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谁说我是你爹?!”玉泉公瞪圆眼睛,哼了一声,但紧接着挠了挠头,似乎想到什么好事,一时间眉开眼笑:“不过…你这个性格倒是比我亲儿子还像我——小风啊,不如我来当你干爹吧?”

“我已经有干爹了——我干爹是小蝶的爹。”小风撇撇嘴,对玉泉公失去兴趣。

“那我可以当你义父!”玉泉公眨巴眨巴闪亮的小眼睛,兴致盎然地继续说:“你别以为当我的义子是吃亏的事儿!告诉你:好处可多啦!我没法跟你细说,考虑好没?考虑好就伸出手,义父给你一个好东西当红包!”

“好东西”这三个字对小风似乎很有诱惑力。他眨巴眨巴煜煜生辉的眼睛,好奇地追问:“是什么东西?”

玉泉公在怀里摸来摸去,摸出一块玉佩,郑重地放在小风手心,有些得意地说:“以后谁敢欺负你,报义父的名号,有义父罩着你——要是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把这玉佩给那些孤陋寡闻的家伙们看看!”

小风把玉佩拿到牢门口,借着微弱的灯光小心观摩。小蝶和余香也好奇地凑到他身边一起看。

那是一块深色的玉佩,在幽暗的灯光下很难判断它是什么颜色,只能依稀分辨出上面雕刻的图案——一只矫健的山鹰在崇山峻岭上空翱翔…

“这是我们毒宗的‘崇岭飞鹰’!”余香低低地呼了一句,回头疑惑地瞄了玉泉公一眼。

小风把玉佩一翻,发现背面刻着几个字。

小蝶眯缝着眼睛使劲辨认,终于认出了“玉泉…景”这三个字。她直起腰,做了一个深呼吸…“你、你是景渊的爹——?!!”

“正是!因此…所以…综上所述,景渊一定是搬救兵去了。我们不如以静制动,养精蓄锐。”玉泉公摇头晃脑冒出这么一句话,惹得小蝶直跺脚。

“因此什么?所以什么?老伯——你怎么说话这么含糊?”她气哼哼往角落里一坐,似乎是在闹别扭,歪歪唧唧说:“他要是不来呢?要是他来之前我们就没命呢?!到时候你们陪我一起死,可别怪我没想过办法!”

余香挠挠腮,有些奇怪:“小蝶,你干吗忽然这么大声?”

“哼——”小风悻悻把玉佩揣进怀里,嘟嘟囔囔道:“每当她突然提高声音的时候,就是在掩饰她的尴尬。”

“我有什么好尴尬的?我有什么好尴尬的!”小蝶不服气地嚷嚷起来,“我费好大功夫想出来的计划,你们一句‘等景渊’就给我否定了——我这是不服气!”

“算了吧。”小风撇撇嘴,偷瞧了玉泉公一眼,“一路上都管人家的爹叫‘爹’了…我想想都替你脸红呢,更别说你自己了。”

“好啦好啦——别吵吵!”玉泉公满意地摸了摸胡子,悠然道:“我捉摸着小渊应该快到了——我们坚持一两天,随机应变。”

“他能不能借到救兵啊?”小蝶在角落,没人看得清她的脸色,只是这声音有些挑衅。

余香忽然脱口而出:“边慎一定会来!”

“哦?”玉泉公和小风的四只眼睛一起眨巴着,像是抓住了昙花一现的精彩场面。

“因、因为他就是那种急人之所急的英雄…”余香红着脸解释。

黑暗中的小蝶忽然叹息了一声,缓缓道:“香儿,原来你也只是个怀春少女…为什么女人都喜欢等英雄来拯救?——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给英雄当配角!和英雄在一起,总显得我又无力又渺小…我是不是太奇怪?”

“唉——”小风叹息一声,摸索着坐在妹妹身边,拍拍她的肩,推心置腹地分析:“你奇怪的地方还不止是这一点——你知道为什么你拖到二十还嫁不出去?(玉泉公:咦?小蝶二十岁啦?不是说十八么?)因为你既不喜欢给比你强的人当配角,又不甘心迁就不如你的人(小蝶:你在黑暗中变得大胆了?还是说刚认了义父,逮着人给你撑腰了?)…妹妹,别逃避了!赶快跟余姑娘取经,你后半辈子还有希望找个好人家…”

“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不要你管——”小蝶把小风往边儿一推,整张脸涨得通红,所幸没人能看见,她顺势往“床”上一歪,嘀咕道:“我忙活了一晚上,累了,不理你们了——睡觉!”

话虽如此,但要入睡也不那么容易。

她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加之大事不断,内心烘烘乱乱根本无法成眠。

耳边听得小风低低和玉泉公合计:“义父(哼,这么快就叫得这么亲切),我那个义弟肯定会来吧?”

“咳咳,小渊是你的‘义兄’才对,这点嘴上便宜你也不放过…他当然得来!老爹的性命他也不管了么?”

小蝶听到此处,心里忽然一沉——是啊,他会来,但是却是冲着人家的老爹!

她轻轻哼了一声,翻个身,跟自己发火:“我这是生哪门子气?本来就没指望他!就他还想英雄救美?算了吧!在雍州时,一个抢荷包的小混混他都摆不平!”

她这些黑暗中悉悉嗦嗦的小动作,一概没有逃过玉泉公的眼睛。

他不知猜到了什么,微笑着又摸了摸胡须。

小蝶迷糊了没一会儿,天就亮了。牢房的大门响了几声,应无懈的身影又出现在她朦胧的睡眼中。

“你给我用的是什么药?!”他的脸色不好,一看就是整宿没睡。“又开始肿胀了!”

“唔…”小蝶摇摇晃晃站起来,昏昏沉沉揉着眼睛说:“你傻啊?再用药水洗洗不就得了!多亏我还没死,我要死了,你是不是还要追到阴曹地府问我该怎么办?”

应无懈脸上一片铁青,声音高亢却底气不足:“药水没有了!”

“噢,这样呀——”小蝶伸个懒腰,拢了拢头发,懒洋洋道:“你看我衣冠不整的,实在不好意思出门——对了,定州有什么好吃的早点?我哥哥最喜欢美食。啊!我娘得吃点清淡的,来碗皮蛋瘦肉粥,配几个素色小菜!顺便蒸个大碗水蛋给我,加两勺酱油,还有什么好吃的一并端上来。把这地方收拾收拾,摆张干净的桌子,再来两个机灵的小厮伺候着。不难吧?”

应无懈气得直哆嗦,指着小蝶说不出话:“你、你根本不是诚心给我解毒!”

小蝶翻着眼睛白了他一眼:“像您这样的人物,一旦解了毒,我还能活命吗?快点儿上早饭!我可是饿着肚子等你来呢!”

应无懈愤恨地走了。不久,就有几个小厮洒扫牢房、布置饭桌,还送来一套洗漱用具。

小蝶和哥哥对视一眼,看看玉泉公——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几个小厮步伐稳健、腰板结实,分明是身怀绝技。

几个人从容闲适地洗漱完毕,不慌不忙、有说有笑吃了早饭。小蝶心疼地拍了拍身上半脏的衣服,嘴里嘀咕:“你说应无懈真不会办事!抓人就抓人,还推推搡搡,把我好好的衣服弄得这么脏…怎么见人嘛!”

她这句话说完没多久,有人送了一套干净的女装进来。小蝶呵呵一笑,冲牢头招招手:“大哥,我换衣服,你们回避一下好不好?”

牢头拿她没辙,只好忍气吞声把她带到狱卒们休息用的小间,反锁了门等她换。

小蝶拾掇好了,神清气爽地来到面色土灰的应无懈面前,翩翩敛衽,“托您的福,小蝶今天一大早就有个好心情——早晨的心情对一整天的运气至关重要啊!王爷可别动怒,免得一整天触霉头!”

应无懈没心思听她胡说八道,只是指了指已经准备好的药材。

小蝶吐了吐舌头,“王爷真细心!这是按我昨天的药方抓的?不好意思,忘了告诉您:那药只能用一次,今天得换一帖…”

“易小蝶!”无懈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小蝶的手腕,把她扯到跟前,“你知道跟我耍花招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小蝶眨巴眨巴眼睛,天真地反问:“您知道我死了,您会有什么下场?”

应无懈没说话,却笑了笑——他的笑容忽然让小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无懈一手抓着小蝶,一手从几案上抄起一只玉盅。小蝶还没看清里面褐红色的液体是什么,就被无懈扳着下巴,把整盅诡异的液体都灌进她喉咙…

“唔——”小蝶想吐,却来不及。无懈紧紧捂着她的嘴,直到听到“咕嘟”一声,才满意地放手。

“咳咳!这、是什么?”小蝶皱着脸使劲擦嘴,被那恶心的味道搅得反胃。

无懈笑地温柔灿烂,轻轻撸起袖子——他中毒的手臂上缠了一条白绢,上面还隐隐透着褐红色的血渍。

小蝶一咧嘴,只觉得那顿好吃的早饭要从喉咙里喷涌…

“不许吐!”无懈厉声喝道:“你敢吐出来,我立刻拿杀了那个叫什么什么香的女人!”

小蝶双手捂住嘴巴,含含糊糊地骂了一句:“你——的脑子绝对有病!”

无懈却丝毫没有动怒,安然道:“现在我们都中毒,我做件好事,提供你需要的药材。配解药吧!”

十八

那天小蝶趾高气昂地走了之后,玉泉公就开始担心。“那孩子,为什么就是不懂得‘收敛’呢?”他心里总觉得应无懈离开时的脸色诡异,不像那种面对威胁百依百顺的男人。

小蝶这一整天都没回到牢房里。直到夜幕初上,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形,脸色灰败地出现。

“小蝶?!”玉泉公一看她的脸,不禁大吃一惊,“你、你的脸色怎么这样?”

“中毒了…”小蝶在狱卒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进牢房,恹恹地往床上一躺,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个混账东西应无懈,他到底懂不懂得下毒?连内服和外用都不分…”

玉泉公惊得浑身一震:“他、他给你喝了什么?该不会是他的毒血吧?”

“嘿嘿,还是玉伯父,不不,景伯父是行家——”小蝶翻个身,像喝醉了酒似的,懒洋洋摇摇手,道:“我今天可真累——配了几百种药,喝了一肚子汤汤水水,撑死了…”

“毒呢?解了没?!”小风坐在她身边的地上,给她把了一会儿脉。他对小蝶的本事有十足的信心,更何况看她这副样子也不像遇到严重危机。可是小蝶的话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景伯父!”她翘着大拇指,晕晕乎乎地说:“我佩服你——你的愿望神水真神,我解不开!呵呵,这就是要死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么高兴呢…?”

“咳!你这是喝的药冲突了,脑子不清楚!”玉泉公摇摇头,走到小蝶身边,翻开她的眼睛仔细端详(小蝶:干什么呀?放手啦——我要睡觉…)。玉泉公眉头一皱,捻了捻胡须:“嗯,确实有点难…”

余香不顾小蝶反抗,扳开她的嘴看了看,又在小蝶喉咙上摸了摸,也拧紧了眉头。

“跟你们说实话吧…”小蝶打了个饱嗝儿,怏怏说道:“能试的办法我都试过了,所以才把毒性压到现在没发作。唉!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我可不想变成应无懈的手臂那种颜色,太恶心了。”

小风看着她又是说胡话又是“啦啦啦”唱歌,无可奈何地把玉泉公拖到一边,声音有些古怪,似乎根本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义父,不会吧?真的没救了?小蝶怎么跟疯了似的?”

“不是疯。她一定是喝了带有刺麻和腊冬果的药——这个解法倒是不错,就是会让人脑子晕乎。”玉泉公咧嘴笑了笑,旋即阴下脸。“用这个法子解没过期的愿望神水,倒是有效。但现在的情况就很难说了。”

“您也管管她——天下还有景渊的老爹解不开的毒?不会吧?”小风拉住玉泉公的手,央求道:“她这样子,也太…失态了。”

“有种办法一定有效。”玉泉公拊掌道:“用景渊的血以毒攻毒绝对能解。但他老也不来。真不知道这小子磨蹭什么…老天爷!”他仰首叹道:“您也帮忙催催小渊!”

“啊——嚏!”

夜幕笼罩的山间,响起一声嘹亮的喷嚏…

边慎一边把黑色面罩戴好,一边谐谑地瞅了景渊一眼:“景兄弟,着凉了吗?”

“不是。”景渊哼了一声,也把面罩戴端正,道:“边寨主,时候差不多。我们出发吧。”

边慎冲身后挥挥手,树林荫翳处立刻张开几面旗帜——漆黑的旗上绣着金色的飞鹰。

“冒充黑鹰党——真亏你想得出来!”边慎笑了笑,扬鞭打着胯下的黑马,从山颠直冲而下。

景渊跟在他身边,淡淡反问:“他们的头目冒充小蝶的爹,我们冒充他们去救头目的女儿,有什么不对?”

本来,定州只是贵族的夏季围场、避暑山庄,一年半载也出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城楼上的兵士一向没训练没素质没见过大场面…忽然就这么从背后的山颠冲下一片举着火把、摇旗呐喊的夜行军,直把这些兵士吓得瞠目结舌。

哨兵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摔进定州府,把这阵势一描述(少不了在惊慌失措中添了点调味品),当时就把定州知府惊得中风了…

宣宁王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得到消息,手里的琉璃杯咔嚓一声捏得粉碎。“你们早干嘛去了?乱党打到定州边上才发现?!”他狠狠地把带血的碎片摔到手下密探们的脸上。

“王爷…黑鹰党一向神出鬼没…”被碎片割破脸的密探不敢抬头,只是委屈地辩解。

“黑鹰党?!”谢无缺瞪着眼睛直摇头:“黑鹰党怎么可能来救人?他们和黑鹰党根本没瓜葛!不对!再去探!”

“乱党已经到了城根,还探什么?”应无懈忽然走了进来,银甲映衬下的面容竟有种奇异的光彩。

“无懈!”谢无缺像是抓住了救星,一步跨到应无懈身边,拉住他的手,热切地说:“还好有你在!你一定要把乱党一网打尽!”

无懈看也没看他一眼,哼了一声:“这个不用你说。把宣宁王府的亲卫借我两百。”

谢无缺怔了短暂的一瞬,立刻连连点头,命总管点了二百亲卫军交给无懈。

边慎已经带领着五百名边家寨的精壮护卫冲进城。他一边和景渊两人在定州城中纵马疾驰,一边左顾右盼,问景渊:“定州府牢在哪里?”

“据那些翠霄山庄被放了的人说,应该是那边!”景渊伸手一指,两人风也似的向定州府而去。

忽然,大路上冲出一对明晃晃的人马,为首一匹白马上正是应无懈。他似乎迫不及待地要与人交锋,单骑远远抛下身后的兵士,一溜烟直冲边慎和景渊而来。

“分头!”边慎一声低呼,和景渊各自拨马头往小巷里穿插。

“易天!你终于出现了!”应无懈在马上一声长笑,一瞬间就掠到景渊马前,“嗖”一声抖了抖手中的银枪,挑开了景渊的面罩。一看之后,无懈不禁大失所望:“不是易天?”他立刻拨马去追插入另一条小巷的边慎,撇下景渊不管。

景渊摸了摸脸——虽没受伤,但已惊出一头冷汗。

“有病!”他骂了一句,急匆匆绕路赶往定州府衙。

“三月里,桃花开。花红如妾面,柳细似妾腰…”

小蝶闭着眼睛,唱着走调的歌,直唱得小风和玉泉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余香终于忍无可忍,一步抢上前把小蝶打晕了…刚清静了没一会儿,牢房外似乎炸了锅,迸发出一阵一阵喧嚣。

“吵啊吵啊——吵死了!”余香愤怒地抓着牢房的栏杆叫起来:“让不让人活了?想我死就给个痛快!这么吵吵算什么?!”

牢门“喀吱”一声开了。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漆黑身影从容地走了进来。“香女侍,你还是这么有精神!”

余香先是一愣,旋即欢呼起来:“宗主!你可算来了。”

景渊微微一笑,不知从哪里摸出钥匙,打开牢门之后,笑容却凝固在脸上——“爹?你、你怎么也在?”他瞪圆了眼睛,没掩饰惊讶。

“废话。”玉泉公和小风两人架起小蝶,哼哼着往外走,“我不是写信告诉你我追小蝶来了么?”

“你可没说要陪她坐牢。”景渊拧着眉看了看昏昏沉沉的小蝶,“什么时候了,她还睡?!”

“中毒了。”小风叹口气,“正等你呢。”

景渊有些诧异,托着小蝶的下巴,翻开她的眼睛看了看。“爹…你又拿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别人吃?”

“不是我!”玉泉公瞪着眼睛反驳。景渊没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在手心洒了些粉末,冲小蝶的鼻孔一吹。

“呜…”小蝶闭着眼睛,眉头耸动几下。“啊——嚏!”她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迷惘地嘀咕了一声:“景渊?”

“快走。”景渊没多话,冲余香一颔首,“外面的守卫被我药倒了。你去府衙后面的马厩看看有没有马匹。”

小蝶卜楞卜楞脑袋,忽然如醍醐灌顶,叫道:“我娘!我得去接她!”

从牢房中出来,小蝶才知道形势有多混乱——府衙里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剩下几个看守也被景渊药倒。她和小风直奔后院,却发现这里好像世外桃源一般静谧,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任绯晴的房间外隐约可见四个守卫的身影。小蝶多了个心眼,测了测风向,发现天公作美,于是给小风使个眼色。小风掸了掸衣衫,大大咧咧走到守卫面前,一行礼说:“在下是宣宁王府的。我家王爷有件干系重大的事情要问里面那妇人。”

守卫面无表情地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横,一句话也不说,示意他立刻离开。

小风尴尬地拱拱手,一转身,从怀中摸出了小蝶给他的迷药,冲守卫们面前一抖…