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又隔了一刻左右,楚定江才打开门走出来。

莫思归黑着脸,“着急重铸的是你们,事到临头最磨蹭还是你们。”

楚定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媳妇的人,不会懂。”

“你你你。你在外头呆着!”莫思归咣啷一声将门关上,气哼哼的走到安久身边,“老子没有媳妇那是不想有,信不信我现在说要娶媳妇,满汴京的二八姑娘都到河西县排队等着!”

“可终究,都不是你想娶的姑娘。”安久的嘴被布遮住,声音翁翁,还因身上剧烈的疼痛有些扭曲,可即便如此,也是出声见血的。

莫思归无奈。“你们一个个能不能消停点,老子急了真甩手不干看你到哪里哭去。”

“我们是无意。”她大多时候确实不觉得自己说话哪里不妥,但。“这次是故意的。”

莫思归不语,只恨恨瞪着她。

安久为了分散注意力,不断与他说话,“虽说我不该管别人的事情,可我就看不惯你明明心里有她,忘不掉她,却情愿把自己折磨的没有人形也不去找她。”

“老子现在还是玉树临风,谁说没有人形!”莫思归企图歪了话题。

不过安久一心投入在自己的思路里,压根没有听他讲什么。“你们选了不同的路,可是她走的是一条死路。如果你冲上去能把她拉回来多好,哪怕拉不回。也能陪她走完最后一程,不至于在仇恨里太寂寞。”

这些话不知说的楼明月还是自己,那时候,安久很渴望有一个人、一件事、或是哪怕一个物件被她所拥有,能够让她得到一丝丝温暖慰藉。

“你以为放手就是互相解脱?你不知道,有些羁绊永远都不能斩断,生死都不能…”

“如果是以前,面对同样的事情一定会茫然不知所措,可是现在,如果我是你,我会纠缠的更紧,哪怕作茧自缚。”

如果,还有如果,她想回到小时候,就算只来得及给母亲一个亲吻,也好。

“只做冷眼旁观者,你会后悔,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安久答应楼明月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她的承诺,她会信守,然而这不耽误她每每都要拿这件事情来刺激莫思归。

“我说这些话也不算违背对楼明月的承诺,我没有插手,我只是插嘴。”安久想笑,却因浑身的撕痛只能发出两声怪异的“呼呼”,但仍旧她很得意,“这么棒的主意,怎么…就到现在…才想起…呢。果然是和楚大叔在一起久了,也…变得奸诈了呢…”

安久是那种就算身上被捅个窟窿说话也不打磕巴的人,楚定江在外边听着声音,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种疼,他觉得自己心里纠成了一团乱麻。

物极必反,这话没错,她这么坚强,坚强到如此脆弱,如此令人心疼。

楚定江见过许多楚楚动人令人望而生怜的女子,他也是男人,也会喜欢那样动人的女子,可是独有这一种刻入骨髓,融入血液。

他忍不住推门进屋。

“阿久。”

安久半晌没有答话,只是喘息粗重。

隔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稳住气息,“怎么突然觉得要撑不住了呢?”

刚才还明明觉得可以忍受,可是听见楚定江的声音,她就突然觉得特别特别疼。

“楚定江,疼。”她道。

楚定江不敢碰她,怕会雪上加霜,只道,“不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恩。”

莫思归听完安久那一番话,心中有一点触动,而眼下的情形却让他心头一震。

楚定江说:不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而楼明月承受伤痛的时候,自己又在哪里呢?真是只是因为她坚强和拒绝自己才选择放弃?

莫思归长叹一声,心下有些茫然。

这一次重铸,大都是楚定江忙前忙后,莫思归只动动嘴皮子,其余时间都在走神,因此便觉得时间过的特别快。

等到把安久从药桶里捞出来,他才恍然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不眠不休了。

 

第四百零八章 供词(大章)

安久浑身红红软软,皮肤也是皱巴巴的像刚刚出生的老鼠一样。小小的婴儿这个模样的时候尚且丑陋,安久这么大个人,自是丑的令人不忍直视,可是楚定江抱着她回屋的时候小心翼翼,宛如抱着自己的孩子般如珍似宝。

这番折腾下来,楚定江拥着昏迷的安久沉沉入睡。

同样熬了这么久的莫思归满眼红血丝,却仍旧难以入睡。烟,一袋接着一袋,院子里烟雾飘渺,方圆一里没有醒着的活物,而他闭上眼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药味在向全城蔓延。

天边鱼肚白。

辽国上京皇宫里厮杀连天。

耶律权苍脸上一如往常有些病态的苍白,此刻像是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神色平静批阅奏折。大殿内站着数十名黑衣人,他们如死物一般,连呼吸都不可闻。

外面杀声震天,而这里却宁静至极。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将领匆匆赶到殿门前,“陛下!”

“战况如何?”殿内传出耶律权苍沉稳的声音。

将领道,“逆贼已经杀过重玄宫,马上逼近书房,若是公主殿下援兵还不到,臣等抵挡不住,陛下还是先移驾别处避避吧。”

耶律权苍搁下笔,“你降了逆贼吧。”

那将领一惊,“陛下!臣…”

耶律权苍打断他,“这是圣旨。”

“臣宁死不降。”将领大声道。

“朕再说最后一遍,这是圣旨。不过,对外你只准宣称是自己的意思。”

耶律权苍的语气平淡,没有半点动怒的意思,可是却莫名教人不寒而栗,那将领沉默几息。静下心之后有些明白这应该不是真降,于是伏地领命。

就在他起身离开之后,殿内骤然发生变故。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杀手忽然攻进殿内。于守卫的黑衣人交上手。

耶律权苍在御座之上垂眼把玩一支洞箫,随着殿内的守卫一一倒下。他将箫放在唇边试了试音。

呜咽的乐声如泣如诉。

重玄宫那边随着守卫军的投降,战事已停。

耶律凰吾一身劲装踏着尸山血骨走向御书房。

一队鬼影先行到达,在门外一字排开。

耶律凰吾站在阶下,“皇兄,皇妹救驾来迟!”

屋内无人应答。

“进去。”耶律凰吾低声道。

鬼影破门而入。

书房里早已一片狼藉,本来略显空旷的殿内被数百具尸体堆的几乎无下脚之处,踏入屋内,几名鬼影便发现脚下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而高坐之上。那个一身华服的俊美男子身上中了数剑,浑身都是血色,只有一张脸苍白洁净。他垂着头,脚下落着一管箫,一股股血流顺着阶梯流下来,拖得长长的,犹如凤凰尾翼。

耶律凰吾抬头便一眼瞧见了他。

她脸上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似哭似笑。

就这样看了许久许久,耶律凰吾举步慢慢走进去。到耶律权苍的身边,似乎花了很久。又似乎是一瞬间。

“皇兄。”耶律凰吾指尖触到他的鼻端,发现竟然还有呼吸,表情微微一僵。扬声道,“将所有活口都拖出去。”

鬼影在尸体之中寻觅,倒是找到几具气息上存的人。

“殿下,确认有五人活着。”鬼影躬身禀报。

“都出去吧。”耶律凰吾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箫,“我要与皇兄单独道别。”

“是!”

鬼影将那五个活口带了出去,并将殿门关上。

诺大的书房里满是尸体,只有耶律凰吾一个活人和一个半死不活的耶律权苍。

“哥哥。”耶律凰吾轻轻摸着他微凉的脸颊,“我本不想做这种事,是你逼我的。倘若你是个好的兄长。我也会安安分分做个好妹妹,但你真是无情的很。既是没有把我当做妹妹来疼爱。那对我来说,你活着就没有意义了。

她说着。手指一顿,看见了耶律权苍鬓边有一道细微的痕迹!面色倏然一变。

“是吗。”沉厚的声音乍然响起。

耶律凰吾尚未来得及反应,只闻破风之声已到耳畔,再一低头,胸口已经多出一个血窟窿。

一股血流如箭般喷出,撒落在御案上,宛若一簇艳丽的红梅。

耶律凰吾目眦欲裂。果然假的!这个耶律权苍是果然假的!可惜发现的太晚…

她捂住心口,转过身来。

三丈之外,耶律权苍一袭白衣,于尸山血海中绝尘。

“如果你没有失忆,应该记得我最擅长什么。”他道。

耶律权苍在大宋有许多的身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无人能辨。

“呵,我大意了。”耶律凰吾试图用内力护住心脉,却发觉浑身的内力居然一丝都提不起来!

“你以为我喜欢做皇帝吗?它是是我应担的责任,你若是告诉我想要这个位置,能撑得住耶律家的江山,我不便会回来了,与梅如焰归隐山林也很好。”耶律权苍目光无波的看着她,“你说只要我做个合格的兄长,你便不会觊觎皇位,是你错看了自己。”

耶律凰吾这些年费尽心机的帮助他回辽国,他一开始真的没有怀疑过。

他并不是感情细腻的人,平素少言寡语也不太愿意表达,让他去对一个人细致入微的嘘寒问暖疼爱有加,实在是有心无力,但无论如何,于大局上他不会薄待她。

耶律凰吾讽刺的笑道,“哈,你不喜欢?”

不喜欢会为护皇位杀了她?既有本事保命,不是应该趁机撒手吗?

“今次我本是放开了手让你谋,若是有手段杀了我,能证明你比我有本事,由你坐上皇位也无妨。”耶律权苍道,“但你让我很失望。”

耶律凰吾慢慢收了笑。唇角有血溢出来,“我认输。”

到这一刻她还有什么想不明白?耶律权苍早就看穿了她的谋算,才设下这一局请君入瓮。人家甚至都算准了她一旦发现他还有气息,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灭口!

她自己把那瓮口给堵上了。

可是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不能无遮无拦的弑兄,因为那些鬼影是奔着救驾而来,根本不知道她是在谋反!

恨只恨,她没有早点识破真假。

“我不甘心。”耶律凰吾跌倒在地上,眼前渐渐变黑,然她仍旧睁大眼睛。

她步步谋算无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逼宫的人是耶律竞烈,也是耶律竞烈派人前来暗杀。她坐收渔利的人,是前来救驾的人,怎么会暴露自己?

“是应该不甘心,因为你从来不懂自己。明明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却偏要执着于一点温情,明明渴望温情,却做了绝情之事。你若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是怎样的人,一开始就斩断那点小心思,早就坐拥江山了。正因我看清了你,所以知道皇叔逼宫之时。便已然猜到你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夺皇权,本就是世上最为艰险的道路,定不能三心二意。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知己不知彼,也不是知彼不知己,而是敌人比你更加了解你。

尽管她不甘心,但她不是个输不起的人。

“你…为…为我解惑,我也还你一个。”耶律凰吾声音非常微弱,但她知道他能听见,“耶律竞烈,也是药人。”

这是耶律权苍所不知的,但他并没有太过惊讶。也没有再问这件事情,只道。“如果宁雁离现在还活着,你大约也不会死。”

暗器虽然伤及心脉。只要救治及时就不会丧命,只落下点病根罢了,关键是暗器上淬的药让她不能用内力护住心脉,从而失去了被救治的机会。倘若宁雁离还是像以前那样,凡重要的时候都寸步不离,她可能不仅不会死,甚至可能还有逃脱的机会。

耶律凰吾瞳孔涣散,也不知听没听到这句话。

也不知,是否悔恨。

“我原也不过是猜测,是正是宁医之死,教我确定了你的谋算。”耶律权苍喃喃道。

宁雁离对耶律凰吾忠心耿耿,没有她的授意,宁雁离就算私下为耶律竞烈做事也绝不至于为此牺牲自己的性命。这份心,也只有耶律凰吾一个人没有坚信而已。

耶律权苍过去揭下那替身的面具,脱掉他的外衣,露出里面黑色劲装,后将其混入其他尸体。

他套上外袍,脚下微一使力,掠身出了殿门。

鬼影见他竟然还活着,立刻跪下,“参见陛下!”

“公主为救朕而死,待处理完逆贼,定要追封厚葬!”

方才进门时分明是耶律权苍死了,耶律凰吾好好的,怎么反倒是他活着走出来了?不过,鬼影知道宁雁离医术诡异,虽说人死了,但是留下什么以命换命的法子也不足为奇。

“殿下忠义!”鬼影齐齐道。

只有那些追随耶律凰吾的人心里明白,她死的蹊跷,可既然已经死了,他们还能公然质疑皇帝不成?

耶律权苍凤眸威严冷厉,环视一圈,“活捉反贼耶律竞烈!”

“是!”

耶律凰吾已死,兵权自然而然的回到皇帝手里。

这一场战,尚未结束,但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结局。

辽国内乱的消息传到大宋,整个朝廷的气氛都是一松,有些官员恨不能弹冠相庆。

圣上亲自拟旨,封凌子岳大将军领边防三路守军统帅。他觉得这是收回燕云十六州的大好时机。

圣上还没有欢喜昏头,他这两年一直在关注辽国,知道那个辽国君主看似病歪歪的,整日深居简出,似乎并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情,可其实是个厉害角色,想趁机一举灭了辽国根本不可能。况且,以大宋眼下的情况就算灭了辽国也没有余力管控。

整个大宋,唯一对辽国内乱不高兴的当属武令元了。

原先辽国局势紧张,三股势力互相制衡,谁也不敢轻易把手下的大部分力量散出去。如此一来,对河西县的影响最小,若内乱一平。权利统一,加上战后财力消耗的厉害。辽国往后的秋狩定是凶猛百倍。

“还好有个凌将军。”武令元自我安慰。

魏予之猜到他心中所想,便接道,“凌将军也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武令元想想也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大宋的将军都不会长久的带某一支军队,所以军队的强弱与主将的实力没有必然联系,不管是谁在一处做事情也需要磨合,更逞论带兵打仗,要将那么多人使如臂指实非短日之功。

“耶律凰吾真死了?”莫思归突然插嘴。

“真死了。”魏予之道。

武令元道。“这两日你已经反复不知问过多少遍了,究竟为何?”

楼明月拼死拼活也没有杀掉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莫思归的确是难以置信,而他心里更多的是高兴,这个女人死了,楼明月也就解脱了。

“人生如此峰回路转。”他叹了一句,起身道,“我收拾收拾去!”

他哼着小曲,乐颠颠的在屋里转悠。飞快的拣出一个包裹,百忙之中还顺手拍拍小月的头。

武令元不甚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见状诧异不已。在武令元印象里。莫思归一向疏狂但不失风度,这会儿却是有些忘形了。

“予之,药我配了十几罐都放在药架上了。你们聊着,我出发了。”莫思归带上小月和大久一阵风似的出门了。

“十几罐。”魏予之微微扬起唇角。

看样子他是打算找到楼明月之后到处去游玩一番了。

“她竟然如此容易败在了耶律权苍手里。”魏予之想起耶律凰吾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可惜,明明看起来能斗个十年二十年。

他也不禁想,自己若是同耶律权苍斗起来,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耶律凰吾竟然就这么败了。”

在城郭营中的安久也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自古以来,但凡有谋权篡位之事发生都有人要死,有什么奇怪。”楚定江对此不感兴趣。他现在脑子里想更多的是耶律权苍有如此手段,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安久的身体还在恢复中。被楚定将勒令躺在床上不许乱跑,此刻她正翘着二郎腿接受他的投喂。“可是她看起来很厉害。”

“锋芒外露的人往往撑不到最后。”

“嗯嗯,有道理,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安久前段时间从营里听人说了这句,立刻就学以致用了。

本来并用的也不算错,但她好死不活的非要列举个某某某,“就像你和魏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