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匹吃痛,速度比方才快了一些。

楚定江吊在马侧。避开辽军的视线,从那面看过来,就好像两匹无人的马在旷野里乱窜。

辽军一时慌乱,无暇去想为什么会有两匹马蹿出来。

两匹马就要接近安久埋伏的地方,她跃上树。看着由远而近的马匹内心飞快的算着速度,带它从树下经过的时候便稳稳的落在马背上。

楚定江见她顺利上马,亦翻身坐上马背。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只在几息之间,那边辽军反应过来,立即打马追上来。

两人与那两名危月方向不同,辽骑兵只好兵分两路。

引开一半的追兵,是楚定江和安久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剩下的,就看那两名危月自己的造化。

马速飞快,那些辽兵的水平也是参差不齐,甩开了大部队,但还是有两个人追了上了。

其中一人已经与安久齐平,两人之间相距十来丈,这个距离还在慢慢靠近。

安久前倾,尽量稳住身子,抬手用臂弩瞄准追兵。

那辽国骑兵不以为然,契丹人善骑射,但是在这种疯狂的速度中也没有人能够命中目标,是以那辽国骑兵心中根本不以为然。

在这种情况要考虑的因素很多,安久必须将风速、对方的前进速度、箭速都计算在内,把箭射在对方在那一刻恰好会到达的前方,对方不躲避,就为她省去了不少事。

距离越来越拉近,摇晃的视线中,安久扬起嘴角。

三箭齐发,方向位置略有不同。

“哼。”辽骑兵冷笑一声,更快速的靠近过来,然而转眼间,他就惊骇的看见三支泛着冷光的箭矢在左前方不远处,看样子能够定是能够命中。

可惜这时候再去勒马已经来不及。

马匹驮着他狂奔,就在他仰身想要躲避箭矢的那一刻,其中一支贴着他的喉结划过,而另外一只射中马匹的眼睛!

鲜血喷溅,马匹痛苦嘶鸣,失去方向似的开始乱跑,辽兵被重重甩下马。

“驾!”安久挥动马鞭,吆喝一声,与刚刚处理完另外一个追兵的楚定江会和。

狂风中,两人相视一眼,打马向南。

约莫三个时辰便进入了大宋地界。

东方鱼肚白,唯有启明星在昏暗中璀璨。

两人这才放缓了速度,早晨的风有些凉,楚定江解了外衣丢给安久。

安久接住还带着楚定江体温的衣物,迟疑了一下,还是穿上了身。对于安久来说,莫说这一点凉风,就是冰天雪地里穿单衣的时候都有过,可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

没有人说话,想起被追杀时略显狼狈,楚定江无声笑了起来。

安久也笑。

“哈,偶尔这样玩一下,感觉还不错。”楚定江笑道。

安久穿着他的衣服就像裹了毯子一般,松松垮垮,甚至看不出来是件衣服,“不要装潇洒,我看见你脸都白了。”

“死丫头,我是替你急。”楚定江屈指弹了她脑门一下,旋即又自我挖苦道,“不过,难为你还能看出我脸白了一白。”

楚定江戴了人皮面具,麦色的皮肤在黑夜里很不显眼,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胡须,的确难以辨别脸色,只是当时某个瞬间,安久看见他心有余悸的一叹,所以才取笑他。

回到河北大营,两人先去见了凌子岳。

他在知道辽国聚兵析津府之后,也收到了军中斥候传来的详细消息,便立即开始布置迎战,此刻已经基本妥当。本应好生休息,可是心中压着事,辗转反侧,今夜只睡了不到两刻。

倘若辽军拥有大量暴弩,那宋军拿血肉之躯去挡,能不能守住边关且不说,白骨成山是一定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人气爆棚

楚定江与安久同时出现在凌子岳面前时,他一扫满面疲惫,急切问道,“不知查探结果如何?”

“析津府地窖中藏着二十把爆弩。”楚定江沉声道,“我不了解爆弩结构,虽能在析津府来去自如,但无法动手毁去,将军还是向朝廷请命,请一个能够拆爆弩的人过来。”

安久心中有数,爆弩有点类似于炸弹,需要专家拆解,胡乱捣鼓可能导致提前爆炸,楚定江心中有天下,却还没有到了为天下牺牲自我的伟大境界。

“兵器监…唉!”凌子岳重重叹了口气,“有劳二位了!”

兵器监还真是找不出这样的人才来!

大宋很重视“工”,但毕竟是旁门左道,不比正统儒学,入仕还是要走科举这条道,于是很多即便有这方面的天赋的人也会弃之不学。

楚定江把事情说完就要走,余光看见安久想有点往上凑的意思,便驻足等等她。

“我认识一个人对此很有研究。”安久想起楼小舞,“楼…”

“即便将军知道此人,怕也不好张口。”楚定江打断安久的话,对凌子岳道,“将军只管把此事严重性。交代清楚,上边自会寻到人。”

凌子岳点头,但目光还是在安久身上停留一瞬。

楚定江见状,提醒了一句,“为将者,应不仁,不义,不趋利,不求名,望将军能明白。”

不趋利、不求名很好理解,凌子岳不懂的是,“何谓不仁不义?”

“为将者更要狠心。将军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底下的人更应如此,仁爱之心是皇帝该做的事情!所谓不义。不是让将军不讲义气,而是大战当头。凡事不能被义气驱使。”楚定江盯着他道,“狠心,冷静,不在乎个人名利,不被义气冲昏头脑,凌将军可以做到。”

楚定江的话如当头棒喝,凌子岳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起来。皇帝之所以忌惮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手里握了多少兵马,而是忌惮他守得边关无虞获得了天下万民拥戴敬仰,忌惮他在军中的名声,太祖皇帝就是一介武将覆灭了前朝。圣上又怎能不担心有人效仿从他手里夺了赵氏江山?

凌子岳一身冷汗,这些年他觉得自己做的不错,内心深处对圣上的猜忌难免有怨愤,原来…坏就坏在他做的太好了!

圣上要的是一把利刃,而不是一个得名声赫赫战神!

仔细回想起来。他心中多多少少是在意史册上如何记载他的功勋,圣上猜忌,他也以获得百姓的心作为坚持下去的动力,原来…他从一开始就错的很彻底。

凌子岳仿佛听长着训诫一般,恭敬的拱手施礼。“多谢前辈指点。”

楚定江点头,拉着安久离开。

“照你这么说,凌将军人气爆棚,皇帝还挺委屈?”安久道。

“爆棚?”

“就是他一出现,人们的欢呼声把屋顶都掀掉了。”

“挺有意思的说法。”楚定江道,“不过这跟他人气爆棚没关系,一个废物坐在权利巅峰,能不委屈?”

楚定江认为当今圣上的作为实在难以入眼,“好好的江山,不想着如何灭辽、西夏,竟然琢磨起修仙问道!好好的道家也给毁成这副鬼样子!好好将领无法掌控,还要反过来猜忌防备!”

安久深以为然,但她疑惑,“为何要灭西夏?”

印象中,这个国家算强敌吧?

“有国就有纷争,凡是能看得见的国家,都应吞并,这才是一个皇帝应该干的事情。”楚定江说的理所当然。

安久心道,战国来的果然不一样,侵略意识如此之强!

“刚才为何不让我说?”安久把侵略的事情暂放到一边,“楼小舞若是能帮上忙,能救不少人命。”

楚定江道,“皇帝和凌将军之间的关系微妙,可以说那根弦一处即崩,若凌将军能打听到控鹤家族,还能准确的点出那个擅造兵械之人,你觉得皇帝会如何想?”

“他愿意说是他的事。”安久对凌子岳了解不深,但是一个可以忍受猜忌把所有热血都葬在边关的铁血将军,不管是出于仁心还是求名之心,恐怕为了成千上万的将士性命,不会介意背上更深的猜忌。

楚定江笑了,“你才是不仁、不义、不求名、不趋利的人啊!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做的如此理直气壮。”

安久撇嘴。

“你还别不服,这次凌子岳点名要楼小舞来了,救了万千将士的性命,但凌子岳早晚得被皇帝整死。”楚定江含笑看着她,“你猜凌子岳死了,辽军铁骑万一踏碎大宋河山时,会死多少人?”

安久神色慢慢变严肃,认真想了想,心里赞同了楚定江的话,可是嘴上依旧不服软,“那也是整个大宋太娘炮,没了一个汉子就都不活了?关我什么事!”

“哈哈哈!”楚定江伸手将她揽入怀里,使劲揉了揉她的头,“阿久,你真是有趣。”

大宋血性儿郎也不少,未必不能培养出第二凌子岳来,但是短短时间定是不够的。

两人正说着话,楚定江察觉有几个人靠近,便松开了安久。

安久来不及理,顶着一头乱毛,扭头看高大壮一行人过来。

高大壮瞧着她,掐着嗓子阴阳怪气的道,“哟,这不是彻底疯了吧?”

安久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与他们同行的两个女子身上。

是在析津府偶然救下的“危月”。

两名危月也看见了安久,其中一个覆面纱的蓝衣姑娘拱手道,“原来恩公竟是同僚,多谢搭救!”

楚定江多数情况下在陌生面前都表现的沉稳寡言,但是安久只要和他在一起多半就像个哑巴似的,什么都指望他张口,不说不行啊!楚定江无奈,淡淡代她回了一句,“举手之劳。”

“大人,这两位要参战。”高大壮道。

楚定江道,“这里是你主事,不必问我。”

高大壮也没有再奉承他,叹了口气,对两个姑娘道,“我把你们引荐给将军,其余的事,二位自行决定吧。”

两名女子抱拳道,“多谢大人。”

危宿值日不多吉,一切修营尽不利,灾多吉少事成灾。危月是执行的任务大多是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任务成功多半要死,任务不成功也要死。这两名危月刺杀耶律竞烈失败,结果自是不必说,她们拼命奔逃,不是为了生,而是留着命再杀几个辽人。

第二百四十章 生死一线

凌子岳将军情快马送至汴京,而后便进入了紧张的备战期。

马上就到夏季,辽国不大可能会为了战争而放弃畜牧,若不顾一切的拼一回,战争一旦失利,就是鸡飞蛋打的结局,辽国还赌不起。

河北大营枕戈待旦,可是让凌子岳着急的是,汴京那边还是没有消息过来。

苦熬到第二十三天的时候,终于接到消息,人已经在路上,很快便会抵达河北大营。

而正在这时,辽军发动了攻击。

宋军的斥候竟然一个都没有返回,尽数折在辽军手里,好在水草尚未丰茂,马匹疾驰的时候扬起滚滚尘烟。

还未进二十里内,瞭望台上的宋军便瞧见天边烟云,立即发出警报。

安久站在中军帐前,看着军队紧张集合。

那两名危月换上普通士兵的铠甲,与普通士兵站在一起。她们没有易容,也没有遮面,是两个十分漂亮的女人,一个美艳,一个清丽。安久忽然就想到了赵岭问了一句话“卿本佳人,为何走上这条道”。

刚刚想到此人,安久便瞧见他一脸苍白的站监军帐门口,望着列队整齐的军队。

赵岭看了一会儿,返回帐中。

不多时,帐里传来咳嗽声。

安久看了站在不远处的高大壮一眼,见他好似没听见,便也不再理会。

这次突袭,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给宋军任何喘息时间,从整队到交战,紧紧只有两刻的时间。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天而起。

安久几人都绷直了身子。

楚定江抱臂靠在门边,看见她的反应,便道,“走吧,去看看。”

他一发话,连高大壮都跟着出了大营。

几条人影兔起鹘落,向着战场奔去。

赵岭在帐中快咳出血了,也没有一个暗卫搭理,这让他心中更加惶惶不安,想到还有凌子岳在,心中才稍安。

两个月没有降水,那边战场尘烟几乎将人影淹没。

白日不是偷袭的好时机,宋军这么想,才会被辽军杀的措手不及,此刻一交锋便处于下风。

这些年来,大宋边境的村落几乎都被辽军“关照”过,导致边关人口数量锐减,如今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多人畜物资可供掠夺,辽军开始把手伸向大城。

凌子岳没有通天本事,许多零散的村落护不住,可是几座大城被他守的固若金汤,辽国铁骑不能越雷池一步,多次无功而返之后,他们改变策略,开始直接对河北大营下手。

辽军的目标是,铲平凌子岳这座碍事的山。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硬仗。

高大壮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都到凌将军身边,护将军周全。”

众人领命,奔到凌子岳身旁。

楚定江一把拉住安久,“不缺你一个。”

就算没有控鹤军,凌子岳难道就不能自保?他们过去只是多添一道保障,多一个少一个的确不碍什么事。

“凌子岳!缩头乌龟!出来与本将一战!”混乱中,一名辽将用汉话咆哮。

凌子岳作为河北大营的主将,不能有失,所以大多时候都只在背后指挥,轻易不会亲自领兵,更不会做前锋。

那人拿话激将,显然是小瞧了凌子岳,以他的心性,如何会被几句言辞动摇。

安久眯起眼睛,隔着烟雾,隐约能看见辽军那边领兵的是个粗壮的汉子。楚定江的高大还算正常,而那人就似一座小山,体格健硕抵得上楚定江一个半,而喊话的辽将就在他身侧。

安久面无表情的啧了一声,“难为那匹马了。”

楚定江一笑,“他是萧镇宁,萧太后母族所出的一名悍将。”

安久看见那个铁塔一样的萧镇宁开口说了什么,旁边的辽将便不再出声了。

死磕了许多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凌子岳。

“爆弩!”安久低呼一声。

楚定江神色也是一凛,看向萧镇宁那边,果然有十名着黑衣的弓弩手架着爆弩,而他们的目标都是凌子岳!

萧镇宁的神色也不太好,比起现在,他更愿意凭借自己的实力打败凌子岳,可是上面给了绝密武器,下了必杀凌子岳的命令,他就必须从命。

死亡近在眼前。

凌子岳也看见了,但此刻若是他转身逃走,主将落跑,宋军也就败了。

短短时间的僵持,凌子岳感觉仿佛过了数十年。

面对这种状况,楚定江的表情也是不多见的沉重。他盯着那些爆弩,黑眸沉沉,仿佛在等待什么。

而凌子岳亦是同样的表情,鬓发边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水。

第二百四十一章 力挽狂澜

安久取下伏龙弓,没有取箭,而是看了楚定江一眼。

楚定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将手掌搭到她的后背上。

弓弦张开,当安久指端出现红光之时,伏龙弓仿佛发出一声畅快的低吟。于此同时,楚定江感觉身体里的真气像是开闸一般涌泄出去。

一支泛着红光的真气箭矢成型,安久瞄准百丈之外其中一支爆弩的弩孔。

尘沙漫漫,可视程度很差。

在瞄准的过程中,伏龙弓好似不满足,不断的扯出楚定江体内真气。这些真气在安久体内游走,最后在她指端不断汇聚,原本虚影状的箭矢颜色越来越深,由浅红变成深红,再变成暗红,最后形成一支形状清晰的黑色羽箭,好似凝实一般!

高大壮惊诧的看着这一幕。

如果安久此刻注意到这箭矢的样子,定会比高大壮更加吃惊,因为被凝实的箭矢形状正是煞羽之箭!

煞羽之箭出现之后,伏龙弓还是不断的吸取内力,很快在这黑色箭矢之上又萦绕气屡屡红光,如同燃烧的火焰。

真气在体内游走两圈,安久觉得自己视力更加清晰了,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伏龙弓的低嗡,天地之所有一切都化作虚物,只有远处其中一支爆弩的孔清晰无比,好似被无限放大在眼前。

这边耀眼的红光冲天而起,引起辽军后方的注意。

萧镇宁眼神一沉,忽然御马回转。

就在这时,一声鹤唳清啸直入九天,一抹红光如飓风,地面上飞沙走石,尘土被真气激荡,如被一剑劈开的海浪向两边扑去,中间的一片天清朗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