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开了暖气,他有些冷,可呼出来的气息又滚烫。
棠宁没有察觉到。
她还在查徐旻枫,她很在意这个人,尽管说不清楚这种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想了很久,还是觉得直接问比较好:“蒋林野。”
“嗯。”
“你还醒着吧?”
他声音很低:“嗯。”
“我可以问问你徐旻枫的事吗?”棠宁好奇,“你们是大学同学?回国之后还有联系?她说她曾经来我们家做过客,我以前和她关系很好吗?”
蒋林野太阳穴突突跳,呼吸不太稳。
他很不想提这个名字,连听都不想听见。
他和棠宁婚后最激烈的争吵爆发于婚后第一个纪念日,问题的根源在他身上,可□□就是徐旻枫。
是她把棠宁约出去,对她说,“我查到以前发生过什么啦,唉,一定是因为这个,蒋大哥才不喜欢你吧。不过也很正常啦,如果放在我身上,对方让我家破人亡,我一定也会想要报复回去的。”
蒋林野实在恨极了那副故作天真的姿态。
那天晚上,棠宁把香槟玫瑰砸在他背上时,他脑子里一塌糊涂,“棠宁,为什么你宁愿去相信一个外人,都不愿意相信我?”
“可是。”那时的棠宁抬起头,反问,“除了逼我结婚,逼我上床,逼我让出股权。你还做了什么可以让我信任的事吗?”
窗外街景疾速移动, 城市灯火宛如退潮。
街上车来车往,路边灯影交错,霓虹闪动,在余光之末拉出电影般漫长而暧昧的光带。
棠宁见他陷入沉思,久久不再开口,以为他睡着了,干脆也闭上嘴。
然而良久,黑暗里,他哑着嗓子,慢慢开口道:“我没有做过对你不好的事。”
“……啊?”
棠宁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蹦出句这个,可是再问,他不再开口。
须臾抵达明郡公馆。
棠宁解开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路灯昏黄,蒋林野坐在车内,一半脸庞浸没在阴影里,表情也看不太真切。他身形停顿一下,不知怎么,解安全带的动作有些艰难。
他低声:“我送你上去。”
棠宁本想拒绝,想了想反正也拗不过他,几步路的距离,干脆让他跟过来。
蒋林野推开车门,冷风拂面而来,他竟然站在那儿缓了一下,才大步走过来。
棠宁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你还好吗?你背着我偷偷喝酒了?”
蒋林野抿唇摇头:“没事,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伸手过来牵她。然而小狐狸很灵敏,飞快地进行了闪避。
蒋林野垂下眼,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像是有些茫然,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他跟她一起进电梯。
眼见就要送到门口了,棠宁一边掏钥匙,一边叹息:“都到这儿了,进来喝杯水吧。但是你等会儿要小心一点喔,我儿子看到你,可能会挠……”
她话没说完。
余光之外,蒋林野的身体突然晃了晃。
棠宁眼神一紧,这回学聪明了,趁他倒下来之前,她飞快地转圈一个闪避,朝着旁边贴墙躲开他。
蒋林野身形趔趄,重心一歪,黑暗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很久没有再起来。
棠宁:“……”
楼梯间声控灯没有亮,月光跳跃过窗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那个黑影一动不动。
她突然心虚:“你不是吧,玩儿真的?”
他还是没有动。
棠宁心里一惊,突然慌了,赶紧小跑过去:“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你没事吧?”
她把倒地不起的蒋林野翻过来,伸手掐他人中:“是……是掐这儿吗?喂,醒醒!”
蒋林野呼吸很重,眼睛仍然没有完全睁开,有些困难地抬起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
棠宁终于反应过来,摸摸他的脑袋:“嘶……小蒋,你脑袋好烫,你发烧了?”
蒋林野没有说话,薄唇抿成一条线。
她把他扶着坐起来:“陈良骏怎么这样,你烧多久了,他都没发现吗?”
黑暗中沉默很久。
“陈良骏又不是我老婆。”男人声音愠怒,一字一顿,“他为什么要管这种屁事。”
棠宁叹息:“那你要庆幸遇到了我这个好心人。”
她努力将他扶起来:“你太沉了,我拖你下楼行吗?下去就有人接你了,我让你助理送你去医院。”
“不要去医院。”可是蒋林野竟然开始耍赖,“……不喜欢医院。”
“那,我给你打120。”棠宁对病人一向有耐心,“让医生上来接你?”
蒋林野:“……”
有什么差别吗?!
他气急败坏:“不要。”
“你有家庭医生的吧?”棠宁提议,“或者我叫医生上门?”
蒋林野半坐在地上,呼出来的气都是烫的。他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几乎快要失去说话的力气。
见他还是不高兴,棠宁也没招了:“那你想干什么?”
夜色深重,空气里泛着寒冽的冷。
这一层只住了两户人家,深夜里静悄悄的,多寻常的一个晚上,漫长浓黑的颜色,没有光,也没有人。
空气静得像是陷入洪荒。
棠宁等了很久很久。
蒋林野脑子大概真的烧糊涂了,嗓子有些哑,声音很低,小得像是在梦呓。
又好像祈求。
“想要棠宁不要再跟我吵架了……”
声控灯就在这一瞬间无声无息地灭了下去,他艰难地开口,像被剥皮的幼兽。
她几乎觉得他在哭。
“想要棠宁回家。”
“想要……”
“想要她像十七岁一样,疼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蒋总:没有人爱我。
糖糖:??疼爱??
☆、照顾他
“……疼爱?”
棠宁看着他, 心情微妙且复杂。
他叫的不是宁宁,也不是夫人,或者太太。
是棠宁。
十七岁的棠宁。
喜欢他的棠宁。
就坐在他左手边, 距离不过十公分,有薄荷色兔子耳朵的棠宁。
然而说完这句话,蒋林野像个耗尽了最后一格电的小机器人,脑袋慢慢往下滑,眼看又要栽倒。
他昏昏沉沉的,这次没往她身上扑。棠宁眼疾手快用手托住他的脑袋,缓缓靠到门上。
月色穿庭, 银白的光芒温柔地从他额头上方流淌下来,在他微微下垂的睫毛上留下一层粉尘般浅淡的颜色。
棠宁蹲着看了一会儿, 起身开门。
刚一按亮玄关的灯,窝在旁边小憩的嘤嘤怪就蹭蹭跑过来, 垂着脑袋往她身上蹭。
“儿子儿子。”小毛球太可爱了,棠宁心里一乐, 把它抱起来, 整晚疲惫一扫而空, “妈妈不在家,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嘤嘤怪软唧唧的, 抱着她的脖子往她:“嘤。”
然而下一秒,越过老母亲瘦弱的肩膀,它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嘤嘤怪怔愣两秒,发出凄厉的尖叫:“嘤!!”
“哦对。”棠宁赶紧安抚它, “妈妈没有跟你商量,就带回来一个男人……冷静点,别生气。”
嘤嘤怪愤怒极了,毛一根一根炸起来。
棠宁撕开一盒羊奶小布丁,将它放在怀里揉了又揉,临走前拍拍头:“乖一点呀,妈妈最爱的还是你。”
嘤嘤怪眨眨眼,这才勉强安静下来。
棠宁转身去处理门口的男人,俯身捏捏他的脸:“你睡我的卧室,还是睡客房?”
但蒋林野没有睁眼。
不止额头,棠宁碰到了才发现,他的脸也在发烫。不知道烧了多久,凭她的手感,这人现在少说得有四十度。
“喂,蒋林野。”她低声叫他,“你好像烧得挺重的,我还是给你打个120吧。”
“不要……”听见这句,蒋林野皱皱眉头,想要睁眼。他眼睛有些畏光,吃力地抬起手,挡住玄关壁灯落下来的暖光,“不睡卧室……也不睡客房……”
棠宁奇了:“那你想睡沙发?”
他哑着嗓子:“跟宁宁睡……”
棠宁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你睡厕所算了。”
她刚住进来没几天,客房还没找人打扫,但主卧的床单被褥都刚刚换过。
棠宁看看客房又看看主卧,犹豫一瞬,还是把床上自己的东西清理干净,折身回来拖蒋林野进屋。
然而她一回到门口,就看见本来乖乖巧巧地蹲在那儿舔羊奶布丁的嘤嘤怪,不知什么时候扔掉布丁,竟然跑到了蒋林野身边,一脸严肃地蹲在他脸上。猫咪毛茸茸的小尾巴不偏不倚,严严实实地横着叠在他人中处。
棠宁:“……”
天啊!
她赶紧跑过去把儿子抱起来:“你想闷死他吗?”
嘤嘤怪生气地拍拍蒋林野的脸:“嘤!”
身上重量陡然减轻,蒋林野靠在门上,两眼紧闭,眉头微微皱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这么大的动静,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棠宁不知怎么,心里突然浮现出点儿愧疚。
即使他生病的事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这个叔叔很可怜的,你不要欺负他了。”她把小猫咪抱在怀里教育,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干脆很认真地道,“他和你一样,没有蛋蛋。”
嘤嘤怪:“……?”
嘤嘤怪愣愣地看看她,又转头看看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露出怀疑喵生的表情。
棠宁对它的反应很满意:“乖一点呀,等妈妈处理好他,就回来找你玩。”
她一边说,一边动作轻缓地将它放回猫窝,很仔细地给窝调好温度,又拍拍脑袋,挠挠下巴。
门口太冷了,穿堂风呼呼的。
蒋林野没有力气睁眼,但他意识尚存,听见了棠宁说的话,也依稀看见,她在非常温柔地照顾一只小猫咪。
所以他想,她应该也会像照顾小猫一样,温柔地照顾自己吧……
可是下一秒,他就看到,小狐狸跑到他面前,犹豫着问:“你还能自己走吗?”
逆着光,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玻璃珠子似的。
蒋林野心动得要命,唇角烧得起皮,虚弱地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吧,那没办法了。”棠宁捋开袖子,紧张之余,又有点说不清楚的小兴奋,“我搬不动你,那就只能把你拖进去了。”
蒋林野:“……?”
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棠宁已经拉住他一条腿,开始往屋里拖。
整个人瞬间被拖得栽倒在地上的蒋总:???
就算是拖,不该拖脑袋吗?为什么拖腿啊?我是你要带回窝里打算宰割掉的猎物吗?!
脑袋在光洁的地板上被拖着滑行了一路,等棠宁帮他扒掉外套、把他放在床上,蒋林野生无可恋,觉得自己已经没了半条命。
以前也不是没生过病,也不是没让棠宁照顾过他。
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那时候她会问他哪里不舒服,会半夜喂他吃药,会用枸杞给他煮冰糖雪梨。
卧室里灯光柔软,蒋林野躺在床上,被子里藏着他再熟悉不过的乳木果的味道,心里的小人根本憋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然而棠宁完全没察觉到。
她只觉得他是真的太沉了,拖得她满头大汗:“你会对什么药物过敏吗?如果不会的话,我先喂你吃一点布洛芬好不好?”
蒋林野昏昏沉沉地点头:“嗯。”
得到肯定,棠宁甩着大尾巴蹭蹭跑出去,很快又抱着家用药箱跑回来。
这个空档里,热水也烧好了。
她半跪在床上,拆开一盒退烧药,确认过日期,才伸手扶他坐起来:“起来,小蒋同学。”
小蒋同学头昏脑涨,艰难地从乳木果的世界里脱离出来。
棠宁垂着头碎碎念:“我从来没对人这么好过,我爸都没有这种待遇。”
她将水冷热调开,递给他:“你欠我一个大人情,要感谢我一辈子。”
小狐狸表情太认真,蒋林野几乎要被逗笑。
他很想提醒她,过去几年里,你生过病,我也生过病。我们曾经互相照顾彼此,春日并行,冬日依偎,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他一言不发,仰头把水喝完。
然后低声:“谢谢你。”
这家伙一生病,整个人都乖了很多。
病恹恹地靠在床头,好像从一匹狼,变成了一只没有攻击性的大狗。
不知怎么,棠宁有点开心:“不用谢呀,你赶紧把离婚协议书签掉,就是对我最好的祝福了。”
蒋林野微微垂眼,没有说话,像是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