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瞬息而过,安久语气平和的道,“你那个表哥根本没有恶念,只是在逗着你玩,而你方才鬼哭狼嚎惊动了族老,他的前途很可能会被你毁了。”

梅久被安久吼的两眼泪汪汪,正在酝酿一场大雨,听见这话突然怔住。

“我问你,你看见他裸体?”安久耐心的引导教育。

梅久窘迫道,“未曾。”

“他对你动手动脚了?”安久再问。

梅久仔细想想,莫思归伸手过来捂住她的嘴是在她叫喊之后了,于是诚实道,“也未曾。”

安久道,“事情有轻重缓急,这等事情,你怎么就不能再等等弄清楚情况再做出反应?”

听安久话中意思,这是一件小事,梅久立刻义正言辞的反驳,“名节贞操于女子来说是比命还大的事!”

“…”这没法儿沟通啊!

今日之事让安久也有所反思,她不了解现实状况就轻举妄动,是事情发展的诱因,再则她不是个甘于忍气吞声的人,被人调戏,她肯定是不能叫那人全身而退。只不过她既然敢惹莫思归就是有本事收拾残局,但梅久未必有能力收拾。

看来日后必需低调行事才行…

“算了,这事儿我也有错,事情已经惹出了,就必须得收拾残局…”

梅久很高兴。

两人好像第一次很有默契,顿了一下,同时道:

“那我同家主说清楚,还表哥清白。”

“杀了他,永绝后患。”

安静许久,梅久惊疑道,“你…你说什么?这件事情是我们的错,怎么能这样对表哥?”

安久认为这件事情是自己的错,但不知为何,听梅久说“我们”时,她灵魂深处泛起一点点涟漪泛起,她沉默了一下,询问了她认为是个“白痴”之人的意见,“这等情形下通常不是以考虑己方利益为主吗?

梅久急道,“且不说他是我表哥,那可是一条人命,杀人要偿命的,再说他也不一定会怀恨在心啊!”

安久哼哼道,“那就看你表现了,倘若你下回再一惊一乍,我杀人没商量。”

“好。”梅久忙不迭的答应。

到傍晚时,雯翠打听到了家族对莫思归处罚。

莫思归未符合家族考校,不予入门,没有资格入族谱,亦没有资格入族学。

梅久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一片惨白,就因为她一声不明真相的尖叫,就生生毁了莫思归在梅花里扎根的机会!

“不行!我…”

梅久话为说完,便被安久打断,“你现在过去,除了把自己搭进去,没有任何作用。”

安久承认自己的错误,但不代表就会对莫思归心存愧疚,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若非他自己举止轻佻,也不会掉进自己挖的坑里去。

“问问雯翠,莫思归的背景。”安久道。

第十二章 梅氏的诅咒

“雯翠。”梅久不知道现在该干些什么弥补过错,只好依言问道,“表哥的家里没人了吗?”

雯翠看着眼前这个柔弱少女,心中觉得很怪异。在大家族里生存的人,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再正常不过,梅久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应该是一种全心全意的信任吧,可是她觉得梅久的两面太极端了,一会儿暴力、口无遮拦,一会儿又羞怯小心,好像完全没有关系的两种性子,真的能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吗?

雯翠心中计较着,面上不改温和,“不知,丹娘子生莫郎君时难产没了,姑爷是杏林世家,是太医院御医,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被革职,听说因觉得无颜回乡,出了汴京,在郊外长亭便服毒自杀了。”

在组织没有任务时,安久有时会接外单,接触的多了,所以一听这件事情的始末,就直觉莫思归的父亲不是自杀。

梅久没有想的这么深,只是唏嘘,“怎么能为了脸面扔下幼子呢?”

“是啊!”雯翠叹道,“姑爷家是两代单传,就只剩下这一根独苗,姑爷怎么就舍得呢?枉费丹娘子豁出一条命替他们家延续香火。”

梅久奇怪道,“咱们家的女儿不是说不外嫁吗?怎么姨母可以外嫁?”

“也不尽然的。”雯翠斟酌了一下,才道,“丹娘子是二老夫人的亲生女儿,据说是个绝色美人。百年前梅氏受过诅咒,后代都活不过三十岁,所以留下遗训,梅氏子女都要练武强身健体。有些实在不合适练武的,便只好嫁出去,成为别家的人,也就不会受到诅咒了。”

梅久从脚底板开始发凉。

“漏洞百出!”安久嗤道,“也只能糊弄梅久这种白痴。”

梅久一僵,心道,“有些话你在心里想就好,干嘛非得说出来呢!”

“嘴长在我身上,我爱说不说,耳朵长在你身上,你爱听不听。”安久道。

梅久有些恼怒,“你从来都不顾及别人感受吗?”

“你了解我吗?不了解就不要胡乱指责!”安久声音微冷。

梅久以为伤害了她,愧疚道,“抱歉。”

安久对梅久的认错态度比较满意,“想当初,我计算了很久,用什么样的速度、角度、距离,子弹射/入人体哪个部位比较不会引起剧烈疼痛感,你敢说我不考虑目标感受?”

“你太残暴了!”梅久已经面无人色,她听不懂安久的话,但可以意会意思。

站在一旁的雯翠听不见两个灵魂的内心对话,只看见梅久脸色越来越苍白,还以为是“诅咒”的事情吓到她,连忙安抚道,“都怪奴婢嘴碎!娘子,这都只是传言而已,不会有事。”

梅久陡然回过神,勉强笑笑,脑袋里却是一片浆糊,不知该说点什么掩饰,“我没事,只是…只是心里对表哥…”

很怜悯很愧疚。

被吓唬久了,梅久胆子渐渐大了点,况且与安久魂魄有联系,能感受到她没有恶意。

“这都是命数,不怨娘子。”雯翠安慰道。

“我想一个人静静。”梅久屈膝坐起,把脸埋在腿上。

雯翠起身,临走之前提醒道,“好,娘子不要自责,按规矩这三晚是要在听松院过夜,明日一早行拜师礼,后天开祠堂祭祖。奴婢晚膳时过来叫您。”

“嗯。”梅久应道。

待雯翠一出去,梅久幽幽道,“没有什么补救办法了吗?”

安久道,“都说了,这事不是某一个人的错,补救什么补救,他那种轻浮浪荡的性子,早晚会在女人身上栽跟头,早给他提个醒挺好,再说,你以为入梅氏族谱是什么好事情?我看未必。”

梅久脸色剧变,“你方才说‘漏洞百出’,不是指雯翠在撒谎?那诅咒…”

“梅氏受诅咒如果是真,为了保住香火延续,让儿子习武就行了,反正女儿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只要嫁出去都是性命无忧,梅氏反而把资质好的女儿全都留了下来!为什么呢?”安久问道。

梅久想了想,叹道,“是啊,果然很奇怪!我想不通。”

“我暂时只能想到一个答案。”这也是安久根据这几日得到的信息捋出的结果,“那就是,梅氏要求子女练武,只能够减少后代早夭率,而不能完全避免早夭,因为子女死亡人数太多,如果不把女儿也留下,保不准会门庭凋零!”

所以这么大一个家族,主子才只有六十几个人,这还不知道算不算入赘进来的姑爷!所以梅嫣然才会带梅久逃离!所以梅嫣然对于回家的表现才那么反常!

至于那天夜里,那群黑衣人为什么会追杀梅久,安久还想不通。

梅久张着嘴,满心惊惧,在梅花里一切很正常,不像安久说的那样可怕,但她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且潜意识里相信安久的话。

“不信的话,你现在去找你母亲试试。”安久道。

梅久道,“为何?”

“如果不出我所料,你母亲肯定反对你入族谱,所以被软禁了,否则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会不露面?”

“我这两天都是与她一起吃饭…”梅久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而且梅嫣然一向是一个行动胜于语言的母亲,她们母女之间感情很好,但沟通并不密切。

安久无所谓的道,“那试试咯?”

梅久顿了一下,旋即下床,略略整理仪容之后把雯翠叫进来。

“陪我去看看母亲吧。”梅久盯着她。

雯翠表情与往常无异,笑容依旧那么可亲柔和,“嫣娘子去陪老夫人说话了,恐怕要留在老夫人那里用晚膳。”

“我真的很想见她。”梅久坚持道。

“现在时间还早,去一趟避香居应该还来得及。”雯翠没有拒绝,“奴婢先去派人去看看渡口还有没有空船,让人先禀告老夫人一声,免得惊扰她老人家。”

“好。”梅久道。

“你怎么看?我警告你,我容忍白痴是有限度的,不要一再挑战底线!”安久警告道。

梅久默默摇头,“去祖母那里,婢女婆子一堆,我恐怕难与母亲单独说会话。”

“这还差不多。”安久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嗯,总算从白痴进步到了蠢货,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但我对你身坚智残还不懈努力表示欣赏。”

梅久道,“你不要说这是在夸我。”

安久道,“这是很显然的,你听不出来?”

“你说是就是吧。”梅久没有心情和她斗嘴,她本以为回家就万事无忧了,谁知道这梅府处处透着怪异,还有什么可怕的诅咒!梅久是真的迫切想要见到母亲,而不是只为了验证安久的话。

“你不是还有母亲?为什么会被卖到青楼?”安久总算就机会询问。

梅久似乎在刻意回避这段记忆,所以安久怎么搜寻都不能得知,之前梅久对她又怕又戒备,她说一句话就能把小姑娘吓个半死,更别提问问题了。

第十三章 注定不平凡的一生

(捉虫)

“我自小就与母亲住在扬州,母亲精通六艺,在扬州以教授商户待嫁娘子谋生,日子过得挺好,她还买了一个丫头专门照顾我。直到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娘忽然把房子变卖,带着我乘船北上…”

脑海中的画面纷沓而来,安久看见了那段记忆。

梅嫣然带着梅久走水路,半途船只遇到伏击,匪徒上船见人就杀,梅嫣然抱着梅久跳下船,有两个匪徒看见母女两人生的花容月貌,紧追不舍。

安久看见眼前都是起起伏伏的水面,并未看见梅嫣然怎样凫水,但她携着一个人,两个汉子居然赶不上,足以说明她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梅久上岸之后就晕了过去,之后怎样与梅嫣然分开都不记得,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洞里,怀中放了一个钱袋,里面是她们在扬州的所有家当。

梅久以为母亲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抱着钱袋在洞里等,直到饿的奄奄一息,被一个猎户捡回家。

那猎户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看见梅久这么漂亮的姑娘竟也没有动歪心思。

猎户将她带回家里救治,一家人都挺善良,但是猎户娘子觉得这样漂亮的娘子放在自己家里早晚是个祸患,便趁着猎户外出,将梅久送到附近的镇子上,让她自行寻亲去。

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梅久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清纯,没过两个时辰就被人骗了钱财又卖给人牙子。

了解这段经历之后,安久对梅久的单纯程度又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真是蠢的惊天动地!”

梅久道,“我从未出过家门,左邻右舍都是好人,我哪儿知道外面的人原来这样坏!”

安久趁机道,“你也承认自己没有见识,以后我教你做什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做,不许质疑!”

“你也是个女子,又能有多少见识。”梅久心里想的是,万一安久叫她作恶怎么办!

她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安久都不乐意听,“我跨越千年都不算有见识,什么才算有见识?”

“跨越千年?你…是千年以前大户人家的娘子吗?”梅久习惯了安久的存在,对于这个话题非但不害怕,反而十分好奇。

“大户人家?”安久冷笑一声。

梅久突然想到安久手刃亲父的事情,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但她内心对安久也十分同情,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下手呢?

提起过去,安久有一瞬的恍惚,枪林弹雨中的日子浮现在脑海。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参与两国之间的战争,他们组织作为佣兵为B国作战,那是一个很小却很富有的国家,敌国是一个超级大国,组织中五十七个人,目标摧毁敌军在边境上的信号站。

他们的行动一直都很顺利,直到最后一刻三十五个人深入敌营时被三千多人反包围。幸运的是,敌军还没有来得及调动重型火力,当时的场面血肉四溅、断肢横飞。

这一场战役,是安久的成名战,她在外围伏击,一个人干掉了敌军三百六十四个人和一架直升机。在那个大致和平的时代,很多世界排名前十位的狙击手,从业以来杀的人总数才能与她持平。

然而,被包围的三十五人无一生还,就连身处外围的她也差点没有全身而退。

瞬息之间,她就失去了三十五名朝夕相处的朋友,那一刻,就如同几年前她亲手杀了自己父亲的感觉一样,不能呼吸的痛,不能解脱的孤独。

梅久颤声问道,“那那是什么?”。

安久猛的回过神,声音冰冷若刀锋一般,“你看见了?”

梅久急急起身,跑到痰盂边呕吐。她刚刚脑中呈现的画面里充斥着血、尸体和战火,被死亡包围,没有一丝生机,就好像炼狱。

安久这才确定,只要她想起哪一段事情,梅久也能得到她的记忆,只不过她习惯将自己藏的很深,也不喜欢回忆过往。

看来上天是公平的,她有很强的自控能力,可以保护自己不被融合吞噬,但梅久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对这具身体的支配是与生俱来的。

安久没有绝望,就算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也总会有失效的时候,要不怎么会有植物人呢!

安久的回忆里硝烟弥漫,画面并不是特别清晰,没有真正经历那种绝望的人,不会有太深的体会。

梅久休息了许久才找回魂。

“那是我曾经生存过的地方。”安久淡淡道。

“是十八层地狱吗?”梅久脸色苍白,泫然欲泣,“我没有做过什么恶事,为何会看见地狱?”

安久仅有两次控制梅久身体,就得轻而易举的得罪了两个人,梅久为此惶惶,觉得安久太不知道收敛,可她现在明白安久为什么不怕得罪人了——一个杀人像割草一样的家伙,又怎么会在乎得罪个把人?

梅久觉得自己之前说错了,这家伙不是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她是什么都不在乎。

“是我的家乡。”安久没有理会她的想法,陷入自己的思索之中。

安久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不幸,但是也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不幸,而她今天忽然想明白了这事情,“我的家乡和平美好,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活在和平之中,有些人活在刀尖上,是自己作死,比如我。”

她喃喃道,“如果这辈子能有机会,我想平淡的过一生。”

总算还有点正常!但鉴于种种前科,梅久提着一颗心,小心翼翼的问她,“倘若以后你的夫君纳很多美妾,又在外面花天酒地…你怎么办?”

安久告诉自己,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不能杀人!不能冲动!

安久排除了平时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严肃的想了想,“阉了他,然后替他把所有喜欢的女人弄回家!”

“安久。”梅久叹了口气,“你的一生,注定是不平凡的一生。”

“娘子。”雯翠敲了敲门。

梅久连忙到妆镜前整理仪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进来。”

雯翠推门进来,微微躬身,“娘子,渡口的船只都被刹云居用了,刹云居那边的人非占着不让用,况且时间也不早了,娘子还是改日在去吧?犯不着再顶撞二老夫人。”

梅久心头一紧,果然被安久一语成谶。

她阅历少,并非真的愚蠢至极,经过安久的一番剖析,此刻雯翠有多完美的借口,她也不会贸然相信。

第十四章 美男子

在一个地方生存,就要遵守这个地方的规矩,在没有弄清楚梅氏的秘密之前,绝不再贸然行动,这是安久和梅久达成的共识。

当天傍晚,梅久跟着雯翠到听松院。

这个院子依山势而建,地基比旁处高两三丈,一条溪流从山上流泻,在遇到这处陡峭的岩壁形成一个小型的瀑布,水流跌落在下面的寒潭中,发出哗哗的声音。

听松院便如其名,院中生长许多枝干遒劲的古松。不知是否因为寒潭附近生有松树,幽冷的潭水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气,清新沁脾。

“正好郎君没有住进来,奴婢已经遣走了附近的仆役,娘子直接在这里沐浴即可。”雯翠令侍女将沐浴用具都放在岸边的石桌上。

梅久瞧见还有厚厚的棉被,好奇道,“为何还要准备棉被?”

“娘子试试水温。”雯翠笑道。

梅久走到潭边,还没有弯腰便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可想而知整个人进去之后会是什么感觉!

“正午来沐浴还能舒服一些,娘子错过了,就只好咬牙忍忍,只要在里面呆上一刻即可。”雯翠一边为梅久解衣裙,一边道,“据说这寒潭有洗精伐髓的效用,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娘子能呆一个时辰最好。”

梅久只着了一件中衣,坐在潭水边慢慢把脚放下去,脚趾刚刚沾到水便猛地缩了回来。

安久道,“你行不行,不行我来!”

梅久迟疑了一下,“那你来吧。”

“你想着要睡觉之前的感觉,浑身放松。”

安久控制梅久的身体都是在她睡觉或者昏迷之时,她不知道两人的感觉其实是关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