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突然出现在七天前,只在玉府外围转悠,必是缥缈山庄杀手无疑。过去几日这个人都是在子时左右才悄悄潜入府内,今晚,他突然在接近天明的时候动了!

安久心知那人可能打算今日动手,便待他入府之后,悄悄靠近院墙。

玉府内一直安安静静。

化境之下便是九阶,此人应该是缥缈山庄的顶级杀手,他多次潜入玉府有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的摸清了玉府内的环境。九阶大圆满,又有丰富的经验,在江湖中可以横着走了,因为化境寥寥可数,化境的精神力更是罕见,莫说区区一个玉府,就是整个天下与他实力相当的人也不多。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今日有两个化境精神力潜伏在暗中,遂还像往常那样随意的发起了袭击。

玉府内没有出任何动静。

不多时,那人便飞快出来。

月光下,安久清楚的看见他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浓重的血腥气散开。

安久跟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风起扬州城(2)

那杀手带着人头轻松出城,竟是吹起了口哨。

他寻到一棵粗壮的柳树,从树缝里掏出一只匣子,打开之后冒出丝丝凉气。他把人头放进匣子中,拎着离开。

安久锁定他的精神力,远远跟在五十丈之外。

他在城外转了几圈,快到天亮时,在城东门的树林里牵出一匹马,上马之后一路疾驰向北。

安久不会轻功,跟着十分吃力,好在她的精神力强悍,五里之内不会跟丢,但跟着跟着还是突然失去了那人的气息。

安久直行向前,瞧见远处笼罩在一片暮色茫茫之中的建筑,正是那个小镇和码头。

看来那码头果然有问题!安久再次试着用精神力去探寻,依旧找不到那人的踪迹。

但是除了精神力之外,对血腥气也非常敏感,她循着气味快走到码头的时候,立即返回。

如果楚定江的猜测属实,那么这个码头就是杀手巢穴,就算是有前世的战斗力,安久也不会贸然行动,更何况她现在的水平对付一个九阶都要赌运气。

城门开时,安久回到玉府附近。

她感觉到楚定江的气息迅速靠近,一转身,正遇上他从屋顶落下。

“跟我来。”楚定江道。

安久跟在他身后进了玉府,穿过花园小径,到一座两层小楼。

门大开,安久瞧见朱翩跹和一个华服青年迎到门口。

朱翩跹活着并没有出乎安久的意料。

“楚兄。”那华服青年拱手,转而问道,“这位是…”

“她叫阿九。”楚定江道。

“阿九姑娘,幸会。”他微微笑道,“在下玉翩飞。”

玉翩飞人如其名,如温玉般的翩翩公子,身子瘦削,面庞白净,五官算不得怎样出众,但是组合在一起恰好给人一种温文儒雅的感觉。

“这是家姐。”玉翩飞道。

安久出于礼貌,回了一句,“两位很特别。”

楚定江默默道:千万不要问为什么。

“此话怎讲?”玉翩飞显然不会想到安久有多实诚,于是客气的问了一句。

安久道,“她五官明明长得还可以,凑在一起竟然就那样,你明明五官长得不怎样,合在一起竟然能凑合着看。”

楚定江抿了抿嘴,心里暗爽了一下,咳嗽两声,打圆场道,“阿九不太会说话,玉兄莫怪。”

“在下平素最喜心直口快之人,怎会介意。”玉翩飞面色不变,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绪波动,“二位快请进。”

朱翩跹狠狠瞪向安久,恰迎上她看过来的冷漠眼神,不由缩了缩脖子,往玉翩飞身后躲了躲。

四人各自落座之后,楚定江道,“阿九,我与玉兄合作,你跟踪那缥缈山庄的杀手,结果如何?”

安久很意外,这个玉翩飞不是疯了吧,别人出卖自家姐姐,还能扭头和始作俑者合作?

看这玉翩飞也不是个傻的,这种情况,不是楚定江太能忽悠,就是此人不安好心,或者二人互相算计,就看谁道行深了。别的不敢说,就算计这一点来说,安久对楚某人很有信心。

转念间,安久答道,“我跟到城北,那个杀手的气息中断,我循着血腥气找到码头,没有再深入便返回来了。”

“那看来,此人隐藏在码头之中。”楚定江没有说出缥缈山庄的事情。

“哼!”朱翩跹冷哼了一声,对楚定江一脸的不待见。

玉翩飞好像没看见,“楚兄有何良策?那码头是冯氏的,我们玉家不便插手。”

“这倒不必劳烦贵府。”楚定江一张脸皮千锤百炼,尽管是他卖朱翩跹的事情已经被当事人知晓,但他依旧能够很自然的把自己当成他们朋友,“贵府最近是否需要出货?何不走冯氏码头,这样我和阿九就能混在里面,届时寻到那个杀手。”

“此事不难。”玉翩飞看向朱翩跹,“姐,你最近调一批货走冯氏码头吧?”

“关我何事!”朱翩跹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我告诉你玉翩飞,你那点小九九我是打娘胎里看到现在,心知肚明,你甭想借这次机会把我骗回玉氏!玉氏的生意,我一概不插手。”

从表面上来看,朱翩跹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而玉翩飞是个青年,然而实则这姐弟俩是一对双胞胎。

当着外人的面被驳面子,玉翩飞没有恼怒,只是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好歹是关乎你性命的大事!”

“那你就更应该兜着了,我一介女流,夫君又是个短命鬼…”朱翩跹望着玉翩飞,双目含悲,很快便凝聚了点点泪花,“我现在能靠谁,还不得靠娘家?姐姐都这样惨了,还被亲弟弟还想方设法的算计,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一片飘萍还有何留恋,想当年…”

“好了好了,此事我来办。”玉翩飞忙打断她,他太了解自己的姐姐了,生怕她把什么玉家私密全部都掏出来说一遍。

朱翩跹掏出帕子淡定的擦了擦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喝了口茶,“就这么定。”

楚定江对此视而不见,与玉翩飞仔细商定好具体对策。

安久盯着朱翩跹,很好奇她的眼泪怎么能够说来就来,说收就收。

见安久身上没了煞气,朱翩跹胆子肥了起来,低低斥道,“看什么看!”

安久皱起眉,目光微冷。

朱翩跹连忙别过脸去,身子朝玉翩飞身边凑了凑,仿佛这样就能得到庇护一般。

待楚定江与玉翩飞商议完毕,安久忽然道,“叫朱姑娘跟我们一起去,能引杀手出来,我负责保护她。”

玉翩飞沉默,似乎真的是在考虑安久的建议。

朱翩跹想到自家弟弟的性子,又想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顿时眼里又有了泪花,凄凄切切的道,“弟弟,你不会真至姐姐于险境吧。”

没等玉翩飞表态,安久又道,“算了,我还有别的办法找人。”

朱翩跹含泪扭头,看见安久嘴唇微弯,眼睛发亮,满脸都写着“恶作剧得逞”,她的目光顿时化作悲愤!

玉翩飞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胡闹。”楚定江不知在想什么,收回神思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抱拳说了声“告辞”便与安久一并离开。

两人出了玉府,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吃饭。

杨柳依依,一个老妪在河畔一隅摆了个馄饨摊,两人在垂柳、河风中看着往来的画舫吃了一碗又一碗。

楚定江连汤吃了八碗才作罢,“你故意说让那朱翩跹一同前去做什么?”

作为一代阴谋大家,楚定江脑海中已经想了数十种阴暗的可能。

安久吞下最后一颗馄饨,“我想看看她的眼泪是不是真的收放自如。”

楚定江顿了一下,“然后呢?”

安久道,“然后果然如此!”

楚定江扶额,“我的意思是,你确认她眼泪能否收放自如的原因是什么?”

安久难得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慎重的问道,“因为有趣,我这样做影响你的阴谋吗?”

“…”楚定江纠正道,“是谋划!”

安久神色凝重,因为还没有得到答复。

楚定江叹道,“没有影响。”

安久眉头略松,“你怎样说服玉翩飞与你同流合污?”

“不是同流合污…”

安久思量了一下,“狼狈为奸?”

“还是同流合污吧。”楚定江岔开这个话题,道,“他有野心,有图谋,我便可以诱之以利。”

安久不笨,楚定江一点拨,她便想到玉翩飞所图与缥缈山庄有关,“他心挺大。”

玉氏在扬州城虽也算实力雄厚,但比之缥缈山庄就差的远了,玉翩飞所图,未免有点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楚定江似乎看透她的想法,“他有胆识有魄力,他这样的人,要么一飞冲天,要么粉身碎骨。他并非纯粹的赌徒,既然敢打主意,心中必是有些计较。”

“你不怕他报复你?”安久问道。

“他若想,尽管来。”楚定江扬声,“那位饮甜水的兄弟,你说可是?”

楚定江一语点破玉氏暗卫的隐藏,这些话他也敢在玉翩飞面前说,但威慑效果大不相同。

那人被拆穿之后没有慌乱,而是朝这边看了一眼,匆匆离去。

楚定江没有去管他,微笑看着面前这个掩藏在平凡面具下的独特女子,她有时候想法特别简单,但在判断行事上面又显得特别聪慧,他不得不叹造化之奇。简单的人往往想的少,聪慧的人又难免许多心思,安久就是很合他胃口的一朵奇葩。

“走吧,我还有一些安排。”楚定江道。

两人结账离开。

走路上的时候,楚定江顺手又买了许多松子,之后便找到控鹤军一处暗点,从那里取了一封信。

“你何时对外联系过?”安久不信楚定江在自己眼皮底下做过这种事。

“从汴京出来之前便已经联系好了。”楚定江看完信便递给安久。

安久接过,看见上面的内容,目光诧异。

楚定江一面剥松子,一面道,“安排的事情太多了,无法向你一一说明,未曾刻意瞒着你。”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气扬州城(3)

密信是出自顾惊鸿之手,从上面的内容看来,应是楚定江与之商定了一同攻打缥缈山庄之事。

“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俩。”安久放下信,心中也踏实了点。她不怕死,但是这会子连梅嫣然的面都还没见着,她不能死,毕竟是因为梅久才得到这条命。

那缥缈山庄就算大部分的实力都被吸引到汴京,也不是以一两人之力可闯的地方。

“顾惊鸿手下有百人,但控鹤军中势力繁杂,恐怕不易调动,状况依旧不乐观。”楚定江话语一顿,转而道,“不过有三分胜算,便可一拼。”

安久心中不喜顾惊鸿。她没有多少与人交际的经验,判断一个人全凭直觉。

“他为何要冒这个险?”安久道。

“他想拥立二皇子,要为他培养势力,更需要在圣上面前立功。”楚定江缓缓道,“这个理由真假难说。他没有功利心,做这一切,或许是因为厌世吧。”

“厌世?”安久不解。

“他厌倦自己的处境,不满意这世道,所以要将之毁灭抑或改变。”楚定江阅人无数,自是能够大致看出顾惊鸿的心态。

他开玩笑道,“我与他泛泛之交,所见不过表象,或许他是辽国奸细?”

安久不再问,顾惊鸿在密信上说圣上已经同意他的请命,这是几天前的信,再加上送信的时间,说不定顾惊鸿此刻已然快到扬州城了。

“走吧。”楚定江起身,拂掉身上沾的松子壳。

在援兵到来之前,他们要把地形和对方兵力摸清楚。

码头附近没有高点,无法从上空俯视,只能进入其中查探。

楚定江让安久换了妇人装,面上稍做掩饰,自己则换了一副人皮面具,商量好对策之后,便进了码头。

码头上依旧忙碌。

楚定江与安久走在其间,刚开始他们往一艘客船走的时候,并无异样,后来安久开始沿着河岸向北走时,总有种被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的感觉。

安久佯装观景向周围看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就一般情况来说,低等的精神力不能发现高等精神力,但也不是绝对如此,安久不敢在这里随意展开精神。

“敢问小哥儿,不知何处有茅房?”楚定江拉住一个类似工头的瘦子,说话间悄悄给他塞了一粒银子。

瘦子把银子塞进兜里,“我带你们去吧。”

“如此多谢!”楚定江忙拉上安久,“媳妇儿,走吧。”

安久表情僵了一下:刚开始分明没有商量这个吧!

楚定江很自在的牵着她跟在那瘦子身后。

一路上,堆积的货物如山一般,渐渐挡住了左右的视线,只有一道狭窄的道路。这些货物看似随意堆放,但仔细看来,似乎又暗藏某种规律。

“到了。”瘦子顿住脚步,指着前面用木板搭建的小棚,“快去快去,这里到处都是货物,本是不许外人乱跑,若是给上头发现了,我得挨罚!”

楚定江又塞了一粒银子,“多谢小哥儿。”

楚定江把安久推进茅房,“媳妇儿,我在外头,你快点呀,莫耽误事!”

这茅房很简陋,没有恭桶,只在地上挖了坑,两边各垫上石块,里面臭气冲天,绿头苍蝇成群成片,安久不禁皱起眉。

安久知道楚定江需要时间,便在里面多呆了一会。

“到底好了没有!”瘦子不耐烦道。

“媳妇你好了没有?”楚定江催促了一声。

“快了!”安久没好气的道。

楚定江赔笑走到那瘦子面前,往他手里又塞了一粒银子,顺着动作,手指微弹。

瘦子没有注意这个微小动作,接了银子,嘴里依旧不满的嘀咕道,“这么长时间孩子都能生出来了!”

他话音方落,眼前倏然一黑,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晕了过去。

“好了。”楚定江掏出帕子,擦了擦指头上的药粉。

安久黑着脸出来。

楚定江笑道,“你在此等着,我去去就回。”

楚定江身影一晃,无声无息的离开。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楚定江把整个码头转了一遍,回来之后有些沉重。

那瘦子昏昏沉沉,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推他。

他猛的睁开眼睛,看见楚定江一脸焦急,“小哥儿你没事吧?”

瘦子脸色阴沉,一双眯缝眼冷冷打量楚定江,眉宇间隐隐透出一股戾气。

“欸,小哥儿,你这脸色不太对呀!别是鬼上身了吧!”楚定江一惊,连忙把安久拽到身后,借着这个保护的动作,掩饰她那一脸怪异的表情。

楚定江知道她尽力配合了,但无奈演技太差。

瘦子精神力没有探出可疑之处,心头虽还在狐疑,但面色稍缓了点,“我如何晕了过去?”

“咱也不知道啊,你再不醒,咱们的船都要走了!”楚定江道。

“走吧。”瘦子揉了揉太阳穴,带两人返回了码头。

楚定江与安久立即上了一艘客船。

船很快驶出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