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定江不语,魏予之消息之灵通还远远超乎他的估计,不过也无妨。

“楚先生真的只甘心庸庸碌碌的过一生?”魏予之问道。

楚定江回过身来,“过奖,某不过一粗人。”

“何必妄自菲薄?”魏予之道,“我最了解辽国,也最有可能识破你的计谋,可是你却算到我会为武令元做事。”

梅氏留在河西,最终得益的还是河西县令,魏予之作为幕僚不可能会捅破这件事情。

“我听闻梅氏从你这里得到部分《控鹤密谱》,我就想,其他密谱是不是也有可能落到你的手里,直到控鹤家族有两氏体内的毒性被催发我才确定。”

楚定江是故意把《控鹤密谱》漏给耶律竞烈,而不是耶律权苍或者耶律凰吾。本来这三个人之中,耶律竞烈已经失势,他突然得到这股力量,再加上手里已经即将不稳的兵权,恐怕要兵行险招。

两人都存篡权之心,一旦耶律竞烈有所动作,耶律凰吾多半是要将计就计。

而事实情况,与楚定江所料没半点差别。以后的事情他就说不好了,不过究竟谁是最后赢家不在他考虑之中。

“阿久想弄军队,我只是想给她弄点人。顺便给她留点宽裕的时间整顿。”

“为了给区区一县的自卫军争取点时间,便让辽国内乱。”反正魏予之不相信他做这一切真的都只是为了安久。

然而事实上,楚定江主要目的确实并非乱辽,只是有些事情看见了,不算全乎就浑身不舒坦。

“你早就知道我会为武令元做事,为何?”魏予之问。

楚定江莞尔,“魏先生足智多谋,本心却不是那么难看懂。”

一个复杂又简单的人。他心机深沉,楚定江可能猜不到他所有的计谋,但能看出他在感情的选择上很简单,而为哪国效命为谁效命,实际只是他的一次感情抉择。

“若无别的事情,某先告辞了。”楚定江道。

“最后一个问题,昨天晚上,先生捉这两个人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第四百零七章 疼(合章)

楚定江默了默,“宁雁离血饲了那些失去心智的杀手。”

“耶律凰吾心黑如此,说不定真能成事。”魏予之放弃从前种种付出,多多少少是因为料到今日这种局面,辽国内斗不停,即使他留在辽国也不

过是耶律权苍手底下稳固皇权的鹰犬而已,有生之年都没有机会血恨。

仇,早已没有了,许多年前就已经手刃仇人,他痛恨大宋朝廷的黑暗糜烂,可是有阳光的地方必有阴影,他明白,只是仍旧咽不下这口气。

“宁雁离死了!?”

莫思归背着药篓站在门口,满脸震惊。

楚定江回头看他,“死无全尸。”

“她怎么就死了呢?”莫思归极讨厌宁雁离,可是同样作为医者,心里难免会有一点相惜。一个医道奇才的一生就这样戛然而止,突然的令他心

头发堵。

“这两个是你要的人。”楚定江顿了顿问道,“阿久什么时候可以第二次重铸?”

莫思归回过神来,“按时间算,现在就可以,不过她中间昏迷了一段时间,还是等再养些日子效果会更好。”

“现在重铸有什么害处?”楚定江问。

“除了效果略差一点,倒是没有什么害处。”莫思归奇怪道,“你问这个做甚?”

“山雨欲来,有备无患。我同她商量一下,若她同意,我想近几日让她重铸。”楚定江道。

莫思归是个追求极致的人,但如今也已经隐隐嗅到危险即将来临的味道,于是破例同意了。

待楚定江离开,他便拖那两个人回屋。

想起前几日他才托楚定江捉人,没料到楚定江这么快就捉到了。更没有料到那个做出催涨功力之药的宁雁离也已经尸骨无存,莫思归不禁叹道,

“真是世事难料!”

“近来诸事将起。神医也应早做准备才是。”魏予之道。

莫思归不以为然的摆摆手,“凭它起什么事。我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小药圃就好了。”

魏予之道,“楼二姑娘可不在这一亩三分药圃里。”

莫思归动作一滞,旋即笑道,“唷,你不说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了呢!”说着他就变了脸,满不高兴的道,“她走她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

关道。从此各不相干,魏二,你再提起这个人休怪我翻脸!”

魏予之嘴角微扬,“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动怒呢?”

说罢转身便走,没有给莫思归反驳的机会。

仇恨这种东西百害而无一利,可真正有情之人想要放下仇恨谈何容易?魏予之能很能理解楼明月,也佩服她的勇气和坚毅,这才多管闲事的出言

提醒莫思归一句,他希望楼明月能有个很好的结局。

莫思归。真的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桥归桥路归路?魏予之不信。

“什么意思!哼哼,老子说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一点都不了解老子的为人!”他在屋里气急败坏转悠了几圈,找出烟杆,才戒了两天又重新点

上了。

吞云吐雾,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莫思归盯着烟斗中徐徐升腾的烟雾,思绪渐渐飞远。

如今满河西县最积极向上的人非安久莫属,她在河北路搜寻数月,竟也是招到了不少人。

尽管距离想象中的实力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她仍旧乐此不疲。

楚定江一门心思给她做“贤内助”,在城郭建了营。很快便迁过去安营扎寨。

安久正带人在校场上操练,楚定江仍旧是一袭黑袍。站在距离校场不远处的坡上,肩头落着一只雄鹰。

天空一碧如洗。时间仿佛静止。

过了许久,远处有一个黑点越来越近。楚定江眯了眯眼睛,拍拍肩上的鹰,“雷掣。”

那鹰得到指令,展翅冲向云霄,在高空盘旋一圈,忽而俯冲向那个越来越接近的黑点。那黑点慌不择路,到处乱窜。

楚定江瞧着空中两个纠缠的影子接近,打了一个口哨。

鹰啼响彻长空,那黑点竟是直直坠落。到一半的时候,才僵硬的扑腾几下翅膀,不至于被摔死。

楚定江掠过去,看见一只满身染血的鸽子躺在地上,其中一只足上还捆着细细的竹筒。

雷掣盘旋落回他的肩头,垂头盯着鸽子,似乎好奇的模样。

楚定江捡起各自将竹筒里的信抽出来看完,扬唇一笑,眼底泛着冷光。

他早就发现每隔几日便有鸽子从河西县飞出去,但没有轻举妄动,今日才放他养的鹰一试身手,鸽子没死,养养还能用。

楚定江带着鸽子回营,细细的清理包扎之后放到笼子里养着。

雷掣仿佛很满意自己第一次拦截的战利品,挺胸抬头骄傲的站在笼子上面,寸步不离的看守着。

午时,安久回来吃饭,一进屋便看见这奇怪的一幕。

“这只鸟是怎么了?”安久问。

雷掣机警的转头,死死盯住安久。

“它叫雷掣。”楚定江道。

雷掣梗着脑袋站在笼子上面,整只鸟浑身上下都透出不满,安久见它这拧巴的样子,走过去逼视它,“鸟不大,脾气不小!你最好客气点,否则

晚上炖了你!”

雷掣不安的往后退了两步,但仍旧骄傲的盯着安久,一副宁死不屈模样。

“多大的人了,还同它计较。”楚定江笑道。

安久指着笼子里战战兢兢的鸽子,“这又是哪一只?你最近开始喜欢温顺的小动物了?”

“这一只的确温顺,不过不是我的东西,收留几日罢了。”楚定江边说,边摆饭菜。

安久仔细看了看,“信鸽?”

楚定江点头,“最近有人用信鸽把我们的行踪往外传。”

“这是踩点呢!”安久疑惑道。“有人要杀我们?我们得罪过什么人吗?”

楚定江觉着安久的精神病还是没有好利索,自从光明正大的为朝廷办事之后就把从前种种黑暗揭的得一干二净,好像从开始她就这么个积极向上

的好人。瞧着她皱眉头的样子,楚定江真是不忍心拆穿。以前作为杀手的时候何止是得罪过人啊,那都是死敌。

他只好说点别的,“密信上将我们的行踪都写的很详细,而我俩几乎没有共同的仇家。”

答案很好猜,也很难猜。楚定江知道密信是梅氏那位老夫人传出,而老夫人既是大宋先皇的暗探又是辽国卧底,信鸽往北飞,显然是递到辽国的

消息。

可是耶律权苍应该已经自顾不暇。为什么要打探他和安久的行踪?他们两人既没有手握重权也没有主动攻击辽国,不过是在河西县弄了一个小小

的自卫军玩,不至于引起辽国皇帝的警惕吧?

“你了解梅氏老夫人多少?”楚定江在想,如果抓老夫人来拷问,有几成把握能够撬开她的嘴。

“恐怕还没有你了解的多。”联系那只信鸽,安久立刻明白了楚定江的意思,回想起第一次见老夫人的情景,“虽然两面倒很没有节操,但从目光可以看出,她大概不会屈从于武力。”

“利诱?”楚定江说罢兀自笑道。“我的利再大,也比不上一国之君。”

这位老夫人也是有本事,投的两个主子都是皇帝。

安久早已塞了满嘴的菜。听他这么说便含含糊糊的反驳,“那也未必,得看她想要什么。”

楚定江心中微顿,“有道理。”

大宋先帝驾崩,就算曾经许诺过再多的好处也都作废了,而老妇人与耶律权苍之间的关系难猜,楚定江便不浪费时间去漫无目的的乱想。

既然不确定耶律权苍想干什么,未免打草惊蛇,他便将鸽子养好。仿照笔迹重新写了一份密信,把里面的字条换掉。

之后每天带着雷掣去拦截信鸽。换下其中密信。

雷掣有了几次经验,便学会了不伤鸽子而将其逼落。倒是为楚定江省了不少事。

重铸身体的事情,楚定江只提了一句,安久没有问原因便答应了,待安排好这几日的事情就一个人去了莫思归的院子。

莫思归叼着烟嘴翻医书,“他知道你过来吗?”

“就是他让我来的。”安久道。

莫思归停了动作,抬眼看她,“他没有跟过来?”

重铸身体是要脱光光往身上抹药的,莫思归死也不相信楚定江会这么大方的让他来动手,“什么时候说的?”

“前两天。”安久坐到他对面,敲着几面催促道,“看你也不忙,快点快点。”

莫思归暗暗替自己抹了一把汗,“幸好老子睿智。”

差点被安久给坑了!这要是随随便便就动手,回头还不得被某个人挖眼废手!

“药材半年前就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但你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莫思归一脸嫌弃的看着她,“毕竟你也是有主的人了,能随随便便脱衣服给别的男人看吗?真替楚定江累得慌!”

“你不是别的男人。”安久道。

莫思归往后靠了靠,吐出一串烟圈,慵懒的眯着眼睛,“我一个良家美男子,尚未婚配,你可不能说的这样不清不白。”

“你误会了。”安久认真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在我眼里并不是一个男人。”

“那我还是继续误会好了。”莫思归道。

安久的意思其实是“你在我眼里并不是一个男人,而是朋友、医生”,谁想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说清楚。自以为文学造诣很高的安久姑娘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这么爱别扭,跟朱翩跹似的。”

“我都懒得跟你生气。”莫思归捏着烟杆,“等会儿吧,楚定江来了再开始。”

“他不知道我过来。”

“满大宋什么事儿能瞒过他!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男人,真替他着急!”莫思归道。

安久揣着手凉凉道,“看你恨不能亲自上阵的样子,不会是对他有意思吧。”

“咳!”莫思归呛了一口烟。“胡扯!楚定江是个公的!”

“公的?”楚定江刚进门便听见莫思归咬牙切齿的说他坏话。

莫思归扶额,遇着这两个人简直是他平生最糟心的事,看一眼都觉得心塞!譬如刚才他说了楚定江那么多好话。结果这厮是一句没听见,专门挑着这个时候过来!这是分明是连命运都不让他们做朋友。

“老子不想说话了!开始吧!”莫思归熄灭烟。起身去找药。

这会子他气躁,拎着大包小包的药走过来丢到楚定江手里,“先把这些药捣碎。”

安久见他使唤楚定江,立刻不满道,“他又不是医生,为什么要他捣药?”

“嗤嗤,老子还是头回听说捣药非得医者才行。”莫思归往矮榻上一躺,笑眯眯的看着安久。“你太小瞧你们家楚定江了,他上能飞天下能潜海,捣个药算什么!”

说罢,他又得意的看向楚定江,“捣药和抹药是一样的活儿,你要说不会,予之做的可好呢。”

言下之意是,现在不捣药,一会连同抹药都交给魏予之。莫思归看透了,在楚定江面前也就现在能嘚瑟。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楚定江未作声,把药都倒进臼里开始捣。

莫思归与楚定江狭路相逢的时候何曾占过上风啊!真是恨不得抓一把果子边吃边看,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免得回头遭到惨绝人寰的报复。

屋里只剩下捣药的声音。

安久过去,“我来捣一会儿吧。”

“你歇着吧,一会儿有你辛苦的,我捣几片药不过举手之劳。”楚定江不是外修,没有用过这么残酷的办法淬炼过身体,但是他知道所谓重铸,从某种意义上就是把身体揉碎过滤掉杂质,然后再铸成新的身体,这个过程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话语虽然平淡。可是安久却听出了他的关心和担忧,不禁欢喜。

楚定江看的心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

莫思归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扭头不再看他们。这俩人怎么看都是为了给他添堵而存在。

从捣药到熬药,统共花了将近两个时辰。

若是平时,任谁让楚定江办事都要付出成倍代价,只有为安久干活他才任劳任怨,莫思归本着不使唤白不使唤的心态,眼皮也不抬一下的指挥楚定江干活。

待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月中天。

屋里只剩下安久和楚定江。

安久踟蹰许久才解开衣带,按理来说,她与楚定江曾许多次赤身相见,应该不至于羞涩,可事实恰恰相反,此时此刻,简简单单的宽衣显得**极了,每一个动作都让周围的空气里多一分令人心尖发颤的味道,反倒不如在莫思归面前脱的痛快。

亵衣的系带系得太紧,安久使劲拽了两下,结果居然变成了死扣。

“我帮你。”楚定江说着,人已经凑过来,沉厚的尾音近在耳畔,又似乎沉入心底。

安久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和热度都集中到了耳根,然后随着他解衣的动作蔓延到脸颊、脖子。

衣服一件一件落在地上,最终一丝不挂,安久有些局促。

她与楚定江的目光一触,很快便移开了,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我好像变得越来越胆小了。”

“不是胆小。”楚定江声音里带着浓厚的笑意,拥住她,“你这样,很好。”

楚定江身上的衣料触及皮肤,令她浑身生出一种异样的酥麻,安久暗想,自己肯定是犯病了,不然差不多的衣服料子,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楚定江没料到这种情形下还能看见安久的另一面,心中既为此刻高兴,又为下一刻她要承受的痛苦而心疼,一时间心情复杂,已盖过那些情动。

须臾,两人松开,安久躺上事先准备好的台子。

楚定江取了竹篾仔细涂药,黑乎乎的药膏一寸寸覆盖白如凝脂的皮肤,也逐渐盖下了他心里各种各样的情绪,重归于平静。

外面月华皎皎。

莫思归抽了两袋烟。追忆三遍往事,发了好几回呆,回头一看房门仍旧是紧闭着。不禁愣了愣。

“拢共就两件事!你要磨蹭到天亮吗!”他过去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仍旧无人应声。“我说,你们打算生完孩子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