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儒家弟子一巴掌也能拍死一片。”楚定江不满,这在战国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儒家人也有血性、野蛮的时候。

安久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怎么听怎么像嘲讽。

楚定江无奈的嘬酒。

两人在大堂中听了一会儿消息,便返回客房。

休息了一晚,二人直接弃了水路,骑马走官道,大大方方的落脚官办驿站,不惧盘查。

一路顺利的到了江宁府。

楚定江找一艘私人的小船,与安久一起乘船去往扬州。

因江上百人被杀的大案,路上各个关卡盘查的十分严格,两人花了一个多月才到了扬州一个私人渡口。

这是扬州城除了官办码头之外最大的码头,是扬州一个船商的产业。

刚入夜,码头上点了灯笼,一排排犹如长龙盘踞,许多货船停靠在岸边等待卸货,工头拿着鞭子负手站在船板上监督劳工搬货,时不时的挥鞭呵斥。

楚定江和安久从旁边路过,便见他一抬脚将一个瘦弱的老叟踢趴在地,比老叟人还打的大包重重压下。

工头见他半晌没爬起来,不禁又抬腿踹了一脚,唾骂道,“要死给老子爬出码头再死!晦气!”

那老叟灰发散乱,挣扎了半晌,手上青筋都暴了出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可惜怎么都推不开重物。

楚定江走过的时候,顺手将重物掀开。

老叟感激涕零的朝他磕了个头,连忙背着货物颤巍巍的走下去。

两人背着包袱,穿过码头。

沿途的人有意无意的都会看上他们一眼。

安久眉头轻蹙,紧跟着楚定江身后出去。

在这附近有个小镇,因靠近码头之故,这里是不夜之地,酒家、客栈都是子夜打烊,但是在子夜之后,客栈还会接受往来投宿之人。

两人在镇上先转了一圈,江南小桥流水,黛瓦白墙,就连酒馆客栈的名字都是别具风韵。最后他们入住了一家叫“翠玲珑”的私人客栈。这家店在镇上中等大小,有十余间客房,回字形的建筑,中间有个小小的院子,其中花草扶疏,角落里还有个小池塘,里面养了十几肥硕的尾锦鲤。

小二打着灯笼在前引路,领着二人穿过抄手游廊,走一个陡而狭窄的楼梯上了二楼。

“二位客官,就剩下这两间了。”

两间房在对面,中间隔着院子,小二先将面前的门房门打开,“这间屋临江,大是大了点,就是靠近码头,有点吵。另外一间清静,但是没有浴桶,若要沐浴得去一楼的浴房…”

第一百六十章 武痴还是情痴

“就要这间吧。 .”楚定江道。

小二进屋把灯点着,还想着把对面那间屋租出去,“屋里只有一张床铺,您这么高大,俩人睡着有点挤。”

“先挤挤,明日再作打算。”楚定江道。

小二迎来送往的多了,见两人没有改主意的意思,便不再劝说。

楚定江抛给他一袋钱币,“送两桶热水来。”

小二掂掂重量,顿时眉开眼笑,殷勤道,“好嘞,客官稍候。”

安久解下弓箭,靠墙坐着。

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没有睡床的习惯,甚至能站着就绝不坐着,因为一旦坐下或躺下,反应就会变迟钝。

楚定江把窗子推开一条缝隙,抱臂倚着墙向外看,从这里能够清楚的看见码头,他在进来之前就用精神力探查过,知道这间房没有住人。

“你也觉得这码头不对劲?”安久问。

楚定江伸手关上窗,返回在她面前坐下,“不是,码头是消息的集散地,在这里能打听到许多事情。”他顿了一下,“你说不对劲,哪里不对?”

安久摇头,“不知道,我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楚定江仔细回想刚才的一切,除了路上有不少人关注他们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和安久背上的武器都用革包裹,但依旧很显眼,别人多看几眼也无可厚非。

安久合上眼,集中精神去探查码头上的情况。

小二带人拎了两桶热水进来,楚定江顺嘴问了一句,“这码头几时休息?”

小二方才收了好处,这会儿回答问题特别耐心仔细,“这可不一定的,有时候一两天不干活,有时候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小的昨个下午瞧见有几艘大货船刚刚靠岸,恐怕今夜都不能停歇了。明个定有人退房,客官若是还住,小的为二位留间上好的。”

“嗯。”楚定江不说住还是不住,只道,“出去吧。”

小二微微躬身,“是,客官有事拉动床头的红绳即可。”

安久此刻已经将整个码头探了个遍,依旧是方才那种感觉,她分明能够探知码头上一切正常,心里却隐隐觉得有哪里有点怪异。

夜深。

江宁郊外一处庄子里,山脚下多了一个新土堆就的坟丘。素衣乌发的女子抄手立于坟前,周围数十个黑衣劲装的大汉如墓碑一般矗立。

微风拂过,青草窸窸窣窣。

一个身着青布裙的女子靠近,却没有人阻拦。

“主子。”那女子走到十步之外停住。

耶律凰吾低低旋首,嗓音微哑,“宁子。”

她抬手,令周围的人都退下。

宁雁离看着新坟,待其他人都走远,举步走近耶律凰吾,站了须臾才道,“节哀。”

“哈。”耶律凰吾轻笑一声,“你未免将我看的太高尚了。何况‘喜怒哀乐’这种奢侈的东西,我享受不起。”

宁雁离微微抬头,那美艳的侧脸落入眼帘,“当初你叫我对他用药,现在可曾后悔?凰吾,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这样爱你,就算不抹去他记忆、神智,他也一样会心甘情愿为你卖命。”

耶律凰吾藏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攥起,绯色指甲嵌入掌心,有血渗出。她面上却毫无异状,甚至挑眉微笑,“那么你呢?”

宁雁离隔着衣袍握住她的手腕,表情平淡,“你认输一回又能如何,我不会嘲笑你,你知道再微弱的血味我都能闻到。”

她抽出耶律凰吾的手,用布条把伤口包扎起来,“不是你出手相救,这世上不会有宁雁离,我的命是你的。崔易尘不一样,他不欠你什么。”

耶律凰吾盯着她包扎动作,面上的伪装一点点碎裂,眼眸中泛起的雾气在睫上凝成泪珠。

“你知道吗?”耶律凰吾哑声道,“我对他用了摄心术,他却违背命令转身为我挡箭。”

原来崔易尘从来不曾被她的摄心术蛊惑,他听从她的命令,是因为他愿意听从。

一个疯子还能做到这种程度,耶律凰吾便是有再重的疑心也相信了这份真心。

“我还是没变呵!”耶律凰吾捂起脸,眼泪瞬间浸湿手上的布条,“永远只信死人。”

那年,崔易尘一袭月白衣袍,俊容朗朗,远远走来就像谪仙临凡,他将白马系在酒肆前的红柳树上,风吹过时,斑驳的光线在面上浮动,那双眼看着她笑的时候清澈见底。

辽国从来没有这样的人。

本是个很美很纯真的开始,他们认识的时候并没有互相表明身份,抛却一切凡俗之事,天南海北的聊,她也曾动心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冯家船行

后来,耶律凰吾回归朝堂,崔易尘抛弃家、国,只身追随。

是她不信任宋人,也是她明知道崔易尘不可能同意还执意利用崔氏。

今时今日耶律凰吾悔恨、悲痛欲绝,然而宁雁离知道,如果一切重新再来过,这个女人依旧会走同样的路。她要把崔氏纳入囊中,就不可能避开崔易尘,作为崔氏百年来天资最佳的武学奇才,就算再怎样一心向武,有人想动崔氏,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耶律凰吾能预见到将来会与崔易尘反目成仇,所以早早令他忘却前尘,变成一个武痴。

从始至终,只有崔易尘天真的以为他们的身份不是障碍。

宁雁离看着坟丘,心中难免有点兔死狐悲之感。她从小与耶律凰吾一起长大,论情分,多少会与旁人有点不同,可尽管如此,她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痴迷医道,不全是因为喜欢,而是知道只有成为一个有用之人才能活的更长久。

“找到莫思归了吗?”

宁雁离回过神的时候,耶律凰吾已经拭干泪水,恢复常态,只有眼底的微红还证明她方才伤心过。

“听说他进了控鹤院。”宁雁离找了莫思归好长时间,前一回打听到他借住在华氏,尚未找到机会接近,他竟又入了控鹤院。

“他还活蹦乱跳,证明早已经解了你施的毒。”耶律凰吾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上裹的布,低眉轻语,“宋国倒真是个出人才的地方。”

“这么多人才。还不是被咱们压的动弹不得。”宁雁离话虽这样说,语气中却并无丝毫轻视之意。

耶律凰吾问,“他是为了躲你?”

“不,他应当不会在医道上避开挑战。”宁雁离虽然只见过莫思归一回。但关注他已久,因而对其秉性了解两三分,“那边鬼影传来消息,说他是为了两个女人。”

“两个?”

“是。楼家的楼明月和梅家的梅如雪。”

耶律凰吾比较了解楼明月,毕竟是楼家年轻一代中最有潜力的一个,“梅如雪是…”

“就是疯子口中的梅十四,也叫梅久。”宁雁离分明知道只要说“梅十四”,耶律凰吾就会懂,但她刻意又提起疯子,并且飞快的看了耶律凰吾一眼。

不是为了伤害,只是想证明耶律凰吾还是个有感情的人,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却忍不住做了。

耶律凰吾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仿佛将她看透。

宁雁离心头一紧。低头不再有任何动作。

“给你半年时间,如果不能拉拢莫思归,亦不能毒杀他。我会派鬼影出手。”耶律凰吾伸出手,停在空白的墓碑上。“像他那种人,若不肯归顺,绝不能留。”

莫思归若是归隐山林做个闲散医生,耶律凰吾也不是非让他死不可,但控鹤军中不可有这等人。

她眯起眼睛,想到在船上见过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能射出惊弦,必是梅十四,另外一个大个子…

如若不是他们掐准时机抢险动手,事情不至于脱出她的掌控,看似只是一个随意的决定,但是在汴京附近暗袭要顾虑的事情颇多,耶律凰吾隐隐感觉遇到对手了…

月西沉,扬州翠玲珑。

安久靠墙坐着,楚定江抱剑靠在窗前,透过一条缝隙观察码头。

屋内的时间好像静止一般。

直到东方浮白,楚定江才变换了一个姿势,转头道,“去床上睡会儿吧。”

安久摇头。

“还有七个月,你不会打算一直这样睡吧。”楚定江道。

“有什么问题?”从前侦查技术发达,就算隐藏的再深,也很有可能随时暴露位置,所以她必须时时刻刻警惕,别说七个月,她长年睡觉都是坐在椅子上或地上,若非因为梅久,现在都已经忘记睡床铺是什么滋味了。

楚定江深深看了她一眼,直接上前携着她走到床前。

安久知他并无恶意,因此未曾抵抗。

“有我在,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楚定江把她放在床上,“安心睡吧。”

躺下之后,浑身的肌肉自动放松下来,这种感觉让安久既舒爽又担忧,若是习惯这样松弛的状态,以后可就麻烦了…

楚定江还想再说两句,可是一转眼,看见那个刚才还一脸严肃说要一直坐着睡觉的人已经躺着睡着了!

他失笑,弯腰帮她脱了鞋子。

安久睡的很浅,能感觉到楚定江的动作,但是没有睁开眼。

一觉酣畅。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午时末。

屋内饭香四溢,安久爬起来穿上鞋,晃到桌边坐下。

楚定江默默递过去一盏茶。

安久漱了口,嗅了嗅面前的粥碗,埋头吃了几口。

楚定江夹了一个包子送到安久嘴边,她一口叼住,判断并无异样才慢慢吃了起来。

静静吃完一顿饭,安久问,“码头休工了?”

“嗯。”楚定江抱臂坐的挺直,“观察了一晚,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他不怀疑安久的感觉,但怎么看着都是一个极其寻常的码头。

嘭嘭!

楚定江咳了一声,算作应答。

外面,小二声音里带着讨好的笑意,“二位客官,前头有位客人退了房,二位可要腾个地儿?”

“进来。”楚定江道。

小二推门进屋,站在门内微微躬身道,“客官有何吩咐?”

“码头可是歇了?”楚定江明知故问。

“是,两船的货连夜卸光了。”小二连忙殷勤建议道,“小的看那边没有新的货船停靠,想来今晚能安静些,若是这样,这间屋子倒是极好,能看江景,晚上风可大了,凉快。”

“那就再住一晚。”楚定江丢给他一定银子,紧接着问,“这码头是谁家的?”

小二握着好大一块银子,连忙塞进了袖中,“是冯家。这冯家乃是扬州巨富,做跑船起家,迄今已经三代,满大宋的水路都有他家码头。除了这个,还有航海船,专是收集那些稀奇的玩意散到各地去卖,听说拿一尺劣等丝绸换来的小玩意,拿到汴京就能卖十几两上百两,这能不富嘛!”

钱拿的足了,小二也特别敬业,说的唾沫横飞,“冯家船行的大当家叫冯舫,是个极有手段的,不过冲着他乐善好施,扬州城的百姓都喊他一声‘冯大善人’;二当家是冯大善人的胞弟冯航,冯二当家也能耐,就是平时爱风流;三当家叫秦铮…”

“三当家是个外人?”楚定江打断他。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朱骗钱

“是啊,不过三当家都忙着海外跑船,极少在扬州城露面,小的也不了解。”小二知道的都是最寻常的消息,到扬州城随便拉个人怕也都能说道一二,不过他倒是给指了条明路,“二位客官若是想知道,可去问咱家掌柜,这扬州城里的事她都知道,不过向咱家掌柜锱铢必较,问消息要收钱。”

既是收钱的消息,想必不是大路上随便能打听到的。

在码头边上买卖消息十分常见,这里的客栈、酒楼十有八九都在做。

楚定江又丢给小二一定银子,“劳烦引见。”

小二在这翠玲珑中见过走南闯北的人多了,还是头回遇见打赏这么阔绰的人,刚开始他收银子收的不亦乐乎,但是王公贵族也没有出手如此豪爽的吧…如此一想,他拿着银子就觉得有点烫手,可旋即又寻思,这马上就要把这块山芋丢给自家掌柜,出了事情上边有人担着,管他一个小小的跑腿什么事儿啊!

“二位客官随小的来。”小二又活泛起来,往好的里想,这不多会收到的银子都够娶媳妇用了。

两人带上东西,随着小二到了一楼。

穿过一道长廊,进入内院。

整个内院是建在一个小湖中央,荷花掩映青柳垂垂之中,青瓦白墙,雕檐斗拱,于江南婉约中透出一股难言的气势。

小二让楚定江和安久在门口的小亭中等等,自己一溜跑进了楼中,“掌柜的。有生意了。”

话音方落,房门便打开来,一个着青烟罗裙的女子聘聘婷婷的立在那里,女子朝这边看了一眼。与那小二说了一句话,又返回屋内。

不一会,女子扶着一个身素裙、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出来。

这女子身材微胖,肉肉的双下巴。柳眉细眼,淡看每个五官都还算是清秀,偏生在那张脸上都显得小了两号,组合在一起就很不好看,幸好面皮白生生细嫩嫩,不至于丑陋。

安久倒觉得她长得很有古韵,像唐朝美人。

女子走到亭中双手交叠在腰间微微欠身施礼。

楚定江和安久站起来拱手回礼。

这女子不显山不露水,安久没想到她的功力竟有八阶。

“奴家朱翩跹,不知二位想要打听何事?”朱蹁跹一边伸手请两人坐下。一边道。“这里的生意没有定价。却是奴家一言堂,不二价。”

意思就是要多少就得给多少,这不跟抢劫一样吗?朱蹁跹看起来一副温温婉婉的模样。做事竟然很霸道,就像…此地建筑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朱骗钱?一直表情的严肃的安久不由多看了她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