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久不像楚定江会做戏,若是对方有心试探,说不定很快就会露出破绽,于是她往阴影里缩了缩,表示拒绝,然后都交给楚定江去编瞎话。

“他有些孤僻,不愿接近生人。”楚定江解释道。

白冷秋笑笑,不以为意的道,“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待到了杭州再寻林大哥吃酒。”

“多谢姑娘体谅。”楚定江拱手。

“是我该谢你才是。”白冷秋道了一声“告辞”,拎着酒坛一个人往甲板上走去。

楚定江目送她离开才关上门。

倘若这女子是耶律凰吾,真是太嚣张了,在大宋境内非但不躲藏,反而这样直接大胆的试探他!本来他很坚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反而在与她三次接触之下有些动摇了。

楚定江眼色微黯,他决定最后如果还是没有确定这个女子的身份,就杀了她以绝后患。

他对耶律凰吾,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有些谋士喜欢与人交锋时的快/感,但他只在意目的,不计过程。

“疯子去船头了。”安久蹙眉。

她十分忌惮疯子,所以一直在注意他,奇怪的是,疯子居然没有发现她。

楚定江道,“一起去看看。”

安久也很好奇,反正如果疯子与她精神力不相上下,要发现她早就发现了,她去不去都一样,还不如过去看看。

两人出了房门,楚定江携着她悄无声息的落到船桅处。

船上还有人往来。

白冷秋在船头席地而坐,酒坛已经打开,疯子抱着酒坛蹲在她对面呜呜哭的可怜,“小尘子死了。”

安久记得自己第一次挟持那个假冒的崔易尘时,疯子甚至要对他痛下杀手,这会儿鬼哭狼嚎的却也不像作假,楚定江说的对,这疯子不仅仅是武痴,怕是真的疯了。

楚定江看见这一幕,心头微跳,环住安久的腰便悄悄离开。他几乎确定了这个女人就是耶律凰吾。

楚定江压低声音道,“此女千方百计的试探,如今更是不避讳的与疯子相认,丝毫不惧被拆穿,不是低估了我们实力就是起了杀心。”

耶律凰吾能把控鹤军搅得一团乱,绝不是泛泛之辈,在发现他和安久时,必是产生了怀疑,但是也和他一样无法确定,而她应该也会选择宁杀错不放过。

楚定江虚以委蛇,是因为对方人手太多,船上又有这么多无辜之人,最好不在船上动手,但若是逼不得已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恐怕免不了要一战。”楚定江看着安久,“现在逃也来得及。”

他话虽这么说,安久却从他眼眸中看见了战意,她略一思忖,道,“战。”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杀了他

两人悄悄退回了房内,准备好应战

船才刚刚驶出汴京,对方若是真的耶律凰吾,不会在汴京附近惹事,最起码要到无人之处而楚定江也需要仔细掂量

因为想除掉他的人不止一个,会不会有人在这里设了一局,就等他往里面跳?

控鹤军所执行的任务都是机密,若是成为被官府追杀的通缉犯,控鹤军非但不会帮忙澄清还会质疑暗影的办事能力,而暴露身份和任务更是死罪若这个女子是假的耶律凰吾,楚定江主动刺杀,因此成为官府的通缉犯,结果可想而知安久收拾完东西,问“你打算怎么办?”

安久说“战”纯粹是相信楚定江的能力,心里并没有什么完美的作战计划,她很有兴趣知道,他的内力被限制,哪里来的自信对阵那么多高手“上次给你疗伤时发现,你能够吸收我的内力和真气”楚定江看了一眼伏龙弓“我们的目的是耶律凰吾,没有必要与之硬战,用惊弦试试”

“我还能用惊弦?”安久诧异,旋即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楚定江的精神力也很高,却还说需要她的精神力“你其实一直都知道我有这个用处吧”

既然被拆穿,楚定江也没有辩解“是,我曾经借着与你接触时悄悄用真气试探过,不过怕被你发觉便没有做的太仔细,直到上次为你疗伤时才确定”

“我可以试试”安久道

楚定江见她没有预料中的反应,不禁问“不觉得我骗了你?”

“这是事实,需要我感觉吗?”安久是有一点不好受,但这点感觉很快就被她抹平了“至少我知道你看重我的原因”

楚定江的心一沉“我不是为了利用才留你在身边”

“那不重要”安久淡淡道“专门利用或顺便利用,不都是利用吗?”

这份感情本来就不纯粹,用嘴去解释,只会让人觉得是掩饰,楚定江索性不再说这个问题“我特地去了解了一下惊弦它练到巅峰,可以不用看见目标”

楚定江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便继续道“精神力足够强大,就可以分辨出每个人之间细微的差别,惊弦可以穿透层层障碍直达目标你除了能分辨出疯子的精神力,还能辨认其他人吗?”

安久想了想,道“你”

两人有个共同点,都是化境

“你先查看这船上有多少人”每个人的精神力都不同,楚定江只能试着引导,无法教给她确切的方法安久闭眼探查了片刻,得到的答案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太可信“六十一个,其中有五十五个会武功”

这船上光是底舱就住了六七十人,这是她亲眼所见,再加上客房和有船上原有的人,不止一百“我好像只能辨别精神力或内力有等级的人”安久道不会武功的人中,也有精神力较高的人,她也能辨别出他们“我和你恰好相反”楚定江道“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在做些什么,通过心跳呼吸也能大致判断出对方会不会武功,却不能凭着精神力直接找出这些人”

楚定江习惯纵观全局,不会放过每个边边角角,很详细却也比较费神,而安久虽然不能感觉所有人,但她可轻松筛选出具有危险性的人,这与安久擅长狙击有很大关系,目标在她眼里永远是最清晰的两种精神力都是化境,但楚定江的集中攻击力远远不如安久这也是为什么安久可以轻松射出惊弦和精神力惊弦,而别人不能的主要原因既然如此不同,楚定江只好改变方式“你说紫衣女与旁人不同,你能否在这六十一个人里辨别出她?”

安久试了一下“可以”

楚定江一喜“甚好!”

“我很奇怪,疯子怎么一直都没有发现我?”这一点很奇怪,安久不知道原因,始终不能放心“我刺杀李廷之后逃走,疯子能堵住我,说明他也是能辨出我的”

疯子一直都放不下与安久比弓道的事儿,若是发现她,肯定会冲过来楚定江道“你若确定那个就是疯子,我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对疯子下了命令,让他不许轻举妄动;二是,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安久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疯子平时到处寻衅高手,且都选择内力高强者,只有安久是个例外他对古刹输给安久这件事耿耿于怀,如果狭路相逢,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最好的解释就是他忘记了这件事情但刚才看疯子那般“乖巧”也不能排除他听命于耶律凰吾的可能楚定江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倘若不成功,必须立即离开”

安久同意

自从上次安久用伏龙弓射出精神力惊弦,她发现哪怕伏龙弓之能拉开几寸,也比普通的弓箭威力强几倍,所以这一次还是打算用这个“静待佳机”楚定江轻声道

疯子不管是失忆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功力还在,只要他在耶律凰吾跟前,偷袭得手的可能性就会降低,万一失手,也不利于撤退两人商议好作战计划,便在屋内等候

月夜明

江风夹着淡淡的水草腥味

船头上,耶律凰吾席地而坐,长长的象牙白裙铺散在甲板上,长发如瀑,肌肤赛雪,丹寇红唇,干净而妖娆她身边放了一盆清水,木盆边搭着干净的巾布疯子抱着酒坛坐在她对面,一身破烂的衣袍,灰白的发髻凌乱,用一根黑布条胡乱绑着他此刻安安静静的坐着,任由耶律凰吾用锋利的匕首刮下他满面杂草般的须髯随着她每一下动作,胡须随风飘落,露出一张丰神俊朗的脸耶律凰吾放下匕首,湿了帕子,给疯子擦拭他眯起眼睛,很一只接受爱抚的猫,很享受的涅“为何听陆丹之的话?”耶律凰吾问

疯子笑眯眯的道“他是我叔叔”

“他是骗你”耶律凰吾语气冷了下来

疯子有些无措,委屈的扁了扁嘴“可是他知道我腚上有胎记”

“你姓崔,他姓陆,怎么会是你叔叔?是他先骗了我说出这个秘密,然后又去骗你”耶律凰吾把巾布丢进盆里,水hua四溅“你不相信我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尘烟

“信!信!我最信你了。”疯子忙不迭的道。

眼见耶律凰吾不曾说话,疯子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袖子,“我听话,你别生气。”

“他骗了我。”耶律凰吾道。

疯子忙道,“我去杀了他!”

“好。”耶律凰吾乍然一笑,若云开月明,“你杀了他,我便不生气。”

“嗯!”疯子重重点头,爬起来就往船舱跑。

船舱客房里一片漆黑,安久倏然睁开眼睛,压低声音道,“疯子往底舱去了,目标还在甲板上。”

楚定江没有说话,揽起安久飞身向甲板上去。

两人悄无声息的落在桅杆上,身形与黑棕色的桅杆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并不会发现那里有人。

耶律凰吾令人把水倒了,站起来似乎准备回房。

楚定江与安久对视,见她点头,便将手按在她的背上,灌输真气。

上次疯子的真气注入时,安久感觉身体就像被千万把利刃凌迟一般,那种撕裂般的痛苦,比重铸身体不逞多让,然而接受楚定江的真气是一种享受,火热的气流充盈,经络犹若枯木逢春。

安久盯着耶律凰吾,心里飞快计算周遭影响射击的环境因素,待真气在体内流转一周后,她抬手张开伏龙弓,凝气于指端。

箭身上仿佛烈火熊熊,安久忽而感觉到伏龙弓愉悦的低吟,不知道是被火光映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伏龙弓晦暗的身体变亮了几分。

而最痛苦的莫过于楚定江了。他体内的真气迅速被抽走,气海一时无法及时供应,肢体瞬间变得冰凉。

船上不止一处光源,惊弦散发的亮度并不算太扎眼。但倘若有人此刻抬头,一定能够看见。

船舵手每隔两刻就要检查一次船帆,楚定江心里算着,时间大约就是现在,但是他没有催促。

要做到一击必中,不是随便放一箭那么简单。

耶律凰吾似乎察觉到了周围细微的内力波动,转身向四周查看。

这时,一个人影踉跄窜到甲板上,冲到护栏边准备跳船。然而就在他爬到一半之时,身后一个影子闪过,一把将他拖了回来。扬手一掌就往他天灵盖要拍下。

“小尘子!”那人于绝望之际,大喊一声。

手掌倏然停住,疯子看着他,眼中迷茫。

“小尘,是那个女人害了你,害了崔家!”陆丹之爬起来情绪激动的抓住他,“你怎能为敌人卖命!”

“不是的…”疯子眼里映着陆丹之痛苦的神色,脑中嗡嗡。

耶律凰吾看着这一切,向前走了几步,缓缓道。“疯子。杀了他。他是个骗子。”

船上的人被陆丹之的嘶吼声惊动,纷纷探头探脑的观看。但是这种局面,谁也不敢太过靠近。

就在疯子不知该做什么时,耶律凰吾的声音入耳,仿佛魔音一般影响着他。

崔易尘年纪轻轻,可是不知什么原故,他鬓发染霜,眼角也有了皱纹,看上去竟如中年人一般,面上神情迷茫痴傻又仿如孩童。陆丹之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百般滋味揉碎在心头。

船桅上,安久射击的方向跟随着耶律凰吾移动,看见她停下来,弓弦又向后拉了几分。

她察觉有高手赶来。

抓住援兵未至、场面静止的一瞬间,她双指一松。

久违的鹤唳声响彻江面。

疯子眼睛忽然清明,他看见惊弦直逼耶律凰吾的胸口,登时目眦欲裂,周身真气迸裂,电光石火之间闪身过去一手拂开她。

那箭,悄无声息的没入疯子肩头,他的真气刚刚为了影响惊弦的速度而卸去,无以抵抗惊弦。真气在他肉躯内炸开,鲜血从七窍汩汩流出。

耶律凰吾的护卫赶至。

安久愣了一下,腰上一紧,被楚定江揽住,凌空跃下江中。

场面有那么一瞬的寂静,随着一声尖叫,甲板上突然混乱起来。

安久从半空飞落的瞬间,看见疯子的鲜血喷洒如雨中,耶律凰吾静静站在那里,牙白色的衣物上犹若红梅瞬间绽开,那冷厉的目光犹如实质,透过血雨腥风冷冷盯着她。

哪怕刚才逼近生死,她也没有花容失色,这般的从容,这般的淡然。

陆丹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泪夺眶而出,一咬牙翻身跳下船。

耶律凰吾蹲下身,扶起疯子,白皙的手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杀光,一个不留。”

“是!”一众黑衣人应声,若鬼影一般散开。

一夜杀戮。

晨光熹微中,黑衣人到船头禀报,“主,除了咱们之外,全船一共一百零九人,逃了两个凶手和陆丹之,其余尸体全在。”

耶律凰吾低眉凝视疯子俊逸惨白的面庞,红唇紧抿。

她在入宋的时候,早已做好了准备,可是他死的太突然了,她曾以为,像他这样的高手,生命不会这么脆弱…

停了少顷,黑衣人轻声提醒道,“主子,此处距离汴京太近,不宜久留。”

耶律凰吾起身,“带走他,船烧了。”

“是!”一名大汉上前抗了疯子的尸体,纷纷飞身上岸。

不消片刻,船上燃起熊熊大火,它一路行驶的江水中拖着长长的红色尾巴,血腥冲天。

宽阔的江面上没有小船,其他距离不远的船只发现这一幕,也不敢靠近,连忙靠岸去报官。

安久与楚定江上岸之后,轻功徒步赶出去十几里,买了两匹壮马赶往应天府。

这次偷袭失败了,但杀死了一个化境高手相当于砍了耶律凰吾一只手臂,普天之下,她再难找出同样的一只手。

“楚定江,以耶律凰吾的办事风格,她会杀了整船的人吧?”安久道。

楚定江沉默许久,才道,“你心软了。”

安久原本坚如磐石的心早已有了豁口,对于一个冷血杀手来说,一旦出现这等情形就离死不远了。你犹豫的一刀,就会让对方有机会反扑,生死也不过是瞬间之事。

“有掠夺就有反抗,倘若你选择反抗就莫要犹豫,否则到头来,牺牲良多依旧是失败的结局。”楚定江道。

ps:

上章捉了个冲,陆丹之(崔护崖)其实是崔易尘的爷爷辈,应该叫叔公,之前写错了,进行修改了一下。

第一百五十九章 码头

安久并无视天下为己任的想法,所以她未必能理解天下安定什么的,楚定江不再说那些,但是倘若找不到一个方向,以后执行任务的时候难免也还会有这种情况,“在我家乡,列国伐交频频,朝友暮敌是常有的事,普通兵卒也像你一般,不明白为什么打仗,但是刀光剑影里,迟疑一瞬、退缩一步都会死。你既然走到这条道上,若不能无心,就让自己狠心吧。”

“知晓了。”安久道。

狠心,她是有的,否则面对李廷的时候也不会如此迅速的做出决定。

策马疾驰。

两日后的傍晚,两人顺利到达应天府。

楚定江寻了一个私营的客栈落脚。两人洗去一身风尘,换了干净的衣袍,在客栈的堂中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吃饭,顺道听听消息。

江上一夜之间百余人被杀的消息迅速传遍沿河,整个京东西路沸沸扬扬,八百里加急连夜急奏汴京。

大宋重文轻武,受儒家影响很深,宋人性情大都十分温和,一般死一两个人都是大案重案,而百人悄无声息的死亡,这在大宋是十几年没有过的大案了!

大堂里酒菜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味道,到处嘈杂熙攘,十之**都是在谈论这桩骇人听闻的凶杀案。

“欸?官服可曾查到什么线索?”

邻桌的谈话声,吸引了楚定江和安久的注意力。

只听另一人紧接着道,“才一天,哪有什么线索可言?那一段江面颇宽,四周皆是田野,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一艘船只都在二里之外。说是半夜时隐约听见船上有嘈杂声。他们以为不过是直到天亮发现船只着火才知道出事了。”

相距二里,若是有很大声音或者异常,应该是能够发现的,但这本是一个小规模的暗袭,弄出的动静不大,刚开始甲板上还有很多围观者以为是疯子和陆丹之两人起了冲突。也没有高声向其他船只呼救,谁也没有料到事情发展直转急下,他们的生死就只在耶律凰吾的一念之间,而那些底舱的人更加无辜,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官府的人赶到时,火势太大了。扑灭之后船板散开,很多尸体都被江水冲走,听说现在清理出来**十具。”

船出发时,上面所载的货物和人数都会在码头有记录,当初这艘船上是一百四十四个人。如今船散了,没有人知道是不是还有幸存者,究竟是船上人所为,或是有人劫船。

官府现在正在全力搜查沿江的码头,若是有人劫船,一定会有痕迹可循。

那人咂了一口酒,叹道,“唉!这样大手笔,背后定是很有势力,这年头不都是如此。上位者相拼,死的都是无辜之人。”

另一人附和道,“正是如此!这歹徒真是可恨,有如此本事不去抗击辽狗,竟然做这等凶残之事!”

这些书生大约从来没有想过,辽人不仅能大摇大摆的出入汴京,还敢在大宋的地盘上撒野吧!

安久微微侧脸,看见邻桌上坐着的两个面白青年,风度翩翩不假,但估计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

她环视一周。屋内坐着的人多半都是如此,不管样貌如何,都摆出一副儒雅斯文做派。

楚定江知道她在看些什么,身子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就这样的,我一巴掌能拍死一片。”

安久表情平淡的道,“这位公子你注意言谈举止。”

楚定江说过自己是华氏贵公子的事,常常遭到安久无情的挖苦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