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久一见他气场不对,忙道,“血煞来了。”

楚定江比较给她面子,在她的下属面前从来不数落。

隔了一会儿,血煞果然在门外道,“主子,属下看见神医带着两头虎出城了。”

安久一点都不意外,“知道了。”

“主子若无别的吩咐,属下告退。”

“嗯。”

“有几分上位者的气派了。”楚定江笑道。

安久不禁撇嘴,“血煞自从再见着你之后就心心念念的要跟着你,也不知你怎样把他迷得三魂五道。”

“又胡扯。”楚定江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把另外一个大老爷们迷得三魂五道!亏她说的出口。

安久思绪又跳回去,感慨道,“这回莫思归和楼明月可算能好好在一块了,我以前过的也不如意,可不知怎地,看着他俩我还是累得慌。”

楚定江削了一大块苹果塞进她嘴里,“看把你操心的,你有功夫还是仔细想想自己。”

“我自己?我的觉得现在可好呢。”安久把苹果拿着,腾出嘴来说话,“又能当好人,又完成心愿,放了一群羊。”

她说的是自卫军。

楚定江大笑,“可不能当羊放,要当神兵利刃般打磨,不然难道等辽骑兵来狩猎?”

“哼哼,我的羊,谁敢逮?”安久哼道。

楚定江瞧着她小得意的样儿,心中好笑。抬手便把削好的苹果整个塞到她嘴边。

安久伸手去打他。

她现在皮肤嫩如婴儿,稍微一用力就能掐出印子,楚定江不敢动手。只能任她打,嘴里还道。“莫用力莫用力,万一把手打疼了呢,要不你看我打自己几下可好?”

安久听着笑的厉害。

两人闹了一阵子,安久有些乏了,倒头就睡。

楚定江看着她越发柔嫩漂亮的脸上还残留着笑意,心中亦分外柔软。

天色渐黑。

楚定江起身走到窗外,目光沉沉的看着天上的星斗,隔了将近一个时辰才交代几个信得过的人守着院子。只身潜入城中。

不出两刻,便携着两个昏迷过去的人返回,丢进一间空屋子里。

他洗了个澡,换一身衣服,才又慢悠悠的去见那携来的两个人。

血煞在前面掌灯,一进屋便瞧见两中年女人,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可不是梅氏的老夫人吗!

血煞把灯放下,忍不住问道,“大人。您绑梅老夫人,主子知道吗?”

他知道安久和梅老夫人关系不好,但不好归不好。她那个人颇为奇怪,就譬如她自己骂莫思归骂的可欢了,但绝不允许旁人说莫思归一句坏话。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绑了她?”楚定江缓缓问。

老夫人确实没有被捆绑,但是此绑非彼绑啊!不过楚定江的语气倒是提醒了他,眼前这位爷也不是善茬。

血煞索性头一埋,装自己不存在、什么也没看见。

“去泡壶茶。”

血煞领命出去,片刻之后端了茶水过来,放下之后正要默默退出去,却闻楚定江道。“把她带到西屋里看管起来,她在你在。”

“是。”血煞认命的抗起灵犀出去。

这一片屋子是楚定江令人在几个月内建成。时间仓促,所以只着重修饰正屋。而这些偏房虽然都是空的,但也都很整齐干净。

这间屋子挺大,屋里却只有几把圆腰椅和两个高足几。

梅老夫人微哼一声,有了意识。

后颈隐隐作痛,让她突然想到昏迷之前的事情,于是继续装睡,用精神力去感觉周围是否有人。

“醒了就睁眼吧。”楚定江拆穿她。

梅老夫人没想到还有人,心中微讶,也依言睁眼抬头看向声音来处。

屋里没有点灯,但是外面月光明亮,大致能看见屋里的情形。对面的圆腰椅上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身着黑色广袖,衣领处露出白色的中衣衣领,蓄须整齐,头发半披着,似乎刚刚洗过。

他抬手倒了两杯茶,亲自将其中一杯送到她手边的高几上。

站的如此近,梅老夫人才发觉他比自己想象中更高大。

“楚定江。”梅老夫人最近一直在关注他的行踪,自是认识,“你为何将我绑到此处?”

楚定江端起茶,微抿了一口,“老夫人先别说的这样难听,某请您过来,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哪怕是动手把人打晕携过来已经得罪了对方,楚定江还是打算先礼后兵。

“既是请教,为何又做这般小人行径。”梅老夫人笑问。

她的面相看上去很温和,然而目光却拒人千里,并非是个好接近的人。

“算上您做的事情,我想我的做法已经十分有礼了。”楚定江道。

梅老夫人这才知道自己传消息的事情已经暴露。

“你的主子现在忙得很,约莫着些天没空管你。所以老夫人千万要仔细想想自己的处境再回答我的问题。”楚定江道,“他命你过来盯着我和阿久,有何目的?”

“你竟然知道我是为陛下办事,实在不简单。”梅老夫人不得不重新评估楚定江此人。

“过誉。”楚定江并不着急催促,他有足够的耐心。

“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不知道。”梅老夫人敛了敛衣服,如往常一样端坐,没有任何不安,“只是听命办事而已,哪有机会听主子解释原因?”

楚定江点头,不怀疑她的解释,“那就请老夫人说说耶律权苍和萧澈吧。”

“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梅老夫人似笑非笑的问。

“我现在还不想说一些强硬的话,只不过我若是顾忌什么,您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说是不强硬,其实已经是强硬的不能再强硬了。

梅老夫人舌尖发苦,端起茶喝了一口。她不是怕楚定江威胁,只是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泛着苦,不慎就冒了出来。

第四零九章 日常

梅老夫人在控鹤军中的代号是洪酉,而原本的名字,早已经记不得了。

她是控鹤院培养出来的杀手,背后没有家族,犹如一片飘萍,随波逐流。她的武功很平常,可是在众多杀手之中顽强的生存下来,靠的是心计。

杀手之路,冷酷而血腥,只有心计远远不够,她还记得离开控鹤院之前的最后一场试炼不是执行任务,而是像刚刚进来一样,一对一的厮杀,这时候全凭实力,有再多的心计也是枉然。

她心里很清楚,如果真的等到那一日,她将成为这一场试炼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她不甘心,于是她在上场之前,用各种毒计把分在同组里的三个高手都弄死了,就算因为违规被处死,也强过在场上被人轻轻一剑抹了脖子!

出乎意料,事发之后,上面不仅没有惩罚她反而在所有人面前大加赞扬。

那时候她就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这条路本就没有任何规则可言,只有活下来的人和死去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才让上头注意到她,并打定主意把她送进控鹤军家族做内应。

“我是在梅花里遇见耶律权苍,可能我说了你也不信,为他办事这么多年,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他。至于那个国师,我就更不了解了。”梅老夫人道。

楚定江问,“你为什么要替他办事?”

“为什么…”梅老夫人有一瞬的失神,垂着眼自语道,“不为他办事还能为谁办事呢…”

原来是一棵菟丝子,非要依附才能站立。

控鹤军中这样的人很多很多,包括安久也是,习惯了接受命令。习惯被人指挥,心里向往着自由,真正得到自由的时候又开始茫然。梅老夫人是在那种环境长大。离开了熟悉的规则,已经不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

“我知道当今是明君。但我们从来没有回头路,一步陷落,步步沉沦。”

虽然她现在总是说着惆怅,到处去依附别人才能生存,但楚定江可不不会误认为她只是个柔弱的女人,那仅仅是一种习惯而已,“你与他联系,可有什么暗号?”

梅老夫人沉默。

楚定江就知道。不管为耶律权苍办事是屈服还是主动投诚,她一旦认了主子,会有一定的忠诚度。那她肯定有些事情隐瞒了。

楚定江猜测梅老夫人是耶律权苍手里的一根单线,不会知道太多,今晚也只是想确定她是否有所隐瞒,并不急着撬开她的嘴。

“老夫人慢慢想,想好之前就委屈您先在这间屋里。”楚定江起身出去。

梅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尽,手里的杯子砰然碎裂。

楚定江尚未走远,听见碎瓷的声音,淡淡一笑。加快脚步去了关押灵犀之所。

血煞迎上去,“里头的人醒了。”

楚定江点头,“你带几个人去看着梅老夫人。不管她有任何借口都不许放出来,包括上茅房。”

血煞心想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也忒下作了点!想归想,他还是立刻照办了。

屋里面一片漆黑,楚定江不用目视亦可在黑暗中畅行无阻。

他找了个凳子坐下,距离灵犀不远,“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请你来这里吧。”

“绑就是绑,不要说得这么好听。”

“我刚去见过老夫人。”

“哈,你可别告诉我说她什么都说了。”

灵犀很清楚。这个人把她们分开关肯定就是存得这个心!

不过楚定江的回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她什么都不肯说,只是感叹自己过往种种。说自己一生很苦。”

“苦?”灵犀轻笑一声,未做评论。

“其实我不打算逼她说出真相,因为我相信你会说。”楚定江感觉到她想否认,紧接着道,“你也不必反驳,她好歹也做了这么些年梅氏老夫人,享尽荣华富贵,你比她武功还要高,却只是个丫鬟命,你竟然都不觉得不甘?”

灵犀沉默须臾,再开口时明显不似方才那般强硬,“习惯了…习惯真的很可怕,有时候我真的会忘记自己其实是和她同样的人,而非伺候她的奴婢。”

灵犀被派到梅老夫人身边就是为了从旁协助,如果老夫人不在,她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管控鹤军还是耶律权苍,看重的其实都只是梅老夫人这个位置,而她灵犀从来都是个附属。

“某不比皇帝,可以给你数不尽的财富和地位,只能给你一个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楚定江记得当初梅花里遭袭的时候梅老夫人受了重伤,而灵犀拼尽全力的将她救了出来,他绝不相信这是什么主仆情深,只是因为灵犀知道,一旦梅老夫人没了,她的一切也就没了。假如她不在乎钱财和地位,只想要自由的话,一定不会这么干。

“十万两黄金,一个山庄,远走高飞,世上再无灵犀,只有你。”

楚定江开出这个价让灵犀心头一跳,隔了片刻问道,“我怎么相信你?”

“你说出真相,我杀了梅老夫人,再寻一个人顶替你,交子钱、地契、还一份河西县的户籍给你,你带着这些东西想去哪就去哪儿。我计划就是如此,至于愿不愿意赌一把,你自己拿主意,某没有时间精力去取得一个多疑之人的信任。”

“如果我不说呢?”

“死。”黑暗中,楚定江坐着一动不动,高大的身躯犹如墓碑。

耶律权苍承诺的东西比楚定江给的多很多,可是这意味着她们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灵犀不用想也知道将来即便事成,她所得也比不上梅老夫人,还不如…

“我要想想。”

“我等你的好消息。”楚定江从怀里掏出一叠交子钱放在手边的高几上,“这里是五万两黄金。”

楚定江走到门口,顿足。“千万不要想着跑,这里化境就有两个。”

灵犀没有回答,伸手去拿那价值五万两黄金的交子钱。

梅氏是皇商。钱财百万之巨,梅老夫人嫁进去这些年存了一笔数目可观的私房钱。可是哪怕梅氏再有钱,灵犀作为一个下人也根本没有机会触碰,楚定江开出的价格,对她来说诱惑很大,而且他说会杀了梅老夫人,那么那些私房钱…

楚定江回到寝房,安久已经醒了,正坐在桌子边吃中午剩下的菜。

“怎么吃剩菜。你就一刻也不能等?”楚定江伸手摸了一下盘子,“还是冷的!”

“我先吃几口对付一下,再等你回来。”

“晚上想吃什么?”

“天晚了,就简单做点吧。”

楚定江每天都是标准的两个冷碟、三个炒菜、一个炖菜,还有一个汤,且菜色很少重样,除非是安久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给你下碗面,卧两个鸡蛋,再炒个牛肉。”

“嗯嗯嗯,好的好的。”安久满意的直点头。

楚定江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瓜。“想我堂堂贵公子,虽然自甘堕落,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堕落到今日这种地步。”

楚定江转身往厨房去。安久想了想,搁下筷子跟着他后边出去。

“你跟来作甚?”楚定江侧首看向她。

安久握住他的手,“我就是好奇,你刚才干嘛去了。”

“你猜?”楚定江道。

安久精神力强大,河西县一共有多少人会武功,她门清,这院子里平白多了两个武师,她又岂能不知?

“不知道。”安久老实道。

楚定江无奈道,“你聪明。猜到不难,就是平时不太愿意动脑子。”

面对这个指责。安久不愿意了,“在你眼里也就魏予之那种程度是爱动脑子。”

“我抓了梅老夫人。”楚定江本不愿意让她操心这些事情。既然她这会儿问,他也不会刻意瞒着。

安久奇怪道,“不是说怕打草惊蛇吗?”

“应该还能瞒一阵子。”楚定江与她道,“这次其实是耶律竞烈与耶律凰吾一起谋反,但是耶律凰吾的死讯早已传出,却迟迟打听不到耶律竞烈的死活,只说他伏法了,可是明明有人见着他是被活捉。所以我这几日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原因。”

安久见过那个耶律竞烈,长得很像顾惊鸿,因此她也格外在意一些,“想到了?”

“我猜测,耶律竞烈也是药人。”

安久脚步猛地一顿,“他也是?你确定?”

“我也是猜测。其一,耶律凰吾也是耶律皇族嫡系,照她的年龄来算应当也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她并非是个一心恋权不顾大局之人,竟然还是谋反了,为什么?其二,耶律凰吾要算计耶律竞烈有千万种办法,未必一定要让宁雁离去助耶律竞烈,她派一个神鬼莫测的医者去接近耶律竞烈,多半另有所图。”

“答案很简单,耶律凰吾找到了延长寿命的办法,而这个办法与耶律竞烈有关。”

安久抿唇,脑海中浮现顾惊鸿的种种,又想起耶律竞烈与他极其相似的脸,就连遭遇都…

“如果上一次我知道顾惊鸿决定赴死,我想我会阻止他。”安久握紧楚定江的手,“如果我没有记错,耶律竞烈是他的亲叔叔吧?”

楚定江点头。

“我想救他。”安久知道这很难,只是心里这么想,就直接说出来了。

“阿久,他把血留给你也未必全是好意。”楚定江不得不与她说说残酷事实,“他痛恨嫡系,只是想让嫡系还存有一丝希望却求而不得。”

取血不一定要让一个神医来动手,顾惊鸿找上莫思归,是看中他的高超医术,料定他拿到血之后不会直接给安久服用,而是在血最好的状态下凝炼成适合她服用的药丸,这样一来,心头血的作用就被破坏了六成以上。

“得到他的血将会面临耶律嫡系的追杀,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命。”

“可我毕竟得益了。”安久道。

楚定江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松开了,一个人向前走。

不知是用了顾惊鸿心头血的缘故,还是因为曾经比较熟悉,安久承认自己对他并不是普通的恩人的感觉,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每每想到此人,心就会紧缩一下。

也许心里把他当朋友了?

不过安久现在没心思想,因为楚大叔好像不高兴了!

她到厨房,楚定江正在切牛肉。

河西县耕地的牛都紧缺,哪会有人杀牛卖肉?安久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新鲜肉。

他身形高大,切菜的台子在他面前显得很矮,只能弯下腰切菜。灯影绰绰,他垂着眼,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安久凑过去,“你生气啦。”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肚量?”楚定江边飞快的切菜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