徒弟,好不不见了!”

宁玄予面色不善地回应了一下,继续朝里边走去。

“嘿,你明天不是做新郎官的吗?怎么想起来到我们这天池来了。”

魔君陛下听了脚步,身上气息散乱,昭示他现在心情极为暴躁。

“我来寻找我的——妻子!”他重重地吐出妻子二字,口气极为不善。

相若愕然,“长闲上仙她跑天池了?为什么?!”

一提起这事宁玄予就不满,他熬了这么些年,总算熬出来了一个名分,结果成亲前夕,新娘子居然落跑,她——她诚心想气死他是不是!

“不知道。”宁玄予冷冰冰地说道。

相若心中好奇,却也不敢再问,给他直了路,“长闲上仙来天池十有□是来找掌门的,喏,掌门在那边,你又走反了。”

魔君陛下气势汹汹地离开,黑袍翻滚,吓得小太真揪住相若的衣袖不敢露头,知道宁玄予离开,太真才仰头询问自己的师尊。

“他是谁?”

相若闻言摸摸徒儿的脑袋,“为师不是给你讲过长闲上仙嘛?他是长闲上仙明日要成亲的夫君。”

“可是师尊,”太真严肃地纠正他,“你刚刚叫他长闲的徒儿,那不是说,他是长闲上仙的徒弟嘛?师徒是不能成亲的!”

“唔,谁告诉你的?”

“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兄,还有——”

相若赶紧打断她,“他们这么说,是为了让你以后离开师父身边,嫁给他们!”太真跟他感情好,喜欢太真的几个天池弟子总是吃些飞醋,所以经常信口开河地在太真耳朵边说些相若的坏话。

太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原来师兄他们这么险。”她一下子扑进师父怀里,“我讨厌他们,我才不嫁给他们呢!”

相若浑然不知道他的教育方法哪里出了问题,还附和道,“对对,一个都不嫁,那群臭小子一个都别想娶我的太真。//”

太真闻言,抬头甜蜜地笑了笑,“我就嫁师尊,旁人谁都不嫁!”

相若表情顿时僵住,可是心头又有一种诡异的甜蜜弥漫开来。

···

宁长闲看着无极搂着胡子往白玉杯里斟酒,慢慢地心情平复了很多。

无极上仙皱着鼻子使劲嗅了两下,道,“这酒是我前些年酿的,结果前些日子开封,一杯喝下去睡了两个月,哎哎,那感觉真是…”

“你又梦见了什么?”

无极上仙酒醉总是要梦见些什么的,所以宁长闲下意识地这么问。

“唔,我的妻子。”

宁长闲端起一杯酒放在鼻子下,轻轻嗅了下,有一阵淡淡的苦味,“你的妻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极上仙笑了下,道,“老娘们一个,真要说她长什么样,我还真形容不来。”

“你对她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宁长闲问,口气有些结巴。

她以前的时候,一直以为无极上仙对妻子尘缘已断,可是现如今第一次认真直视无极上仙提及老妻时候的眼神,却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无极上仙似乎一点都不诧异她提及这个问题,“那些年,我忙着修仙,总以为自己对她是没有感情的,那时候我也像你一样,认为上仙就是该六根清净,爱恨都不能沾在心上。”

思及年少幼稚,他摸着白胡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现如今,我对老妻的感情却不减分毫,只是她已老死入轮回,我却不老不死,每每想起此事,总是觉得红尘堪扰,即使做了这些年的上仙,依旧看不透啊看不透。”

宁长闲垂眉啜了一口酒,含在嘴里转了个圈,却又吐了出来。

无极上仙挑眉看她,“怎么了?既然逃婚出来为何又怕喝了这酒睡过去?”

宁长闲颇为尴尬。

“不是老儿得理不让人。”无极上仙笑道,“小长闲,喜欢就是喜欢了,别害怕,别担忧,一直往前走下去,感情这种东西,不是像你想象的那般恐怖的。”

“可是——”

无极上仙一听她犹豫,就又皱起眉头,“哪里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爱则爱恨则恨,你我仙门中人,逍遥自在,又岂是敢爱不敢当的鼠辈?”

宁长闲沉默了。

无极上仙盘腿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道,“你觉得感情痛苦,觉得世人皆苦,可却不知道,我每次想起老妻的时候,却是满心欢喜的,我酿各种酒,沉迷于酒醉之后同她相逢的梦境里,虽说此举痴傻,我却幸福。这一切,不堪说。”

“我将近中年的时候有一次修的仙骨的机会,现如今仙门之人只知道我一百零八岁修的仙骨,却不知在此之前,我放弃过一次,直到她死,我才意识到尘缘尽断,这才飞升为仙,你现在认为牵绊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小长闲,牵绊和希望是很美好的东西,想来你会慢慢懂得。”

无极上仙将酒灌入口中,徐徐咽下,冲她挥了挥袖子,“玄予那孩子过来了,你回去罢,我要睡了。”

宁玄予心情大起大落。

在他正喋喋不休责备她的抛弃和无情的时候,她竟然倾身上前,轻轻亲吻了他的下唇。

虽说蜻蜓点水,可是那一瞬间带给他的震惊恍如天崩地裂,排山倒海。

付出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这是她给予他的最温柔的回应,她的回应啊,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梦的事情了。

看到徒儿住了嘴,宁长闲松了一口气。

万一这样之后他还要冲她发火,那对于她来说,是很没面子的一件事情,她拉起他的手,声音平淡温柔,“回去了。”

宁玄予这才清醒过来,他忐忑问道,“你不逃了?”

宁长闲侧过头,认真看他的眼睛,“敢爱爱,敢恨恨,仙门的上仙,岂能犹豫懦弱地还不如凡人。”

宁玄予听到她的保证,这放下心来。

“玄儿。”

云端之上,隐隐还能看到天池的雪峰,风有些冷的擦过她的衣袖,远处夕阳将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橙色。

宁长闲的侧脸在光晕下显得有些模糊,她的眸子深处的色彩一如往日的慈悲,高雅,祥和,只是没了那层不近人情的冰层。

宁玄予听到她唤他的名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叉不愿放开。

“我是喜欢你的。”宁长闲唇边带着笑,将他的欢喜看在眼里。稍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无极上仙说以往我太不近人情,你患得患失的心情不好受,要我多冲你说些好听的,可…”

她的脾气怎么可能说得出什么甜言蜜语——

连魔君陛下自己都不抱那个希望了。

“现如今,我只想告诉你,玄儿,我不会离开你。不会向以前那样不顾你意愿抛下你,放弃你,你肯相信我吗?”

她口气一如既往温和明润,却带着淡淡的犹豫。

“相信。”他坚定的说。

一如初见的时候,她一身白衣,不顾泥泞地屈膝在他面前,一边擦拭他脸上的泥痕,一边温言承诺会收他为徒。

他对她的信任,从未减去分毫。

“阿闲,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了你。”他道,“可你不给我一点回应,心疼死了,就这里,疼得都快没知觉了。”

宁长闲愧疚。

“阿闲,你再亲我一下好不好?”他趁机又耍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