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帘,也恼了,恼夕欢不爱惜身体。

“那我放你下来。”说着,便蹲下来要将她稳稳的放在花田之上。

“我不!”

开玩笑,到嘴的抱抱岂能让它飞了:“要抱抱。”

夕欢行动一致,双臂环住他的颈,就算他松手,她也要像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没想到夕姑娘还有这样能闹的一面,华听风一时束手无策,她要是打他骂他还好,他都知道该怎么应对,但这…像是撒娇一样的亲近玩闹,他除了脸热以外,竟是想不出能做什么,只能暂且听她的,抱着她。

怀中人仍在小声嘀咕,声音软软的:“你别放手啊,摔下来很疼的。”

“嗯,我知道,不会松手。”

“我会不会…很重啊?”她似乎不好意思起来,小心翼翼的问。

可怜二师兄实诚人,不知道顺序话趁机让她下来,直言:“你才这一点点重量,我能扛着你绕山跑一圈。”

为什么到这,动词就成了‘扛’呢?

公主抱着看遍山河风光,多浪漫啊,扛?她又不是麻袋,唉。

可是唉归唉,纯情少年的真心话有其可爱之处,仍然听得夕欢翘起唇角,一时忘形,小动作频现,指尖一边戳他胸膛,一边哼哼:“不重就好,陈贞儿方才告诉我,你被罚去采药了,让我帮帮你,我想着路程不远,多一双手也好早点采完回去。”

少年纯情,也有一个极限。

事实上,当看见夕欢还有心思闹他,华听风知道伤势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稍稍放下心之后,理智恢复运作,便有闲暇去思考次要的事情。

例如…

他把夕姑娘抱在怀里了。

小小软软的,别说很重,简直轻得不可思议。

让他怀疑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忧思过重,在天海帮吃不香睡不好。

怕他放手?

除非将他的双手剁下来,不然他怎么舍得松手。

贪念一起便像枯草起火,无边而猛烈的燃烧,理智扑不灭,也无法满足。

人畏火,畏惧未知,一如华听风对夕欢心生惧意。

他居然会因为抱着一个姑娘,忐忑激动,又想不守礼的收紧怀抱,他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夕欢仍自在说着,控诉他:“你倒好,见了我就跑,”她吸了吸鼻子,没眼泪也弄出三分哭腔,似受了天大委屈,有理没理先在道德高地吹会凉风:“明明说过会陪着我的,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一个人…”编不下去,呜咽来凑。

华听风终于把她的话听进耳里了。

果然,是师妹叫她来的。

先是提议让他去采药,将功补过,后脚就去怂恿夕欢过来帮他。

师妹想干什么,他很明白。

有多明白,心里就多冷。

他知道师妹喜欢师兄,无所谓,与他无关。

他也知道师妹习惯使唤他,把他当成她的所有物,他就当对师父尽忠了。

以前他除了变强,没有想要的东西,怎样都好,很随和。

无所求则无所惧,而这一次,华听风有所欲了。

他忽然会怕,会生气,会有所奢望。

华听风闭了闭眼,脑海回忆蹁跹,手臂和满背的灼痛…这个秘密,只有师妹知道,师妹也是自那一次起,不再愿意碰触他,厌恶他。不过,愿意给他保守这个秘密,让他可以呆在天海帮里,他已经满足。

如今看来,这只是师妹手握着的一个把柄,只要亮出来,就能斩断其他人对他的念想。

夕姑娘对他的温柔。

“听风哥哥?”

见他沉默,夕欢停下手上的小动作,在他怀里仰起脸关切地问他:“你还好吗?”

华听风没说话,垂眸看牢她,双眼又深又黑。

俊美得有侵略性的他这样看着人,足以吓哭不谙世事的小妹妹,以为他要杀人灭口,只不过他怀里抱着的只是外表小姑娘,灵魂是成熟的御姐,不仅不怕,还看出了他的犹豫如挣扎…

夕欢曾经陪闺蜜去宠物领养中心挑小狗,有一只被旧主虐待过的拉布拉多,便用这种防备又渴望抱抱的湿漉漉眼神凝望来人,如出一辙。

对人恢复信任,需要一点鼓励。

常说女性在恋爱关系里应该受宠,但夕欢认为,任何健康的关系都应该是互相宠爱的,虽然在心里一口一个风哥的叫着,在小少年脆弱踌躇之时,她亦不介意主动伸出双手,踏出最关键的那一步。

“你有什么,可以告诉我。”

“虽然我俩相识不久,但在我最艰难无助的时候,是你在陪着我,我不管别人觉得你怎么样,我只相信我所见的,”夕欢口齿清晰,语气笃定,柔而不软,带有某种在颠簸岁月中沉淀下来的,坚定的内核:“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除非你想就此别过,再不相见。你舍得吗?你甘心吗?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受不起考验,会被轻易吓退?”

她陡然拔高声线,又快又坚定:“我才不会!”

其实,成年人的爱情,势必有许多‘隐瞒’的地方,不愿提起,不提也罢。

尊重对方的秘密,也是风度之一。

但夕欢作出的判断,是当一位少年用这样的眼神看住她,是在期望她主动抛出橄榄枝,向她求助。

想她主动问一下,他疼不疼,哪里疼。

华听风闻言大震,还没坦白,伤处便像被掀开来暴晒一般,狼狈慌张:“我…没有看不起你,”他低低的声音发颤,夹杂着被识穿的哑意,对一位身怀傲骨的倔强少年来说,这已经是一种不为人所道的哭泣了:“你、你…”

“那你告诉我啊!”

夕欢反扼住他的手,她的力气小得可怜,他只消轻轻一转腕,就能挣开。

此刻,却像有千斤锁。

…都是自欺欺人,他只是不舍得挣开罢了。

人生一大难,便是面对自己的软肋。

华听风深吸一口气:“你真要知道?”

夕欢点头。

他轻手轻脚的放她下来,动作太轻柔,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夕欢坐在地上,抬头看他,一手仍抓住他的裤脚。

华听风好笑,心里温柔得一塌糊涂:“我不走。”

“嗯。”

她不松手,他也由她去了。

背上还是火辣辣的一片痒疼,只会更不堪入目,华听风不想污了她的眼睛,于是只挽起衣袖,露出空气中的,是一截满是红点点的胳膊,而且随着它暴露在空气之中,更加严重,从白中带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有无形的万只火红蚁过境,蚕食掉他完好的皮肤。

太恶心了。

连他自己都不想多看。

“以前没这么难看…不过也拜这所赐,当时的我和师妹一起到后山玩,我没察觉到异样,只觉得出奇地热,直至师妹尖叫逃开,我又越发疼痒,想着独自去瀑布稍作冲洗,驱除暑意再回去找她问个明白。脱下衣服,才发现整个上身都发红。”华听风嘲弄的扯了扯唇角:“自此以后,一靠近花田,手臂和背上就痛不可抑,又痛又痒,不过师妹替我保守秘密,没把我的怪病说给其他人听,我猜想这病不会传染,就一直瞒了下来。”

“我很自私吧?”

“…”

夕欢沉默良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皮肤红肿,发热痒痛,大片大片的起反应,远离花田后又恢复正常,这、这…不就是——

最普通的花粉过敏吗?

古代医学不普及,过敏源和过敏反应又千奇百怪,有时看上去很像被鬼夜袭,或是极严重的皮肤病,过一会又好转,即使是现代人,也常有为之所苦,不明其病理性,甚至因为旁人以为瞎几把多碰就能脱敏而被害死。

太不幸了,实在不应该笑的。

夕欢望向眼前为过敏所苦,深深自卑的华听风,也确实笑不出来。

可以想象一个根本不知过敏为何物的少年,发现身体异样,又被朋友所厌恶抗拒的时候,内心有多慌张,多自厌,这不好笑,也不应该笑。

无论如何,还是先把作者拉出来处刑三分钟吧。

不对。

脑海一片凌乱的夕欢抬手捂住半张脸,再次想起来…

她特么就是作者啊!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完了!!

今天的月哥是小天使!我之前过敏,妈惹,整个上身发红,真的像很严重的皮肤病…自己看了都想把一层皮刮下来

码晕迷了先睡睡,评论明天起来回

如果回漏了,那是月哥弱智,那没关系,多留,增加回复的机率(是骗评论的意思)(因为jj经常抽,有时我一直回,以为回上了,会给我抽没,头疼)

魔教教主养成记

“是我失礼了,”

在夕欢想改剧本的时候,华听风低下眸,望向坐在地上的娇小姑娘,心中百感交杂。

第一次病发让师妹看了去,是意外。

自那时起,他就发誓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本想远离眠蓝花田,然而陈贞儿钟爱折腾他,每次稍有不顺心,就让师母吩咐他去采药。他性格要强,知道这病不危及性命后,宁愿忍受痛痒,也不愿意跟师妹低头服软。

华听风想,女子爱美,这丑陋可怖的一面,又有哪位女子愿意接受?

别说是姑娘家了,连他自己看到,都心生不快。

然而夕姑娘实在太好,华听风自觉不是好颜色之人——左右不过是红粉骷髅,一具皮囊罢了。师母夸他面相生得好,尤其是一双风流的眼,长大了不知要祸害多少好姑娘,然而他也有不欲与人道的一面。早早明白这个道理,以为能不为情爱所苦,还是太想当然了,钟情一位女子,有时与相貌也没有太大关系,只能说锦上添花。

夕姑娘好看归好看,吸引他的却是她的欢颜。

他见过夕欢哭,也见过她笑。

她哭时,隐忍得单薄的身影随时凋零,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护她周全。

夕宅大火,焚烧一切,少女背后是熊熊火光,而她愣是一滴泪也没掉,彼时他只觉这人漂亮精致的皮相下,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出世感,像是经过几个轮回的锤炼,才得这打碎后重组的况味。只是即使日后在天海帮住下,也与他无关。

华听风觉得,他话总是说得太早。

她笑时,眉眼舒展开来,有着平安喜乐的欢快,是触手可及的温暖眼睛,让他视线贪恋流连,久久不得自已。这次,他想与她有关。

眼前人太好了,好得他生出了她与别人不同,会接纳他伤痕的错觉。

夕欢怔怔的小脸映进眼帘,华听风又痛又悔,并不怪她吃惊厌恶,只后悔自己再一次把话说得太早,恐怕是要失去她了——他应该再等一等的,等上一年半载,两人感情再深些,或是等他有勇气表白心迹,也许她就不会离他而去。

世间没有或许。

陈师妹说他年纪小小就老僧入定,除了练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她只是未曾见过,他冲动的一面。

他颤声:“是我孟浪,污了夕姑娘的眼睛,”

华听风将袖子拉下来,盖得严严实实的,手臂上的刺痛红肿不及心中千刀万剜的痛半分,痛应有尽时,胸腔的肉却像刮之不尽,每一下都像第一下那么痛。他侧过脸,线条优美的下巴与精瘦的颈项连成一线,看得夕欢心潮蹁跹,而他声音一沉再沉:“我送你回去…放心,这病不会传染,而且隔着衣料…不过,也是委屈夕姑娘了。”

她那么好,他怎么配。

夕欢从看见手臂,明白是什么怪病,到回过神来,不过五秒。

而她一抬头,就知道男主角的脑补能力果然天赋异禀,恐怕在她发愣的空档,他已经兀自脑补了十万字虐文,吃了一嘴玻璃渣,心里流血又流泪。她以一个明白人的角度来看,不免有些好笑,但更多是心疼。

她犯病了可以立刻去市医院做个全身体检,她很惜命,不会省这点钱。但一个寄人篱下,又不懂得讨成人欢心的孤僻少年,面对‘怪病’,无疑于灭顶之灾。每个在世上行走的人,或多或少,总有一些说出来会被旁人觉得无足轻重,自身却痛不可当的苦处,往往只能学会忍耐,与之相处。

再坏一点的,便是长成皮糙肉厚的大人后,回过头去嘲讽同样有难言之痛的人。

夕欢自觉不是这种大人。

她暗自吸一口气,手撑着地站起来,仰脸定定看住华听风——

他看上去更难过了???

“我只是手臂发病,手上没事,大可让我扶你起来,何必苦了自己的腿。”

他满心苦涩,她日了狗了。

面对心中积病已久的傲娇少年,夕欢也自有一套办法,她先下一重药——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进华听风怀里。

“不要说这么难过的话啊,”夕欢的声音轻而坚定:“我不是怕你,我只是太想抱住你,等不及你扶我了。“

“…”

“我太高兴了…”

这五个字的语速拉得很慢,给了她足够时间打好腹稿。

要忽悠人,或者安慰人——这两件事的方向是一致的,只是论心不一样而已,想要干好两件事的时候,语气语速都要稳,将对方带入自己的节奏,一旦断断续续的,对方就会在你话里的空隙开始思考,脱离你的掌控。说直白一点,你安慰人,忽悠人,说服人,就是给人搭一个戏台子,观众只有一个他,自己不够笃定,观众就会‘出戏’。

五个字过后,便要开始她的表演。

“你躲开我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心很害怕,担心你发生了什么事,害怕你因为师妹不愿意跟我玩了,你跟我说明白之后,我松了一大口气。”

“松了…口气?”

温香软玉在怀,华听风大脑短路,懵得连牛角尖都钻不进去了。

夕欢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眼角红红的,双眼如初洗晴空,透过一层水壳,包裹着盈盈的泪意:“身有怪疾又如何?而且听你说,只要远离眠蓝花就不会发作,那我又岂会因为这件事害怕你,远离你?你若是小看我,我就离你远远的!”

她思路清晰,过敏在她眼中,自然是小事,但在华听风过往的人生里,却是头等心病。

安慰人的时候,把积累已久,快将对方压垮的问题说成小事,很自以为是,而且太伤自尊了,效果不会好。

尤其是安抚风哥这种敏感傲娇的小少年。

说着,她似恼了他的怀疑,拂袖转身,用背对着他。

华听风急了,怕她跑掉,伸手搭住她的肩。

而即使是这种关头,他放在她肩上的手也是虚搭着的,只要她不挣扎,他就不会真的碰到她,如此守礼又克制,视她如珍宝,他即使负责看守保护,也不舍得碰触。

“我没有小看你,”

平常话少的弊端显现,他想要解释,可是搜肠刮肚,刮穿肚皮,也刮不出像样的好听话。

“我只是…不敢相信。”

华听风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眼睫压住的眸光满布阴霾,压得低低的嗓音就在她耳畔,带有一点哑意,难而言喻的性感:“我很怕你会讨厌我,第一次这么怕。”

那必不可能讨厌你啊!

甚至想要抱大腿举高高!

她被按在他的怀里,背贴着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心脏的每一下鼓动。

夕欢的内心活动才活泼没两秒,少年的语气由密云转阴,不是她设想中的,得到治愈后变成小天使,声音像是浸泡在恒冰之下,冷得让听者齿关打颤:“你要是讨厌我,不要骗我,直说便是。我不怪你,但你如果以后不要我…”

华听风慢慢收紧怀抱,似是已然绷不住,但夕欢低眸瞥了一下他有力的手臂,隔着黑色衣料,都能看出在发力忍耐的痕迹。

如果这是已经忍耐过了,那不忍耐的他,又是何种模样?

这个想象,让她稳定的心律跳快了一拍。

“我就是追到天涯海角,将天海帮,整个楚国翻过来,也要找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发生了一点小事,哎,说来话长

我三更是想赶一个榜单的,结果榜单没了,我万念俱灰,就在文下请假歇了一天(发的评论,好像被盖过去了)今天编编告诉我,榜单上有位置可以让我补上去,于是入土为安的我又活了!

抱歉让你们久等啦!周日加更!

魔教教主养成记

风哥这台词也太反派了吧!

华听风的呼吸拂在夕欢的耳角,这位置何等敏感,伴随着低低哑哑的声线,磨过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