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恶毒的话中,梅久反而更认定她是在吃醋,所以理解的保证道,“不会不会。”

安久满意的嗯了一声。

在偏厅里坐了一会儿,有下人进来通报,“阿郎与五位族老马上到了。”

莫思归起身,“两位表妹一起出去恭迎吧。”

两人应声,跟着出了偏厅,站在正堂台阶一侧迎接这个家族的掌权者。

少顷,梅久看见一大帮人簇拥着五名须发花白的老者和一名中年人,这六人皆是素衣布袍,中年人羽扇纶巾,面相清癯,眉目祥和自得,竟是颇有隐士之风。

那几位老者看上去都年过花甲,然步履生风,健壮依旧。

中年人走到梅久几人面前,眼光淡淡扫过,未曾停步,径直进屋去了。

莫思归轻轻叹了口气,走在最后一名老者举起拐杖便敲了他脑袋一下,“小小年纪作何叹气!”

莫思归非但不受教,反而笑嘻嘻的道,“您不也不瘸,为何拄着拐杖!”

老者恨恨瞪他一眼,“小兔崽子!明日见真章!”

“放马来呀!”莫思归不以为怵。

待所有人都进屋,莫思归看见梅久脸色苍白,“别怕,不过是几个怪老叟。”

莫思归说了什么,梅久根本没有听见,她满脑子都是安久的声音,“是不是很累?很想睡觉?想想你那软绵绵的床,躺在上面多舒服,是不是觉得坚持不住?不如你先睡,我来替你一会儿?这么大的阵仗多可怕呀…”

第九章 壮烈

梅久经历生死逃亡,昨日才从虚脱中渐渐恢复,又被安久控制着运动累到半死,这会儿真是太想休息了…

梅如焰走在梅久后面,看见她身子一晃,径直向后倒,忍不住惊呼一声伸手去接她。

莫思归闻声,旋身想拉住她,梅久闭上的双眼倏然睁开,一双映着红枫微带戏谑的明眸,陡然闯入他的眼帘。

安久趁着他怔愣的瞬间,顺手拉住他的腰带,借衣物遮掩,另一只手如蛇一般穿入他两腿之间,攥住一把肉,竟是用此借力将自己整个身体带起来!

这个力道,怕是指甲都扣到皮肉中去了,而在外人看来只是抓了一下腰带而已。

莫思归痛呼一声,不可置信的盯刚才还一脸羞怯的表妹。

“多谢。”安久挑挑眉,低头剃了剃指甲。

“快进去吧。”莫思归一瘸一拐的登上阶梯,衣物摩擦大腿内侧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安久知道现在控制梅久的身体没有太大意义,她只是不想放过任何灵魂与躯体磨合的机会。

进入正堂,安久见莫思归没有太拘谨,行的都是寻常礼数,亦放松了许多,学着梅久平时的样子欠身行礼。

正堂里摆设看起来简单朴素,但是安久认得光是那几把扶手椅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地面上铺设的地板乍一看像是木质,再仔细一瞧竟是竹子,这些竹子不知用什么方法弄平,衔接的严丝合缝,表面打磨光亮,犹如一整片地板,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屋里每一个地方似乎都很寻常,看上去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可见处处都极为讲究。

“都免礼。”家主温声道。

三人直身,便听他接着道,“十四娘、十五娘才回家,今日认认诸位族老,顺便拜师。思归已是启长老定下的徒弟,今日与两个孩子一起行拜师礼。”

安久心道,不是说要入族谱吗?怎么改拜师了?这家里传达的任务也太不明确了吧!随机应变有风险啊。

“十四娘、十五娘。”家主唤道。

安久与梅如焰抬头。家主清癯的脸上挂着淡淡笑容,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羽扇,“我们梅氏虽是商贾人家,但向来注重施教,我们梅氏的儿女,都是文武双全,从来没有不学无术之辈。而且,只有被某一位族老认可,拜了师之后才有资格将名字写进族谱里。你们可有疑问?”

“无。”两人齐声道。这能有什么疑问,不是明摆着的吗?就是说资质差的孩子不被家族承认。

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甚至连游戏规则都不清楚的地方,不知道不能入族谱会有什么后果…安久略有些危机感,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一样也不会,要不要把梅久唤醒呢?若是梅久上阵,自然样样不成问题。

家主令人摆上考验琴棋书画的用具,“你们两人从中择两样。”

梅如焰道,“姐姐擅长笔墨,这琴棋就给我吧?”

她说的好像很成全,其实本身就很擅长琴棋,她在妓馆中被养大,这些娱人的技艺学的最好。

安久也很满意,果断点头答应。不懂琴棋不能乱表现,但是用毛笔写几个字还是可以的,最多不过美丑之分罢了。

“姐姐先请。”梅如焰道。

安久略略回忆一下握毛笔的方法,等侍婢铺好纸张,便大笔一挥,抱着丢人现眼的壮烈情怀写下了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那等挥笔的果断、潇洒劲儿让家主和几位族老很是欣喜,待她一落笔,便有两位族老忍不住上前观看。

“这…字写的差先不说,这个格局是怎么回事!”一名族老指着纸上横排写的字,又指了指中间的逗号和感叹号,“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安久不悦:死老头,能写出来你就将就着看!挑什么挑!

另外一名族老也有点失望,只是想起方才她挥笔的架势,多少又存了一点希望,“你还会点别的不?”

“会很多。”安久心平气和的同他道。

老人家很高兴,但安久又补充了一句,“水平都和书法差不多。”

老人家拉下脸,训斥道,“小娘子家家的,休要说话大喘气!”

“是。”安久答应的很干脆。

那族老搔着已经所剩无几的白发,“你真是嫣娘子的娃?不是她随便捡来糊弄咱们的吧?”

安久保持沉默。

其余人也都过来看了一眼,俱都失望的摇摇头,返回座位。

倒是方才与她对话的那位族老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失望,反而在认真打量她。

既然安久已经承认自己其他水平都和书法差不多,那就没有什么考量的必要了。

接下来是梅如焰弹奏和破围棋残局。她琴艺技法娴熟在她这个年龄段能有如此造诣已经很是了得,有四位长老频频点头,只有方才那位长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安久。

安久也回望着他,但这老头实在没有什么看头,腰背佝偻,一身灰蓝色的布袍,鸡皮鹤发,脸色褶子堆的五官都模糊了,稀拉拉的头发在脑袋上窝了一髻。

惨不忍睹!安久索性别过头,左手边的莫思归就好看的多。

“不错,这个女娃老夫留看。”其中一名族老在梅如焰破完棋局之后便开口道。

留看,大体意思就是先标记好待定,接下来通过所有的考验之后他才会决定收不收,倘若不收,旁人才能考虑。

安久很奇怪,这样典型的霸王作风,其他人竟都无异议。

家主道,“嗯,十五娘心思敏捷,跟着闲叔很合适。”

梅如焰心中大喜。

安久这才明白,原来这五位族老所擅长的不同,他们打算因材施教。

家主令人撤下器具,起身对堂中三人道,“跟我来。”

所有族老起身,跟着家主进了左侧的门,安久几人也随后跟上。

一入房门,光线陡然变得极暗,安久略适应一下眼睛,放眼看去,屋内木架上放满兵器,她正欲仔细观看,就感觉到有右前方一道目光紧锁自己,忍不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

然后,正瞧见一直盯着她的那个族老咧嘴笑的很欢。

 

第十章 因为太小了

第十章

家主开口道,“你们自行挑出一件合眼的兵器。”

安久闻言收回眼神,抬脚往里面走。

梅如焰刚刚踏出一步,便踢到了木架一角,咣啷啷掉下几支兵器,吓得她连忙蹲身请罪。

“无妨,继续。”家主道。

梅如焰微微松了口气,行动更加谨慎,隔了一会儿,眼睛总算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动作才稍微放开一些。

莫思归平常动作都极为缓慢优雅,只有几位高手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突然解开了功力对七窍的枷锁,他们都看向启长老,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

莫思归第一个挑到武器——一把折扇。扇面上绘着一支杏花儿,旁边题字“一枝红杏出墙来”,落款是燕无道。

他根本看不清这把扇子与普通折扇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这诗是极好的。“红杏出墙”,好寓意!

启长老脸颊抽动,闲长老轻笑道,“这小子真是合老夫脾性,若不是天赋不对,老夫真想将他收入名下。”

梅如焰看了一会儿,在几件乐器前停住,“琵琶、古琴,这些也能算是武器吗?”

也对,行香馆那等销金窟中,哪个男人不是在靡靡之音中醉生梦死?梅如焰对这把焦尾琴很感兴趣,但她刚刚脱离妓馆,对这些技艺很是抵触。

她正要移开视线,却听家主道,“根据自己心里的直觉去选,不得思虑其他。”

梅如焰愣住,在焦尾琴前站了许久,终于伸手将它托起来。

两人都已经挑好,最先行动的安久却迟迟没有找到一件称心如意的。在安久心里,任何武器都无法媲美狙击枪。没有狙击枪,一捆炸药也好呀!

相比于冷兵器,安久内心显然更喜欢热兵器。

一直关注她的佝偻族老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横了一把长弓在她面前,混浊的眼眸中似闪精光,“你看这个怎样?”

“弓?”安久屈指弹了弹弓弦,评价道,“力太小。”

族老把弓往她手里一塞,嫌弃道,“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能拉动它就不错了!来,拿着,别嫌七嫌八!”

安久摸摸把那张比她还高的弓,跟着族老出来。

在这里是注定选不到她最和心意的武器,而且,她现在心中疑窦丛生:她从梅久的记忆中得知这个年头是大宋庆元七年,不是南宋吗?这个时候的女子不应该是三从四德的贤良淑女吗?大家族里教授女子琴棋书画就算了,怎么还让舞刀弄枪?

安久记得有个“穆桂英挂帅”的事情,只是想不起事情发生在南宋还是北宋,难道说,其实宋朝没有想象中那么封建?

出了兵器室,家主与族老各自落座。

“闲长老认为十五娘如何?”家主侧头问道。

闲长老微微颌首。

“至于…十四娘?”家主目光在屋内看了一圈,最终落在那位与安久交流最多的长老身上,“智长老可是有意?”

智长老嘿嘿笑道,“嗯,老夫收了。”

“抱歉,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安久道。

智长老枯枝一样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心若止水。”

从进入屋内开始智长老就一直在留意梅如焰和安久的表现,梅如焰一双眼睛很灵动,能看出心中在衡量计较许多事情,而安久一副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可是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实力撑起这种自信,这有三种可能:一是傻,二是毫不在意,三是一颗心静若幽谷。

安久的表现显然不可能是傻的,智长老也不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不在意这些俗事,所以他揣测是最后一种。

既然智长老坚持,家主便不再质疑,“既然这样,你们先去下去松泉沐浴,明日一早行拜师礼。”

“是。”三人郑重施礼之后,便退了出去。

家主打发了下人,屋内只余下他和五位族老。

闲长老首先道,“三叔,你七年未收徒,今日怎么会…”

明长老接着道,“是啊,十四娘文墨不通且不说,行走间脚步虚浮,身体底子不佳,亦不是练武的材料,只就一张脸长得极好,像她这样符合放出外嫁条件,强留下来,怕是…”

智长老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抖开,赫然就是方才安久写的那张!

在场都是高手,却无人发现他何时拿走的!

“字虽丑,但笔锋果断,柔中隐带锋利刚劲。”智长老迎着光眯眼看光从纸上透过,全无方才玩闹的模样,“你们发现没有,从正堂进入兵器库,连思归都停顿一下,她却没有任何适应的过程,上天赐给她一双好眼。”

智长老当得一个“智”字,自然不是寻常人物。他十四岁就考中状元,因文武双全,样貌俊美,颇得圣恩,于是留京做官,十七岁时梅氏家族面临危机,他放弃了大好前程辞官返乡,作为家主一手扶起梅氏,四十岁时将家主之位转交,开始四处游历,十年后返回梅花里,成为梅氏长老。

一生有点遗憾,但大致上也十分平顺。

“唉!由于心境之故,我弓道已经渐归于平和,缺少杀气,我这辈子怕是没有指望了,但愿有生之年能见着真正的弓道!”智长老对众人都不看好的十四娘竟然寄予了毕生的希望。

屋外,枫树林荫道上阳光疏漏。

莫思归拦住安久的路,“你是不是应该为刚才的事情解释一下?”

梅如焰不愿搁在中间,便道,“表哥和姐姐先聊,我先去沐浴。”

“好。”莫思归客气道。

梅如焰弯起眼睛,抱着焦尾琴,心情大好的随着雯碧离开。雯翠亦识趣的退开两丈。

“解释什么?”安久问道。

莫思归含笑望着她,依旧没有发怒,“你抓我肉。”

“啊,你不会想抓回去吧?”安久道。

莫思归坏笑,唰的一声展开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折扇,“表妹抓的地方真让人害羞,不过表哥喜欢。”

安久扯起嘴角,垂眼看着他的裤裆,“呵呵,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本来是想抓那条把儿,谁知道太小,手一空就抓到别处了。”

第十一章 事大了

“你!你!”莫思归将折扇一扔,伸手就去解腰带,“你等着,老子让你看看什么叫雄伟!”

安久抱臂,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模样。

一个小娘子怎么能这个德行!莫思归准备吓唬吓唬她。

梅久小睡一会儿,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红枫林里,而面前的莫思归一脸狰狞的在解腰带,当即心肝一抖,下意识的捂脸惊叫,“流氓啊!流氓啊!”

莫思归连忙伸手去捂她的嘴。他本来就没有想脱光衣服,只不过是想试试她究竟能逞强多久。

正堂内正在谈事的家主和族老们听见尖叫声,均愣了一下,而后纷纷起身出来。

众人站在正堂门口便看见雯翠扶着浑身颤抖的梅久,对面莫思归正在惊慌失措的系腰带。

“怎么回事?”家主走过来问雯翠。

雯翠身怀武功,距离两丈也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但是自家主子的话万一被长辈们知道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娘子从正堂出来,郎君就拦住娘子,说有事询问我家娘子,奴婢就避开了,方才听闻娘子惊叫才急急赶到,看见,看见郎君衣衫散乱的抱住娘子…”

“莫思归!你给老夫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智长老暴跳如雷,他七年不收徒,刚收了一个就被人轻薄,这还了得,当他死了还是怎么着!

“这都是误会!十四娘说要看…看看…”莫思归发现这件事只会越描越黑,果断住口,只好求饶似的看向十四娘。

谁晓得,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气的他险些将一口陈年老血吐出来——这个刚刚还满身王霸气的少女此时此刻正六神无主的缩在丫头怀里浑身瑟瑟、泪流满面!

“先扶十四娘回去休息。”家主对雯翠说完,转身看了莫思归一眼,“你跟我来。”

莫思归依言尾随,边走边向启长老投去求助的目光。

启长老竟然正在老老实实的做围观群众,甚至连幸灾乐祸都没有,这让莫思归心惊胆战。

他本就是外姓,因为父母早亡才寄养在梅花里,不知走了哪门子的运,竟是入了启长老的眼,能允他入梅氏族学,如果今日因为自己的轻浮举惹怒智长老,那他入族学的事多半要泡汤!

莫思归暗自咬牙:梅如雪!倘若入不了族学,老子绝不让你好过!

他此时此刻恨极了梅久,倒不是将错全都归诸于她身上,只是觉得她一时羞怯、一时嚣张、一时又装作楚楚可怜,实在是卑劣可恨!

梅久惊魂未定的被架回玉微居,缓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

“喂!”安久暴躁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事至于你这样鬼哭狼嚎!”

方才梅久心脏突然的剧烈反应几乎要把她的魂震碎,紧接着又是长时间的不规律搏动,这让习惯匀速心跳的安久难以招架。

安久已经很多年没有暴怒,现在却想端起一架M134把梅久轰的连渣滓都不剩。

梅久被吓了一跳,“你,这么大声作甚!”

“我cao,我现在除了大声还能干什么?你简直挑战了我容忍白痴的底线!”那种全身瘫痪一样的无力感让安久狂躁不已,她现在真是宁愿当初被爆头之后死个透,也不要受这种折磨!

想到“折磨”两个字,安久迅速抚平情绪:不是没有机会逃脱,现在只是试炼而已,怎么能够产生退缩的念头?!她面对挑战,何曾有过半点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