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看来,他孤寂淡漠,但他其实也是凡人,也曾经有人奋不顾身地爱过他,给他一份至情至性的爱情,他并非铁石心肠,纵然此生不见,在同样春雨绵绵的日子里,他想起这份感情时仍会觉得温暖。

这就足够了。

“无悔,你不能这样乱跑,张爷爷找不到我们会着急的。”一个稚嫩的女声不安的响起。

“没事,他不就在下面跟人说话么。”

宣扬转过头,看见一个女童拉着她跟前男童的衣袖,不肯让他走。

真是一对标致的孩子,大概是龙凤胎,那漂亮的长相完全称得上金童玉女,连他也不由在心底暗暗赞叹。

“少爷,小姐,你们怎么偷偷跑上楼了?”一道有些怪异的嗓音响起,一个老年男子急急地奔上楼梯,后面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

“张爷爷,是无悔啦,”女童委屈地告状。

宣扬只是静静旁观,却不想那位“张爷爷”转头看向了他,随即脸色一变,大步走到了他跟前。

“宣爷,老奴终于找到你了…”他语气激动。

宣扬一怔,蹩眉望着他。

“我是张顺年啊,四公主宫里的总管,你不记得我了?”

“张总管?”宣扬讶然望着那张从记忆里渐渐清晰的熟悉容颜:“你怎会在这里?”

“老奴是受公主之托,把孩子们带到你身边…”

“张爷爷,他就是我爹?”男童突然开口,清亮的眸子望着宣扬。

“是吗,张爷爷,他真是我和无悔的爹爹?”女童也忐忑不安地开口。

他们的问话让宣扬脸色大变,他震惊地看向张顺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究竟是谁?”

“宣爷如果不明白,请你仔细回想你送公主走的前一夜。”张顺年答道。

胸口徒然一震,宣扬望着眼前这对孩童——那一夜,他答应陪容婉共进最后一餐,也许是心中有些唏嘘,他和她喝了一些酒,醒来已是清晨,容婉坐在床边看着他,说他醉了,他当时觉得有些诧异,却没有细想。

“这是公主给你的信。”张顺年递上信筏。

宣扬拆封打开,拿纸的手竟然有些轻颤。

娟秀小字,不过寥寥数行,他从未看过她的字迹,可熟悉那字里行间的语气。

—— 原谅我终是不甘,设计你一夜,只为在生命里惟存关于你的记忆,却未料上苍赐予我如此惊喜,若有来生,天上人间无相忘。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她人呢?”大掌握紧桌沿,他觉得浑身冰冷,有种不祥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公主胎位不正,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宫中太医无策,勉强才抢下一条命来,原本皇上想立刻宣你进宫,可公主以死相逼不准他下令,说不想再让你为难,不过皇上还是暗地里派人找过你,不料你云游四海,无法找到你,”张顺年声音悲痛地说着过往,“之后公主的身体似乎是好转起来,大家也就放弃了找你的念头,却不想她是强捱着病情,后来一天比一天衰弱,终究是油尽灯枯,香消玉殒…”

“不可能…”许久之后,低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张顺年看见那张俊雅的容颜上的血色尽失,一片苍白。

宣扬狠狠地盯着那纸上的字迹——要他怎么相信,那是她的绝笔?她是那样一个坚强骄傲的人儿…无论遇到什么,她都能勇敢面对,连笑容也是比阳光灿烂热烈…要他怎么相信,她竟已不在这个世界上…

他一直以为,即使一生不再相见,纵然天南地北,万水千山,她都和他同在一片天空中,她在属于她的那个皇城里,一定可以安逸平和地生活下气。

——等我伤好后,送我回宫吧。

他从未料到那一天城外渐渐远去的马车上,是她最后一次回眸。

“你真是我爹?”软软的声音自旁边传来,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抬头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水眸,像极了她。

“我叫容相思,”小女孩乖巧地回答,抬头看向一旁的男孩,“哥哥叫宣无悔。”

相思、无悔。

他暮地转过身,望向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势。

“爹爹,你怎么了?”相思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心,她看着微颤的宽阔肩背,又转过头凑到哥哥耳边轻声开口,“无悔,你说爹爹是不是哭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啊,爹才不会哭呢,娘说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无悔没好气地回答。

“爹没哭,”他转身抚了抚相思的柔软的发,咬牙抑下眼中泛上的酸热,双眸微红地望着一对儿女,“我带你们回家好不好?”

“张总管,麻烦你先带他们下楼。”

张顺年看着他点点头,牵着两个孩子和那年轻随从先行下去。

宣扬低下头,紧紧握住那张薄薄的信筏。

——若有来生,天上人间无相忘。

——为什么你不能爱我?

时隔多年,熟悉的声音再次缭绕耳边。

胸中一阵绞痛,腥甜漫上喉间,他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望着纸页上那抺触目惊心的红,他苦涩地笑了…原来,欠下的情债总是要还得,当他狠狠伤害她的时候,当她终于决定放手的时候,她就在他心里种下了蛊,从此无论天涯海角,岁月荏苒,当有一天他终于能明白的时候,他会被狠狠地反噬。

暖春终于来临。

和煦的阳光照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杨柳依依,轻絮飞舞如雪花。

原来,她就长眠在这里。

也好,这样的景致就像她,明媚动人,温暖热情。

他想,他该去她坟前添一份酒,然后陪着她,告诉她这些年来他没有来得及告诉她的话。

草地上花枝轻摆,姹紫嫣红。

“红豆吗?”轻柔的女声自花丛间传来,“相思和无悔回来了没有?这张顺年实在是太惯他们了,说是去庐山,一玩就这么久,算算日子也该回宫了。”

高大的身影顿时僵立在原地,宣扬望着花丛里那个熟悉的身影,全身都抑制不住地轻颤…这个声音,这个身影——他是在梦里吗?

“红豆你——”

手中的花朵纷纷滑落,容婉望着眼前的男人,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良久,她急忙擦掉眼泪,看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故作轻松自然。

“相思和无悔带我来的。”他一步步走向她,声音沙哑。

她怔住,随即脸色刷白:“是皇兄告诉你的?还是别的谁?”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找你,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我根本没打算让你知道孩子们的存在,你要相信我…”她声音颤抖,泪水又涌了出来,“生他们养他们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真的不想让你知道,让你为难…”

回答她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整个人都僵掉了,只感觉他紧紧地抱着她,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不会原谅你,凤儿,”他在她耳畔缓缓出声,“如果你真的继续瞒着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眼中泪光闪烁。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温柔出声,轻轻地吻住了她。

不远处的亭柱后,探着三颗脑袋。

“看见没?”宣无悔倨傲一笑。

张顺年躬身抹了一把汗:“世子啊,总之回头公主要是问老奴的罪,你一定要保住我,这可都是你的主意啊。”

“放心吧,我找皇舅舅撑腰,你别怕。”无悔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没事的,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容相思眨着水汪汪的眼望着远处依偎的身影,小脸绯红,“娘说的没错,爹果然好俊啊,我以后一定也要找像爹一样的夫婿。”

张顺年额头又冒出一层冷汗——老天爷,这一对小祖宗实在是太可怕了,现在就知道算计父母,日后还不知道会掀起多少风浪…

《未晚》番外 番外之爱恨恢恢(一)

灯火璀璨的长廊里,几个人影正疾步前行,为首的男子锦衣束带,一身华贵优雅的气势,英俊的容颜上乍看表情平静,但那一双黑眸却深沉得如同这暗夜。

“贤王爷万安。”殿门前的宫女见了他连忙福了一福。

“免礼,你们主子呢?”容清脸上的笑容是一贯的温文和煦。

“公主在房里,还没歇息。”宫女悄悄抬眼望了一下他,双颊微红的回答。

嘴角浮现一丝淡笑,他一个人往殿内走去。

当看见倚在软榻上那抹娇小的身影时,他脸上的笑意瞬间转冷,再也不复众人面前亲和的模样。

“你在躲我?”原本安静的房间里,一道声音淡淡响起,他的嗓音如丝缎般温润动听,可凡在黑夜里,却有一种魔魅的气息。

手一颤,书本掉在小几上,魏冉有些惶恐地转过身望着徐徐走进的男子,水眸中充满了忐忑不安的情绪。

“还是这么怕我,嗯?”高大的身形欺近她,他宽阔的肩背遮去了所有的光亮,她整个人都这压迫在黑暗里,身体止不住地轻颤。

“我没有…”她辩解,企图躲避他炙热的呼吸,但颤抖的嗓音却泄露她真实的情绪。

“没有?”容清揪着她轻轻一笑,下一刻大掌捏住了她的下颚,如刀般锋利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她的脸,“今晚宫宴,所有人都庆祝我剿灭叛党凯旋而归,唯独你,冉儿,你躲在这里不想见我。”

“你不想我么?”他俯首吻上她的唇,放肆地挑逗着她的呼吸,“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即使有刺客拿剑指着我的时候,我仍想着要平安回来找你呢。”

“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他浅笑,缓缓在她颈间落下细碎的吻,那种温热微痛的感觉,让她心底的恐惧不断加剧。

“二哥…”她惊慌地抓住他的衣袖,想要逃避他的折磨。

“冉儿,每次你抗拒我的时候都喜欢这么称呼我呢,真不乖。”他在她漂亮的锁骨上咬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渐渐探下,“可是你知道么,我最爱在你唤我二哥的时候欺负你——”

黑眸路的目光越发冷酷,在她的惊呼声中,他一把撕开她的衣衫。

珍珠纽扣纷纷飞落,砸在光洁的石砖上,发出清脆的磕响声。

“不要…”她徒劳地想拢住衣襟,却被他制住双手,狠狠地按在榻上。

“不要?”他轻嗤,语气残忍而放肆,“如果你不介意大家看见你在我身下那淫荡模样的话,你尽管喊出声。”

“你住口!”她脸色雪白,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这是你欠我的,”他冷笑,眼角眉梢都布满恨意,“魏冉,如果不是你,琉璃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要不是你任性妄为,她就不会因为护着你死,遭受万箭穿心之难。”

“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让你痛失所爱,”泪水自苍白的脸颊上滑下,她绝望地望着他因为痛楚和恨意而扭曲的俊颜,“我欠你一条命,我还你就是…”

“你还我?你怎么还?”他悲愤而笑,泛红的黑眸狠狠地瞪住她,“我告诉你魏冉,这辈子你到别想逃开我,如果你想意思解脱,就算你父母已逝,我也可以让魏家几十条人命给你陪葬!”

她望着他森冷的双眸,整个心都像被浸进冰渊里,冷得脸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死死地咬住唇,自颤抖的牙齿间挤出破碎的字句:“你这个魔鬼…”

“你说得对,”薄唇边泛上一丝残酷的笑意,他的手以极尽羞辱的方式抚弄挑逗着她,“你一定很希望这次我死在叛党手里吧,冉儿?让你失望了,我好好地回到你身边了。”

“就算下地狱,我也要你陪着我。”他在她耳畔轻柔地开口,狠狠地闯入她的身体。

《未晚》番外 番外之爱恨恢恢(二)

“婉儿,好了没有?”魏冉站在屏风前头有些着急地问里头晃动的人影。

“好了好了…”容婉连声应着跑出来,嘴里嘟哝着,“我就换身衣服,不打扮了,麻烦。”

“太子生辰你都这么马虎,让父皇知道了又得说你任性毛躁,”魏冉看着她叹了口气,“快走吧,咱们已经迟到了。”

“没事啦,”容婉笑呵呵地挽着她同行,“反正大哥说今儿个晚宴父皇母妃都不参与,就咱们兄妹几个聚一聚,不用那么讲究啦,又不是去选驸马,紧张啥。”

魏冉看着她天真浪漫的笑容,只好无奈地一笑。

婉儿是最受父皇宠爱的公主,是大伙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要顾忌的地方自然比她这个养女少,尽管她一直被以公主之尊相待,但终究是外姓人,说话做事不小心一点,就太不知进退了。

笑语丝竹声传来,眼看已是到了东宫正殿门前,魏冉刚要走向众人,却被一个力道猛地向后拉了一下,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原本拢在肩头的丝质薄纱生生被拽了下来,她半截香肩顿时暴露在空气之中。

“啊,冉儿,我不是故意的!”容婉的惊呼声响起,成功地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魏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刚想伸手拉上薄纱,一件外袍已经罩上她裸露的肩头,她抬起眼,却是一个棕眸男子笑望着她。

“谢谢。”她的脸颊因为困窘而微红,感激地拉拢衣服。

“麻烦给你们公主回去再取一件衣服过来。”那男子谦和有礼地吩咐一旁的宫女。

“冉儿,这是北冶国王子舒河,”太子容滔微笑着介绍,“王子,这是我五妹魏冉,而那个站在她背后冒冒失失的就是四妹容婉。”

“大哥——”容婉懊恼地换他。

魏冉对着面前正看着她微笑的舒河行了一礼:“见过王子。”

舒河望着她微红的粉颊,竟有片刻失神,直到容婉拉着魏冉走向座位他才退开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听说王子您也有两个妹妹,才貌俱佳呢。”东席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魏冉的身子不由一颤。

抬起头,却见容清正掂着酒杯慵懒地笑着,他似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但那目光却似沾了寒气的刀锋一般迫人。

“贤王过奖了,草原上的女子终究比不上中原的姑娘娇美温柔。”舒河笑道。

魏冉觉得注视着她的那道视线视乎更冷了些,容婉却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你看见二哥旁边那个人了没?”

魏冉硬着头皮抬起头看见容清身旁坐着一位面容清俊的男子,风姿卓然,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与优雅竟丝毫不逊于这些皇子。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这她礼貌点头,淡淡一笑,笑容仿佛暖春的清风,徐徐而来。

魏冉只好也回以一笑,转眼时却看见容清正看着她,一双黑眸沉冷如冰,而容婉捉着她衣襟的手却微微一紧。

“怎么了?”她低头问她,正好回避某人的视线。

“他就是那个我在街上遇到的人,”容婉有些窘迫地咬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今天都没有好好打扮一下…”

魏冉显示愕然,随即莞尔,轻声劝慰道:“没事,你不用装扮就已经很好看。”

原来让婉儿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个男人,却也难怪,只是她是否能修成正果还真难说,直觉地,魏冉认为她这位意中人并非寻常人物。

“看来王子似乎很是中意我们中原的女子呢,”李瑜忽然看着舒河开口,狭长的眸里带着一抹诡谲的笑意,“怎么样,可有遇着喜欢的,要不两国联个姻亲什么的也不错。”

“有意思,”容滔跟着笑道,“王子不如考虑一下。”

北冶国居中原东北,两国历来和平交往,没有什么纷争,但也不算关系多融洽的友邦,如今与昌平交恶,皇帝的意思是多一个盟友总不是坏事,故而加强了与北冶的邦交。

舒河闻言微笑,以一个王子的历练和修为,他自然知道容滔的提议并非只是席间说笑,而是有意试探。

他沉吟片刻,淡定的棕眸忽然看向对面席上:“不知五公主订亲了没有?”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魏冉握着绢帕的手顿时抖了一下,她仓促抬起头,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一时间她有些慌乱,没有想到舒河会这么直接地问她。

“没有。”她摇头。

“那可有意中人了?”舒河竟是步步紧逼。

魏冉一震,脸色有些苍白。

情不自禁地,她的目光落在容清身上,可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地浅酌,仿佛在漫不经心地看着一幕事不关己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